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看来,就是那次彻夜未归让她遭受了歹徒的侮辱,而她只字未向我透露,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该承受多大的苦痛才可以将那样的身心摧残瞒得滴水不漏?作为她的姐姐却什么都不知道,还满以为自己很强大,可以给亲爱的妹妹遮风避雨,可以给她爱,可以给她温暖,事实上我做的那些比起芳菲为我的付出算得了什么?!
我有什么资格居高临下地指责她堕落?

我哭,整日整日地哭,眼泪都快流于了。
晚上我又整夜地做噩梦,总是梦见芳菲赤着脚在黑暗的巷子里狂奔,好像有什么追着她赶一样。她一边跑一边往后张望,披头散发,表情恐惧。有时候她突然回过头,我会看到她满脸是血,黑黝黝的大眼睛瞪着我,“姐姐,你不要我了。”
有时候我又梦见她缩在某个肮脏的角落里,屋檐下滴滴答答的,似乎下着雨,而她浑身湿透,像只可怜的小猫小狗蜷缩成一团。她依然没有穿鞋,脚上伤痕累累,她瑟瑟抖抖地喊我,“姐姐,我好冷。”
“姐姐,我看不见你,你在哪里?”
“我好痛,姐姐。”
“我痛过了姐姐就不用痛了,是不是这样?”
“可是我真的很痛,姐姐。”
“芳菲!…”我总是哭叫着从梦中惊醒,一个人坐在床上披头散发地号啕大哭,哭到后来我不知道因为什么而哭了,三更半夜地胡乱打电话。姚文夕、李梦尧、王珊、费依婷,一个接一个地打过去,跟个神经病似的,胡言乱语,神神道道。我把我手机上存的号码全都打了个遍,认识不认识的,不打到对方求饶不罢休。
只有一次,我打过去,对方一语不发,静静地听我说,我就一直讲一直讲,讲到后来睡着了,手机都没有挂。半夜醒来我又接着讲,我并不清楚电话那边是谁,只感觉他在听我说,因为我问他:“你睡了吗?”他很清醒地回答:“我没睡。”
我又问:“你为什么不睡?”
“我在等你继续说。”
“我说了很多吗?你是不是听烦了?可是我还有很多话要说。”这样一句开头,我又开始滔滔不绝起来,“唉,一个人的时候我总是特别寂寞,这房子太大,我的丈夫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我想住在坟墓里一样,分不清白天黑夜。我把所有的灯都打开还是觉得很黑暗,因为我心底太苦痛,我一直以为自己足够苦痛,自己是这世上最最凄惨的人,可是我没有想到还有人比我更凄惨,而这个人的凄惨遭遇都是因为我造成的,尤其是这个人还是我最亲爱的妹妹的时候,我想死,我比任何时候都想死!我痛恨自己对这一切无能为力,我痛恨时光不能倒流,我痛恨我只顾着自己忽略了妹妹,我痛恨自己的爱不够多,温暖不了妹妹,也救不了妹妹,我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向深渊却束手无策…”
“还有我喜欢的那个人,我们明明生活在一座城市里一片天空下,我却触不到他,于是只能白天黑夜地想他,想得一颗心都碎了,可是他避着我像逼着瘟疫,有时候我真恨不得他死了,他死了倒好了,我就一头撞死在他墓碑上,肝脑涂地血流如注,当我的鲜血跟埋他的泥土融为一体的时候,我想我们就该在一起了吧?我们就再也不分开了吧?想想在我活过的这短短的二十多年,我经历了多少生离死别啊。夜深人静的时候根本不敢入睡,一闭上眼睛就见到很多已经死去的人,我的妈妈,我的爸爸,我的伯伯,还有李老师,还有容,我见了他们就哭,比醒着时哭得还惨。可是我怎么哭他们也活不过来了,我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没有爱,想要爱,很多很多的爱,一辈子也享用不尽,可是谁来给我这么多爱…一”
我就是这样讲着讲着就睡过去,醒来时也许是中午,也许是下午,我并不是很清楚。卧室里仍然只有我一个人。
我从枕头下摸出手机想看看几点了,十二点半。又翻看通话记录,不看则已,一看吓得我从床上坐起,手机上显示的最近的一次通话记录长达三小时零八分,一直打到凌晨四点才结束。而接我电话的人显示的是:莫云泽。

我一下子就清醒过来了,头疼欲裂,饥肠辘辘。我洗了个热水澡,寻思着莫云泽昨晚难道一直在接听我的电话?他一定当我疯了吧?我想我是疯了,对着浴室的镜子吹头发的时候,我几乎认不出镜中的那个人是自己,瘦得颧骨都突出来了,眼窝深陷,嘴唇干裂,就跟个从阴曹地府爬出来的女鬼一样。
我穿好衣服下楼,刚好听见保姆正在客厅打电话,似乎是打给费雨桥的,“是的,太太昨晚哭了一夜,最近老是哭,饭也不吃…嗯,是瘦了,瘦得都皮包骨头了,走路都是轻飘飘的.可她老喜欢一个人跑出去…什么,拦着她?我拦不住啊,太太的脾气可倔了,她的精神状况可能出了点问题,费小姐请杨医生来给她看过,说是受了很严重的刺激…哎呀先生,她又出去了…”保姆一边挂电话一边奔出来朝我喊,“太太,太太,你回来…”
我不知道我在街上游荡了多久,胡乱吃了些东西,半饥半饱的,意识又慢慢地变得浑噩不清了。我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进了一家店,莫名其妙买了一堆没用的玩意儿。然后打电话给阿江,要他来接我,因为我突然不知道怎么回家了。
结果阿江告诉我:“费先生回来了,我要去机场接他,正在机场高速公路上。太太,要不您自己先打个车吧。”
“好,好。”我茫然地应着,挂了电话。
我忽然觉得头晕,天越来越黑越来越黑,明明是白天,为什么这么黑,我看不到前面的路了,脚也软了。天地都在旋转,我倒了下去。

有温凉的手探我的额头。
“她怎么样了?”
“应该是低血糖,昏倒了。”
“我可以带她走吗?”
“可以,不过尽量给她补充营养,她很虚弱。”然后我觉得身子一轻,像是被人抱起,怀抱的气息似曾相识。有人跟在旁边,“莫先生,我来抱吧,您的身体…”
“走开,我怎么可能让你们碰她!”
真温暖啊,他的怀抱,还有他身上淡淡的青草气息,无数次梦中我就是寻找着这样的气息,我疑心又在做梦,因为我感觉自己的脸颊被他轻轻地用下巴摩挲着,有温热的泪滴滴落在我的额头。这一定又是梦,我在心里想。

醒来时满室温暖的阳光,白色纱帘在风中轻轻飞扬,透过落地玻璃窗,可以望见院子里浓密的树阴,每片叶子都闪闪发亮。
我虚弱地环顾四周,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床,这是哪里?
“你醒了吗?”低沉悦耳的声音仿佛就在耳畔。
我循声望去,在房间右侧的角落里,对着露台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披着件黑色薄呢犬衣,淋浴在阳光下。说话的人正是他。
“云泽?”我挣扎着从床上坐起。
“肚子饿不饿,我熬了你喜欢的黑米粥。”兴许是背着光的缘故,他站在那里仿佛是个发光体,阳光洒在他肩头,光芒万丈仿如神祇。
“我怎么会在这里?”
我盯着他的背影,动也不敢动,生怕这是梦,一动就什么都没有了。
“你昏倒在街头被人送进医院,医生从你的手机里回拨的我的电话。”他的声音清晰悦耳,显然不是梦。
“你为什么不转过脸来让我看看?”
“我…我怕吓着你,而且我已经不习惯让自己的脸暴露在别人的目光中…”他这么说着,身子动了动,并没有转过脸的打算。我想起了阿森说过的话,他有心理障碍,于是不再勉强他。我注意到他围着黑灰色的格子围巾,拄着拐杖,配着那黑色的长大衣,即便是个背影仍有着玉树临风的气质。连带他手中的拐杖都成了一件绝佳的道具,那种儒雅淡定又从容内敛的气息让我着迷,“那你可以在这里陪我说说话吗?”
“你还是先吃点东西吧,你太虚弱了。”
“我吃东西,你干吗呢?”
“我在这外面晒晒太阳,这里很暖和。”
“好,我吃。”

他只在露台上唤了声,就有个面目和善的大嫂端来黑米粥,我在床头喝粥的时候,他坐在了露台上的一把藤椅上,显然他的身体不能长久站立。他依然背对着我晒太阳,我们的话题自然谈到了芳菲,一说起芳菲,他的语气就很不客气,“你有什么好难过的?你为了她舍弃了应有的幸福,你还觉得欠她,天底下没有你这么傻的人了!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芳菲选择那样的生活没人逼她,她或许是为你付出了,但并不是你逼得她。我不知道怎么说才能让你明白,如果每个人都因为过去自甘堕落,那我现在不知道堕落成什么样子了。我并不鄙视贫穷和低残,但我瞧不起没有自尊的人,哪怕是死去,也要死得有尊严,你把芳菲阴暗的心理世界强加给自己,就能挽救得了她吗?你不能!”
莫云泽说着握紧了藤椅的扶手,因为过于用力,指关节突兀地暴起,他太瘦了。他用拐杖敲着露台的栏杆,情绪变得激动起来,“已经发生的事情没办法挽回,你总不至于把芳菲经历过的遭遇自己也去体会一遍吧?这样你就心安了吗?很简单的事情,不知道你怎么就想不通,你太喜欢钻牛角尖了。”
“难道你就心安吗?如果你能多关心下芳菲,她如何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别忘了,她是你的妻子!”
这话显然戳到了他的痛处,他更激动了,“你提这个干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跟她的情况,我已经签好了离婚协议,律师已经转交给了她,只要她肯签字,她就可以获得一大笔赡养费,下半辈子衣食无忧。我并不欠她什么!”
我心里的酸楚泛上来,“原来你是这么打发她的。”
“不是打发她,是为她好,她还年轻,没必要把青春浪费在我身上。”他的身体果然是很虚弱,只说了这么些话就有些气喘了,声音透出疲惫,“不过四月,我也希
望你能过得好好的,不要再钻牛角尖。如果你觉得跟费雨桥还能过下去就继续跟他过吧;不能过了,你可以争取自由。那晚你跟我说了那么多,我只认可你说的那句…”
“哪句?”
“你说你需要很多很多的爱,多到一辈子享用不完。四月,你缺的就是爱,你明明可以获得很多很多的爱,可是你偏偏抛弃了我。走到这一步,我很想知道你有没有后悔过,你就那么心甘情愿嫁给费雨桥吗?跟一个不爱的人生活,你是如何做到的?我为什么就做不到,我很想问你。”他也在存心戳我的痛处。
我顿时也激动起来,咬了下嘴唇,赌气地说:“我跟他过得还可以吧,他对我很好,虽然我谈不上爱他,但婚姻仅有爱情是不够的,婚姻包含的内容有很多,爱情只是一方面。缺了这一方面,我不至于过得太糟糕。”
“你这是在故意气我吗?”他有些愠怒了。
“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不是吗?”我用他说的话反击。
“那你可以走了,我马上通知你先生,让他来接你。”他的身体开始抖动起来,“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见你,你就是死在街头,我也不会理睬了。”
“你觉得我见了你吗?你现在不是还用背对着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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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句话结束了我们短暂的交集。
他立即招来助理,安排司机送我回公馆了。他等不到费雨桥来接我,仿佛我真的是瘟疫,恨不得亲自将我扫地出门。
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谈僵的,心里委屈得想哭,但我到底没有当着他的面哭出来,硬是把涌到眼底的泪水逼回去了。
费雨桥已经回来了,一点风尘仆仆的味道都没有,依然是西装萆履,衣线笔挺,连领带都打得一丝不苟。
他衣冠楚楚地站在门口迎接,对我张开怀抱,“欢迎你回家,太太。”

4
“怕你生气,所以一直等你消气。”这是费雨桥对自己消失近一个月的解释,又补充,“顺便去新加坡谈了个很重要的项目。”
同时,我这位风度翩翩的先生还很诚恳地就某件事情跟我道歉。可是我一时想不起来他因为什么事情跟我道歉,我想我是被莫云泽气糊涂了。不过在他拥抱我的刹那,我闻到了一种沐浴露都没办法冲掉的若有若无的香水味,我从不用香水,所以对香水异常敏感。而且那香味似曾相识,我好像在哪里闻到过,可是又怎么都想不起来…
我忽然很欣慰,他能顾及我的感受,来见我之前特意用了沐浴露,以洗去那种香水味,可见他还是很在意我的。于是我欣然接受了他的道歉,与他一起共进晚餐,有说有笑,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我很是诧异,杨医生明明说我精神状况有些失常,我怎么又正常了呢’
服香鬓影的餐厅里,我在消灭最后一个香菇的时候寻思着,是莫云泽刺激了我,还是费雨桥身上的香水味刺激了我?
用完晚餐回到家,费雨桥将我径直抱回卧室,三下五除二就将我剥得光溜溜的了,他对着我的裸体深吸一口气,“你的肉都到哪儿去了?”
他的意思是我太瘦了。
我嗤嗤地笑起来,我一笑,他也笑了,俯身亲吻我,从耳垂到锁骨,到下巴,到胸口,我被他弄得很痒,像条泥鳅似的扭来扭去,更大声地笑起来。如此滑稽,如此荒唐,莫云泽说得对,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并没有人逼迫我,我现在就是在卖,也是自愿的。我有什么好自怨自艾的。
卖?那我身上的这位先生岂不成了…
“哈哈哈…”我笑得要抽风,又踢又踹,愈发激起了费雨桥的征服欲,猛然一挺,我疼得倒抽一口凉气,本能地箍紧他的脖子。
“还笑吗?”他停止动作,盯着我的眼睛。
“生活本就如此可笑。”
“那就继续。”他抬起我的腿,更深地进入了。到后来,我分不清自己是笑还是在哭,满脸都是汗水,也可能是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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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的心却坠下去,坠下去,无底的深渊…
生活继续。无论是荒诞的,滑稽的,还是无耻的。每天都在继续。我跟费雨桥又恢复了以往恩爱夫妻的样子,看清楚,是“样子”。而且比以往更融洽和睦,相敬如宾,甚至在床上也罕见地和谐起来,他技巧娴熟,总是前戏做足了了工夫才进入正题,所以有几次我还破天荒地体会了传说中的高潮,我们汗淋淋地趴下喘息时,他竟然向我说了声“谢谢”。
我有一瞬间的脑子发懵,他还真当我是妓女了?为他提供了服务,所以向我致谢?我心里恨得想捅他一刀,但脸上没有露声色。
第二天晚上,我们做完后,我也很不客气地跟他说“谢谢”。他喘着气,含糊不清地应了声“不客气”。过了会儿,他从枕头和靠垫间转过脸,瞥了我一眼,微微一笑,“你还满意吧?”
我淡定地点头,“挺满意的,你经验丰富。”
他一点也不生气,微微眯起眼睛打量我,依然笑得那样恶毒,“经验谈不上,只能说我很善于调教,你已经被我调教得很好了。”
我半天透不过气来,背对着他慢吞吞地穿农服,也许是天花板上的吊灯亮得晃眼,我头晕得厉害。待我披好睡衣起身去浴室冲澡,拉上浴室门的刹那,听得他又在背后说了句,“你进步很快,加油哦。”
妈的,我恨不得拿起洗脸台上的花瓶砸碎他的脑袋。
妈的,我恨不得拿起洗脸台上的花瓶砸碎他的脑袋。
但我不能发作,他存心激怒我,我偏不上他的当。我依然按部就班地做着他的“费太太”,我把这当做了职业,既是职业就要有职业操守,对吧?反正两口子上了床,也说不清到底谁嫖了谁,他谢我,我也谢他,彼此彼此。
“谢谢”成了我们使用频率最高的词,洗澡时我帮他拿睡衣,洗澡后他帮我吹头发,早上他给我端牛奶,晚上我顺从他的需要,我们都会客气地向对方说谢谢,久而久之成了习惯,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了。
姚文夕有一次来我家做客,吃饭时见我们在餐桌上谢来谢去的,当时没吭声,过后很惊恐地给我打电话,“四月,你们没出事吧?”
“没事啊,我们能有什么事?”
“没事?没事也不带这样吓人的吧。”姚文夕被我们弄得有些神经错乱,伺候再也不肯来我家做客。
其实姚文夕不知道,我们向对方说谢谢都是发自肺腑,而不是出自礼仪,他跟我说谢谢是因为我从不追问他夜归的理由,以及他身上那种始终挥之不去的神秘香水味来源何处,以贤妻的姿态给足他面子;我跟他说谢谢实则是因为他再也不触犯我的底线,提及莫云泽及其相关的一切话题,也绝口不谈公事,以模范丈夫的姿态对妻子温柔呵护,体贴照顾…我们是如此的默契,一个眼神,一颦一笑,都尽量配合着对方,不触犯对方的隐私,对敏感话题睁只眼闭只眼。你演得天衣无缝,我演得滴水不漏,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这大约就是表演艺术的最高境界了。如果那对全球闻名的“史密斯夫妇”(即布拉德.皮特和安吉丽娜)看过我们的表演,也会自愧不如,生活才是真的表演啊。
不过偶尔也有穿帮的时候,比如费雨桥外出数天回来,送我礼物时说“特意在日本买的,日本才买得到哦,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可是包装盒上清晰地印着“Made In Paris”,他大约忘记了我的前男友就是法籍华裔,别的英文我不认得,“Paris”我无论如何也会认得的。
当然,好太太应该是装作不认识,并礼貌道谢的,我做到了。因为不知道下次我会不会穿帮,给他留点面子,他或许也会顾及我的面子。
果然不久,我也“穿帮”了。有一次小别胜新婚,我们在床上激烈地做爱,他的兴致似乎很好,做了一次,意犹未尽。半夜时他趁我疲惫地入睡又扯掉了我的睡衣,我迷迷糊糊地迎合着他,随他摆弄来摆弄去,哦吟喘息间我意外高潮,随口叫出:“云泽!”他瞬间石化,停止了动作,诡异地看着我,“你刚才叫谁?”
那一刻我已经清醒,紧张得连呼吸都快停止,寻思着他下一秒会不会甩我一巴掌,或是将我踹下床。
结果,他什么表示也没有,反而兀自笑了起来。
黑暗中那样的笑声令人毛骨悚然。

“宝贝,我们继续。”
他果然顾及了我的面子。

不久就是春节,除夕夜下起了大雪,我们将偌大的公馆布置得喜气洋洋,我贴窗花,他就挂灯笼。我从未见过费雨桥如此人情味的一面,他挂灯笼的时候,他给身边人发红包的时候,脸上的笑容跟平日里西装革履的老板模样判若两人。做惯了精英的人,突然踩着梯子挂灯笼,我不知道别人是什么感觉,我的感觉就是两个字:惊悚。
费雨桥还有更“惊悚”的一面,他亲自写春联。
这回我是真见识了,费雨桥居然写得一手好毛笔字,平常我只见过他在各种文件上签字,除此之外要看到他写的字堪称稀罕。
那副春联写得苍劲有力,道骨仙风,让我怀疑费雨桥是不是拜高师学过。
他对自己的成果也甚为满意,于是拉我到大门口,请阿江给我们合了张影,特意把那副春联拍进去了。我抢过相机看照片,镜头中的我们喜气洋洋,跟天底下所有平凡的夫妻一样,眉目平和,笑容真切,仿佛瞬间就能到白头。
“嗯,这照片我要留着,将来给我们的儿孙看。”费雨桥也很喜欢。
我忽然有些感动,为这样一张照片。这样没什么不好,就这么到白头,相守一辈子,芸芸众生不都是这么过的嘛,爱情并不能当饭吃是不是?也许将来回过头再来看,也许我们是相爱的呢?岁月那么漫长,什么不可以改变呢?
晚上,我们要厨子做了一桌的美味佳肴,一起共享年夜饭。我们互敬香槟,向对方祝福新年。香槟敬了一杯又一杯,吉利的话说了一句又一句,说到后来没词了,我们就结束团年饭,到院子里放烟花。
绚丽的焰火绽放在夜空,将雪地都映得五彩斑斓,只是那种斑斓转瞬即逝,焰火终有放完的时候,雪地很快就恢复苍白。
即便是在黑夜仍然白得刺目,有些凄怆。
不过那时候我们已经回屋看春晚了,电视里一派歌舞升平热闹非凡,我们坐在沙发上边吃着零食边点评春晚的节目,一团和气恩恩爱爱。电视看得有点累了,费雨桥拿出一瓶1981年的红酒,要我陪着他喝。可是光喝酒也没什么意思,他提议可以玩玩小游戏,输了的人就喝酒。我问玩什么游戏,他想了想,笑道:“真心话游戏,如何?”
我不过愣了两秒就连声附和,“可以啊,你说怎么玩吧。”
“石头剪刀布,赢了的人向输了的人提问,对方必须说真心话,如果不想回答,就喝酒,如果回答令对方满意,对方就喝酒”
“好,我们玩吧”
游戏开始,开头是一些试探性的烟幕弹,什么“你做我的太太幸福吗?”“你娶我后悔吗?”“你有没有想过离开我?”等等,到后来问题越来越敏感,气氛变得诡异起来。他逮住一次提问的机会,问我:“你有爱过我吗?哪怕曾经爱过,偶尔爱过,都可以。你有吗?”说这话时他微微眯起眼睛,像一个猎人正在瞄准目标,我终于明白他玩这个游戏的目的了,他试图靠近我的内心。
没办法,我们都惯于演戏了,也许只有借助游戏才能探到对方的真心。我静静地望着他。窗外有轻盈的雪花飘落,又下雪了。
费雨桥的眼眸里平静无波。
令人窒息的沉寂。
最后,他说:“你不想说可以喝酒。”
我别无选择,只能喝酒。因为我必须遵守游戏的规则,不说则已,说就要说真话,可是我没发给他正面的回答。
“谢谢。”他轻声说。大约是我没有说出真心话让他难堪,他很体贴地顺手抽了张纸巾递给我,“还要继续吗?”
“继续。”这个时候退场就太没面子了。

烟幕弹放过之后,真刀实枪露出来了。又一轮开始时,我赢得了提问权,于是问他:“我并不是你唯一的女人,对吧?”
他嗤的一声笑,好玩似的瞅着我,当我是个幼稚的小孩子。我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犯傻,这样的问题是男人都不会正面回答。
果然,他自觉地给自己倒了杯酒,跟我示意了下,“我喝。”
很优雅地喝了下去。
接下来的一局,又被他抢回了提问权,他问的是:“你是如何判断出我有别的女人的?要具体的事实。”把后路都堵死了,果然是商界精英的风范。
我也笑了起来,“猜的算不算?”
“不算,要事实。”
“那我喝酒。”我端起杯子就咕噜噜地喝下去了,我才不会告诉他事实,从而让他加以防范,虽然他并不需要防范我什么。我多贤惠啊,从不多问一句,睁只眼闭只眼,这样的贤妻还需要防范吗?费雨桥朗声大笑,笑得肩膀直耸,“你进步很快啊,费太太。”
“过奖,有个这么优秀的丈夫,我受益匪浅。”
“你今晚喝得有点多哦。”他晃着二郎腿,饶有兴趣地打量我,“脸都红了,还要继续吗?”
“你说继续就继续。”我心里哼道,“谁怕谁!”
“我要继续。”他兴致盎然,显然还没有达到他预期的目的。
接下来我连输了三局,其中有个问题他问的是;“你觉得我比…”他犹豫了下,“比莫云泽差在哪里?”顿了下,又补充,“不许喝酒,只能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