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丽一直有个毛病,就是不大认人,有时头天在一起吃过饭但第二天睁眼就忘了对方姓甚名谁,张冠李戴这样的事她经常干,但赵成俊是个例外,也许是此人光芒太甚,也许是别的什么原因,毛丽对他印象深刻,不过见过一次面,顺便吃了顿饭,她在喝高了的情况下还能认出他来实属不易。
两人站在酒店门口的台阶前说话。
“赵先生怎么在这里?”毛丽醉醺醺地问他。
“约了朋友谈事情。”
“对这边生活还习惯吧?”
“不错,我很喜欢这里。”兴许是灯光正好打在他身上,赵成俊整个人都像是个发光体,目光探究地看着她,“毛小姐明天有空吗,我请你吃饭。”
“我们好像吃过饭吧。”毛丽虽然喝高了,脑子还不糊涂。
赵成俊忙解释:“没有别的意思,我刚来这边,不是很熟悉,想让毛小姐介绍点你们本地有特色的地方,我想尽快融入这边的生活。”
吃个饭还要找这么复杂的理由,他也不觉得别扭。不过从跟房客搞好关系的角度考虑,毛丽还是答应了,但是过后就忘了,到第二天赵成俊打电话过来时,她好半天没反应过来,“吃饭?”
“唔,你不记得了,昨晚你答应了的。”赵成俊在电话里轻笑。
“…”
你见过星空下的大海吗?
毛丽不由想起那天他发的短信,傍晚下班前,她望着窗外迎风摇曳的凤凰木,陷入沉思。星空,大海,这世上有这么巧的事吗?
赵成俊很阔绰,请毛丽上地王大厦的云顶饭店吃饭。地王大厦高59层,是西南地区最高的楼,位于琅东五象广场的轴心地段。饭店设在52和53层,毛丽曾经到那吃过一次饭,是谁请的客她都不记得了,就记得那里的菜死贵。当时白贤德也去了,白贤德私下跟毛丽嘀咕,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他们兑成现金给我。
两人坐观光电梯上去。电梯里灯火通明,玻璃幕外,万顷灯海置于脚下,民族大道车灯如河,辉映着灯火熥明的五象广场,璀璨得不似在人间。
赵成俊凝视脚下的灯海,不由赞叹:“没想到南宁还有这么美的夜景。”
毛丽听到这句话不由得望向他,淡淡一笑,“赵先生应该见过很多城市的夜色吧,南宁未必是最美的。”
他目光扫过她的脸,礼貌而克制:“美不美,其实在于人的心情和情境。”
毛丽只笑不语,懒得接茬。刚好电梯来到了53层,赵成俊作了个请的姿势,让毛丽走在前面。毛丽大摇大摆地走出电梯,当下决定,今晚得好好款待自己的胃,她根本不看菜名,专挑价位最贵的点。最后还要了瓶陈年的红酒,价格更是不菲。
包厢内的天花板上,装有密密的射灯,宛如璀璨星空。与之相衬的是身边落地窗外璀璨的夜景,闪闪发光的竹溪立交桥仿如金线纵横交错,民族大道似流淌的银河,五象广场上的喷泉在灯光下五彩斑斓,还有数不尽的高楼,各色霓虹在楼顶闪烁,衬得天空的星光都黯淡了,这样的夜,实在是太过奢靡。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赵成俊始终是那种漫不经心的调子,丝毫看不出有奉承的意思,但说的话又很得体,毛丽隐隐觉得,这是个厉害角色,表面不露声色的人,内心才可怕。毛丽很清楚,他决不会是简单地要租她的房,他那双幽深似海沟的眼睛仿佛暗夜里的流光,无端地传递出某种危险的信息,毛丽的感觉一向很灵敏,他不会仅仅要租她的房…
于是她开始发力,决定撕破他的伪装,浅笑盈盈地给他斟了酒,道:“赵先生一个人吗?也没见你带个伴。”
赵成俊笑着端起酒杯,“我现在并不是一个人啊,不是和毛小姐共进晚餐吗?”这么说时,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毛丽身上。
毛丽跟街上那些寻常的漂亮女人是不一样的,不会刻意打扮自己,却别有一种慵懒的风情。她一袭黑衣,越发显得清瘦,衬得她的脸通透素白,双眸仿佛宝石一般,安静地望着人时,像是要望进人心里去。很少有人像她这样不化妆比化妆还炫目,是真漂亮,漂亮得几乎可以夺去人的呼吸。赵成俊看着她时的目光颇有几分恍惚,但随即恢复镇定,他等着她的回答,他刚才故意这么说,她会如何反应?
毛丽仍旧是笑眯眯的,那双勾人的丹凤眼都眯成了弯月,她仰起她最引以为傲的优美下颚,纤细的指尖划过酒杯,她并不看他,只看酒杯,淡淡地问:“你是怎么知道我有房子要出租的?”
他回答得天衣无缝,“唔,是我的属下帮我找的,因为经常要去北海,我又不喜欢住酒店,就吩咐他们找一栋海边的房子。”
“那应该是你的属下跟我见面,你又为什么来见我呢?”毛丽冷冷地抬眼看他,眼中迸射出刺人的光芒,嘴角透着狠劲。
赵成俊一看就是见过世面的人,眉毛都不动一下,直视她的目光,“你想知道什么,大可以直接问,如果我能回答的,必然回答你,如果不回答,肯定是有不回答的理由。毛丽,这应该是很公平的对不对?”
他第一次叫她“毛丽”,而不是毛小姐。
毛丽凝视着他,四下里很安静,静得连彼此的呼吸都听得到,她强忍住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颤声道:“你——跟章见飞是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我不会回答。”赵成俊淡定自若地拒绝了毛丽,神色冷淡而疏离。这疏离令毛丽心底深处翻出痛来,但她只是轻轻地放下酒杯,唇边浮起一个苍白的微笑,“谢谢,你的回答已经告诉了我答案。”
说完起身,拿起手袋款款地走向门口。
赵成俊纹丝不动,饶有兴趣地问她一句,“你如何知道答案?”
毛丽已经把包间的门打开了,还是忍不住回头,她看着他,唇边的笑意在寡白的脸上渐次绽放开来,眼底掩不住那种凄厉的森冷,声音低而微,“我在你身上闻到了章见飞的味。”
赵成俊眉毛一挑,“你太敏感了吧。”
毛丽轻哼了声,冷笑着说得极慢,可是一字一句,极是清晰,“你告诉章见飞,他大可不必这样费尽周折地躲在暗处窥视我,我们两个已经这样了,我让他下了地狱,他也把我拖进了坟墓,我跟他这辈子都不会好过了,就这样了,我不会祈求他的怜悯,永不!”
回到公寓,毛丽进门就伏在沙发上抽泣。
他终于“现身”了!只不过是由别人代替的,他借了别人的眼睛来盯她。什么意思,难不成还怕她纠缠他?三年杳无音信,她纵然有意想挽回,只怕也冷了心。她想不通,这段婚姻再不堪,也不至于避而不见吧,他究竟是什么意思?!哭了许久,毛丽疲惫不堪地到浴室泡澡,恨不得把自己淹死在浴缸里。可是洗完澡躺在床上又睡不着,只得爬起来上网。一登录msn,只见尘静静地趴在网页上,好像是在等她似的。
果然,尘见她上线,马上发来问候:“这两天你不在。”
“嗯,是的,我生病了,住了两天院。”
“要不要紧?”
“没事,已经出院了。”
“一直没有问你的家在哪里,方便说吗?”
“在北海,一座很美丽的海滨小城。”
“听说过,是很美丽。”
“尘,问你个问题,你有时候会不会很悲伤?”
“mickey,其实我一直觉得你很悲伤。”
“哦?你怎么会觉得的?你并没有见过我。”
“感觉吧,说不清。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悲伤,以为自己会掩藏得很好,瞒得过所有的人,其实那都是自欺欺人,不过我最近…有些快乐。”
“最近?哈哈,肯定是恋爱了!”
“没有,只是有心仪的人,看着她就会很开心。”
“那个姑娘一定很漂亮。”
“是,她很漂亮。”
“哈,快说,你爱上谁了?”
“我爱上你了。”(笑脸)
“没想到你也学会说笑话了。”
“你怎么知道我是在说笑话?也许我说的是真话呢?丫头,你太武断!”
“拉倒吧,你别逗我了,过几天是我的生日,你提前祝我生日快乐吧!”
“真的吗?你的生日?”
…
一个晚上,毛丽都在跟尘讨论悲伤和快乐的话题。下线的时候,已近凌晨,毛丽正准备上床睡觉,赵成俊发了条短信:“今夜无眠,你会看星星吗?”
第二天上班,毛丽眼睛都是肿的,精神不济。趁白贤德不在,她泡了杯红茶,站在窗户前发愣,窗外是出版社的前院,高大的棕榈树随风摇曳,天空蓝得晃眼。
南宁不愧是绿城,到处都是密密的榕树和线毯一样的草地,很多建筑的外墙都爬满绿色藤蔓植物,不过毛丽最喜欢的是那些凤凰树,每年一到夏天,凤凰树的叶子青中带黄,翠亮耀眼,花是一簇簇冶艳的腥红,红得像着了火。现在是凤凰花凋谢的季节,街头少了那种红与绿的生命热力,显得单调了不少,毛丽觉得心情格外烦躁…
早上上班听到一个不好的消息,许茂清要调走了,据说是上头要成立出版集团,许帅被调去集团当副总裁,虽说是高升了,但事情太突然让社里非常意外,同事们连班都没心思上了,都在议论许总编调走的事。而议论的焦点就是许茂清突然调走与容若诚很有关系,原因是容若诚与毛丽传的绯闻让许茂清“心灰意冷”,社里谁都知道他与容若诚私交甚好,涉及毛丽,一向极有风度的许帅自然而然选择“退出”。
其实半年前就传出风声,上头有意调许帅走,大家猜测他一直舍不得离开,很大程度上可能是因为舍不得毛丽。
刚好这阵子毛丽与老容传出绯闻,许茂清是否相信另当别论,但他倒是因此下了决心离开了,其实是很简单的事情,结果被大家传来传去就走样了,说什么的都有,大体就是老容横刀夺爱,许帅伤心欲绝心灰意冷最终决定忍痛割爱,以成就两人万古长青之友谊。说得有鼻子有眼,跟真的似的,作为当事人的毛丽只觉好笑,因为她太了解许茂清的底子了,他怎么着也不像是个“伤心欲绝”的人,他从来就不缺女人,他去或留,与她毛丽半点关系都没有。
下午上班前,白贤德和毛丽在洗手间撞上,两人不免又谈到许帅要调走的事,白贤德说社里同事都舍不得许帅走,因为许茂清抛开领导身份不说,更是个难得的良师益友,没有架子,懂得尊重人,他的年纪在领导中算是年轻的,可是社里上上下下,包括最有威望的汪社长,没有一个人不敬重他,就说容若诚,跟谁都合不来偏偏跟他成了挚交。说到底,白贤德就是舍不得这么好的一个人离开出版社,心里难免黯然神伤。
毛丽也连连叹气,“也是啊,许帅走了,以后就没人请客了。”
“怎么没人?你可以撺掇老容请嘛。”白贤德简直是居心叵测。毛丽横她一眼,“那你怎么不撺掇他请呢?”
白贤德粲然一笑,“我又没给他写过思想汇报。”
“…”
【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
数日后,毛丽的生日,她意外地收到一个蛋糕,是她最喜欢的巧克力味道的。让她吃惊的是,蛋糕的上层做了个米老鼠的造型,非常可爱,上面用巧克力写着:mickey,happy birthday!
mickey?毛丽大为吃惊,这是msn上的网友们对她的称呼,办公室的同事很少有人知道,而且她从来没有跟周围的人透露过她的生日,连白贤德也不是很清楚,送蛋糕的人怎么会知道?他是谁?
当时是晚上十点多了,几个编辑室都在加班加点审王瑾的书稿,正饿着呢,突闻蛋糕香,嗅觉灵敏的“女狼”们准确地摸到了一编室,得知是毛丽的生日,顿时沸腾起来,嚷嚷着要毛丽许愿。毛丽还在发愣,这蛋糕到底是谁送的?
“管它谁送的,享用呗!”梁子坤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大家争先恐后地插上蜡烛点上,都抢着要切蛋糕,白贤德打掉他们的手,“还没许愿呢!”
“是啊,毛丽赶紧许愿。”
“许吧,许吧,我们都饿着呢。”
“生日许的愿很灵的哦,快许快许…”
毛丽只得闭上眼睛装模作样地许愿。众人齐唱生日歌,又一齐鼓掌,最后由白贤德分蛋糕,基本上人人有份,白贤德还多留了一份,递给毛丽,“给老容送去吧,他也在加班。”
毛丽不大愿意,丛蓉说:“该你去送,今天是你的生日,你是主人!”毛丽横她一眼,没办法,只好端着那一小碟蛋糕去敲副总编室的门。
“进来。”容若诚兴许是连续几天熬夜,嗓音有些嘶哑。
“容总,这个…”毛丽端着蛋糕站在门口,不知道怎么说。
容若诚正忙着,抬头看到她手里的蛋糕,摘下眼镜,和颜悦色地笑道:“谁的生日?刚才听到你们在唱生日歌,不会是你吧?”
毛丽端着蛋糕走过去,恭恭敬敬地递给他,“是我生日,您也尝尝吧,虽然不知道是谁送的。”
“不知道是谁送的?”容若诚客气地接过蛋糕,“肯定是你的朋友吧,谢谢,我可是很久没吃生日蛋糕了。”
这话怎么听起来有点悲凉的感觉。就毛丽所知,容若诚离婚多年,前妻和儿子都在国外,听说已在那边组成新家庭,儿子的后爹还是个洋人。毛丽来出版社两年,从没看到容若诚跟谁交往过,一直是一个人,逢年过节时才回乡下老家陪陪父母。白贤德经常说,这老容,其实挺可怜的。毛丽也这么觉得,挺不好意思地说:“就剩这么点了,他们全抢光了。”
“谢谢,非常感谢。”容若诚端详着蛋糕,笑道,“难得你们还记得我这老人,希望我吃了这蛋糕,可以变得年轻。”
毛丽笑了起来,她发现容若诚随和的样子很耐看,儒雅斯文,很有中年男人独有的成熟魅力,只是他大多时候太严厉刻板,让周围的人敬而远之。社里跟他走得比较近的也就许茂清了,许总编一走,他就真的是孤家寡人了。毛丽越发同情他,又跟他聊了几句才离开副总编室。带上门的时候,容若诚忽然又叫住她:“毛丽…”
“呃,什么事?”
“那个,你…对王瑾成立工作室的事怎么看?”容大人可能自己也觉得这个问题很敏感,支支吾吾的,神色诡异。
“啊,这个…”毛丽没想到他会问这事,而且还是单独问。这真有点难为情呀,自从上次晕倒事件后,两人很少单独沟通,每次在走廊或电梯里碰见毛丽,容大人总是慌乱点个头就逃之夭夭。大概是他觉得这个样子不是办法,于是主动跟毛丽拉近距离,不愧是领导,很巧妙地以工作开头。毛丽挠挠头,缓步走回来,倒是很会装腔作势,一本正经地说:“我觉得挺不错的,王瑾的文笔很好,我也看过她的作品,绝对是有市场的。”
“她的文笔是不错。”容若诚也一本正经地答。
毛丽只觉脸一阵发烫…
这回轮到容若诚笑了,眼底闪烁着异样的神采,“你干吗脸红?”
“我有吗?”毛丽下意识地摸自己的脸。
“我好像听白贤德说过,看毛丽脸红比看日食还稀罕,我看没这么稀罕嘛。”
这个白贤德,背地里这么说她啊…不过,这话从容大人嘴里说出来才真的稀罕,他竟然跟她开起了玩笑,还这么自然,绝对不同于他往常的严谨刻板。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毛丽一眼,诚恳地道歉:“一直想跟你当面说对不起,那次…都把你吓晕了。”
一听这话,毛丽忍不住大笑起来,“呵呵,您看我是那种可以被吓晕过去的人吗?我是…呵呵,我是低血糖…”
都说一笑泯恩仇,这么一笑,气氛自然多了。
容若诚还不忘表达一下对下属的体恤之情,“毛丽,你要多注意身体,你肯定是营养不良才低血糖的,以后少喝酒熬夜,好好吃饭。”
言真意切,毛丽感动不已,正想表达感谢,容若诚又说:“对了,许总编马上就要调走了,你跟白贤德商量一下,组织个欢送会,这事就交给你们了,我老了,也不知道现在流行什么,你们年轻人兴的那套我是一点都不懂。”
“您有这么老吗?”毛丽这人就这样,要是跟谁熟起来说话就没遮拦,“许总编跟您年纪差不多大,他就从不说自己老,换女朋友跟换衣裳似的。”
容若诚笑了一笑,“老许啊,呵呵,他是这样。不过我哪能跟他比?我们的生活经历不一样,人生观和价值观也不一样。”
“可你们怎么能成为好朋友呢?”
“嗯,这个问题…我们也私下讨论过,我们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却偏偏很合得来,也许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奇妙之处吧,越是看上去不搭调的人越容易走得近,互补吧,你觉得呢?”
毛丽连连点头,“是啊,比如我跟白贤德,我们俩是属于地球上的不同物种,偏偏相互依存好得跟一个人似的。”
“什么叫不同‘物种’?你们这些年轻人说话就是这么不靠谱。”
“拜托,不要动不动就‘你们年轻人’好不好?说得你就像真有七老八十似的,您要学学许总编,永远把自己放在年轻人的位置,年轻人是时代最有力的推动者,不要刻意将自己和这个群体划开界限,否则怎么‘与时俱进’呢?”
“你还真会贫!让你当个普通编辑还真是委屈你了,要不调你去8楼?”容若诚大有试探毛丽的嫌疑,“老许一走,社里要进行人事调动,你很善言辞,做事也有魄力,社里想调你去8楼…”
“啊,别!”毛丽立马打断,“我还是待在编辑部合适,我跟大家都很熟了,工作起来也得心应手,换个部门…我很不习惯,您知道的,我不擅长跟领导们打交道。”
毛丽可不傻,8楼是领导们办公的地方,她自由散漫惯了,在领导眼皮底下干活可不是闹着玩的。容若诚又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那你怎么跟老许这么合得来呢?还经常在一起喝酒吃饭什么的。”
“这个,因为我们是相近的物种吧。”
“你,你这丫头…”
毛丽敢保证,她今天跟容若诚说的话比平常一个月说的话还多,他们很少这么随意地聊,一聊起来,毛丽发现这位‘老人’其实很健谈,说话还有那么点幽默的底子,尤其是笑声,浑厚动听,用她后来跟白贤德形容的那样,宛如“天籁”。
两人又聊了几句,容若诚举了举手中的蛋糕,由衷地说:“生日快乐!”
毛丽“嗯”了一声,也由衷地回礼道:“谢谢。”
那一瞬间,毛丽忽然有种微妙的感动,那么多祝福她生日快乐的人里,也就容若诚的笑容最诚恳了,那些馋鬼多是冲着她的蛋糕。人是很奇怪的动物,天生敏锐,总能在一群笑脸中分辨出哪些是发自肺腑,哪些是场面上的应付,没有理由,就是能分辨得出,感觉吧,感觉这东西骗不了人。只是,毛丽整晚都在想,到底是谁送的蛋糕?
毛丽做梦都没想到,她不过是给老容送了块蛋糕,麻烦又来了。就在她生日的第二天,她一大早刚进办公室,电脑都来不及开,二编室的刘衍逃命似的扑进来,“不好了,不好了,更年期来了!”
众人异口同声,“马春梅?”
“正是!”刘衍怪笑着指了指隔壁,“刚从北京回来,正跟老容理论呢。”
大家连忙跑到门口,集体伸出脑袋,听到隔壁办公室传来马春梅慷慨激昂的质问声,愤怒得简直可以把楼板都震垮,“这还有没有天理啊!让这么个小丫头当签约作家!我们这些老的都不管用了是不是?让我们去服伺一个丫头片子!老容啊老容,你再糊涂也不至于糊涂到这地步,如果是为毛丽那样的丫头犯糊涂还情有可原,怎么着毛丽也是生得标致的,可王瑾那丫头…”
丛蓉推了一把毛丽,“夸你呢。”
毛丽拨开同事就要往隔壁冲,白贤德一把扯住她,“你别惹事!”
众人也连忙把毛丽拖进办公室,关上门。可是一墙之隔,马春梅刻薄的数落声还是一字不漏地传了过来,“这阵子我休假,可是社里发生的每件事我都了如指掌,老容你也是为党为人民服务多年的老干部,我马春梅绝对不会相信你会在生活上犯什么错误,怕的是一些居心叵测的人想借着你往上爬,撺掇着别人当炮灰,就想借着给你写情书的机会跟你扯上关系,那情书我可是看了的,哎哟喂,那个酸呐…”
毛丽在家哼唧了两天才上班。比上次晕倒还严重,刚复原又被刺激到内伤。她要白贤德跟容若诚请假,容若诚批了假,还打了个电话过来,“毛丽,你不要听别人胡说八道,清者自清,保重身体要紧。”继而又说:“给你带来困扰,我…我很抱歉。”
容若诚其实已经很注意了,自“情书”事件后没事不会进一编室的门,有什么事就要白贤德传话,如果有别的同事在场,即便在走廊上或电梯里碰见毛丽,顶多点个头,不会多说一句话。毛丽随性惯了,从来没这么憋屈过,好像她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白贤德提着水果来看望精神极度崩溃的毛丽,提醒她,“你以后要注意点,避嫌,懂不?”
“避嫌,避什么嫌啊?我跟他清白得很!”
“你清白,人家不这么认为啊,毛丽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你跟老容现在是社里公认的绯闻男女,每个人见到我都问你们的事,连我到其他出版社办事,也有人问,哟,听说你们容总编谈恋爱了,多新鲜啊…”
“诬陷!纯粹是诬陷!”
白贤德叹口气,说:“人言可畏,就说昨晚你给老容送蛋糕,去得久了点,第二天就议论纷纷了,大家都说你…你处在艰难抉择中…”
“我…我总共才在副总编室待了不到十分钟!”毛丽简直要气得吐血,白贤德安慰她,这事如果不是真的,迟早会过去。
“废话!当然不是真的,我跟谁传绯闻都有可能,跟老容压根就是没影儿的事,子虚乌有!懂不懂?!”毛丽内伤到不行,但这种事一般是越描越黑,她纵然气得吐血也只能安慰自己,清者自清,清者自清,时间久了谣言会不攻自破的,不料接下来的一件事让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还是许茂清调走的事,社里举行欢送宴,许茂清为表示感谢,饭后以个人的名义在一家俱乐部包场请大家跳舞k歌。“受伤”严重的毛丽原本没兴致聚餐和跳舞,但拗不过白贤德的软硬兼施,只得强打精神去了湘府楼。一共开了两桌,社长总编和主任们坐一桌,编辑们坐一桌。让毛丽意外的是,前几天还极力反对成立工作室的马春梅也到了场,好像压根就忘了她说过什么,这正是大妈的特点,想法来得快也去得快,对工作有激情对同事要热情是她常挂嘴边的话。
这不,一见着毛丽,大妈就亲热地拉着她的手说:“唉呀呀,真是画上掉下的美人儿,也不知道老许怎么舍得走。”
周围顿时一阵哄笑。
“不过有老容,你也没啥好担心的。”大妈也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心,话里话外那个情真意切,还真听不出来是假意奉承,“老容这人啊,我跟他共事十几年,没有谁比我了解他,人实诚,做事也认真,待人就更不用说了,跟我马春梅一样,也是个掏心窝子的人,所以啊闺女,你没啥好担心的。”
毛丽横竖死猪不怕开水烫,笑吟吟地说:“大妈,我不担心,真的不担心,大不了找人当炮灰,谁让我这么想往上爬呢,逮着谁就是谁呗,没有关系也得扯上关系,反正这年头流行不正当男女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