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顿时黯然神伤起来,再也没有心情嬉戏玩水,穿上鞋子无精打采地上坡,穿过密密的林荫道,来到了家门口。

一进门,祁树礼一如既往地又给了我一个热烈的拥抱,把我牵到
客厅,“上哪儿去了?又到湖边玩水了吧?”他眼真尖,看到了我裙角的湿印。

“我去喂鸳鸯了。”

“你把它们喂饱了,自己还饿着肚子吧?”祁树礼搂着我朝客厅的壁炉那边走,“中午上哪儿吃的饭,生日也不回来,害我白等…”

“哦,我和几个同学到码头区玩去了。”

祁树礼似笑非笑,不知道是信还是不信,他指着壁炉边一件绒布盖着的大家伙:“揭开看看,这是你的生日礼物,你一定会喜欢的。”

我猜测着那个大家伙,绒布盖着看不到面目,但轮廓却像是很熟悉,我的心一阵狂跳,抖抖地揭开了,一架华丽的黑色钢琴赫然出现在我面前,灯光打在上面,闪耀着无比尊贵神圣的光芒…

我捂住嘴,难以置信,不敢靠近,无法言语,祁树礼从背后拥住我,在我脸颊轻轻一吻,“我知道你喜欢弹琴,也知道你一直在学琴,想弹就弹啊,干吗背着我,我说过的,只要你开心,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情。”

我哭了起来,尽管极力在压抑自己的哭声,可脸上还是泪流成河,“你何必对我这么好,我不值得的…”我掩面坐在沙发上,看都不敢看那架琴。

“值不值得只有我自己知道,你又怎么会知道呢?你不曾了解我的心,就像我走不进你的心一样,考儿,其实我已经很满足了,跟你生活在一起,每天都很开心,看到你红扑扑的脸蛋儿我就开心,我不敢再要求什么了,因为我知道上天从来就不会很慷慨,要得太多反而会失去原有的,我已经上过这样的当,不想重蹈覆辙…”

“你怎么知道我偷偷学琴?”这倒是我好奇的,我一直做得很隐蔽,他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呢?

祁树礼笑了起来:“一开始就知道了,你说学什么美国地理我就知道,美国几亩田几块地关你什么事,你会去学吗?”

 

开篇 西雅图不眠夜(7)

我哑口无言,真的,我怎么把他的高智商给忘了呢?他是谁啊,他是祁树礼呀,我什么事能逃得过他的法眼?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瞒你的…”真相被揭穿,我很尴尬。

“不用说对不起,我不会在意的,你瞒我是因为怕我难过,这证明你已经顾及我的感受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祁树礼看上去真像是很高兴,我真服了他了,早就知道我是去学琴,却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姜还是老的辣啊,在他面前玩套路只能显出我的稚嫩。

“我后天要去纽约,可能要几天,”吃饭的时候祁树礼又说,“9·11嘛,每年都有纪念活动,你知道的…”

我是知道,四年前他从那场旷世灾难中幸存下来,可他公司里的十几个员工却没能逃出那座摩天大厦,还有好几个挚友都不幸遇难,每年的九月十一日他都会去世贸遗址和其他遇难者家属一起参加悼念活动,三周年的时候我提出要去,被他拒绝了,他说我会受不了那气氛。“那你干吗去呢?”我当时问他。他叹口气,说那里有他不能忘却的东西,那些逝去的挚友的亡灵期待他每年一次的拜会呢。

所以这一次我没有提出要去,只问他:“那我还去不去学琴呢?”

“学啊,当然要学,既然你喜欢就不要放弃嘛,做事情就是要有始有终,但每天跑来跑去的我怕你累着,所以想给你找个钢琴老师上门来教你,我已经交代了大卫,他会帮你找到一个好老师的,估计很快就会有消息。”

“谢谢!”我由衷地说。

他伸手捏了一下我的脸蛋:“跟我还说谢谢啊,小东西!”

两天后他启程飞往纽约,我则到学校跟劳伦太太及同学们道别,大家把我团团围住,紧紧抱着我舍不得我走。老外还是很讲感情的。

“哦,亲爱的,真想再听你讲讲那个中国音乐家的故事,我们都很喜欢他,真希望他还活在这世上…”劳伦太太说着眼泪都流出来了,她一直是个乐观活泼的人,不知道此时是为我流泪,还是为那个中国音乐家流泪。

回到家,佣人朱莉娅告诉我说,大卫带着一个男人来过,说是给我请的钢琴老师。朱莉娅是个胖胖的黑人姑娘,一头的鬈毛,厚厚的嘴唇,手脚却很灵活,但没见过什么世面,对什么都大惊小怪的,她带着夸张的表情用英文跟我说:“Oh,my God! The teacher who Mr.David introduced to Miss is so handsome,just like the Prince of East.”(哦,上帝,大卫先生给小姐您找的老师可真是英俊,像个东方王子。)

“Prince of East?”(东方王子?)

“Yes,Miss,very handsome.Ive heard David that he is called Steven who is from France,but he has a face of East…”(是的,小姐,很英俊,听大卫说他叫史蒂文,从法国来的,却长着东方人的面孔。)

朱莉娅还在喋喋不休地说,我懒得理她,心里觉得好笑,老外看东方人见着谁都说好看,有一次隔壁的亨利太太说她在美容院认识了一位中国太太,形容得跟个天仙似的,后来在她家的Party上见到,我差点笑出声来,那位太太除了皮肤保养得好,身材比亨利太太苗条,长相可真不敢恭维,起码这样的太太在国内随便哪个城市一抓就是一把,这就是文化的差异吧,审美观不一样。

“Steven said he will e back again this afternoon.”(史蒂文先生说他下午再来。)

我很累,想上楼睡觉,朱莉娅却提醒我下午还有客人要来,好像对这个客人她比我还期待。

“Call me when he es.”(他来了就叫我。)

我朝她挥挥手就上了楼。

我想我是真的累了,一会儿就睡着了,感觉在做梦。我在梦中飞,一直飞,仿佛是有股力量在牵引着我,身边朵朵白云飞过,穿过高山穿越海洋,最后我降落在一个宁静的湖泊边。我一眼就认出了那个湖,新疆的湖,依然是碧草连天,清澈见底的湖水中鱼儿们自在地游来游去,而水边也有水鸟在嬉戏。

 

开篇 西雅图不眠夜(8)

一阵风吹来,忽然传来一阵琴声,丁丁冬冬,宛如天籁,我顺着琴声望去,只见在湖对岸竟摆着一架钢琴,一个白衣男子坐在琴边忘我地演奏着。我惊喜不已,沿着湖边朝他走去,近了,更近了,他的身影就在眼前,琴声扣人心弦,可是当我再靠近些时,那男子突然不见了,而琴声却还在继续。我紧张地四处张望,还是见不到那男子,只有婉转的琴声继续敲打在我的心尖,抚慰我的伤痛,诉说着迷离的旧事…

咚咚,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我就醒了,动也不能动,这才意识到刚才只是个梦,“Miss Cathy…”朱莉娅在外面喊。

“What?”我擦了擦额头的汗,这个梦让我累到出汗,好像真的经历了一场长途跋涉的旅程一样。

“David has taken the piano teacher here and now is waiting downstairs.”(大卫带着钢琴老师来了,就在楼下等着。)

“知道了,我就来。”

我起身下床,琴声突然又响起,这次我知道不是梦,是楼下的那个“东方王子”弹奏的。他就是我的老师?上帝,怎么这琴声这么熟悉?《离别曲》?怎么会是这首曲子?!

脑子里电光火石般,迅速闪过许多记忆碎片。我慌乱不已,连衣服也没换就冲出卧室,从三楼奔到二楼,正准备从二楼奔到一楼时,我呆住了,一眼就看到楼下
客厅的钢琴边坐着个“王子”,不是梦中的白衣,而是上穿橘色针织衫,下穿米色裤子,背对着我,好耀眼啊,那光芒直射过来,让我头晕目眩,差点让我从楼梯口栽下去。大卫看到了我,连忙起身问好:“Hello,Miss Cathy…”

“王子”闻声回过头来,梦幻般的面孔正对着我,好像一点也不意外,微笑着,目光闪烁如星辰,他已经停止演奏,朝我挥挥手,用英文打招呼:

“Hi,Miss Cathy,Nice to meet you.”(很高兴认识你。)

这个时候我已经傻了,都不知道怎么动了,是朱莉娅扶我下的楼,大卫连忙给我介绍道:“这位就是祁先生要我给您找的钢琴老师。”

“Hello,my name is Steven.”这个假洋鬼子抢先说话了,双手抱胸,款款走来,朝我伸出了高贵的手。

我回过了神,大致明白了怎么回事,也伸手跟他握了握。他一接到我的手就狠狠地捏了一把,仿佛要把我捏碎,可是脸上却是若无其事的样子。我疼得几乎叫出声,慌张地想抽回手,他却冲我迷死人不偿命地笑着说:“You are very beautiful,just like angel.”(你非常美丽,像个天使。)

若不是旁边还有人,我真要踢他两脚。好在他及时松开了手,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我,又是一连串的英文甩过来:“Have you just woke up? What did you dream about? Did you dream about me ? ”(你刚起床吗?做了什么梦?有没有梦见我?)

大卫这才注意到我穿的是睡袍,光着脚,头发披散着,他连忙很有教养地起身告退。他一走,假洋鬼子又狠狠捏了一把我的脸蛋,这回说的是纯正的普通话:“美国的面包蛮养人啊,居然把你养得白白胖胖,还白里透红!”

这一幕被旁边的朱莉娅看到了,她诧异地瞪大眼睛,我忙吩咐她,“这里没什么事了,你可以进去了。”说的也是英文,假洋鬼子笑了起来,“不错,英文说得很流利,有进步,谁教的?我的老邻居吗?”

朱莉娅已经进了厨房了,我打量着这个
外星人,还没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你…你怎么过来的?”

“坐飞机过来的啊,难道从太平洋游过来不成?”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真是奇怪,刚才说英文很流利,一说中文就结巴了,外星人龇牙咧嘴地冲我笑,“要知道你在哪儿很难吗?我来西雅图都一个多月了,一直在附近晃悠,经常看到你在湖边喂鸳鸯。”

我猛地一怔,忽然想起几天前在湖边的船屋上看到的那个熟悉的身影,当时我还以为眼花了,原来真的是他!

 

开篇 西雅图不眠夜(9)

“你…”

“你怎么成结巴了,不会连自己的母语都忘了吧,不像话!”听听,这是花钱雇来的老师吗?还没开始上课就教训起我来了!

“你上这儿来干吗?你住哪儿?”这句话倒说得很利落。

“就住船屋上啊。”

“船屋?就像Tom Hanks住的那样的船屋?”

“嗯,租的,怎么你也喜欢那部电影?”他呵呵笑了起来,对于自己的突然出现给予了很合理的解释,“听说你们家要找个钢琴教师,我正好要找工作,所以就来应聘了,怎么,我还没资格教你吗?”

我的表情告诉他,我不信他的话。

“你不信?是真的啦,我破产了你知不知道,米兰把我的家底都败光了,还欠了很多债,没办法,只好躲到这里来了。”他说得头头是道,很认真的样子,不像是在说谎。

我的心顿时揪成一团,“你…不是很有钱的吗?”

“再多的钱也经不起她那样折腾啊。”他叹口气,非常疲惫沮丧,虽然眉宇间还是掩饰不住根深蒂固的傲慢不羁,但颓废的神情好像真的经历了一场人生变故。他说得很可怜,“我现在很穷的,没地方住,只能住船屋上,还是租的呢,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正好在报上看到你家登的招聘钢琴教师的广告,只好上这儿来混饭吃了。你知道的,除了弹钢琴,我什么也不会…”

他哀伤的样子简直让我崩溃,我觉得我的脑子不够使了,事情来得太突然,根本容不得我细想,我只是很替祁树礼难过。如果现在他还在飞机上,如果他知道他派人雇的钢琴老师就是耿墨池,只怕他要从飞机上跳下来。

“想什么呢?”这家伙在我脸上找到了信任,变得不规矩起来,手搭上我的肩膀,像多年未见的老朋友,搂着我坐到沙发上。我不无忧虑地说:“我怕祁树礼会从飞机上跳下来。”

“嗯,”耿墨池连连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NO.1百老汇街的伦巴(1)

2003年春。日本名古屋。

“我以为我活着见不到你了。”

“我以为死了也见不到你了。”

耿墨池坐在那棵樱花树下的长椅上,没有看我,自顾抽着烟,眼神迷离破碎。我坐在他身边,看着这个我飞越万水千山来相见的男人,心一阵阵撕裂的痛。他为什么不看我?难道他不知道我来这里目的就是想让他看我一眼,也让我记住他那张脸,将来到了另一个世界我就能一眼认出他来吗?

我剧烈地咳嗽起来,不能承受这样的局面。

他停止抽烟,掐灭烟头,轻拍我的背:“你也要死了吗?怎么咳成这样?”

“是的,只怕我还会死在你前面…”我靠在椅子上,努力让自己的呼吸顺畅些,难怪祁树礼反对我来日本,他的担忧是对的,我怕是真的要死在这里,面对这个男人,无边无际的折磨,我完全没有活下去的可能。

“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什么时候病成这样了?”

耿墨池看着我,眉头紧蹙,疑惑和心痛分明泄露在他眼底,原来他还是在乎我的。我苍白无力地笑着,伸手抚摸他的脸:“你也瘦了好多,手术不是成功了吗?怎么还这么瘦…”

“什么叫成功?我这辈子就没遇到过成功的事,婚姻,爱情,生命…”他长叹一口气,目光又散落到别处,忽然像想起了什么,转头又问我,“他送你来的吗?他怎么会送你来这儿?”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显然他不知道他走后发生的事,三言两语又怎么跟他说得清,我只是告诉他,“你别管我怎么来的,我就是想来看看你,不是来乞求你原谅的,我没有做错什么,不需要得到你的原谅,我对自己的爱负责,我无愧于我的心,即使你恨我,也改变不了我的想法…”

“那你是什么想法?觉得我死得太慢,所以才跟祁树礼举行婚礼,加速我的死亡吗?”他咄咄逼人,眼神突然变得异常冷酷。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那我该怎么说?说祝福你吗?还是说你早该跟他举行婚礼,不该拖到我快死的时候…”

百老汇街的伦巴[]“事情不是像你想的那样!”

“的确不是像我想的那样,我应该知道你是个绝情的女人。当初你老公尸骨未寒你不是就跟我鬼混了吗?我原以为我的待遇应该比你老公好些,起码也会等我入土为安转世投胎了你再嫁人的。看来是我错了,你如此迫不及待,我躺在手术台上生死未卜你就直接嫁人…”

他狠狠地说着,完全不顾我的感受,我早该料到他会这么说的,可是听着这些话我还是泪如雨下,揪着胸口拼命捶打着,仿佛他的话是针芒,一根根扎进我心里。我躬着背伏着身子泣不成声:“我是迫不及待,我怕你没死我反而死在你前面了,和他举行婚礼是想多给一个人留条活路,我若死了,他也会活不成,给了他婚礼至少他会心里好受些。这辈子我受够了这纠缠,我怕到了另一个世界,他也会追过来纠缠,我只想安静地跟你在一起,即便是躺进坟墓也要跟你一起安静地躺着,墨池…”

“别叫我,就是躺进坟墓我也希望一个人躺着,这辈子我也受够了你的纠缠。在国内你就纠缠我,我跑到国外来想安安静静地死,你又过来纠缠,前辈子欠了你什么,让你对我这么死不放手!”

他挥舞着双手,激动得站了起来,背着我。他宁愿背对着我!起风了,樱花簌簌地落,眼前呈现出一场异常美丽的花瓣雨,飘飘洒洒,太美丽了,美得不真实,让我怀疑这个男人是不是真的站在我面前,近在咫尺,却远似天涯。

我忽然就明白过来了,太美丽的东西是存在不了多久的,如这樱花雨,如这爱情,美丽过,灿烂过,转瞬即逝就是结果。我想,是自己太天真的缘故,总以为永远这个词真的就是永远,其实是大错特错。永远只是相对于短暂来说的,永远的尽头不会是永远,而是消失不见,就算是和这个男人穿过坟墓站在上帝的面前,我也不可能得到永远的答案,还需要去追寻吗?

 

NO.1百老汇街的伦巴(2)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原来是我想错了,错得很离谱,活着不能跟你走到一起,还幻想死后精神与你同在呢,原来你已厌倦这一切,我却还自取其辱来见你,对不起,如果打搅了你,很抱歉,就当我没有来过吧,我走了,各自去掘各自的墓吧。”

我一口气说完这些,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胸口一阵发闷,我知道我又快呼吸不上来了,得赶紧离开这里,不能倒在他面前。我也要留给他一个背影,这辈子我们已经纠缠完了,只剩一个背影!

我踉跄着跟他擦肩而过,没有看他,脚步零乱地朝来的方向走去。“你去哪里?”我好像听见他在背后问。

“放心吧,我不会跟你同路的,通往天堂的路又不是只有一条,就当我们从未认识,各自走完各自的路吧。”这是我的回答。

“你这个样子只怕走不到天堂。”

“那我就下地狱。”

“下地狱的人多了,还轮不到你。”

“我不想死在你面前…”

“我也不允许你死在他面前!”

“我宁愿死在他面前!”

“你敢!”他走到我身后,一把拽过我,扳过我的身子,眼睛里明明喷着火,却突然熄灭。因为我满脸是泪,整张脸都被泪水洗过,他的目光触摸到我的脸,瞬间变得空茫虚弱,声音一下就降到了最低,“你…还是死在我这里比较好…”

“我看未必吧。”

突然,旁边传来一声质问,我们齐齐转过脸,目光尽处站着一个伟岸的男人,一身浅色西服,迎风而立。

“我把她带到日本不是让她死在你面前的,请把她还给我!”祁树礼不怒而威,一步步走过来,盯着耿墨池一字一句地说,“你已经让她死过很多次了,还不罢休吗?”

耿墨池的脸变得灰白,一把搂住我的肩膀,挑衅地说:“那又怎么样,她生是我的人,死也会是我的鬼,你觉得你争得过我吗?”

“我从来就没想过要跟你争,我只是想让她幸福,爱一个人就是给她幸福,而不是像你这样千方百计地折磨她,打击她,就算此刻你让她死在你面前,你觉得你就赢了吗?你觉得这种赢很有意义吗?从一开始就是你在放弃,跟米兰结婚,带米兰跑到日本你就是在放弃。你已经放弃了,为何还要她做你的鬼?你霸占不了她的人就霸占她的灵魂,这个世上有你这么不讲道理的人吗?”

祁树礼一口气说完,耿墨池完全没有反击的余地,到底是克星,几句话就把他击败了,我拿开他的手,朝祁树礼走去,看都没看他。

“考儿,过来,”祁树礼朝我伸出手,“我们明天就回去,我带你到美国,这辈子再也不要见到这个人…”

“你要带她去哪儿?美国?”耿墨池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是的,去美国,她身体已经垮了,我想带她到那边好好调养身体,你也多保重吧。”祁树礼将我搂进怀里,转身就要走。

“站住!”耿墨池冲过来拦在面前,看着我,试图伸手拉我,“考儿,你真的要跟他走吗?我刚才说的都是气话…”

“墨池,多保重。”我只有这一句话,忍住就要夺眶而出的泪。不能再哭了,我的眼睛再也经不起泪水的冲刷。

然后我就走了,祁树礼搀扶着我,耿墨池没有再阻拦,只朝着我嘶吼:“考儿,白考儿,你走吧,我会记住今天这一切的,我要么死在你面前,要么变鬼也不放过你,不是你做我的鬼,就是我做你的鬼。无论你走到哪里,我都不会放过你!…”

两年后。

西雅图曾是印第安人居住的地方,索瓜米希族印第安酋长Sealth(西尔斯)守候着这片他生长的土地,当抗议美国政府和白人强行侵占印第安人居住的故乡的时候,他发表了著名的演说词《西雅图的天空》:

“你们怎能把天空、大地的温馨买下?我们不懂。我们印第安人,视大地每一方土地为圣洁…白人死后漫游星际之时,早忘了生他的大地。印第安人死后永不忘我们美丽的出生地。因为,大地是我们的母亲,母子连心,互为一体。”

 

NO.1百老汇街的伦巴(3)

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我就被深深打动,这让我想到了现实中的爱情,有些人分开就分开了,谁也不会记得谁。有些人就算分开了,也要别人做他的鬼,即使肉体已经腐烂,做了他的鬼他就可以把你带到世界任何一个角落,甚至是地狱;还有一些人,天生就是一个鬼,活着时纠缠不休,死了也要依附着你,或者干脆钻进你的心里。你快乐时他激起你的悲伤,你悲伤时他加剧你的悲伤,唯恐你把他忘记…很不幸,耿墨池就是那个钻进我心底霸占我所有思念的鬼,无论我身处何地,哪怕是逃到了西雅图,他也无时无刻不在我心底表明他的存在,或者他曾经的存在。

“你究竟是人还是鬼,有这么无赖的吗?”

我对于耿墨池的突然出现真的是很无奈,祁树礼还在纽约,不知道他的克星已经降临到西雅图。若知道了,他该如何应对?

“在你眼里我从来就是一个无赖,你什么时候没把我当过无赖呢?”耿墨池强词夺理,好像在他眼里我才是无赖。

“你去找份别的工作吧,或者我借你些钱,你到别的地方去找工作,好吗?”我央求他。

耿墨池露出他特有的魔鬼似的笑容,一口白牙,好看得让人炫目。他的嘴巴一张一合,说出的简直不是人话:“我走可以啊,你跟我一起走吧,我们带上祁树礼的钱,远走高飞,就像当年你跟我去上海一样。”

“那是私奔!”

“就是私奔,你又不是没私奔过。”

“我们跑不掉的,他有多厉害你不是没领教过,无论我们跑到哪里,他总有办法可以找到我们…”

“是啊,无论你们跑到哪里,我总有办法可以找到你们,我的厉害你也应该领教到了吧?”耿墨池得意扬扬。

我当然领教到了,这个男人的能耐不在祁树礼之下,要不怎么说他们是对方的克星呢?谁都不买谁的账,在长沙的时候,两个人就是邻居;后来去了日本,祁树礼就在他对面租下房子,监视他的一举一动;现在呢,耿墨池也神不知鬼不觉地埋伏在附近,我在湖边喂鸳鸯他都看得到,还有什么是他看不到的?

没有办法,我狠不下心赶他走,只得接受这个既定的事实让他做我的钢琴老师,再怎么着也是同胞,同胞落难,我总不能让他饿死街头。祁树礼回来后跟他解释一下,相信他不会无动于衷的,他也还是讲道理的人。

每天两个小时,每小时100美元。

这是祁树礼交代大卫可以支付的薪水。

我不知道这个价格是高还是低,问大卫,大卫说不算低了,很多音乐学院出来的学生当家教每小时不会超过50美元。

“He is not a student!”(他可不是学生!)

我瞪着眼睛,这小子真是有眼不识
泰山,人家可是演奏家,是大师,居然把他当学生了,我立即吩咐道:“把他的时薪加到200美元!”

“No,I have no right to do so.”(不,我没有这个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