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他,心里在想,如果我要做的事是去杀人,也一定能做成吗?恐怕连上帝也不允许吧,上帝的目光无处不在,他会允许我这么做吗?
Rich当然不会想到我要去杀人,天使怎么会去杀人呢?但我还是跟他去了美国,经过三年近百次的手术,我终于拥有了现在的这张面孔,别问我这三年是怎么熬过来的,我什么也不想说,说了就等于又死了一回。也别问我是怎么潜入梓园的,我什么也不能说,说了这场好戏还有什么看头?我只告诉Rich我要回国办一件很重要的事,办完了我这辈子的心事就了了,他没有过多追问我回国办什么重要的事,但他绝对地相信我,他的天使只是去完成一个心愿,仅此而已。老外的脑筋其实很简单的,以为这世上的心愿都是美丽的,美丽的心愿总会有美丽的结局,至少Rich这么认为。
“愿你早日完成心愿回到我身边。”Rich送我上飞机时说。
“当然,我一定能达成所愿。”我笑着说。
“上帝保佑你!”
“也保佑你!”
我们在机场吻别,经过十几个小时飞行,我终于回到了这座毁灭我幸福、让我家破人亡的城市,“爸爸妈妈,姐姐,我回来了!”走下飞机我泪流满面。
故乡的风轻拂着我的脸。往事一幕幕地展开。复仇的火焰没人可以扑灭!相信除了我自己,没人会认出我,因为除了眼睛,我的整张脸都换掉了,说面目全新也可以,说面目全非也可以。有时候我对着镜子端详自己,忍不住要发笑,是的,我想笑,没有人能体会我此刻的心情,这出精彩的戏就此拉开序幕,连莎士比亚也写不出的好戏已经开场了!现在我的身份是梓园的一个仆人,大家都叫我幽兰,我的主人给我起的名字。
先说我每天的工作吧,很轻松,照顾主人的起居饮食,不要多说话,因为我的主人不喜欢多言的人,也不要四处走动,不能随便动房间的东西,因为每一样东西都可能价值不菲,这是管家交代的规矩。我对那些东西没兴趣,我的眼里心里全是住我楼上的人,我的主人,我要杀的人。他住三楼,我住二楼,本来按规矩我只能住一楼,是他要我住楼下的,说是有事叫着方便。四楼是收藏室和画室,据说藏了很多古董和宝贝,是所有佣人的禁地,没有得到允许,就连管家也不能上去,主人偶尔会在画室作画,也是不准随便进去的。在这栋房子的后面还有两栋,其中有一栋更是不能轻易涉足,因为太太住在那里,她不喜欢吵,也不喜欢见到生人。我在梓园住了几个月,一次也没见过她。我不能理解,夫妻怎么会一前一后地住在不同的地方,也不见面,也不在一起用餐,听其他保姆说,主人十天半个月也难得去后面看一眼他太太,比陌生人都不如。但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我经常可以听到后面传来喊叫声和砸东西的声音,很愤怒,很绝望,感觉是个精神病患者在发狂。除此之外,房子里很安静,到处都铺着地毯,走在上面几乎没有声音,要走完所有的房间,是很要些时候的,而且走廊又多,一不小心就走错房间,即使没人住,也要每天打扫。不明白这家人为什么弄这么多房间,除了先生和太太,都是像做工的人,里里外外的佣人加起来倒是有二十多个,管端茶倒水的,管打扫卫生的,管洗衣做饭的,管修剪花园的,每个人都有严格的分工。除了主人,王管家就是最高权威,她很严厉,也很挑剔,不苟言笑,佣人们都很怕她,碰见她绕道走,连看都不敢看她,她跟谁说话,谁就低着头,说什么都只能点头,绝对不能顶撞。她对每个人基本都是同一张脸,同一个表情,连说话的声调都是一样的,除了对我!
第62节:一幽兰(1)(3)
她对我另外的表情是在我见到主人后的第一个早晨表露出来的。因为是第一天工作,我起得很早,端着厨房送来的鲜奶上楼敲主人的门。“进来。”他在里面应。我推门进去,他刚起来,还睡着睡衣,好像已经洗漱过了,头发一丝不乱,脸上容光焕发。
“哦,是幽兰,怎么这么早?”他朝我走来,微笑着说。
我把牛奶放到床边的小几上,装模作样地躬着身子说:“先生,这是您的牛奶,早餐已经准备好了,请喝完牛奶下去用餐。”
他还在笑,看着我,坐在床边端起了杯子,几口就喝完了。当时我就想,如果牛奶是一杯毒药就好了。但我不能表露出来,要沉住气,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不能前功尽弃。我没看他,在他看我的时候我装作若无其事地拉开窗帘,整理被褥,收好床头柜上的书,我不动声色,慢条斯理,不慌不忙,尽量做得很熟练。
“幽兰多大了?”他站起来,跟在我身后问。
“二十三。”
“很好的年纪,”他点点头,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怎么做保姆呢?”
“赚钱。”
“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没有。”
“为什么?”
“死了,都死了。”
说这话的时候我抬头看他,心想你怎么还问得出这样的问题?你有什么资格问!他可能是被我的目光刺到,有些尴尬地说:“抱歉,我不该问。”
“没什么,请您换完衣服下去用餐吧。”我冷冷地答。
下了楼,管家问我先生怎么没下来,我说他在换衣服。管家的脸立即很难看,大声责怪道:“先生换衣服,你怎么不在旁边伺候自己跑下来?”
我红着脸看着她,不知道还有这个规矩。
“干吗这么大声音?”这时他刚好下楼,居高临下地瞪着管家,“你就不怕吓着她吗?她刚来,很多事情还不知道,你就不能好好跟她说?”
管家大气都不敢出,低下头。她看了我一眼,很不满。可能不能理解主人怎么对一个初来乍到的佣人偏袒。
“我以后知道了。”我对管家说,装作像做错了事一样。
“没关系,在我面前不用这么多讲究。”他笑吟吟地看着我,将我拉到餐厅。
按照管家交代过的规矩,主人在用餐的时候,佣人包括管家是要站在身后的,以便随时听候吩咐。所以他坐下后,我就站在他身后,管家站我身边,默默注视着他用餐,对于他们这种有钱人来说,享受的大概不是食物,而是有人低他们一等仰视他们至高无上的地位罢了。
“你吃了吗?”他突然回头看着我问。
“我…”我看看他,又看看管家不知所措。
“坐下来跟我一起吃吧,”他过来拉我,又对管家说,“这里没你什么事,你可以走了。”
管家诧异地看着她的主人,又看看我,难以置信的样子。但她很快反应过来,笑着点头说“是”,又吩咐我道,“先生叫你陪他一起吃,你就陪他吃吧。”说完很有教养地离开餐厅,还吩咐外面的人,“多拿一份早餐来。”
我看着她优雅的身姿,很佩服她临阵不乱,想必此时她的心里一定像打翻了五味瓶很不是滋味吧。
“来,坐下。”我的主人硬拉我坐他身边。我很紧张,根本不敢看他。
“幽兰,你不必拘束,把这里就当做是自己的家一样,”他温和地看着我说,“我一见你就很有眼缘,感觉非常亲切,能跟你一起生活,我很高兴。”
早餐拿过来了,放了在我面前。很丰盛,一杯牛奶,一份煎蛋,一份三明治。“来,吃。”他把牛奶放到我跟前。此刻我是饥饿的,但我还是不敢,不明白他怎么对一个新来的佣人这么热情。据我所观察到的,他寡言少语,跟其他人,包括跟管家都很少说话的。
“没关系,吃吧,我一个人吃有什么意思。”他干脆把牛奶放到我手里,“你这么瘦,应该多吃点,牛奶对身体很有好处的。”
我这才小心翼翼地浅尝了一口。
“大口地喝,多喝点,以后早餐,不,一日三餐你就陪我一起吃吧。”他看着我说。又对着餐厅外面喊,“管家——”
第63节:一幽兰(1)(4)
“什么事,先生。”管家急急地从外面进来。显然她一直站在外边。
“以后用餐多准备一份,我要和幽兰一起吃。”他吩咐道。
“是,先生。”
整个梓园都炸开了锅,当他去公司后,佣人们将我团团围住,好奇地询问打探,问我是从哪来的,怎么跟主人一起用餐。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一句话也答不上来。“别围在一起,都去干活!”管家突然出现。
人群很快散开。
管家上下打量我,脸色不愠不怒,吊着嗓门说:“幽兰,你能得到先生的赏识应该感到很荣幸,但是你也别忘了自己的身份,还要守好自己的本分,服侍好先生,他叫你做什么,你只能无条件地服从,听明白了吗?”
我看她,满脸皱纹,目光犀利,心底不知怎么一阵阵地发寒。
“幽兰,我的话你听清了吗?要不要我再重复一遍?”她紧盯着我。
“听清了。”我看着她说。
“不要这么望着我,不要仗着自己的眼睛漂亮就随便地望着别人,”她冷冷地教训道,“这样就会显得你很没有教养,即使在先生面前,你也不能这么直直地看着他。”
“是。”
“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她扬着头非常有教养地从我身边走开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还是心底发寒,这个老女人,无端地让我害怕。
不过自从我进入梓园,这里好像就变得很不平静,经常“闹鬼”。其实在我正式入住前就闹了很久,梓园里上上下下人心惶惶,除了我的主人。他可不怕什么鬼,花园大门一天到晚敞着,谁也不准关,似乎是等“鬼”上门。我当然也不信鬼,所谓的鬼就是人装出来的,至于是谁装的,不关我的事,因为我现在叫谷幽兰,在园子里的人看得到的范围,我只做谷幽兰应该做的事。至于他们看不到的范围,那是我的事,跟他们无关。
园子里的“鬼”只在晚上出来(当然也只能在晚上出来),好像是明目张胆,一点也不忌讳什么,弄出动静也不怕,因为那些人早在我进园子前就吓破了胆,谁也不敢出来瞧。我的主人也不出来,他多半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看书听音乐什么的,外面的“鬼”闹得再凶他都置若罔闻。他晚上有喝咖啡的习惯,除了我,谁也不能进入他的房间,每天晚上我都准时地端着咖啡敲他的门,开始他还应,后来就不应了,那天我在门口站了十来分钟,他还是不应,我只好直接推门进去,这在之前是绝对不允许的,若被管家知道,肯定会骂死我,但我顾不上那么多了,万一我的主人在房中被“鬼”掐死谁来负责?当然,我很希望他被掐死。
可是推开门一看,我的主人活得好好的,一个人站在卧室的窗前望着后山抽烟,这是他的习惯,有事没事就喜欢望后山,因为那里葬了他心爱的未婚妻,一个叫心慈的女人。他的背影看上去很孤独,衬着窗外的沉沉黑夜显得心事重重的,烟雾缭绕在他头顶,让他看上去捉摸不透。
“先生,您的咖啡。”我将咖啡放在落地窗帘边的茶几上,装着很谦卑的样子。他回过头来,目光像盏灯,徐徐照过来,我听见他说,“这样很好嘛,干吗要敲门呢,你大可以出入自如…”
“这怎么可以呢?管家知道了会…”
“你管她干什么,”他走过来,坐到沙发上端起来咖啡,慢条斯理地说,“她管得着吗?而且你也是从来不希望别人管的,对不对?”
“我归您管,先生。”
“哪里话啊,幽兰,我什么时候管过你,你做什么不做什么,你看我什么时候管过?”他的话让我很敏感,我立即恭恭敬敬地回道,“先生,我拿了工钱就是给您做事的,当然得归您管,您有什么吩咐也尽管说,我会立马照办。”
他笑了起来,目光炯炯地看着我。没有说话。
“先生,很晚了,您该休息了。”
“我一个人不敢睡。”
“为什么?”
“怕鬼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梓园一直在闹鬼。”
我抬眼看他,他的样子像是怕鬼?跷着二郎腿,慵懒地靠在沙发上吐烟圈,一双眼睛很不老实地在我身上扫来扫去。“这世上是没有鬼的,先生。”我跟他说。
第64节:一幽兰(1)(5)
“是吗?那鬼是哪来的呢?”
我本来想说是“装”出来的,转念一想,换了句话:“鬼只存在于人的心里。”
“说得好!”他连连点头,“可我没做亏心事,心里为什么会有鬼?”
“那只能去问您心中的鬼了,先生。”说完我转身就走,帮他带上门,顺便很有礼节地道了晚安,“先生,您早点休息吧,晚安!”
然后飞快地下楼,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躺在床上,我懊丧得要疯掉。已经在他身边了,可是我却下不了手,或者说不知道怎么下手,我从来不知道杀一个人有这么难!而这个人,这个我要杀的人却活得好不自在,跟往常一样,又在房间里放音乐,那音乐带着某种诡异的气息,像个精灵随风叩开我的窗,钻进我的心底,探听我的心灵。我更加心烦意乱了,用棉花塞着耳朵也没用,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咬牙切齿,可恶的男人,我不会让你逍遥太久的!
早上,他比我起得还早,用早餐时,我坐他对面,他一般都不怎么吃,目光始终停留在我脸上,一会儿微笑,一会儿温情款款地跟我说话,他说话的时候很温柔,绵绵的,软软的,跟我们吃的西式点心一样,入口即化。
“幽兰,能这个样子真好。”他这么说着,表情陶醉。
很好吗?我在心里冷笑,别太得意,我可不是你的点心,就算我是,等你尝到我的时候只怕也一命呜呼了。我是带着毒来的!
用完早餐,他叫我陪他散步,他每天都有散步的习惯。我们一前一后地走在沾满露珠的花园里,清晨的阳光透过薄雾照耀在我们身上,带着清新花香的微风迎面吹来,我看着走在前面的他,风吹动着他的衣角,玉树临风大概就是这样子。他那么悠闲地走着,感觉风是透过他身体吹来的,带来他身上独有的气息,常常让我头晕目眩,辨不清方向。这就是这个男人的魔力,只要他在你身边,哪怕不说话,一动不动地站着,也能让身边的人跟着他融化。
他在蔷薇花园边停住了脚步。“这花开得真不错,幽兰你说呢?”
“是…是不错。”
“一个美丽的女鬼要我种的,”他回头看着我笑,“看来这个女鬼喜欢蔷薇,你喜欢蔷薇吗?”
他的眼神很奇怪,好像我就是那个女鬼。
我也笑了起来,镇定自若地说,“先生是书看多了,说话…”
“有点像鬼话是不是?”
“…”
“怎么不回答?”
“先生,这个世上没鬼。”我再次强调。
“是——吗?”他故意拖着腔,走近我,贴近我的脸,低声耳语道,“我倒希望有鬼,你怕鬼吗?”他贴得太近,我身子自然地往后退,我退他就进,继续附在我耳边说,“别怕,如果晚上有鬼爬进你房间,你就到我的房间来睡,”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又说了句,“我喜欢你身上的味道,蔷薇花一样的…”
两个礼拜后是主人的生日,他邀了一大帮人到园子里来玩,他本身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只是他喜欢的热闹很局限,不会随便跟人打成一片,他的朋友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人,这一点显示出他的傲慢,不是谁都可以和他交上朋友的。这帮人喝酒聊天闹了大半宿,一直到后半夜才陆续到客房里入睡。可是第二天早上醒来,每个人都吓坏了,楼下客厅的大堂竟然被布置成灵堂,花圈摆满客厅,中间还横着一副大棺材,这是主人收到的最特别的一份“生日礼物”。
佣人们被客厅大堂的情景吓呆了,只见原本热闹喜庆的生日场景一夜之间变成了灵堂,花圈摆满客厅,中间横着一副大棺材,墙上还挂着主人的照片。客人被惊动,纷纷下楼,看到这情景也吓住了,有几个当时就冲过去砸花圈和棺材,还有一个爬上壁炉去摘“遗像”,被我的主人制止了:“挂那吧,别动。”
我当时观察主人的反应,他好像并不意外,一脸漠然。
此后好几天,他都把自己关在四楼的画室里,不知道在干什么,连我都不能进去,饭只能送到门口。
我很好奇,他到底在干什么呢?
第65节:一幽兰(1)(6)
这天到了午饭时间,我又去敲门,告诉他饭端来了,可以出来吃。说完这些话我转身就准备走,然后里面就传来他的声音,“是幽兰吗?进来吧。”
我愣住了,他叫我进去?
“没听到吗?”他又在里面叫。
我这才怯怯地推开门,顿时惊得倒退几步,我的主人不知什么时候把棺材搬到画室里来了,那天早上后棺材就不见了,我以为被劈成柴火了呢,原来被他搬到楼上来了。只见他坐在落地窗边的一张沙发上,那沙发很宽大,估计晚上被他当床了,棺材就摆在沙发前,我进去的时候他正聚精会神地欣赏着那副棺材,老天,那还是原来的棺材吗?上面被画满鲜艳的图案,像是刚完工,房间里弥漫着油漆的味道。
我愣在门口,不知道怎么挪动步子。
“过来啊,傻站在那里干什么?”他看到了我,几天没剃须,胡子拉碴的,眼睛都熬红了,招呼我,“过来,看看我画得好不好。”
我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这才看清棺材上面画的是蔷薇,绿的叶,红的花,栩栩如生,一片生机勃勃。
“怎么样?好看吗?”他站起身,拉我走近些,指着那些“花儿”说,“我可是熬了几个晚上才画完的,因为我知道你最喜欢蔷薇…”
“您…您怎么知道?”我的心里开始发抖。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猜的啊,经常见你穿着有蔷薇图案的衣服和裙子,你看,今天不就穿着吗?”说着他有意瞟了一下我的裙子。
还真的是,我今天是穿了件白底小碎花的短裙,那些小碎花就是蔷薇。他的观察可真仔细,居然还注意到我穿什么。
“先生,您画这些…有什么用吗?”这是我很好奇的。
“没什么用,灵感来了,就想画。”他轻言细语地说着,走近我,目光在我脸上流连,突然他把手伸到我的脑后,抚摸我柔软的秀发,“我的灵感就是来自你,幽兰…”
我连连往后退,他随即又按住我的肩膀,恳切地说:“别害怕,我不希望你这么害怕,我希望可以让你快乐,只要是我有的,你都可以享用,除了这副棺材…”
我冷冷地注视着他,思索他话的含义,可是脑子不够用,心里乱成一团,灯光很暗,他又离我那么近,呼吸迎面而来,很温暖,带着他独有的神秘气息撩拨我的心,我不是没有接触过男人,但却从没有这么惊心动魄过。他想干什么,他干吗这么看着我,他想在我脸上发现什么?!
“你的脸,好美…”
他的手触到了我的脸颊,手指轻轻滑过我的肌肤,好似一股电流穿透我的身体,我顿时头晕目眩,听到他说,“还有你的眼睛,比天上的星星还亮,却又望不到更深的地方,你真的像一颗星辰,离我很近,却感觉遥远,是谁把你送到我身边来的?是心慈吗?是她怕我孤独,特意让你来照亮我黑暗的世界,是这样吗?我知道她心里有怨气,恨自己没有留在我身边,成为我的妻子,所以就派你来证明她的存在是不是?”
他说着我听不懂的话,眼中荡漾着心碎的忧伤,水一样地徐徐淌入我的心底,我感觉我心中的某处地方突然变得柔软,跟他的目光一样,柔软得就要化掉…这感觉多么美妙,从未有过的体验,激荡着我混乱的心智,我眼前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清了,看不清他,也看不清自己。
“不,先生,您别这样!”我还是往后退,慌乱地摇着头,“您不能这样…”
“幽兰…”他眼神绞痛,又向我走近。
我躲开,绕过他,飞也似的从房间里逃出来。
回到自己的卧室,我把自己蒙在被子里痛哭流涕,我骂自己怎么这么没用,不但杀不了他,居然差一点就被他收服!怎么这么不知廉耻?你没见过男人吗?恐惧,无边无际的恐惧…这时候我才清醒地意识到,这个男人,这个我要杀的男人远没看上去的简单,只要我放松警惕,他的武器可以彻底将我剿灭,渣都不剩,他的武器就是温情!
他怎么可以这么温情!这温情从他见我的第一眼就存在了,如果他对我冷冰冰,甚至是残酷无情,我不会这么失魂落魄没有主张,他到底是何居心?!虽然我尽可能地躲避着他的目光,可是没用的,我是他雇的保姆,是服侍他的,每天的起居饮食,端茶送水,想避开都不可能。这真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没想到我带着杀机来到他身边,没有让他害怕我,我却已经害怕他了!
第66节:一幽兰(1)(7)
数天后,我的主人把他的“艺术品”搬到了楼下——那副棺材!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围在一起看着这世上最奇特的艺术品,蔷薇已经全部画完了,爬满整个棺材,画得真是逼真,感觉那些花儿已经被赋予了灵魂,站在不远处仿佛能闻到蔷薇的芬芳。
“先生,您不能把这摆在客厅里,会把人家吓跑的。”管家小心地提出反对意见。
“那摆到哪去呢?摆到你房间好不好?”他笑着反问,吓得管家赶紧闭了嘴,他背着手扬扬自得,对在场的佣人说,“这是艺术,你们懂不懂?不要把它看成棺材,当艺术品欣赏就可以了。”
没有人敢提出异议,只能在背后吐舌头。
他没理会大家的惊诧,盯着那副棺材,眉头紧蹙,自言自语:“可是好像还缺点什么,缺什么呢?奇怪…”
鬼知道缺什么!自从那副棺材摆在客厅里,每个人经过时都不敢朝那边看,好像里面躺了鬼个似的,随时都会爬出来。这么一想,那些蔷薇就像是鬼魂附了体,白天黑夜都透着诡异,更没人敢看了,除了我。
我怎么会对棺材陌生呢?我可是在里面睡过三年的,当年在火葬场的地下室,我夜夜都是在棺材里入眠,没有伤害,没有冷漠,对我而言那里才是人间最温暖的地方,多少个凄冷悲怆的夜里,我将自己埋在棺材里,用心跟住在天堂的亲人说话,但我从不哭,我觉得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只会消磨自己的意志,让人变得软弱涣散。我告诫自己一定要坚强,必须坚强!现在看到这副“开”满蔷薇的棺材,我更倍添活着勇气,我活着的全部意义就是把我的主人送进这副棺材里,或许他也想把我送进去,那就走着瞧,看谁先躺进去!
不过还是我先躺进去。
那天夜里,我的主人没有回来,不知道又在哪里寻快活,我看书看得疲惫不堪,躺在床上又睡不着,就摸下楼。客厅一个人也没有,有副棺材横在那,一到晚上佣人们就躲进房间不敢出来。我又摸到餐厅,吧台的酒吸引了我,不妨告诉你们,其实我经常偷主人的酒喝,人在困顿的时候,酒是最好的麻醉剂,而且主人收藏的酒都是世界极品,堆了满满一大柜子,偶尔偷喝两口,不会被发现的。我随便到酒柜里摸了瓶不知道什么牌子的酒,大摇大摆地回到客厅,借着落地大窗外的月光,我一眼就看到了摆在壁炉边的那副棺材,倍感亲切,不假思索就走过去坐到靠在窗边的椅子上,沐浴着月光灌酒。我喝酒只能用“灌”来形容,从来不会慢慢去品,我的主人却是很会品酒的人,经常看见他举着个高脚杯,姿势优雅,神情落寞地一个人坐在卧室的沙发上慢慢喝慢慢品,他的房间里永远只有两种味道,咖啡和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