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疏桐倒也没什么,三居室的公寓住两个人不挤,可问题是这小子跟燕燕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三天两头地就把燕燕带到公寓来,樊疏桐白天不在家就算了,眼不见为净,可这小子晚上还把燕燕留宿在公寓,动静又大,搞得樊疏桐很冒火。寇海被爱情冲昏了头,才不管老友看不看得惯,有一天晚上他竟然还厚脸皮地找樊疏桐要安全套,说他的用完了,借他一个用用,可把樊疏桐气得,就差没把这小子赶出门。
第二天,樊疏桐跟寇海摊牌了,让他搬出去住。寇海死活不肯,说他不敢在外面租房子住,让他妈知道了肯定会上门找麻烦,住他这里,他妈就是知道,也不敢贸然过来的。樊疏桐大骂:“你总不能在我这里生崽吧?”
寇海说:“我还真想生个崽,气死我妈!跟你说,士林,这次我是认真的,我也这么大年纪了,早该成家了,我想跟燕燕结婚。我是男人,不能不负责任,如果我不要燕燕了,她一个农村女孩子今后怎么做人啊?我妈嫌弃燕燕,她肯定会千方百计地拆散我们的,这次我怎么着都不会让步了!”
这一世的爱情木已成舟(10)
“你跟你妈斗法,别扯上我啊,你住我这很不方便的,你自己应该清楚,一点都不注意影响。”
“哎哟,大家都是男人,你在这方面一向很开放,有什么不方便的?万一你要看不过去,你在湖滨不是还有大房子吗?你搬那去住啊…”
“滚!我搬那去住怎么上班?”
“你有车。”
“我每天开一两个小时的车上班,我有病啊?”
“那怎么办?我无路可走,无家可归,你不收留我谁收留?”寇海双手一摊,死赖上了樊疏桐,“咱们从小玩到大的兄弟,你总不能看着我流落街头吧?将来我的孩子还得管你叫声‘大伯’呢,士林,你不能见死不救!”
“可你住我这不是长久之计呀!”
“我也没说长久住这啊,也就是过渡下,等我跟燕燕把证领了,生米煮成熟饭,我妈不认都不行了。”寇海显然已经有了打算,突然想起来,“对了,士林,我领证没户口本啊,这可怎么办…”
樊疏桐烦不胜烦:“回去拿呗。”
“我还能进门啊?我爸前天也回来了,不崩了我才怪。我进不了门,就是进得了,我妈肯定已经藏起了户口本,她是老佛爷再世,精明着呢。”
“你真打算和燕燕结婚?”樊疏桐觉得寇海这次的态度跟以往有所不同,他一直当这小子闹着玩儿的。
寇海指天发誓:“我当然是要结婚,我不能辜负燕燕,否则天打雷劈!”
樊疏桐沉吟片刻,蹙紧了眉头,问了个很高深的问题:“你爱她吗?”其实也是很简单的一个问题,可这至关重要。
“我,我当然是爱她的。”
“你爱她什么?”
“很多啊…”
“说来听听。”
“这个,我喜欢她的个性,喜欢她说话的声音,喜欢她的黏糊劲儿,反正,反正什么都喜欢。”
樊疏桐嘴角溢出一丝冷笑:“你不爱她!爱一个人没有这么多理由的,爱就是爱,根本不需要任何理由。”
“可我是真的想跟她在一起,真的,你要相信我!”
“我相信你,不过你确定你不后悔?”
“不后悔。”
“确定?”
“确定。”
“好吧,你暂时住这吧,我搬湖滨去住。”樊疏桐弹弹烟灰,踱到窗边,面对窗外苁蓉的绿色一声长叹,“你结了婚也好,你们都幸福是最好的,当我觉得自己不幸福的时候,能看着你们幸福,心里也多少安慰点。”
“士林…”
晚上,樊疏桐把黑皮和细毛叫过来喝酒,因为和寇海商量了很久没有头绪,不知道怎么拿到户口本,看看细毛和黑皮他们能不能出点主意。黑皮不愧是头脑灵光,呵呵笑着说:“找英子啊,她拿户口本易如反掌。”
“也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寇海猛拍大腿,兴奋得从沙发上一跃而起,“英子现在住家里,我妈一向信任她,只有她才能帮我拿到户口本!”
细毛说:“问题是她会帮你拿吗?”
寇海顿时泄了气:“是啊,这丫头可是土匪出身,自从我和燕燕的事被她知道,车子也被她占了,她新买的电脑和手机也都是我孝敬的,你说我要她帮我拿户口本,还不知道她怎么敲诈我…”
“那你也只能认命。”黑皮翻翻眼皮,幸灾乐祸,“海子啊,你真是太牛了,敢在你老妈的眼皮底下上演*,哎哟喂,我对你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说说吧,偷着搞的滋味一定忒刺激吧,要不跟我们分享分享?”
“滚!”
“哎哟哟哟,敢做还不敢讲啊?”黑皮从来没觉得这么扬眉吐气过,以往都是寇海看他的笑话,挤兑他,挖苦他,这下好了,终于轮到黑皮出头了,他怎肯放过如此好的机会,一边牛饮樊疏桐的洋酒,一边存心让寇海心里不好过,“啥时候喝喜酒啊?搞不好是奉子成婚吧?那你家老太太一定乐坏了,给她老人家抱个孙子回去,保准啥事都没有…”
这一世的爱情木已成舟(11)
寇海踱窗边去,懒得理他。
细毛现在是绅士,大多数时候只笑不语,问寇海:“你要不上云梦山庄去住吧,我来安顿你们小两口。”
“别,千万别,我妈要知道我上你那去了,还不把你的山庄搅得鸡飞狗跳,算了,我不想连累兄弟”
“那你怎么就不怕连累我呢?”樊疏桐没好气地回过去。
寇海挠挠头,讪笑:“我妈不会找你的麻烦的。”
“你怎么就料定她不会找我的麻烦?”
“谁敢找你的麻烦啊,谁不知道你是…”
“禽兽。”黑皮帮着说了。
“滚!”樊疏桐一把夺过黑皮的杯子,“有你这么牛饮的吗?这是洋酒,几千块钱一瓶,喝我的酒还骂我是禽兽,滚滚滚…”
第二天,樊疏桐约常英姑娘吃饭,常英受宠若惊,在电话里连问几声是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见了面,樊疏桐眼珠子都快滚下来,常英没有穿警服,竟然穿了身鹅黄色的雪纺连衣裙,脖子上挽了条雪白的羊绒披巾,还化了淡妆,完全不同于平日里英姿飒爽的常英姑娘。樊疏桐哭笑不得,指了指常英的裙子:“我说英子,我才觉得今儿太阳是从西边出来了,你居然穿了裙子…”
“我怎么就不能穿裙子?我是女人,士林哥,你怎么老是忽略我的性别!”常英不满地撅着嘴巴,眼睛里却含着笑。
樊疏桐举起双手:“好好好,是我老眼昏花,不过英子,你至于这么隆重吗?你穿成这样让我很有压力…”
“难得你请我吃顿饭,而且还是在这么高级的地方,我要是一身警服跑这来,别人还做不做生意了?再说,我也不能给你丢脸嘛。”
两人在靠窗的位置坐下,常英打量四周,餐厅布置得非常有情调,衣香鬓影的,个个正襟危坐,让她颇有些不自在,她清清嗓子,不断调整坐姿。樊疏桐瞅着她就乐,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只好很绅士地给她布菜,东拉西扯的,最后还是不可避免地扯到了寇海的事情上,要常英帮寇海把户口本偷出来,好让他和燕燕登记。
常英眼睛瞪得老大:“啥,我是警察,你让我去偷东西?”一如既往的大嗓门,才装了一会儿的淑女就露馅了,引得旁人纷纷侧目。
常英连忙捂住嘴巴,压低声音:“你让我知法犯法?”
“自己家里的东西,是拿,不是偷。”樊疏桐的解释合情合理,还不忘回忆往事,“从前你拿家里的东西不少吧,还记得小时候你帮我拿你家里的麦乳精吗?”
常英扑哧一下,差点喷出满口的酒,笑得肩膀直耸:“你还记得啊,士林哥,我可没少帮你干坏事,现在怎么还让我干这事啊?我都多大的人了,还偷家里的东西,让我妈知道了还不给念叨死。”
樊疏桐笑着给常英斟满酒:“你哥的年纪也不小了,该成家了,你又不是帮外人,再说事成之后,你哥不会亏待你的。”
“那你呢,你怎么不成家,你比我哥的年纪还大吧?”
樊疏桐端起酒杯,转动着杯子,凝视杯中琥珀色的液体,并不正面回答:“英子,我好像跟你说过吧,我这辈子都不会结婚了,你还记得吗?”
“为什么?”常英问得很认真。
她知道他心仪的是谁,可人家都结婚了,他为什么还不能放下?把自己逼进死胡同的感觉并不好受,就如她自己。
樊疏桐依然转动着杯子:“英子,感情这种事情真的是没有办法,如果不是心甘情愿,勉强自己又有什么意思,那反而会害了别人。一个人的痛苦,一个人承受就够了,没必要把另一个人牵连进来,而且,我这个样子,也没有办法对对方负责…”说着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这一世的爱情木已成舟(12)
“士林哥…”常英听了这话就眼眶泛红,她其实生得很好看,圆脸盘,大眼睛,此刻在餐厅灯光的映射下,褪去了平日的风风火火,尤显得楚楚动人,她叹道,“你难道不会后悔吗?爱得这么辛苦,却没有任何回报,一个人守着这份感情,你不寂寞吗?我就常常觉得很寂寞,很无助,可是我跟你一样,没有办法放下,即便将来我被家里人逼着结婚,还是没办法放下…”
“傻丫头,你跟我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太一样了!都心心念念地惦记着一个人,明知道没有可能,还是惦记着,这人的心啊…”她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太奇怪了!放进一个人,就再也没办法容下别人,也没办法将那个人驱逐,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慢慢地想念,虽然寂寞却也不觉得空虚,反而觉得很充实。这不是矫情,心里有个想念的人,本身就是件很满足的事情,你不觉得吗?”
“英子…”
“士林哥,我跟你都是这样的可怜人,来,为我们各自可怜的爱情干杯!”常英举起酒杯,竭力不让眼底的泪溢出来。
“叮”的一声,两人的酒杯轻碰在一起。
也许是相同的心境,抑或是同病相怜,樊疏桐喝到后来已经不省人事,常英也喝得满脸通红,两个人都不知道怎么摸出餐厅的。樊疏桐都喝成这样了,肯定开不了车,常英也是迷迷糊糊,她到底是警察,都迷糊了还知道约束自己,没有自己驾车,而是打了辆车先送樊疏桐回的公寓。她记不清自己是怎么把人高马大的樊疏桐扶上楼的,只知道一进门,两个人都绊倒在门口。
樊疏桐倒在地上还在念念叨叨,说糊话:“我爱她,我就是爱她,怎么办…朝夕,我怎么办…我骂自己,恨死自己,可是如果再让我选择,我,我还是会成全你和连波,到底是为什么啊…”
“因为你并不是真正的禽兽!”常英爬起来,试图拉樊疏桐,“起来,你起来,士林哥,这世上只有我知道你并不是禽兽,你的心比谁都善良,对自己身边的人恨不得掏心窝子,你对别人那么好,为什么偏偏对自己这么…这么的残忍,触手可及的爱情不要,偏要水中望月,镜里看花…”
樊疏桐吃吃地笑,一个翻身,把常英又给拽地上了。“朝夕,是你吗?”他的一只胳膊已经搭在她的身上,看着她明亮的眼睛,宛如天上最亮的星,“你终于知道我不是真正的禽兽了?你也知道我是在水中望月,镜里看花?朝夕,朝夕,你分一点点爱给我好不…”后面一个字还没说完,他就堵上常英的唇,常英显得很紧张,身子明显发僵,但不过数秒,她就开始回吻他,比他吻得还热烈绵长…爱情,也许只有在黑夜里才能绽放迷离的芬芳,每张佯装坚强的面孔下,其实是一颗卑微的心,因为渴望,反而在夜色里绽放得更彻底。
常英并没有醉到不省人事,她只是心甘情愿地沉醉。她很清楚这样的夜,只有一次,不会有第二次。
也许此生,只此一次。
那么就让自己释放吧,哪怕最终的结果是枯萎,她也无怨无悔。她爱他,只是因为她爱他,她愿意为他一夜绽放,然后余生慢慢枯萎…汗泪交织的亲昵中,她感受着他猛烈的冲击,几乎让她粉身碎骨。她哭,只是哭,因为她知道他把她当成了另一个人,她赤身箍着他,失声痛哭,“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
这一世的爱情木已成舟(13)
清晨的阳光照进房间的时候,常英先醒,却动也不敢动,怕惊醒枕畔的樊疏桐。她就那么依偎着他,看着他酣睡的样子,听着他均匀的呼吸,愈发的悲伤起来…结束了,她很清楚她跟他结束了,经过这一夜,他们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现在她纠结的是,待会怎么面对他…是号啕大哭,还是落荒而逃?抑或是放泼耍赖要他负责,再不,就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好像都不行,睡都睡了,怎么可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要他负责就更没谱了,樊疏桐的底子是从不惧别人威胁的,至于大哭大闹,那可不是她常英的风格。
最后不知道是谁的手机响了,樊疏桐被惊扰,翻了个身。
他迷迷糊糊地睁了下眼。
然后,他看到了她。又闭上。静默两秒,猛地又睁开,这次看清了,不是某个跟他夜归的女郎,是从小追着他屁股后面喊他首长的小警卫常英!这一惊非同小可,樊疏桐差点从床上翻下去,他本能地低头看看自己*的上身,又看看常英,骇得目瞪口呆:“你,你…”
常英这时候已经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她若无其事地起身,坐在床沿背对着他窸窸窣窣地穿衣服,淡淡地说:“没什么,就是睡了一觉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她懒懒地套上裙子,转过身,脸上看不出什么神情,还反问他,“你没跟女人睡过觉吗?你这是什么表情?”
樊疏桐的样子像是遭雷劈了,从床上半坐起,喘着气,脸色发青:“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英子,你别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那你知道吗?”常英穿好了衣服,理了理头发,脸上也是冷冷的,“你知道我就知道,你不知道我就不知道,你又没强暴我,至于这样瞪着我吗?”
樊疏桐那个气啊,就像他曾经跟寇海说过的,真觉得是*,从小就把她当妹妹,他竟然跟她…他捏紧拳头,狠狠捶着床铺,大吼:“英子!你怎么可以这样?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干什么?你哥要知道了,我还怎么见人!…”
“我哥怎么了?关他什么事?不就是睡了一觉吗,我又不要你负什么责,是我自愿的行吧?”常英慢条斯理地在床边的沙发上坐下,玩味似的瞅着樊疏桐,“我倒是很担心你,士林,你该不会寻短见吧?我们都喝了酒,酒精一燃烧,谁知道干吗了?如果你觉得很委屈,痛不欲生,我可以对你负责,我睡了你,完全可以负责。”
一句“我睡了你”,差点让樊疏桐背过气。
可是常英知道她必须这样,她只能这样,否则她不知道该以何面目示人!
“士林。”她没有再叫他“士林哥”,而是直接叫“士林”,这微妙的称呼改变让她很得意,居然笑了起来,“瞧瞧你,搞得像个贞节烈妇似的,我们都是成年人,寂寞空虚,一不小心睡了一觉,有什么啊,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
樊疏桐两眼一闭,恨不得一头撞死。正欲说什么,客厅里突然传来开门的声音,是寇海!昨晚寇海带着燕燕去郊外一个亲戚家里恩爱去了,并没有回来。走的时候还特意给樊疏桐打了个电话,很体恤地说:“我今晚不回来,你可以好好放松了,男人嘛,总要解决下的。”
这会儿想躲是来不及了,连穿衣服都来不及,因为不过一分钟,寇海就贼头贼脑地站到了卧室的门外,象征性地敲敲门,得瑟得要死:“乖乖士林,我来抓现场了啊,快穿上衣服…”他存心就是恶作剧,让樊疏桐下不了台。
这一世的爱情木已成舟(14)
结果门一推开,我们的寇海兄弟看到什么了?樊疏桐*着上身坐在床头,表情极其诡异,一看就是没干好事,寇海的目光从床头扫到窗边,顿时像被施了魔法般动弹不得,瞬间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那感觉,那感觉真像是五雷轰顶!他亲爱的妹妹常英姑娘正跷着腿坐在窗边的沙发上,一边掰着指头一边还指责他:“没规矩,这时候跑过来干什么?”
寇海的嘴巴张得可以吞下一个梨:“呃—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常英掰着指头,眼皮都没抬:“你不是要抓现场吗?抓到了,一切如你所见。”说着慢悠悠地起身,“我要去上班了!”
寇海脸涨得通红,一把抓住妹妹,指着床上“生不如死”的樊疏桐:“你说,是不是他欺负你了?你说啊,哥哥给你做主,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常英很老实地摇头:“没有,是我睡了他。”
“什么?你,你…”寇海气得两眼发黑,揪着常英不放,“你还有没有廉耻?被人占了便宜还有脸说…”
常英兀自发笑:“你没有搞清楚状况,哥哥,是我占他的便宜好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从小就喜欢士林哥,暗恋他十几年了,一直想勾搭他,昨晚我们都喝醉了,所以就…”她耸耸肩,“一切如你所见。”
寇海气得就差没甩她两巴掌,怕她还手,只好抽自己的嘴巴,楼板跺得咚咚响:“哎哟喂,造孽啊,我怎么生了这么个妹妹…”
常英懒得理他,自顾出门上班去了。
好了,终于解脱了。
她很感谢哥哥及时来搅场。
接下来就是寇海鬼哭狼嚎了,痛心疾首,捶胸顿足:“家门不幸啊,我们寇家祖宗十八代,没出一个这样的报应,真是报应啊!我的娘啊,你快来看看你养的啥闺女,老祖宗知道了非要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不可,娘啊,这是啥闺女啊—”
樊疏桐看着他嚎了半晌,终于不耐烦了:“你出去行不,我要穿衣服。”
这下提醒了寇海,他回过神来了,刚才只顾着教训妹妹,忘了还有一个报应在床上,他指着樊疏桐直喘气:“你,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啊,这是怎么回事?”
樊疏桐学常英的,两手一摊:“一切如你所见。”然后又举起手,补充一句,“我是禽兽,我不是人。”
“我呸!”寇海啐了口,疯了似的满屋子乱转,抓狂得不行,“有相机没有,我要相机!我要拍下现场留作证据,你竟然敢睡我妹妹,你睡了我妹妹,没天理了,我要你负责,你必须负责—”
“阴谋?”
“阴谋。”
黑皮很肯定地点头,敲着桌子说:“肯定是寇海撺掇他妹妹来办你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一直想做你的大舅子,做了你大舅子,他在辈分上就高出你一截了,他自己都说了,他等这一天等得脖子都长了。再说英子可是最懂‘擒拿术’的,细毛的媳妇何琼英不就是听了她的教唆,借着酒后乱性把我们的细毛兄弟给办了吗?”
当时是在樊疏桐的办公室,细毛闻知樊疏桐睡了常英姑娘,屁颠屁颠地跑来求证。现在,寇海逢人就说这事,恨不得拿个喇叭昭告全天下:樊疏桐睡了他妹妹。搞得樊疏桐丢尽了脸,在湖滨的宅子里闭关了几天不敢出来见人,也确实丢脸,跟谁睡不行,偏睡了常英,*啊…
不只黑皮,细毛、唐三、蔡四平一干死党都知道了这事,一个个电话打过来,不是求证,就是笑话,唐三在电话里更是连声打哈哈:“士林,恭喜啊,你们两家的革命友谊得以源远流长了,哈哈哈…”
最后连连波都知道了,特意打个电话过来,要樊疏桐承担责任:“哥,你不会不负责任的吧?你是男人,这种事不能推脱的,何况你跟常英挺般配的,你要娶了她,首长也会很高兴。”
樊疏桐气不打一处来:“你怎么知道这事的?”
“寇海说的啊,他昨儿在我办公室坐了很久。”
“什么,他居然上你办公室去说这事?”樊疏桐差点晕厥。一上火,吃不好睡不好,舌苔冒了几个泡。
上午一来公司,黑皮就跟了过来,又唧唧歪歪地念叨这事,而且推断是寇海和常英“合谋”算计他云云。樊疏桐当然不信这鬼话,寇海就那小子就不说了,但常英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他相信以常英的人品不会做这种事,他虽然内疚,却并不担心常英,他知道她会处理好这件事的,因为现在的常英已经不是过去那个莽撞的黄毛丫头,她长大了,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果然,常英得知哥哥四处宣扬这事后,很不安地打电话给樊疏桐:“你别听我哥发疯,他就是巴不得我快点嫁出去,别理他,我的事谁也管不了。我知道我哥的企图,就是想以道德廉耻仁义责任来逼你就范,士林,你若就范,我也不答应,我纵然再嫁不出去,也不会嫁一个不爱我的人。”
说着,哒的一下挂了电话。
果然是常英的风格!
这让樊疏桐愈发的难受,不仅内疚,还自惭形秽,他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还不如一个丫头来得果断。他也因此有些敬佩常英了,她身上的某些品质,绝对不是他身边那些莺莺燕燕所具备的,他不由得对这个丫头另眼相看了。所以听了黑皮煽风点火的话,他很生气,板着脸说:“不要污蔑英子,她不是这样的人!至于寇海,他最近内分泌失调,神志不清,他说的话你就当放屁好了。”
黑皮其实也不是真的挑拨离间,他就是觉得特好玩儿,多新鲜的事啊,樊疏桐睡了常英,当年大院里无恶不作的“首长”和小警卫如能成眷属,那真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事了,于是顺水推舟,“要不,你和英子就把事办了?寇海不也要结婚了嘛,你们俩干脆一起办喜事,就在云梦山庄办,摆个百来桌的,然后放一晚上的焰火,哎哟喂,这绝对是聿市空前绝后的婚礼…”
黑皮越说越带劲儿,丝毫没有注意到樊疏桐渐渐阴沉的脸,他瞪了黑皮半晌,把手朝门口一指:“滚。”
她奈何不了自己的心(1)
连波最近非常忙,每天都忙到深夜才回来。开不完的会,写不完的报告,见不完的领导,连波只觉身心疲惫。他知道男人都应该有自己的事业,可他不免问自己,这是他要的事业吗?如果是,那他怎么对官场上的阿谀奉承厌恶到难以容忍的地步?虽然他前途光明处境优越,很多人都想拉拢他,谁见了他都笑脸相迎,可是他很清楚,那些人只不过是盯着他是樊世荣养子的关系。连波不由得后悔当初的选择,他这样的人,这样的性情,在官场上混简直是煎熬,他真是一天都不想混了。
唯一让他安慰的是,他跟朝夕的关系渐渐朝好的方向发展,他每天最期待的就是快点下班,好回家和朝夕共享二人世界。
但是这几天,夫妻俩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了医院,樊世荣回聿市了,身体状况堪忧。朝夕每天都会煲好汤送去医院,连波下了班也会过去,然后再把朝夕带回家。病床上的樊世荣看到他们,终究是欣慰的,只是不能提到樊疏桐,一提到他,樊世荣要么翻过身装睡,要么沉默不语老泪纵横。
连波给哥哥打电话,要他抽空去医院看看老父亲,不论过去有什么过结,毕竟是父子,血浓于水。结果樊疏桐懒懒地回一句:“我还是不去吧,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见了我就血压升高。”
“哥!”
这天连波照例从医院接了朝夕回家,朝夕问连波,“听说哥跟常英…要结婚了?”连波瞥她一眼,“你从哪得来的消息?”
“听寇海说的啊,他上午有过来看爸爸,说哥跟常英…”
“没这么简单的,哥要是真跟常英结婚未尝不好,只是他的底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个轻易妥协的人吗?”连波上了车,情绪不太好。
“你怎么了?最近心事重重的。”朝夕瞅着他。
“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心里很烦。”连波打着方向盘倒车,“朝夕,我有些后悔当初选这份工作了。”叹口气,又看了眼朝夕,“你是不是很失望,我都这岁数了,工作还不踏实…”
“没有,我本来就觉得这份工作不适合你。”
“哦?”
“连波,我想我们每个人都应该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然后再去追求,不是自己要的拥有了又有什么意义?”
这话似乎很有深意…
车内的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连波没有吭声,专注地开着车。前面是个红绿灯。他缓缓降下车速,并没有看朝夕,似是漫不经心地问了句,“那你想要的是什么?”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关节突兀地暴起。
显然他很在意这个答案。
“你知道的。”这是朝夕的回答。
是的,其实你什么都知道。
我选择你选择这场婚姻是因为什么,你一早就知道。只是你不愿意去印证,怕真实的结果不是你所想象,你会失了自尊。而我…我能跟你说什么,你连那三个字都吝啬得不曾说出口,我还能跟你说什么。
爱情,就是这么辛苦。明明如此亲近,却还猜不明白对方心里想什么。朝夕只觉悲哀,深深的悲哀。
“朝夕,”连波的胸脯起伏着,目光仍然没有朝她看的意思,“我,我可以给你我所有,不管是不是你要的,我已经给了你我所有。”
顿了下,亦道:“你也应该知道的。”
“连波…”
晚上,用过晚餐朝夕就开始喝药。是宝芝介绍的一个老中医开的方子,治好了很多不孕的患者,朝夕也是无意中提到过一次,说跟连波结婚三年了还没有动静,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朝夕知道连波很想要个孩子,虽然婚后很少他提起这事,可是每次在小区里看到别人家的孩子他就眼睛发亮,朝夕心里很不好受。她常想,如果有了孩子,连波应该放下心了吧,她都愿意跟他生孩子,她还有什么不能为他做的。两年了,她并没有采取什么措施,可是一点动静都没有,难道真的像当初医生说的那样,她不能生了?如果她真的不能生,连波会如何看待她,看待这场婚姻?他是个很传统的人,应该是不会接受领养孩子的,他自己都说了,他需要延续他们连家的香火…每每想到这,朝夕就格外的忧心忡忡。
她奈何不了自己的心(2)
宝芝是个热心人,察觉出朝夕的心思,过了两天就领着朝夕去看中医。老中医给朝夕把了脉,又详细询问了她一些妇科上的事,包括数年前做的那次手术都详尽地问到了。出人意料,老中医竟然说她并无大碍,各方面都很正常,只需调理下气血同时注意一些生活细节就可怀孕。
朝夕有些不太相信,可是宝芝说这老中医很厉害,很多十几年未育的夫妇吃了他开的方子后都抱上了孩子,朝夕这么年轻,只要按医生的方子慢慢调理,一定可以怀上的。朝夕也就抱着试试看的心理抓了药,一副单子还没吃完,她就发现睡眠有很大的改善,气色也好了很多,一度紊乱的生理周期也慢慢恢复了正常,她开始相信老中医说的话,气血顺百病消,不由欣喜万分。
连波起先并不知道她吃的什么药,问她吃了做什么的,朝夕搪塞说是调气血增强免疫力的。连波也就没有多问,可他不是傻子,心又细,帮朝夕煎了两次药后似乎明白了,却也不挑明,只是*格外勤了些,晚上对朝夕极尽缠绵。那晚朝夕怕他太累白天没精神上班,有些推辞,他却把手放在朝夕的腹部,轻轻摩挲,“你这么努力,我也要努力才行,对吧?”
朝夕反应过来,顿时面红耳赤。还好当时是夜里熄着灯,连波看不到。
连波果真很配合朝夕,不仅自觉戒了烟酒,每天还抢着给朝夕煎药,看着朝夕皱着眉头喝下那些暗黑的汤药时,他的表情比朝夕还痛苦。
“是我喝药,又不是你喝,你干吗这表情?”朝夕放下药碗,觉得好笑。连波扯了张纸巾轻轻替她拭去嘴角的药汁,“你的痛苦就是我的痛苦。”
“那可不一定吧,女人生孩子的事你们男人是帮不上忙的。”
“谁说的?”连波怕她喝了药嘴里苦,剥了颗糖塞她嘴里,“男人负责播种,其实也是很辛苦的,不然你们女人怎么生?”
“讨厌!”朝夕踢他一脚。连波就势搂住她,就要吻上来。“好了啦,我要去收衣服了!”朝夕推开他,起身去书房的阳台。
心里从未如此甜蜜。
她忽然有些明白,有些事情未必要直接点明,心里清楚就行了。就像下午他在车上说的,“朝夕,我已经给了你我的所有。”
阳台上有很大风,像是要变天了,天气预报说晚上有暴雨。朝夕远眺天边,黑沉沉的乌云下不时有闪电,于是赶紧关阳台的窗户。也不知是眼花还是怎么地,她好像看到楼下的花圃边有个熟悉的人走过,是樊疏桐?不可能,他很少到这来,何况这么晚了…再俯身去看,小区内的路灯昏暗,树影下黑漆漆的,好像并未见什么人影,也许是看花了吧。朝夕这么认为。
从阳台进来就是书房。
连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摊开了宣纸,在上面写书法了。每晚他都有读书写字的习惯,雷打不动。他这个人的生活其实很简单,下了班,吃过晚饭看看《新闻联播》和《焦点访谈》就回书房,一本书慢慢地看,一幅字慢慢地写,自得其乐,看着他优哉游哉的样子,朝夕不免想起那个词——闲云野鹤。
连波在写字,朝夕就坐到旁边的沙发上叠衣服。现在,他们的衣服已经合在一起洗了,每天都是朝夕细细地叠好,放进两人共用的衣橱。原来她自己的那个衣橱被搬走了,是朝夕趁连波不在家自己叫人搬走的。连波很聪明,回来后不见了那个衣橱,一句多余的话也不问,只格外温存地抱住她,什么话也不说,只是抱住她。
她奈何不了自己的心(3)
每天晚上都是这样,连波写字的时候,朝夕就在旁边叠衣服,要么就拿本书看,书好不好看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喜欢待在他的身边。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一个挥毫的动作,哪怕是喝茶时慢条斯理的样子,都让她那么着迷。
间或,两人如果目光撞上,会相视一笑。
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今天写的什么字?”衣服叠得差不多的时候,朝夕问。
连波笑意深深,“你自己过来看啊。”
朝夕起身走过去,洁白的宣纸上就两个字:连心。
连波的字写得苍劲有力,很风雅,朝夕并不懂书法,看到那两个字也觉得赏心悦目,“什么意思?”她不明其意。
连波搁下毛笔,揽她入怀:“你猜?”
“我怎么猜得到啊?就两个字…”
朝夕被连波从后面搂着,感觉很温暖。整个房间都那么温暖。
“傻瓜,连这都不知道。”连波环抱住她的腰,将下巴搁在她的肩头,“是我们孩子的名字,等我们的孩子出世了,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就叫他连心,你觉得呢?”
朝夕只觉耳根有些发烫:“八字还没一撇呢。”
“会有的,我有预感,我们马上就会有孩子了,我这么努力…”他轻吻着她的耳根,呢喃耳语,“也许今晚就会有,你信不信?”他的手已经从她睡衣的底下探了进去,手心滚烫,而她的肌肤亦柔滑得不可思议…他渐渐失控,扳过她的身子,俯身覆上了她的唇。她的呼吸几乎不能继续,书桌后面就是皮椅,他坐下顺势将她抱在膝上,一面掠夺着她的呼吸,一面探着她的身体。“连波…”她含糊不清,似要拒绝,却又无力。
“朝夕,我要你。”他这么说着,喘着气解她的衣扣。
朝夕抓住他的手,“别在这…”
“为什么不能?”他就是这样,每每动情时就全然没了平素的斯文,很粗鲁地扯开她的衣扣,她只觉胸口一阵凉意,随即又是滚烫,因为他的唇已经覆了上来…“连波,”她唤着他,胸口那一阵酥麻直如通了电般让她战栗不已,她意识也变得迷乱,只觉房间里的书柜、字画,包括天花板上的顶灯都在旋转,“连波,我…我爱你…”她竭力想表达,可是他偏不让她说出口,强势地进入了她,几乎同时咬住了她的脖颈。“连波!”她疼得叫。
朝夕没有看错,楼下花圃边坐着的正是樊疏桐。只不过因为有树影挡着,朝夕在楼上看不到。最近樊疏桐经常会来这里,明明知道那扇灯光不是为他留,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没有用的,他知道没有用,可是一个人该有多强大的力量才能管住自己的心,他没有那样的力量,只能听其驱使,每晚像个孤魂野鬼似的在他们家楼下徘徊。一直看到他们窗户的灯熄了,他才步履艰难地离开。
其实这么多年一个人也过来了,按理已经习惯了孤独,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惧怕孤独,每天忙完回到湖滨的宅子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空落落的屋子静得像坟墓。他还这么年轻,就这么把自己埋了。
一个人在屋子里上上下下地溜达的时候,孤单的身影被灯光拉到墙壁上,真像个鬼啊,他这么想。他常常对着墙上的影子说话,说到天亮,影子也不会回答他。于是又溜达到院子里,一个人站在花架下,仰望着寂寥的星空,还是像个傻子似的自说自话。
看,朝夕,今晚的月亮多好。
她奈何不了自己的心(4)
朝夕,你闻到花香了吗?紫藤萝都开了,可是你却看不到。
是不是觉得我很傻?
我也知道我很傻,我没救了,朝夕。
…
这样的话他反复地说,不停地说,每每在院子里站到脚发麻,烟抽了一根又一根,还是没办法让自己平静。
只要一想到那扇窗户,他就没法平静。
风很大,有零星的雨点落下来,似乎要下雨了。樊疏桐叹口气,缓缓起身离开,可是上了车,又不知道该去哪里。回家?哪里有他的家?不免想起了老头子,听说他已经回聿市了,现在住医院里…他果然是老了,就像他过去离不开靶场一样,他现在离不开医院了。
这个时候过去,他应该已经睡了。
也好,免得他血压升高。
出乎意料,樊疏桐驾车到医院,走进病房的时候,樊世荣还没睡,父子俩很久没有这么面对面地直视过对方。一时都僵住了,反应不过来。
“桐桐,是你来了呀!”珍姨从洗手间里出来,惊喜万分,放下手里的脸盆就跑过来,“可把你等来了,你这孩子…”
“珍姨。”樊疏桐淡淡地招呼了句。
自从珍姨成为樊世荣的第四任妻子,樊疏桐对珍姨一直就是淡淡的了,倒不是他对珍姨有什么看法,他也知道珍姨能嫁给樊世荣未尝不是个好的归宿,樊世荣百年之后,她好歹可以得到部队上的抚恤,只是保姆成了后妈,对樊疏桐来说始终有些难以接受,感情上自然是疏离了些。
珍姨拉着樊疏桐唠嗑了好一阵,倒也化解了樊疏桐面见父亲的尴尬,最后是樊世荣不耐烦了,气冲冲地喊:“不知道你怎么这么多话!”
樊世荣在病中,脾气很不好,珍姨这才反应过来,忙讪讪地跟樊疏桐说:“我下楼找医生问问明天什么时候照CT…”
珍姨走后,樊疏桐坐在病床边的沙发上自顾抽烟。病房里明明不能抽烟,他置若罔闻。樊世荣一直看着儿子抽,终于还是忍不住,“给我也来根吧。”
樊疏桐诧异地抬抬眉,意思是你生病还抽烟呢。
樊世荣的倔劲又上来了,“没事,反正离死也不远了,谁也管不着我。”
说这话时他脸上挂着惨淡的笑,因为瘦,他的颧骨高高地突起,眼窝深陷,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他老了,他真的是老了,长年的病痛折磨让他再无当年驰骋疆场的威风,现在的樊司令跟街头巷尾那些风烛残年的老人没有任何区别,而他看着儿子时的目光无限依恋,再无从前训斥儿子时的声色俱厉。
樊疏桐叹口气,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递过去。
樊世荣如获至宝,就像嘴馋的孩童看见心仪的糖果一样,赶紧接了塞嘴里,一秒钟的迟疑都没有。樊疏桐划根火柴,为他点上。
“舒服——”樊世荣长长地吐出一口烟,极为享受,“这比他娘的什么灵丹妙药都有效,可把我憋坏了。”
说着又狠狠地连抽几口。
结果抽得太急,呛住了,咳成一团。
于是樊疏桐又叹口气,起身给老头子拍背,“你抽慢点不行吗?”他很烦,这老头真是越老越不中用,当年拿鞭子抽他的威风也不知道哪去了。
樊世荣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喘着气说:“唉,没办法,一天到晚都被护士盯着,想抽烟都想疯了,老子打了一辈子仗,到老了连抽根烟还被他们管,你说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说着上下打量樊疏桐,很欣慰地笑了笑,“我以为我到死都见不到你了,没想到你还是来了,桐桐,我知道你不会丢下我不管的。”
她奈何不了自己的心(5)
“别这么叫我!”樊疏桐拉下脸,眼神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沟通之意,烟雾在他指间缭绕,继而让他的脸变得模糊不清,“我当然是不会丢下你不管的,到底父子一场,你死了,我还要给你披麻戴孝呢。”
“乖儿子,有你这话,你爹死也瞑目了。”面对剑拔弩张的儿子,樊世荣一点也不生气。他没有办法了,他已经是这个样子,连正常的行动都要靠人扶持,他还能指望着什么?但他想儿子啊,想得心都碎了,他知道已经来不及,来不及弥补,来不及跟儿子冰释前嫌,来不及等他为人父,到如今什么都来不及了,他坚持回聿市只是想多看看他,哪怕是一眼,也胜过梦里相见十年。
“不客气,应该的。”樊疏桐回过去,绷着脸,若有所思地弹弹烟灰,盯着老父亲,“你确定没有话跟我说吗?比如遗言什么的…”
“…”
樊世荣嘴唇动了动,仍是不生气,倒笑了起来:“原来你是想听我遗言的,傻儿子,我能有什么遗言,我的一切都是党和人民给的,我没有什么留给你。”
“党和人民没有叫你在外面生孽子。”樊疏桐目光似刀子。
原来如此!他终究是对那件事耿耿于怀。樊世荣叹口气:“桐桐,你一定还要揪着这件事不放吗?如果我知道那个孩子的下落,我都快死了,能不把他找来见上一面吗?何况,他或许已经不在人世了,我又能怎么样?而且我必须跟你说清楚的是,这一切都是在认识你妈妈之前发生的,也就是说,是我跟你妈妈结婚之前的事,否则你妈妈会不知道?桐桐,我并没有背叛你妈妈…”
“结婚前?”樊疏桐眯起了眼睛。
“没错,是结婚前。”樊世荣疲惫地靠在床头,每次一说到这件事他就很无力,此刻尤甚,“我想我如果不说,你是不会让我安然躺进棺材的,那我就说吧,信不信由你。1961年,我随部队在云南开展工作,认识了当地一个叫阿栗的姑娘,她当时在民兵连,我们是在工作中认识的,那个时候我都三十好几了,一直没有对象,喜欢上对方是很自然的事情。阿栗是个好姑娘,很善解人意,知道部队纪律严明,为了不拖我后腿,我们一直是偷偷恋爱的,偏偏…唉,‘*’蔓延到那边去了,阿栗因为父亲是地主的关系全家都受到批斗,那个年代,我不说你也知道,人性是最脆弱不堪一击的,阿栗偷偷和解放军相好的事情被她一个表姐揭发了,这下不得了,阿栗天天被人绑着游街,当时她已经怀有3个月的身孕。而我们部队上也在严查这件事,我想站出来承认,阿栗托人捎信给我,要我无论如何不能承认,因为即便我承认也救不了她,我的一切也都完了…
当时唯一知道这件事的就是你寇伯伯,我们是一起下到云南的,在一个营,吃住都在一起,他肯定是知道的。你蔻伯伯为了阻止我说出来不惜拿枪比着我,说如果我敢说就崩了我,然后自杀,说不论怎样都不能给部队抹黑,当时我那个矛盾啊,没有办法,只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不久我被部队派到四川征兵,征完兵又上军区学习…其间我通过你蔻伯伯了解到,阿栗生了,是个男孩,我想回云南看孩子,但被你蔻伯伯拦住了,说等风头过了再回去,这时候回去等于是不打自招。这一等又是一年,我听到了一个不幸的消息,阿栗在一次批斗时被致残,还有人扬言要弄死那个孩子,阿栗迫不得已将孩子偷偷托付给你寇伯伯,要他把孩子赶紧弄走。你寇伯伯连夜将孩子交给一个信任的部下,要部下把孩子带到北京,因为我当时正在北京。我接到信后兴奋得几夜没睡觉,可是我等啊等,等了一个多月都没有看到孩子,而你寇伯伯给我回信说他的部下一个月前就出发了,就是坐汽车也要不了这么久的,这下我们都急了,四处打听那个部下的下落,后来终于有消息了,说是途中出了交通意外,那个部下牺牲了,孩子下落不明…”
她奈何不了自己的心(6)
“…”樊疏桐愕然,这个结局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蹙紧眉头,“那阿栗呢,她去哪里了?”
“不知道,孩子失踪不久阿栗也不见了,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据说是逃跑的,因为那帮红卫兵又给她定了新的罪名,扬言要整死她。‘*’结束后,我跟寇振洲动用了一切力量,四处打听她的下落,至今没有音信。后来我经组织介绍,认识了你妈妈,我们顺理成章地结婚,然后有了你,我一直对你妈妈守口如瓶的原因是,这件事跟她没有关系,我不想把她扯进来。包括常惠茹,寇振洲都没有跟她说。原本以为这件事就我们两个人知道,不想…你妈妈去世后,我跟你任阿姨结婚,她在书房无意中发现了一张阿栗的照片,她问我我不肯说,她就跟我吵,两个人本来感情就不牢固,一吵就僵了。连波可能是在他妈妈那里知道了这件事情,但这孩子心地善良也沉得住气,一直没挑明…”
“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樊疏桐脸色很不好看。
樊世荣点头:“算是吧,这世上本就没有永远的秘密,我早该想到这点的。阿栗的事是我造的孽,我活该受惩罚,所以我到老都孤苦伶仃…我悔啊,如果我当时能勇敢地站出来,即便救不了阿栗,孩子至少不会下落不明…”
说到这里,樊世荣老泪纵横,无助地看着床边的儿子,“桐桐,爸爸在战场上冲锋陷阵,一辈子没有退缩过,偏偏就这件事上懦弱了一回,结果,唉…你可以恨我,瞧不起我,谁让你爸爸是个孬种呢,连自己的骨肉都不承认,活该啊…可是桐桐,爸爸现在只有你了,我不怪连波不肯叫我‘爸爸’,因为我跟他确实没有血缘关系,而在关键时候我始终是向着你的,否则当年你出了那事,我就不会逼连波去国外,让他到现在都记恨于我,我这辈子真是失败…”
“没有用,朝夕不爱我,她不爱我。”樊疏桐摇着头,指间的烟燃到了尽头都不知道,神思不知道跑哪去了。
他整个人都是缥缥缈缈的,父亲还絮絮叨叨地说了些什么,他已很模糊,只恍惚听父亲说,“希望你别犯跟我一样的错误,常英这丫头不错,你也该定下来了,不要到时候后悔…”
似乎是在说常英的事。
寇海如愿达到了目的,连老头子都知道了。
从医院出来正是暴雨倾盆,他驾车回到湖滨时已经是凌晨,毫无睡意,一个人站在客厅的落地窗边看着院子里的花架出神。狂风暴雨的肆虐中,紫藤萝已然是花叶凋零,满地都是零落的花瓣,飘浮在积水上,不知道流向哪里。
世间凡是美好的东西,总不能长久。
朝夕好像说过这话。
除了兄弟情谊,如果说他还拥有什么美好的东西,也许就剩了常英的那份情了,那晚她是故意的,他不是傻子。他拿起电话思忖片刻,叹口气,拨了过去。这么晚了,常英竟然也没有睡,声音透着惊喜:“士林,是你吗?”
樊疏桐横下心,抢白道:“英子,如果将来,我是说将来你还没有嫁出去,我娶你吧,就这样。”说完,哒的一声挂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