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嫂,你好像不是第一次让莫家丢脸了吧?”
唐毓珍低下头,大气不敢出,跟白天飞扬跋扈的样子判若两人。
莫敬添一不做二不休,当晚就将唐毓珍赶出了梅苑,对自己的妻子更是不客气,扇了她一耳光后,指着她,“我会让黄律师来跟你谈的,从今天开始,你不再是我的太太,我没有你这丢人现眼的太太。滚。”
一个字,滚。
有人说,莫敬添其实早就在外面有女人,一直想找机会休了老婆,苦于没有立场。围殴颜佩兰母女的事无疑让他找到了最好的借口,理由是败坏门风,让莫家颜面扫地。他对外人说:“如果老爷子还在世,一定也不会让她继续待在这个家的。”
把已经作古的老爷子都搬出来了,没有人对此质疑。
而悲剧还远没有结束,五天后,颜佩兰自缢于自家卧室的吊扇钩子上。死时穿着件洁白的婚纱,面目安详,似乎还带着隐隐的笑意。对于骄傲的颜佩兰而言,在莫敬浦葬礼上遭受的那般羞辱,除了死,大约再没有别的办法让自己获得解脱了。
还有一种可能,她或许还是太想念莫敬池了,否则不会穿着婚纱自缢,她到底还是“嫁”给了莫敬池,人们有理由相信,她闭上双眼的刹那,在另一个世界已经重生,莫敬池一定在红地毯的那头静静地看着她微笑…
他们终于在一起了,并且生生世世不再分离。
噩耗震惊了梅苑,整个莫家陷入了沉默。最后是莫敬添出面安葬了颜佩兰,没有举行葬礼,因为除了一个女儿,颜佩兰在本地再无亲人。静悄悄地,城郊的公墓又多了一座新坟。下葬时,四月哭得死去活来的样子让莫云河至今想来都心痛不已,那个可怜的孩子,整个身子都趴在黄土堆上,满头满脸都是土,哭得声嘶力竭,直至最后昏死。
四月随后被送至医院,打了镇静剂后才慢慢睡去。
莫家三兄弟那天回到梅苑的时候,正是黄昏,漫天的彩霞将整个梅苑染成了血色,一直到很多年后,莫家的人都记得那天的落日和彩霞,红得像是鲜血滴成。三兄弟当时站在花园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张张血红的脸,模糊不清。

 

 

正文 焚心记·莫云河(24)


莫云泽抬头看向西边说:“天,今天这落日怎么这么红?”
“是啊,我还没从来见过这么红的落日。”莫云河也抬起头张望天空,“哥,你没有感觉到什么吗?”
“感觉到什么?
“又是那种暗沉沉的透不过气的感觉。”
莫云泽没说话,莫名有些心慌。
莫云溯挠着脑袋,突然说了句:“哇噻,真红啊,像是着了火。”
一语成谶。
两天后,梅苑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焚为废墟。
关于这场火,很多年后都是附近居民茶余饭后的谈资,整整烧了一天一夜,黑滚滚的浓烟则弥漫了数天才渐渐散去。警方经过勘察,确认这是一起人为的纵火事件,纵火者不是别人,正是被赶出了梅苑的唐毓珍。因为在火灾发生前,唐毓珍已经离开了梅苑,但是在火灾后的现场,却发现了她被烧焦的尸体。虽然死无对证,但是莫家幸存者都确认唐毓珍当晚并没有回梅苑,也就是说,她是避开大家的视线潜入梅苑的。当然,仅凭这一点并不能确认她就是纵火者,但是警方在随后的取证中获知,唐毓珍是在莫敬浦葬礼后的当晚被莫敬添逐出的梅苑。次日她就出现在颜佩兰位于百步亭路马蹄胡同的住宅内,将其住宅砸得稀烂,同时去的还有唐毓珍的几个姊妹,当时颜佩兰母女还在医院医治。
由此可见,唐毓珍对颜佩兰以及莫家心怀怨恨,从理论上来说,具备了作案的动机,而颜佩兰的表妹也向警方证实,唐毓珍回娘家后曾经放出话,要放火烧了梅苑,诅咒他们莫家世世代代不得好死。最直接的证据是,唐毓珍在案发前曾吩咐唐家的司机给她准备些汽油,司机当时还问了她,要汽油干什么。唐毓珍敷衍地应付了句“有用”,司机也就没有再问什么。火灾发生的当天下午,唐毓珍就跟唐家失去了联系,晚饭也没有回家吃,一直到两天后警方在梅苑发现她的尸体,唐家才知道唐毓珍为了报仇,把命都搭上去了。
结案后很多天,附近的居民还在议论纷纷,议论的不是案件本身,而是这起惨绝人寰的火灾到底给莫家带来了怎样的灭顶之灾。
警方公布的数据是,死亡四人,伤十一人,其中重伤六人。而人们议论的焦点是,莫家后代最后还剩了谁。

 

 

正文 焚心记·莫云河(25)


在四个死者中,唐毓珍是被确认了的,此外还有一死者是临时到莫家小住的亲戚,另外两名死者中,莫敬添的儿子莫云溯也随后被确认,因为他是被烧死在他自己房间的床上,很容易辨认,最大的争议是第四名死者,究竟是莫云泽还是莫云河。如果是莫云泽,他的尸体为什么没有在自己的房间,而是被发现蜷缩在莫云河卧室附近的走廊上?火灾发生时已经是凌晨,这么晚了,他为什么不回自己的房间?而且最让人费解的是,莫家并没有将其骨灰葬在莫家祖坟所处的福地墓园,而是葬到了城东郊外的公田墓园,那里正是已经去世多年的曲向辞夫妇的长眠地,难道死者是莫云河?其实要确认这件事再简单不过,现代科学这么发达,通过DNA检测就可以确定死者身份,问题是莫家对此讳莫如深,好像还跟医院和警方达成了共识,拒绝透露更详细的情况,对外称是为了让死者安息,不想外界打搅。
谜团笼罩在已成废墟的梅苑,多年没有散去…
人们只知道,因火灾当晚在外应酬而躲过一劫的莫敬添,在火灾后举家迁往海外,莫家名下的盛图集团总部也被迁到了海外,上海仅设立了子公司,此后很多年,莫家人就像从这座城市消失了似的,音信全无。唯有梅苑后山的梨园花开不败,年年四月,山上仿佛云海堆砌,吸引着四面八方的游客前去拍照游览。
站在后山,可以俯瞰整座梅苑,废墟上长满荒草,透着令人心悸的凄凉。如果不是那些焦黑的残垣断壁暴露在荒草间,很难想象,那里曾经是一个钟鸣鼎食的贵胄之家。有关部门曾经联络过莫家人,希望他们稍稍处理下梅苑废墟,以免有碍观瞻,影响市容市貌。后来莫家就派人将园中的废墟推平,种上了各色花卉树木,相当于是一个私人的植物园,还请了一对老夫妇看守,围墙也加高了,严禁外人涉足。
于是,人们在绕过梅苑去后山时,通过正门口的镂花铁门,一年四季都可以看到院中繁花盛开,香气弥漫了半条街。偶尔有好奇者想攀墙过去折花或者拍照,都会被看门的老头厉声呵斥,那老头很凶,偏又养了头大狼狗,别说人了,就是只鸟飞进去,那狗也要吠几声,久而久之再无人攀爬围墙了。
五年后。
静静的梅苑突然打开了大门,一个庞大的施工队静悄悄地开进了梅苑,好像是一夜之间,园子里的树木花草都被铲平移走,附近居民纷纷跑去看热闹,原来,莫家的后人回来了,据说要重建梅苑。施工产生的巨大轰鸣声自然会扰民,有居民投诉,上面马上派人来调教,表态会尽量调整好施工时间,降低噪音,希望附近居民谅解。投诉的居民里有人随口问了句:“莫家的哪个后人回来了,搞这么大的动静。”
“莫云泽。”对方回答。

 

 

正文 焚心记·莫云河(26)


不可能!马上有另外的一个老居民否定,振振有词地说:莫老爷子的三个孙子我都认得,小时候经常到我店里买风筝和渔竿,我前几天亲眼看见老二莫云河回来了,他还跟我打招呼呢,问我还认不认得他。
“瞎扯,莫云河当年不是被烧死了吗?你一定是老眼昏花了吧。”
“你才是瞎扯,我在这条街上住了这么多年,看着他们几兄弟长大的,我会分不清莫云泽和莫云河?分明就是莫云河!虽然样子有些变化,但我一眼就认出来了,那胚子假不了。”
“真的啊,那当年被烧死的是莫云泽罗?”
“那就是活见鬼了。”
“肯定是见鬼了。”
而在盛图名下的仰擎大厦的顶层弧形办公室里,经常有个年轻人站在落地窗边眺望远处的黄浦江,他面目俊秀,身姿挺拔,背着手站在窗边的时候,窗外夕阳的余晖勾勒出他金色的轮廓,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完美得无懈可击。只是他紧蹙的眉心仿佛深藏着道不尽的心事,时而的叹息中,不知道在惋惜什么,抑或是怀念什么。
“莫总,您要的东西准备好了。”这天下午,秘书谭小姐礼貌地敲开门,恭恭敬敬地将一个包装精致的礼盒放在落地窗边的茶几上。
一个优雅的转身,年轻人对秘书点点头,嘴角溢出一丝笑意,“辛苦你了,花了不少时间挑吧?”
谭小姐亦是浅笑盈盈,“哪里,莫总您该知道,女孩子最擅长也最喜欢的就是挑礼物,因为挑礼物的时候,会很开心。”
“是吗?”年轻人款款落座在沙发上,拿起礼盒,似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盒盖上的粉色蝴蝶结,“那这次你给我挑了什么?”
“女孩子喜欢的。”
年轻人微微颔首,目光变得飘忽起来,盯着手中的礼盒出神。谭小姐适时地退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此时夕阳透过落地窗斜斜地照进来,将米色的沙发和地毯镀上了一层迷人的金色。年轻人的半边脸笼罩在夕阳中,半边脸陷在阴影里,让他的表情显得模糊不清,目光亦是虚的。如若近距离地打量他,任谁都惊讶于他脸部轮廓的完美,肤色白净,眉眼深邃,眼中的微光仿佛星空下的大海,忽闪间,似有星芒飞溅…在这样一个引人遐思的黄昏,他拨弄着礼盒上的那个粉色蝴蝶结,眉心微蹙,良久都保持着那样的坐姿没有动。
五年了。
四月,你该十九岁了吧。

 

 

正文 惊魂记·四月(1)


惊魂记·四月
1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我十九岁了。在我十九岁生日时,我收到了一双镶满水钻的高跟鞋。CHANEL的牌子。看上去有些像童话里的水晶鞋。
可是同样没有留名。
这次就更不可能是容送的,因为我们已经在一年前分手了,而且就是在他送我钻戒的那天晚上。那个丝绒小盒子里装着的是一颗璀璨夺目的钻石戒指。容说:“你现在还在读书,我不敢向你求婚,也不敢用一个戒指来套住你,我只想表示我的心意,你可以把戒指收起来,等到你毕业的那天戴上,那天我会向你正式求婚。”
我垂下眼帘。
他是真诚的,我知道。
“颜,可以让我等你吗?”容当时拿着戒指的姿势有些僵,我的犹豫让他变得紧张起来。
〖1〗惊魂记·四月//
我端起面前滚烫的咖啡猛灌了一口,烫得我的眼泪都要出来了。我不否认,容消失的这半年里我曾经猜测过自己还有没有爱的能力,我是否应该静静地等候着他,毫无保留地把全部的感情托付给这个男人。然而,就在此刻我忽然觉得很无力,心底深藏的阴影仿佛乌云般向我滚滚压来,那些阴影令人寒冷,即便是容的深情也没法让我变得温暖,我和他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萍水相逢就足够了,留住曾有的美好吧,我生命中明亮的东西只有这么多了。我吸口气,看着眼前焦急的容,定定神,终于鼓起勇气说了很长的一篇话。
“容,抱歉,我不能答应你。没有理由,你也不要问理由,我只能说你要的约定不是我可以给的。这么说不知道你明不明白,我不是你期待的那个人,同样你也不是我要等的人。因为无论是年龄还是别的什么,我们都不可能走到一起,即使走到一起,也不会长久,这只是我的直觉。也许你会说我太武断,以直觉为理由打击你,但是容,我们真的不合适,无法走入彼此的生活,因为我们各自都有各自的过去,那些‘过去’决定了我们之间横亘着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哦,你别打断我,听我说完,你一定会说时间可以慢慢改变一切,我想你夸大了时间的作用,至少时间对于我们没有用,我心里的创伤不是时间可以疗治的。我说我杀过人放过火,你一定不信,我说我两年前差点被强暴,你也一定深表同情。可是容你抚平不了我的伤口,因为命中注定你不是可以抚平我伤口的人,相反你的存在只会让我被无休止地扯回到过去。因为你太像我已经故去的一个亲人,请原谅我很不理智地在你身上寻找过卑微的依靠。这对你不公平,我不想再自欺欺人,所以容,我们分手吧。”

 

 

正文 惊魂记·四月(2)


然后我缓缓起身。泪水无声地淌下来,消失在空气中。心里是有失望的,对自己无能为力的失望,对这份感情的无可奈何的失望。我承认我很难过,难过得要死过去一样。
“颜,我不介意被你当做依靠。”容还在做最后的努力。
“但我介意,对不起。”
“颜!”他泪光闪烁的眼睛看住我,绝望的眼神让人心碎。他了解我,一旦决定的事就不会回头。他看着我拉开门出去,又轻轻关上。
“对不起。”我在心里再次对他说。
这个世界是没有童话的。就是有,那也是骗人的。这是我经常跟芳菲说起的话,因为她完全是个生活在童话世界里的人。即便是失恋,她也很会自我安慰,说是她命里的王子还没到,她不急。问题是她不急,她妈急。程雪茹知道女儿背着她在恋爱,她怕女儿把名声搞坏了没法找个体面的人家,总是托各种关系给女儿相亲,其中就有李老师所教的那所中学校长的儿子,我模糊有印象,很胖,被同学们私底下戏称加菲猫。芳菲为这事跟她妈大吵,“有没有搞错,我才二十岁都不到,你就嫌我碍眼了是吧?”
程雪茹斩钉截铁,“正因如此你才要尽快定下对象,否则过了二十,你没谈过恋爱人家也会认为你是旧了的花瓶!”
这样的争吵自芳菲进入成年就没有停止过,母女俩经常为相亲的事大动干戈,每次回家十回有九回赶上她们母女吵架,芳菲私底下跟我说:“我妈在我身上下了这么多的本,一心指望着把我卖个好价钱,她也不想想,我可能连旧花瓶都称不上,我就是一破罐!”
当时是在我的宿舍,我闻言大惊,一把扯过她,“芳菲!你别乱讲!什么卖不卖的,哪有这么讲自己妈妈的?”
“那你觉得她养我干吗?别跟我说伟大的母爱啥的,她就是为了她自己,下了本总要收回嘛,我没什么好说的。”
芳菲的话把我骇住了,“芳菲,你,你在说什么呢…”虽然我知道芳菲跟程雪茹的关系一直不太好,但没有想到会变得这么糟糕,因为自上大学我基本上没有住家里,即使是寒暑假我也在外面打工赚学费,可能很多事情我并不知情。我只知道过去芳菲年纪小,大多数时候都由着她妈,所以芳菲从小就不喜欢妈妈,她跟李老师更亲。现在长大了,芳菲开始跟她妈对着干了,是积怨太深还是青春叛逆期的正常现象?我宁愿是后者。
可能意识到自己言辞过激,芳菲马上又换了种语气,“姐,我这不是气嘛!”

 

 

正文 惊魂记·四月(3)


“再气也不能这么作践自己啊。”
“作践?”芳菲恍惚着又笑了一下,眼底流露出的复杂情绪愈发让我看不懂了,“姐,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生活和命运,有时候不是我们要作践自己,是生活作践我们,算了,不跟你说这个了,你太单纯,跟你说了也不懂。”
这话又把我给噎着了,“我单纯?”
“芳菲,我…”话都到嘴边了,我想了想还是咽了下去,我本想说“其实姐一点也不单纯”,可是说这些又有什么用,算了,别吓着她。
只是我觉得我跟芳菲之间有了些微妙的变化,这种变化非常细微,不露痕迹地渗透在彼此的言谈举止里,也许是我们都长大了,对人对事都有了各自的见解吧。我开始隐隐地为芳菲担心,虽然表面上她还是快乐单纯的一个女孩子,但有时她流露出的目光和她说的话又超出了她的年龄,她似乎在掩饰着什么,她眼神的背后是一个我未知的世界,我曾试图走近那个世界,可是芳菲越来越决然地防备提醒我,那是她的世界,我最好不要靠近。
看来,我们是真的长大了。
那天芳菲在我的宿舍待到很晚才走。我很希望她留下来陪我过夜,但她说她得回家,她妈不准她再读寄宿,必须回家住,说是要给人一个身家清白的好印象。住在家里就身家清白,这话真好笑。可是我真的很怕夜晚来临,每到夜晚,可怕的噩梦就会如期而至。
只要我一闭上眼睛,就会见到那片冲天的火海,我知道我这一生一世都无法摆脱这个梦境了,除非我也焚为灰烬…无论我是睡着,还是醒着,我的整个人都生生钉在十字架上,永生永世,不得救赎。有时候我又会梦见那大片的梨花,雪一样漫天漫地在我眼前铺开。我在花雨中奔跑飞驰,迷宫一样的梨树林,让我很快迷失方向。我知道我在找谁。五年了,我竭力不去想那个人,但是他总能以各种方式光临我的梦境,而且从未露出他的脸。有时是声音,有时是背影,就是不给我看他的脸。
有时候我梦见自己在黑暗通道里摸索着前行,依稀可以闻到梨花枯萎的花香,而黑暗中总传来他轻微如叹息的声音,“四月,是你杀了我。”
对,是我杀了他。杀了他的家人。这么多年我从未梦见过伯伯,想来他是恨我的。

 

 

正文 惊魂记·四月(4)


十九岁生日的那天晚上,我又梦见了那片火海。醒来时出了一身的汗,我喘着气摸到了那个装着水晶鞋的礼盒。打开盒盖,水钻在黑暗中发出夺目的光芒,如幽灵的眼睛。没有留名,但同样有一张卡片。
上面写着:“猜猜明年你会收到什么?”
一年很快过去,二十岁的生日如期而至。生日还差几天的时候我就忐忑不已,我该不会收到个炸弹吧?芳菲说:“有可能是个戒指,要么就是项链。”我问为什么,芳菲说:“你想啊,公主样的礼服有了,水晶鞋也有了,就差个定情信物了,不是戒指就是项链,手链也有可能,反正是首饰。那个人一定是想邀你参加一个豪华盛大的舞会,提前给你把行头准备齐了。”
“我不是灰姑娘。”
“你已经是了,只不过王子还躲藏在暗处而已。”
我横她一眼,“瞎扯。”
生日这天,李老师打电话要我回家吃饭,还告诉我:“又有人给你送东西了。”
我已经不去想是谁送的了,因为我真的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为什么从十八岁时开始就送我礼物。我只是在猜测,他这次送的是什么。我当然不相信是首饰,因为我不认为童话可以走进现实,而且我本身就不喜欢童话,午夜十二点的钟声一响过,灰姑娘就会被打回原形是很残酷的事情,根本就不值得期待。
李老师家的房子在上海西区某条陈旧的马路边,算是弄堂里最临街的房子。那条马路很有些年月了,有颓败的旧洋楼,很老的梧桐树。路两边摆着零星的摊点,生意清淡。密密的梧桐树将整条路掩映得格外静谧,阳光从纵横交错的枝叶间漏下斑驳的阴影。每有车子开过去,阴影就会被碾碎,一如往昔的幸福,被那场灾难无情地碾碎。上了楼,我忽然很怕敲那扇门,不知道迎接我的会是一份什么礼物。
李老师可能在阳台上就看到我上楼了,我没摁门铃,他自己开了门。“这孩子,都到家了怎么不进来。”说着俯身从鞋架上拿了双拖鞋给我。在他俯身的时候,我分明看到他头顶已经白发丛生,背也有些驼了。我不知怎么又想到行走在沙漠中的骆驼,李老师从来没有停止前行过。他是真的老了。
狭小的房子里依旧被收拾得很整洁,窗帘看上去也是刚洗过不久的,虽然颜色褪色了很多,但是很干净。墙上老式的挂钟指针正指着十二点半,正是午饭时间。厨房的灶台上在咕噜噜煮着什么,空气中弥漫着排骨汤的香味,李老师拿了把汤勺试味,我从厨房转到阳台,没有看到程雪茹和芳菲。

 

 

正文 惊魂记·四月(5)


“你程阿姨带芳菲去做客了,今天中午就我们两个吃饭,我炖了排骨冬瓜汤,你喜欢喝的。”我听见李老师在厨房里说。
我嗯了声,猜想芳菲肯定是又被逼着去相亲了。吃饭的时候,李老师不停地给我碗里夹菜,还说芳菲晚上会带蛋糕回来,要我留下来吃晚饭。
我含糊地嗯嗯啊啊了两声,没有马上答应。晚上我还要到图书馆查资料,最近忙毕业论文,除了寝室,我把所有的业余时间都泡在了图书馆。
李老师吃完饭就急着出门了,说下午还有课,要我自己看看书休息会儿,等程阿姨回来做晚饭。临到出门了,李老师才想起很重要的事,指着我过去住的房间说,你的礼物搁在床头,一大早就有人送过来了。说完就带上了门。
我迟疑着走进仅放得下一张床的狭小房间,果然见下铺的枕头上放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物盒,不似前面两次那么大,难道真是首饰?
我把盒子拿到外面的小厅,就像捧着潘多拉的魔盒,不知道里面会跑出什么吓人的东西。我掂了掂,很轻。肯定不是炸弹。我忽然觉得自己很好笑,如果别人真要送我炸弹,十八岁的时候就送了,会等到现在?这么想着,我放松了很多。淡紫色的缎带轻柔地在我指间滑落,我一层层拆开包装纸,然后掀开盒盖——
一只白色的蜡烛静静地躺在盒中…
足有两分钟,我盯着那根蜡烛没有动,连呼吸都很轻微。有一种类似哗哗的水声在脑海里翻腾,仿佛是时光的河在倒流。窗外有小贩的叫卖声和嘈杂的汽车声,提醒我这不是梦,是真实的世界。我战栗着拿起蜡烛下面的卡片。
上面清晰地写着一行小字:“宝贝,还记得那场火吗?”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夺门而出的。街上是拥挤的车流和人群。堵塞得厉害,喧嚣一片,像是所有的人都回不了家。我也回不了家了,那个曾经破败但给了我无限温暖的家已经不在了。我并不清楚我为什么奔跑,就像是有人在追赶我一样。其实我该明白,如果有人盯上了我,我怎么跑都跑不掉的。那根蜡烛就是“问候”,一直就有人在我看不到的角落盯着我。
我实在跑不动了。
头发零乱,白色球鞋上沾满尘土。
而我到了哪儿?我竟然站在了梅苑的大门外!

 

 

正文 惊魂记·四月(6)


黑色的雕花铁门威严地将我和里面宽阔的庭院隔开,我疑心自己看错了,大火不是已经把这里烧成了一片废墟吗?怎么有同样的楼群拔地而起?也是乳白色的欧式建筑,主楼的屋顶是圆形的,看上去像是刚刚建成,几乎还能闻到石灰和水泥的气息。那场大火过后,那家人就搬离这座城市,移民海外了,什么时候回来的?又是谁将焚毁的建筑复原的?
有零星的雨点坠落在我脸上。
像是要下雨了。
我沿着围墙向后山走去。远远地就望见那大片的梨花,雪海一样,覆盖在后山上。那些梨树竟然在那场大火中侥幸活下来,不能不说是个奇迹。我失魂落魄地站在后门的铁栅栏外,过了这扇门,沿着蜿蜒的小路就可以爬上山坡。可是我进不去,看着漫天漫地的梨花在风中飘飞,终于号啕大哭起来。这么多年了,我背着十字架苟且活到现在,即便累得像一条狗的时候,也不曾这么哭过,可是此刻面对翻腾的雪海,我伪装的坚强瞬间坍塌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