学宫广场上人山人海,全都是从各州县官学里选上来的学子。
史楠只顾和身边的人谈天,没注意看路,一不小心撞上了前面的一个学子。
那学子转过身来看了他一眼,史楠根本没有道歉的意思,反而还瞪了人家一眼——哼,看你身上那套粗布衣裳,还敢跟公子我较劲?
正文 第七十三章:巧遇
第七十三章:巧遇
那被史楠撞了一撞的小书生淡淡扫了史楠一眼,又面无表情的转身继续往前走,完全没把史楠挑衅的眼神看在眼里。
史楠心里一阵不舒坦。但是自己先撞了人,总不能去揪着人家不放,只好把胸中的郁闷压下去继续和身边的人说话。
他的同伴却神秘兮兮的笑了笑,朝刚刚被他撞了的那人指了指:“你知道他是谁?”
“总不会是哪家的少爷吧?”史公子满不在乎的说。就凭那人的一身打扮,怎看都是个穷酸啊
“嘿嘿,史兄,前些日子你府上赏月会的时候,你不是见到了那位美貌的秦七小姐吗?”这同伴当日也参加了那赏月会,史楠见到芳菲之后哈喇子都要流下来了的情形他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一听人提起“秦七小姐”,史楠真是又爱又恨。天鹅肉一口没吃着,倒先惹了一身腥,那屁股上的伤到现在还没好呢…
“那又如何?”史公子撇了撇嘴,一时没想清楚同伴要说什么。
那同伴笑道:“刚刚你撞上的,就是秦七小姐的夫婿,陆家的小子。他老子还没死的时候是个小吏,所以他原来也和我们一起在官学里读过书,我认得的。”
就是刚才那个穿着穷酸得不能再穷酸的小子?
史楠登时心中一阵不平。自己是哪里比不上那小子啊,为什么那天他“英雄救美”的时候,秦七小姐对他是一点好脸色都没有,还毫不留情的揭出他的作为…那小子除了一张脸还过得去,真是没有半点让他看得上的地方
说来也巧,等到他们进了学官大礼堂——以前是道士们做法事的大殿,按照手中拿的座位牌坐下去以后,史楠发现自己身边赫然坐着的就是那个他根本瞧不上的陆寒。
这可是第一排的正中,好位子中的好位子
史楠心里的火一下子就上来了,这穷小子凭什么和自己平起平坐啊?他这个位子,因为当知府的父亲的关系,安排听讲位子的学宫管事们是早早就替他备下了的。可是这陆家小子,他又算哪根葱?
“喂,你”
史楠瓮声瓮气的喝了一声,正端坐在位子上等待听讲的陆寒闻声转过头来,也是微微一愣,紧接着皱了皱眉头。
“这位子也是你做得的?你知不知道这儿讲学的规矩,是要按座位牌坐的——你不会是连座位牌都没有就混进来的吧?”
陆寒不知道这个穿着华贵的纨绔子弟为什么盯上了自己,不过他根本不想也不屑和人起争执。他一声不吭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座位牌,直直的杵到了史楠的面前。
“甲七…”
还真是这个位子啊
总算史楠没蠢到家,说出什么假造座位牌这种浑话。他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扭过头不再去看身边的陆寒,心里却是说不出的别扭。
他有个当知府的爹,这陆家小子是走了什么关系拿到这个牌子的啊…
芳菲看了看天色,现在玉虚学宫那边,应该已经开讲了吧。
她将玉虚学宫讲学的座位牌交给陆寒的时候,陆寒也很惊喜。只要是真正的读书人,都会对宁川公这种大儒心中充满了敬意。能够当堂听到他老人家的讲学,对自己修行钻研学问一定大有裨益
芳菲简单说了说自己是怎么认识缪一风的。不过当芳菲告诉他,她把他上次给她看的那两篇时文交给缪一风,请他帮递到缪天南的面前让缪天南看一看的时候,陆寒还是有些惶恐。
芳菲怕他是怪自己太过自作主张,但陆寒却说:“芳菲妹妹,我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好,我怎么会有这样不惜福的想法?只是觉得自己这点毫末功夫,却要班门弄斧,实在是贻笑大方。”
原来是这样。芳菲放下了心,便说:“陆哥哥,你的时文虽然火候未到,却是灵气十足,无须太过担心。再说后辈学子的文章稍差些,那也算不得什么奇怪的事情。我只是想让宁川公对你有个印象,你知道现在文坛上和朝廷里,同安学派的人占了多少分量…”
陆寒点头说:“这些我是明白的,我又不是那种不通事务的呆子,难道还会骂你钻营不成?”
芳菲就是怕陆寒读书读傻了,说出那种“只要自己有真本事,绝对无须靠关系”的蠢话。幸好他还是很聪明的…也许是父母双亡之后,见多了人情冷暖,知道这世上的事情绝对不是那么单纯的了吧?
在这人世间想办成一件事,没有“关系”,那是非常非常困难的。既然他一心一意要通过科举出头,那么迟早要出来做官。现在如果能打上宁川公这条线,和同安学派有了交往,那么日后在官场上总是有个依傍…
但是,光是存着“抱大腿”的心里去攀附人家缪大儒,那也绝对不是陆寒所为。
芳菲先把陆寒这心事放下,专心处理眼前的事情。她下了马车走进阳城最大的医馆“普世堂”,里头的活计显然是早就和芳菲相熟的,忙大踏步迎了过来。
“秦七小姐,今儿要抓药还是诊症?”
春雨递过一叠药方子,芳菲说:“就按着这些方子,一方给我抓个三副药。”她自己就顶半个大夫,她屋里的常用药,都是她开了方子在医馆里抓的。最近她的药要么要得差不多了,要么有些搁得久了没用过了药效,所以今儿索性过来多抓一些。
那伙计应得爽快:“好咧,您且等等,马上就好。请先到这边坐坐?”
芳菲点点头,随着他来到医馆里头候诊的小屋子,却发现里头还有两位客人。
“缪大哥?”
芳菲看见那一身白衣,惊讶的喊了一身。
缪一风带着一个随从坐在里头等人抓药,看见芳菲被伙计领进来也是略略吃惊。
二人见过了礼,重新坐了下来,当然不是坐在一张桌子上——那也太失礼了。幸好两人都带着随仆,不算孤男寡女,不过真是那样那伙计也不敢把芳菲往里头领啊。
和缪一风一交谈,才知道年逾六旬的缪天南因为路途颠簸,现在旧疾复发。可是缪天南实在太忙了没空出来看病,所以缪一风才带着原来大夫给开过的旧方子出来给父亲抓药。
“你说他老人家睡不好?”
缪一风说:“对,失眠多梦,头昏头痛,唉…也是多年的老毛病了。现在他上了年纪,又不肯好好歇歇,虽然一直没断了药,可是老也不好。”
芳菲忽然说:“那…可不可以请你把方子给我说说?我略懂医理,说不定能帮上什么忙。”
缪一风听芳菲说“懂医理”的时候,再次震惊了…这姑娘还有啥不会的么?
他也不含糊,就把缪天南的老方子说了一遍。芳菲一听,笑道:“这一定是宫里的老太医开的药方。”
缪一风张大了嘴巴,一下子把他温文儒雅的形象破坏了大半。她这猜得也太准了吧?
“你怎么会知道?”
“这有何难,”芳菲还是浅浅的笑着:“你可能没拿民间大夫和宫里的太医开的方子对比过。一样的症候,宫里太医开的方子,总是要多出几味名贵的药材,或是加些滋补之物…民间大夫开的方子没那么花俏。我看你方子里的天麻用量真大…天麻是好东西,不过其实也不用吃得这么频繁…”
缪一风听芳菲说得井井有条,佩服得无话可说。
“其实,还可以给缪大儒用用菊花枕…”
芳菲想了想,忽然又说:“缪大哥,你忙不忙?要是不忙,你在这儿先等一等,过一个时辰我再让我这丫头给你送点东西来,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缪一风说:“不忙不忙,我就在这儿等着。”
他实在是太好奇了,这女子又会给他带来怎样的惊喜?
他们刚说了两句,就有伙计来报说芳菲的药抓好了。本来缪一风的药也抓好了,但是他既然说了要在这儿等着,自然没有就走的道理。
芳菲向他行了一礼,带着春雨回了秦家。
过了一个时辰,秦家的马车果然又来了。春雨带着芳菲的另一个丫头春月来到方才的小屋里,见缪一风果然还在,便盈盈施礼后将她们手中带着的东西交给缪一风。
春雨跟了芳菲几年,尤其是近年来跟着芳菲在外头跑动多了,说话做事都带上了芳菲的烙印,利落得很。
“缪公子,这是菊花枕。”春雨递上一个包裹,说道:“我们姑娘说了,请缪大儒把枕头换成这个试一试,说不定有些效果。姑娘说,菊花枕清热疏风,益肝明目,夜晚催人酣睡,翌晨起床神情目明,治疗老人家头昏眼花什么的最好了。”
缪一风听这丫头叽叽喳喳说了一大通,竟是一点不乱,果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或说观其仆即知其主。
“还有,”春雨又从春月手中拿过一个食盒,打开给缪一风过目:“这里是一盅百合粥。姑娘说,是药三分毒,总是吃药也不顶事,说不定补得太过了,老人家受不了。这百合粥早上吃一碗,晚上吃一碗,连着吃上一个月,可使人安然入睡,头晕头疼什么的估计也能好些。”她又递上一个方子:“这里是熬制百合粥的方子。”
缪一风接过那方子,看着上头那娟秀的字迹,心中升起无限感慨。
正文 第七十四章:收徒
第七十四章:收徒
史楠第一千零一次瞪向身边的陆寒,当然一如既往的没有得到回应。陆寒正全神贯注听着坐在讲坛的蒲团上的宁川公缪天南的讲学,压根就没注意到身边这人的小动作。
他没注意,台上的缪天南却看得清清楚楚,谁让史楠的位子这么好近在他眼前呢?
在讲学的这三天里,这个纨绔子弟根本就没好好听自己的讲学,要么东张西望,要么瞪着他身边的那个小学子,要么低头看自己的鞋尖…缪天南自认涵养很好,但也忍不住动了气。
这人把自己的讲学当成了什么?
史楠终于注意到台上的缪天南朝他射来冷森森的目光,忙打了个寒战端坐好做出认真听讲的样子,心里不住嘀咕:我又不是故意的,实在是我听不懂…
的确,对于史楠这样的人来说,缪天南的讲学太深奥了。可是在陆寒听来,却是精妙无比,发人深省,他以前看书时遇到的许多问题都得到了解答。
大儒的功力,果然不同凡响
可惜过了今天,就听不到这样玄妙的讲学了…陆寒在深深的感动之后,又觉得无比的惋惜。
而他身边的史楠,却是一心期盼着讲学快点结束…因为他的屁股本来伤就没好,又在学宫简陋的凳子上磨了三天,早就疼得不行了…
“你就是陆寒?”
讲学结束,众人正准备散去的时候,一个白衣青年却把陆寒拦住了。史楠看见这青年正是去管他“英雄救美”的闲事的人,心下一惊怕被人认出来,脚底抹油迅速溜走。
陆寒看来人脸上带着友善的笑容,便应道:“小生正是陆寒,阁下是?”
“我叫缪一风,你叫我缪大哥就可以了。你跟我来吧,先生想见你。”
简简单单的一句“先生”,却像是投入湖中的一颗石子般激起了无数涟漪,周围的学子无不露出艳羡的神色。
陆寒知道这位就是芳菲跟他说过的缪大哥,忙拱手为礼,跟着缪一风出了大殿,往后殿而去。
坐在后殿一间雅室中的缪大儒,刚刚喝下了他回到这儿后喝的第三杯茶水。
年纪大了,身体顶不住啊要不是阳城的新学政是他的得意门人,反反复复去信求他来此讲学,他也不必如此辛苦从京城赶来了。不过阳城不愧是被称为“人杰地灵、文魁辈出”的福地,这儿的学子们听课的热情让年过花甲的缪大儒深受鼓舞,讲起学来也精力充沛了许多。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两天睡了那个菊花枕的缘故?他以前从没试过睡这样的枕头,但是闻着枕头上淡淡的香气,他却能一改以往辗转半夜才能浅浅入睡的习惯,真真正正的睡了两天好觉。
还有那个百合粥,虽然不知道有没有作用,不过吃起来倒是挺可口的…
这个女子不简单。缪天南听缪一风说了几句芳菲的事情,便觉得这秦七小姐实在是一个极内秀的女子。
而她一心向他推荐的这个年轻人…
缪天南拿起案边的两篇文章,再次慢慢看了一遍,捻着他花白的胡须默不作声。
“老师,您在等什么人?”
新任阳城学政陶育陪坐在一旁,看着自己的老师在默默读着两篇文章,不由得出声相询。
“唔,远山,你来看看这两篇时文。”远山是陶育的字。
缪天南将手中的时文递给陶育。
陶育恭敬地接过来认真看着,刚看了个开头便神色微动道:“老师,这是…”
他刚想问些什么,突然听得外头传来脚步声。门本来就是敞开着的,陶育抬起头来,见到他的小师弟缪一风带着个小学生进了屋子。
“父亲,这个就是陆寒。”
陆寒先向缪天南行了一礼,又复向穿着官服的陶学政行礼,缪一风低声在他身边向他介绍了陶学政的身份。
缪天南不动声色的打量着眼前这个看起来有些瘦弱的年轻人。
他穿着一身粗陋的青色布衣,但是看得出做工并不差,虽说洗得有些发白,却是极为洁净。他的五官中透着一股灵秀之气,在面对自己这个声名显赫的文坛巨擘时依然一派淡然,尽管面色恭谨,却并不显得谦卑。他背脊挺得直直的,站在那儿就像一株早春的柳树般,使人不知不觉中生出了一种恬淡清和的感觉。
缪天南自认略通相人之术,现在一眼看去,便觉得这小学生甚是可喜。
“先坐吧。”
缪天南温和的让陆寒坐下。陆寒也不推辞,行礼之后便侧身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背脊依然挺得笔直。缪一风也陪他坐下。
“你的文章,我看过了。”
缪天南说了一句,便对陶学政说:“远山哪,你觉得这个小学生的文章如何?”
陶学政回答说:“学生只看了第一篇,但已觉得相当不错。”他是缪天南的入门弟子,和缪天南说话向来随意,客套话不多。
缪天南点点头,说了一句:“你像他这么大的时候,还写不出这样的文章来呢”他是很有资格说这句话的,因为陶学政入他门墙的时候比陆寒现在还小。
这种时候陆寒自然不好再沉默下去,忙拱手说:“先生谬赞了,学生才学微浅,哪能和学政大人相比?”
“呵呵…”被陆寒这么一说,陶学政的心里熨帖多了,虽然他也承认老师说的话非常正确。“不必谦虚,老师可从不会随意褒贬人的。”
这次缪天南到阳城里,各种关系户送来的文章看了不下百篇,但能入他眼的也只有陆寒这两篇。并不是说其他人就一无是处,但是有的人写的虽然不差,可并没有什么特别…
“你多大了?”
缪天南忽然问陆寒。
“学生虚岁十六。”陆寒回答说。
“十六岁…”缪天南捻须微笑:“小小年纪,就能做出这样老辣的文章来,难得的是又不失活泼。有灵气”
缪一风耸然动容,这句“有灵气”,他可是第一次听缪天南说过呢
陆寒倒还是那副坦然的模样,继续谦虚了几句。
缪天南考究了他一些学问上的问题,又让陶学政也来考考他。陆寒不慌不忙,有问必答,而且无论这些问题他会不会,都能提出一些自己独到的见解。缪一风在旁听得暗暗点头,他虽然是武举出身,好歹也是跟着缪天南在书堆里长大的,这点眼力还是有的。这个陆寒果然是个良才
缪天南又问了问陆寒家中的情况,得知他父母已亡,如今住在乡下跟着村学老师进学,不禁对他更有好感。缪天南自己就是苦学出身,对于那些不学无术的纨绔与膏粱是看不上眼的,这陆寒不亢不卑悟性过人,倒让缪天南动了爱才之念。
“既然你父母都殁了,也没人照料…”
缪天南忽然提出了一个惊人的建议:“不若你就拜我为师,跟着我到京城去读两年书吧。”
此语一出,这屋里除了缪天南自己之外的三个人都震惊不已
缪一风见过许多父亲所赏识的人才,但没有一个像陆寒这么年轻。
陶学政却想到,从没听过老师主动要收弟子——他要是想收,那缪府的门早就被挤破了。他能当上缪天南的弟子,还是多亏了他父亲和缪天南的交情呢。
陆寒比他们想得都多,也更受震荡。
从进这屋里来以后,缪天南一直对他表现出极大的善意。赞他的文章,夸他的学问,现在还提出要收他为徒——
他当然知道成为缪天南的正式门生会给他带来多少好处。只要成了缪天南的小弟子,同安学派的所有门人都是他的同盟,他跟在缪天南的身边能够认识到更多的大人物…
陆寒长身而起,走到缪天南面前双膝下跪。
缪天南呵呵笑着,准备受他这一礼。
“先生,对不起”
屋里的气氛顿时为之一僵。
陆寒敏锐的感觉到了屋中气氛的变化,但他不能放弃自己的原则:“学生已经拜过老师了,不能弃了原师再拜。”
缪天南神色复杂,脸上时阴时晴。良久,他才问:“你的老师是何人?”
陆寒垂头回答:“是一位村学先生。”他没有说出这位先生曾是翰林学士。
陶学政松了口气,温言劝道:“开蒙先生,那是人人都有的,算不得什么。这和你现在拜缪先生为师并不冲突。”
但陆寒并没有就着陶学政给他的台阶顺势走下来,而是继续坚持他的决定:“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请先生原谅学生不识好歹”
缪天南再看了地上的陆寒一会,忽然脸上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你是个好孩子,起来吧。”
陆寒站了起来,缪天南对他说:“你有你的志向,我不会勉强。但是,从今日起,你若是有了什么问题和麻烦,尽管来找我便是。”
陆寒心中一暖,不觉有些哽咽:“先生…”
缪天南对他略略颔首,又再和他说了一会儿话,才让他告辞离去。
等陶学政也走了,缪天南沉默许久,才对身边的缪一风说:“此子绝非池中之物…只等良机一到,必定能扶摇直上你别看他年纪比你小…如今,你可以先结交着…”
正文 第七十五章:扬名
第七十五章:扬名
宁川公要收陆寒为徒…而陆寒竟拒绝了?
芳菲被这先后相继的两个消息接连震懵了。她愕然的表情反而让陆寒觉得有些小开心,也许是他很久没有见过她也有这种“傻傻的”时候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拒绝了宁川公是迂腐的表现?”
陆寒笑得很舒展,很自然,芳菲被他的好整以暇所感染,激荡的心情也稍微平静了一点。
只是,眼睁睁看着这么好的一个机会溜走了…芳菲还是不明白啊
“妹妹,你先请坐。”
陆寒请芳菲坐下,才跟芳菲说了自己的想法。
成为缪天南的弟子,固然是走上了一条快升的捷径,但也会在自己身上烙下“缪”字的烙印,终生无法摆脱。
这是一种站队,永远不能重新选择。假若以后同安学派在朝中失势,他也不能幸免,必定会跟着一起倒下。
“同安学派现在看着兴旺,但是其实还是靠宁川公等几个大儒在撑着,而且他们之间北宗南宗的争端从来就没有停止过…我还未入官场,就先搅合到这么一个大摊子里头去,并不是一桩好事。”
芳菲静静坐着,听陆寒站在她身前侃侃而谈。他的声音在昏暗的茅屋里显得格外清朗。她多次跟他提出过要给他改良一下居住环境,可是陆寒都拒绝了,认为守孝期间就应如此清苦。
她从来没有站在这样的高度想过问题,或许是她所生活的圈子仍然太小了吧?她所来往的最多不过是些千金闺秀,撑死了也是商场上的生意人,很少能够接触到朝堂大事。
当然陆寒和萧卓、缪一风觉得她能够对文坛有所了解就已经很了不起了,但芳菲自己却不这么认为。她果然还是太狭隘了…
陆寒继续说:“如今朝中各方势均力敌,都在极力争取自己的利益…晋党、巴蜀帮、西南帮、江南学派…虽然他们都不如同安学派势力强大,可是…”
他没有往下说,有些话是不能说的。
因为他所想到的,是当今皇上一旦驾崩,新君上位后会不会嫌同安学派的人太过碍眼,扶持另外的势力将同安学派压下去…皇上的身体不好,已经是朝野皆知的秘密。可是东宫迟迟未立,朝廷态势相当不明朗,这种时候,他不能孤身犯险。
在浩瀚宦海中,他这个甚至还没参加过正式科考的小童生是一颗多么微小的尘埃,有心人只要伸出一根小指头就能把他捏死。
他不能还没成长起来就被风浪摧折,他要尽力保全自己的力量,因为他必须兑现他对芳菲的承诺——
保护她一生。
像现在这样,既得到了缪天南的欣赏,又没有正式列入他的门墙,是最好的结果。
尽管陆寒之前并没有想到缪天南会如此看得起自己——缪天南或多或少是因为芳菲的奇特,对他也有了先入为主的好感,当然陆寒的文章与人品才是触动了缪天南收徒之心的最终原因。
在缪天南说出收徒这句话之后,陆寒脑中转过无数念头,最终做出了自认为最恰当的选择。
拒绝。
他不能拜缪天南为师,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根据官场潜规则,以后他会试时的主考官才是他真正的房师,如果这位房师和缪天南是分属不同的政治阵营,那对他未来的发展也很不利…
许多人是看不到那么远的,大家都只看到了成为缪大儒弟子所能享受的荣光,看不到这荣光身后潜伏的危机。
芳菲知道陆寒能有今天的见识,和他那位隐于乡间的老师,前翰林学士苏老先生的教导是分不开的。
她很高兴。
她真的真的很高兴。
长久以来,她一直在潜意识中将陆寒当成弟弟,把他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尽力照料。
可是她直到今天才看清,这个少年的内心已经极为坚韧和自信。或许他现在还不够强大,可是没关系,他还有很多时间,还有很多很多的机会去慢慢的成长…
她已经不能用一种俯视的眼光去看待他了。是的,或许她的心理年龄比他成熟,但如今,他的眼界和思想却已经超越了她。
假以时日…
他会变得越来越耀眼吧。
萧卓在阳城停留了几天就赶回京城去了。临走前他也没来得及再见芳菲一面,只到佳茗居去交代了方和,如果芳菲一有大事发生,立刻就给他去信。
缪天南父子随后也离开了阳城,走的时候自然有无数学子夹道欢送。也许是缘分,缪天南坐在离去的马车上,竟然看见了站在街边送行人群中的陆寒。
他冲陆寒点了点头,看见陆寒冲着他远远的拜了下去。
这个少年人…他眼中的神采,让缪天南印象极为深刻。
所谓年少才高的那些才子们,缪天南见了不知多少。也真有些是有真才实学的,可是学问好了,人却轻狂,言谈间总隐隐露出傲气——当然,年轻人嘛,有点儿锐气也很正常。
但陆寒和这些人不一样,应该说太不一样了。不知道是天生的内敛,还是父母早殁的经历给他带来的影响?他既有才华,行事言谈却极稳重…缪天南看人很准,他心想,如无意外,这个年轻人总会进入官场的…现在先卖他一个好,到时,还说不得谁要靠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