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成俊很清楚他跟章见飞之间的差别,即便章见飞一辈子一事无成,他凭着“章家人”的身份至少可以衣食无忧。但赵成俊不行,章家人不认可他的身份,他不努力,不狠绝,不果断,他和妹妹就只能饿死,而且他要的不仅仅是生存,他身上还肩负着母亲的生前嘱托,就是那个嘱托,让他始终没办法摆正跟章见飞的关系。
兄弟俩自小感情就好,情同手足,每次赵成俊被人欺负或者被人排挤的时候,章见飞总是义无反顾地站到他的面前,替他抵挡一切纷争。人都是有感情的动物,这么多年了,赵成俊从未想过他和章见飞会有势不两立的一天,他可以跟章家其他任何人对立,唯独不会与章见飞有什么过节,除了妹妹,他在这世上便没有亲人了,他还能相信谁?
三年,赵成俊仅用三年就在华人商贾聚集的槟城站稳了脚跟,凭借其智慧和果断,从一家员工不过十余人的小小投资管理公司迅速发展壮大,现在的赵成俊已今非昔比,章家没有任何一个人敢轻视他,甚至是有些憷他,因为三年里他接手的项目很多都是大手笔,许多过去连章家都忌惮的对手都被他成功收购,一个个对手倒下,赵成俊杀伐决断的王者之风已经初见端倪。
在槟城商界,章家最大的竞争对手就是维拉潘家族集团,两个家族在槟城对立半个世纪,不分胜负,所以当老维拉潘突发心脏病去世后,章家人顿觉都松了口气,以为在槟城再无人可以与章家平起平坐。但很快他们意识到高兴得太早,因为老维拉潘的儿子苏燮尔青出于蓝胜于蓝,执掌家族事业后不久就联手槟城金融界头号“杀手”博宇,全权委托博宇掌门人赵成俊主持收购章氏的泓海集团,目标只有一个,让泓海改姓。
一年后,苏燮尔强势入驻泓海集团,成为泓海的第二大股东,泓海虽然没有改姓,但离这目标已经不远了,因为章家此时已经乱了套,内部的相互倾轧足以让他们自己打败自己,赵成俊跟苏燮尔说:“我们就等着看戏吧,让他们狗咬狗好了,我们大可坐收渔翁之利。”
苏燮尔简直视赵成俊为知己。
其实两人在英国留学时就是同学,只是因为两边家族的关系,交情一直不咸不淡。抛开两人的合作关系,赵成俊对苏燮尔这个人其实并不待见,因为苏燮尔在追赵成俊的妹妹赵玫,赵成俊不接受。他不希望妹妹嫁入这样的家族,母亲的悲剧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他不想妹妹重蹈覆辙,他常跟赵玫说:“最平常的幸福才是真的幸福,我们原本就是普通人,过普通人的生活才是我们应有的归宿。苏燮尔这样的公子哥儿跟章家的那些人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他们都是一类人,仗着权势嗜血成性,他们眼中只有利益没有感情。”
那次赵成俊又提到这件事,赵玫反击道:“那见飞哥哥呢,他也是章家人,难道他也是嗜血成性,他的眼中只有利益没有感情?不,见飞哥哥是我见过的最重感情的人,他从来与世无争,倒是你,弃兄弟不顾,竟然联手苏燮尔灭章家。哥,章家不管怎么样,对我们始终有养育之恩的。”
“放肆!”赵成俊立即翻脸,声色俱厉地训斥妹妹,“他们是我们赵家不共戴天的仇人!小玫,你忘了我们从小受的屈辱,忘了妈妈的眼泪吗?你可以站在哥哥的阵线之外,不加入这场复仇,但你决不能将他们视作恩人,否则爸妈在地下死不瞑目,我也不会认你这个妹妹!”
赵玫吓住了,嗫嚅着看着突然失控的哥哥,“哥,你…你怎么了?我没说什么呀,我,我只是…”
“以后不要提章家!小玫,我是你的哥哥,我会保护你远离这场纷争,所有的灾难或不幸都由我一人来承担,我唯愿你幸福,爸妈失却的幸福,我不能拥有的幸福你都要拥有,懂吗?”
“哥!”赵玫大哭。
很多人以为赵成俊和章见飞反目是因为博宇替苏燮尔主持收购泓海集团,其实不是的,因为在章见飞看来,章家的权势和家产压根就没他什么事,就算泓海不被收购,章家人也不会让他占半点便宜,何况他本身对经商就没什么兴趣,他有很多爱好,但没一样爱好跟经商有关。
章见飞这个人,赵成俊是看得很透的,也许在一般人眼里章公子不务正业游手好闲,成天不是去听音乐会,就是和朋友捣鼓画展,要么就是去世界各地旅游,十天半个月也难见他去趟办公室,他的秘书在泓海是最清闲的。而且众所周知,泓海内部拉帮结派严重,不管别人如何拉拢章见飞,他从不去理会那些是非纷争,百事不问,泓海没人把他当回事,任其来去自如,章见飞倒也乐得自在。只有赵成俊知道,章见飞这种置身事外的处世方式恰恰显示了他的高智商,他不问世事不是因为怕事,而是他不屑与那些势利小人同流合污,泓海没把他当回事,他也没把泓海当回事,离是非越远越安全,章见飞太懂得自保了。在章见飞的眼里,生活是自己的,他才不会为那些不相干的人或事扰乱自己的生活,弄得自己心情不愉快。
“值得我重视的人,我会付出我的真诚。”这就是章见飞待人的原则。
那日是在槟城的升旗山上,晚饭后赵成俊邀章见飞驾车上山吹风,说起收购泓海的事,赵成俊试探章见飞的态度,问他有什么意见,章见飞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淡然道:“我的意见对你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那你还问我的意见干什么?你要做什么,又有谁能阻止得了你?”
他真是吝啬,一句中立的话都不肯说。
“你还是怪我的吧?”赵成俊实话实说。
章见飞当时叹了口气,“阿俊,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怪你,因为我知道你在章家受了很多委屈,包括阿姨,我们章家更是亏欠她。我知道你忍了很多年,你母亲教会了你忍,而忍字头上有一把刀,我知道你早晚会拿出这把刀对准章家,谁都阻止不了你。阿俊,如果你做的这些事能让你释怀,我不会发表任何意见,因为自从我爸去世,章家内部的勾心斗角比我爸在世时还有过之无不及,今天的章家已不是过去的章家,你不收拾泓海,也会有别人来收拾,这点我看得很开。只是阿俊,你真的能释怀吗?你心里的怨恨真的会因此烟消云散吗?这么多年了,你吃了太多的苦,我从未见你真正开心过,你什么时候才能真正解脱呢?”
赵成俊当时靠着车门站着,那夜的月色极美,月光朦朦胧胧的,令他整个人都裹在一层淡淡的清辉中。他不得不承认,章见飞的高智商远不是他所能及,从小到大,章见飞就比他聪明,很多时候他付出百倍努力才能做到的事,章见飞不费吹灰之力就到了。他擅于隐忍,章见飞擅于置身事外,他常常觉得迷惑不解的事情,章见飞总是一眼洞穿。赵成俊隐隐觉得,也许这世上真正能成为他对手的,只有章见飞…
“你是如何知道我心里有怨恨的?你还知道什么?”赵成俊问。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一件事,你母亲嫁给我父亲绝不是因为她爱他,而你借助苏燮尔的力量打垮章家,也绝不是因为章嘉铭他们过去欺负你,一定还有别的事让你以及你的母亲纠结于心,否则你们不会忍受二十多年的屈辱,我说得对吗,阿俊?”
赵成俊倒吸一口凉气。月亮正穿行云中,月色忽明忽暗,映在他脸上也是忽明忽暗的,他愣愣地看着章见飞,喃喃地说:“见飞,我有些怕你。我不知道将来若我和你对立,我有没有胜算的可能…”
“阿俊!”章见飞打断他,“我们永远也不会对立,我们是兄弟!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比亲兄弟还亲!你知道的,我母亲去世得早,我也没有别的兄弟姊妹,在章家我一直很孤单,你和小玫就是我的家人,所以无论将来发生什么我们也永远不会走到对立的一面,哪怕全世界都成为我的敌人,你也不会!”
这样一番话,赵成俊说不感动那是假的,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放心,见飞,我不会和你对立。我的目标不是你,从来就不是。即使我把全世界当做敌人,也不包括你。”说着他仰起头,看着在云层中穿行的月亮,忽然变得伤感起来,“虽然我这个人对一切都充满怀疑,对谁都不信任,但我相信亲情和友爱是可以抚平仇恨的,我没多少可以拥有的东西,我舍不得失去你。我可以对任何人硬起心肠,杀人放火我都不在话下,唯独对你我没办法做到硬心肠。很多人骂我是冷血动物,我从不否认,如果我的血液里还有一点点温度,那一定是给你和小玫的,你们是我在这世上最珍视的人。见飞,我真的没有什么可以给你,只有冰冷的血液里这一点点的温度…”
“阿俊…”
“我没有你聪明,但是我比你可怜,见飞。”
时光就此停驻,倒回到九年前。
章见飞要娶的是一个叫毛丽的中国姑娘,这个姑娘是他们的校友毛晋的妹妹。
跟赵成俊和章见飞都来自马来西亚不一样,毛晋来自中国大陆,这小子很是阔绰,他并不像其他中国留学生那样靠奖学金和勤工俭学维持学业和生活,他家境不错,父亲在上海经营饭店,据说是个隐形富豪,否则不会让毛晋在英国过着上等人的奢侈生活。
那时候他们在剑桥渡过了一段很美好的时光,只要没有课业,三个人就约到一起喝酒、打球、飙车,很多事情是没有先兆的。有一阵子,他们的节目里又多了一项——打麻将。是毛晋最先玩起来的。让毛晋郁闷的是,尽管是他教赵成俊和章见飞打麻将,但当他们都学会后,他却赢不了了。大多时候都是章见飞赢,包括打桥牌,下象棋,也都是他赢得多,如果有他不赢的时候,多半是他让的。毛晋懊恼得不行,那次在赵成俊的寓所里他又输了,他气得直哼哼,“不玩了不玩了,我们喝酒去吧。”
在酒吧里,几个人边喝边聊,气氛热烈。男孩子们在一起自然少不了谈论女人,讲到各个国家形形色色的美女时,毛晋立马来了精神,“在国内,上海女人算是很精致的,不过我见过的上海女人都不及我妹妹漂亮,我妹妹…”
“你还有妹妹啊?”章见飞颇感意外,以前从未听他说过。
“对啊,我有个妹妹,你们要不要看?”毛晋说着就掏出钱包,里面夹着一张小小的彩色照片,照片上的女孩十五六岁的样子,站在一株花树下,身形偏瘦,稚气未脱,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头,衬得那张小小的面孔姿容如雪,目光含笑看着前方,其实样子并不觉有多艳丽,五官甚至还有些没长开,但那眉目间却自有一种摄魂夺魄的气息,凝神静望,仿佛能夺人呼吸。
“别扯了,这是你妹妹?一点都不像啊。”赵成俊不信。
章见飞也不信,盯着照片像是灵魂出了窍,“真…真的是你妹妹?”
毛晋觉得好笑,“这还能有假?我不可能把别人的照片当成自己妹妹吧?我妹妹是真漂亮,本人比照片还漂亮,你们有机会见了就知道了。”
章见飞用手肘捅了捅赵成俊,“阿俊,你再也不会在我面前炫耀你有个漂亮妹妹了吧?毛晋的妹妹比小玫还美丽。”
赵成俊端详着那张照片,若有所思,“是啊,我一直觉得小玫的美无人可及,没想到还有比她更美的,十几岁就美成这样,长大了那还了得…”
“小玫是谁啊?”毛晋不知道他们在说谁。
章见飞说:“小玫是阿俊的妹妹。”
“嗯,我妹妹可能要比你妹妹大点。”一谈到妹妹赵玫,赵成俊脸上就流露出温暖怜爱的表情,看得出来他很宠这个妹妹。大家七嘴八舌地聊开了,不知怎么忽然扯到了结婚成家,毛晋问:“听说马来西亚的男人可以娶四个老婆,是不是真的啊?我也要去马来西亚,娶四个老婆回中国。”
赵成俊忍俊不禁,“你小子,想得美,要信奉伊斯兰教才能娶四个的。”
毛晋转头问章见飞:“你呢,你打算娶几个老婆?”
章见飞神色有些飘忽,“我这辈子,只会娶一个女人。”说这话时,他正出神地盯着毛晋妹妹的照片,没头没脑地说:“毛晋,把你妹妹嫁给我吧。”
毛晋连连摇头,“那可不行,我爱死我这个妹妹了,我才舍不得把她嫁到马来西亚呢,再说了,万一你将来娶别的老婆怎么办?”
章见飞一脸认真,说得跟真的似的,“我只娶她。”
赵成俊第一次见到毛丽是在那年暑假,他与章见飞同去上海度假,毛晋尽地主之谊款待他们,三个人久别重逢,少不了喝酒消遣。地点选在一家高级会所,毛晋还叫了其他几个本地同学,加起来也有七八个人,大家正喝着聊着,包间的门突然被踢开,一个漂亮的女孩子揪住毛晋就打,拳脚相加,一点也不像是闹着玩的。
当时场面很混乱,赵成俊和章见飞也不清楚那女孩的来头,只是帮忙扯开,谁知那女孩很是剽悍,抓起一个烟灰缸把毛晋砸得头破血流,章见飞连忙将那女孩拉走,赵成俊则护送毛晋去医院,到了医院他才知道,那女孩就是毛晋的妹妹毛丽。
“她就是你妹妹?”赵成俊脸上不露声色,心底却掀起巨澜,还有一句话他没问出口,她就是他见过的某张照片上的那个女孩?
毛晋当时正在包扎伤口,苦笑着说:“可不是,她就是我妹妹。这丫头忒狠了,我不过是教训了下她男朋友,她就来要我的命…”
“她有男朋友?”
“别提了,一个要钱不要脸的乡下穷小子,巴着我妹妹就想捞钱来着,我查了他的底,我敢保证他们长不了。”
“为什么这么认为?”
“嘿,这样的人渣想娶我妹妹,他是圆的老子把他揍成扁的!”
“…”
次日早上,赵成俊去酒店探望章见飞,两人一起在餐厅吃早餐。赵成俊说什么,章见飞都心不在焉,整个人都不对劲,像是丢了魂似的。赵成俊这才知道毛晋的妹妹被章见飞安排住在他的房间,章见飞解释说:“她昏过去了,我又不知道她住哪,只好带回酒店,你别乱想啊,虽然我整晚都在守在她床前,可我连她的指头都没碰。”
这个赵成俊倒相信,章见飞是那种典型的绅士,教养极好,在未经对方同意时,他决不会逾越底线,赵成俊却故意问,“难道你不想?”
章见飞完全陷入甜蜜的遐想,摇摇头说:“我没你想的那么随便。阿俊,你真该好好谈次恋爱,当你真心爱上一个人的时候,就会忽略感情之外的很多东西,名利,地位,金钱…甚至于性,看着她就觉得很满足,就仿佛她是这世上无可替代的珍宝,看了一眼就想看第二眼、第三眼,一直看下去,压根就忘了肉体的存在…”
赵成俊一辈子都记得章见飞当时的表情,眼中荡漾着异样的神采,那种神采是赵成俊从前未曾见过的,光芒四射,使得他整张脸都笼罩在一片梦幻的光晕中,他试探着问:“真有你说的那么美啊,我能不能也上去瞧瞧?”
章见飞犹豫了下,点点头:“好吧,她现在还在睡,我带你上去,不过我可先提醒你哦,她是我的,你不能看到心里去。”
赵成俊不以为然:“你以为谁都像你啊,我可不相信一见钟情。”
章见飞这才带着赵成俊到他下榻的房间,窗帘是拉着的,就开了盏壁灯,昏黄的灯光下,那女孩的脸大半陷在雪白的枕头里,乌亮的长发凌乱地散在枕上,像枕着一头乌黑的云,其实也就是很平常的一张脸,灯光下看不出肤色,只觉那睫毛很长,根根分明,鼻梁秀挺,嘴唇和下颚的轮廓极美,赵成俊自认见过的美丽女子不少,但是很奇怪,那女孩的脸上有着某种摄魂夺魄的气息,好像不仅仅是她的美。
“走吧,别吵醒她。”章见飞拖他走。
出了房间,站在走廊上,赵成俊靠着墙壁好半天没吱声,只觉有些虚空,像是有什么东西遗失了似的,一时有想不起遗落在哪里。
他问章见飞:“见飞,你真的爱她?”
“当然,一年前看她的照片时我就动心,见到她的人,我就整个丢魂了。”章见飞果然是个情圣,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痴情,在旁边神神叨叨,“怎么样,很美吧?我决定等她毕业就跟她求婚,你知道的我的个性,不会轻易为谁动心,真的动心了,可以不顾一切,哪怕万劫不复。”
“但是见飞,咱们是兄弟,我可不想你万劫不复。”
章见飞笑了:“没你说得这么严重吧,我没觉得她可怕,相反我觉得她像天使,沉静安详,惹人怜爱…”
两人站着说了一会话,赵成俊因为还有事就先走了,章见飞继续留在酒店看护那女孩。当天晚上,赵成俊跟毛晋再次来到酒店,相邀一起吃晚饭,毛晋头上包着纱布,还真伤得不轻,他摸着额头问他妹妹还在不在,章见飞说已经走了,毛晋恨得咬牙切齿:“臭丫头,幸亏她当时手上没刀,否则我会死在她手上。”当时章见飞整个人神游天外,毛晋说什么他都像没听到,问赵成俊,“他怎么了?”
赵成俊耸耸肩:“问你妹妹,他中魔了。”
毛晋哭笑不得,劝他:“你还是别惹我妹妹,就她那爆脾气,估计你吃不消,连我爸都活怕了她,从小就被我们惯坏了的。”
章见飞这回像是听到了,看看毛晋,又看看赵成俊,神思越发恍惚了。许久,他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句:“你们见过星空下的大海吗?”
章见飞的认真,让赵成俊始料不及。原本大家都当他是开玩笑,章见飞在马来西亚,毛丽在中国,两人八竿子都打不着,怎么可能会走到一起?但是章见飞很固执,一旦认定什么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两年后父亲病逝,章见飞当时已经毕业,在泓海任了个虚职,做得心不在焉。不久,章家将业务拓展到上海,他立马主动请缨,以去上海做生意的名义跑去追毛丽了。
赵成俊觉得章见飞有点不可理喻,虽然他也觉得照片上的小姑娘确实漂亮,但年纪太小了,看上去还是个孩子呢,就是有好感也不至于这么心切吧。这正是他与章见飞的不同,赵成俊大多数是理性占上风,感情上的事也如此,因为相貌英俊,他的身边从来就不缺女子,他不用主动去喜欢谁,自有大把美女围着他转。只是在赵成俊的理解里,女人充其量只是男人锦上添花的那朵“花”,男人要做大事决不可让女人牵着鼻子走,自古红颜祸水,可不是空口白说的。所以自第一次跟女孩子约会起,赵成俊一直就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即便读中学时有女生为他割腕自杀,他也无动于衷。章见飞为此说他:“阿俊,有时候你让我害怕,你太理智,理智得让人害怕。”
赵成俊说:“我跟你不一样,我如果不理智,根本活不下去。”
赵成俊这话说得很含蓄,章见飞并没有太在意,他不知道,在他疯狂追求毛丽的那段时间,赵成俊一个人在英国真的快活不下去了。当时毛晋也结束学业回到国内,跟父亲学习管理饭店生意,就剩了赵成俊孤伶伶地在伦敦的浓雾中穿行,没有朋友,没有亲人,他第一次体会了什么是孤立无援。因为继父章世勋过世后章家做主的是章世德,赵母去世后章世德立即掐断了赵成俊的经济来源,拒绝继续承担他在英国的学费,赵成俊又是个很要面子的人,自尊心极强,有时候章见飞从上海打电话问他在英国缺不缺钱用,他只字不提章世德掐了他经济来源的事,只说挺好,一切都挺好。他也不让妹妹说,一再跟她强调,做人要有骨气。
所以在那一年里,赵成俊在学习之余拼命打工赚钱,他不能就这么回去,不能被章家人看不起,他要自立,他要活下去,他还要抚养在舞蹈学校读书的妹妹,他发誓他早晚会将章家施于他的痛苦千倍百倍地还给他们。母亲说得很对,那家人没有人性,除了章见飞。
最艰难的时期,赵成俊在街头摆过地摊,做过管道工,当过汽车维修工,在夜店做过酒保,那时候他只有一个信念:活下去。小时候经常欺负他的章嘉铭有一次去英国谈生意,倒是顺便去看了看他。当时赵成俊刚在一家西餐厅刷完盘子回宿舍,浑身是汗,样子非常狼狈,章嘉铭把自己的豪车开到宿舍楼下,瞅着赵成俊假惺惺地说:“你看你,何苦这么委屈自己?你没钱就打个电话嘛,我们到底兄弟一场,我不会见死不救的。”
赵成俊回答:“我还没死,章嘉铭。”
章嘉铭慵懒地靠着车门,笑了,“你还真倔!阿俊,面子有那么重要吗?跟我回大马吧,我跟我爸说说,让你做我的助理,我一定不会亏待你,你知道的,我从小就很喜欢你。”
“我不是gay。”赵成俊面无表情。
“你知道?”
“难道你不是?”
“阿俊,你真不识抬举!”
章嘉铭在性取向上和别人不同,这在章家是公开的秘密。在被赵成俊拒绝后他拂袖而去,暗地里却叫人收拾赵成俊。于是,那段时间赵成俊经常被一些流氓地痞欺负,揍他的人也不说为什么,揍完就跑,最惨的一次,他被打断了两根肋骨,有一根肋骨刺穿了肺部,差点连命都丢了。而就是那次受伤,让从小就免疫力有问题的赵成俊落下顽疾,医生说终生都难以治愈。
那次幸好是一位路过的华人大叔救了他,不然他就横尸街头了。他在医院苏醒后不久,便接到章见飞从上海打过去的电话,“阿俊,我要结婚了!”
没有人知道,那一刻的赵成俊是怎样的复杂心情,他也形容不上来那是种什么感受,当时他正躺在病床上,浑身是伤,伤口还没有拆线,胸口缠满纱布。他忍着撕裂般的疼痛,佯装没事似的跟章见飞道喜道:“恭喜你,见飞,你终于达成所愿了。”
“阿俊,我是真的很爱她,我会幸福的,你也要幸福。对了,你快毕业了吧,什么时候回大马?我过段时间要回大马办理结婚手续,希望可以见到你。”
“好,我尽量早些回去。”
“你在英国还好吗?我跟毛晋经常说起你,我们都很想念你。”
“我很好,很好,你们不用为我担心。”
“阿俊,听上去你好像没什么精神啊,是不是太累了?”
“嗯,要毕业了,写论文写到头疼。”
事实是,因为毕业在即,赵成俊受伤住院,不得不将论文拿到病房里写。那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线都没拆,他伏在小茶几上写论文的时候常常疼得浑身抽搐。
章见飞对此毫不知情,只劝他说:“你呀,就是太认真了!不用这么拼命的,你是我的弟弟,只要我有饭吃就一定不会饿着你。阿俊,不如你也来上海吧,我结婚后暂时不会回大马,上海很不错的,热情又有活力,不比大马那边差,怎么样,可以考虑一下吗?”
“见飞,我就不用过去了,你那么幸福,我不想当灯泡。”赵成俊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就是死也要死在大马,他要报仇,他要替冤死的父亲讨回公道,他要泉下的母亲瞑目,他要将这满身的伤还给章嘉铭,他哪儿都不去,他要回大马!
挂断电话,赵成俊将头蒙进被子里,哭了很久很久,即便是穷得连买面包的钱都没有,即便被流氓打得街头吐血,他也未曾掉过眼泪,可是那次不知道是怎么了,情绪突然就失控,可能是因为章见飞要结婚了,他将有自己的生活,这让赵成俊越发觉得孤独。他一直哭到昏睡过去。在梦里他见到了妈妈,依然那么年轻美丽,将他紧紧搂在怀里轻拍他的肩背,母亲身上淡淡的香气是他多年来魂牵梦绕的记忆,他是多么幸福,闻着那样的香气。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时病床边坐着那个救他的大叔,很认真地在看他写的论文。大叔似乎刚看完,赞叹地连连点头,“年轻人,你很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