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玉不知嘀咕了几句什么,阮梦华没听清楚,想到以前都是她在打理那盆玉色烟花,于是闲闲地道:“老规矩,这花就交给沉玉,好在咱们不必再回杏洲,否则搬到船上也太费事了。”
鸣玉想得周全:“小姐,是否要回礼?”
阮梦华想到回礼,有些肉痛,前几天皇宫各处往这里送礼的可不少,收了就要回礼,大都是恭贺她搬入新居的,其中云澜还送了件礼物,她理所当然地没回他礼,直接该去哪还去哪儿。
她略一思索:“回什么礼,不年不节的,他送了这玩意来我还觉得闹心得慌,我们很穷的,还不起礼。”
“昨儿皇上赏下的东西里有几串南珠子,不如用作还礼吧?”
“你都想好了还来问我,算了,命啊,我就留不住好东西。”她长吁短叹,为意外破财伤痛不已。“你记得见到慕容毅,问问他这是什么花。”
等到鸣玉出去办事,沉玉磨蹭过来,揿怨道:“小姐,为何不把这盆花交与鸣玉,她比我心细,每日都要看管这些娇嫩的花叶,我也快和小姐得一样的病了。”
她坐直身子:“呸!乌鸦嘴,你家小姐我可没病。”
“真的,小姐,就是看时间长了,忍不住想把它们全部揪下来,一片片地撕碎抛弃,光是那样想就觉得舒坦。”
她不过是把好看的花瓣揪下来存在盒子里闻香,哪象沉玉一般彻底毁了,算不算得上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她语气沉重地道:“沉玉,待云大夫来时,你可向他求一良方,速速根治这隐疾才好。”
沉玉哭丧着脸在屋子里转了几转,道:“小姐,有件事我一直没对你说。”
一提云大夫,沉玉脸上霎时有了光,随即又黯然,让阮梦华不得不心惊肉跳,瞧她一脸为难,莫不是与云澜有了私情?她颤声道:“说吧,连有了隐疾这事都能说,还有什么事得瞒着我?”
沉玉象是鼓足勇气,趁四下无人,轻轻在阮梦华耳边说了句话:“就是……那日大小姐带走的玉色烟花被我偷偷挖出来把根给剪了又埋好土给了她。”
与云澜无关啊,那就好,这么长一句说完阮梦华先是吐出一口长气,随即又长长吸了口冷气——根都没了不死才怪!
她看了沉玉半晌,最后不死心地问:“你当真这么做了?”
沉玉指天发誓:“小姐,我哄谁也不哄你。”
如此忠心,苍天可表。
为什么沉玉会做出这种事来,简直是……太贴心了!她一向被阮如月欺压得惯了,居然会看不得她露出柔弱之态,做下这种事的人应该是她才对!
可是阿姊好像很紧张这盆花,若是有什么不对……
沉玉眼巴巴地看着她,她只有交待道:“沉玉,你千万别对人说起这件事,连鸣玉也不要说。”
虽然一向是鸣玉服侍得她最贴心,可有些事,阮梦华却是宁愿让大大咧咧的沉玉知道,也不想给鸣玉看出端倪。只因为鸣玉是从风华夫人身边派过来服侍她的,而沉玉则是从府里的一般丫鬟里挑出来的。
“我哪敢啊,鸣玉会撕了我的皮。”这事搁她心里好几天,有点后怕,今日讲出来好受多了。
见阮梦华沉吟不语,她小心翼翼地道:“那花很值钱嘛?小姐,我只是个丫鬟,没有多少银子的。”
“要是赔钱倒还罢了,只怕阿姊要这花另有缘故。”
若不是,她何必为了一盆花再入皇宫,还低声下气地求一个平日里不爱搭理的阿妹。会是什么原因呢?邵之思想要回去?邵之思犯不着找阿姊这么做。且不管玉色烟花如何,阮梦华尚在头疼另一件事,那便是云澜云公子,他借口风华夫人之命,总是神出鬼没地出现在她面前。
见得多了,她无法再维持那种客气有礼的语气,或者说云澜云大夫有让她卸去所有伪装的本事,最后她已不客气地直指他自由出入皇宫却不避嫌,视皇家礼法与无物。
他却答此举全是为她:“丫头,你真是不知好歹,我早不想在这里住下去,可是陛下不让我走,你母亲又殷殷求了我来,总不能就此扔下你不管吧?我,是好人。”
“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干嘛扯上我?”他还是一口一个丫头,她却不敢当面再问他叫大叔,在心里暗暗叫了声大叔,啰嗦的大叔。
正与云澜斗嘴斗得痛快,突然鸣玉跑了过来,喘着大气不成声地道:“小姐,你快去!大小姐……大小姐带人要拿了沉玉走,我瞧她是气得狠了,怕会出大事。”
阮梦华心中一凛,怎地这么快就寻来了?

烟开兰叶香风暖(三)

未入殿门,阮梦华已听到几声喝斥,依沉玉的性子,必不会安安生生地任人摆布,反抗在所难免,看来还来得及。她在门外停了下,喘口气,进得门来看到母亲与阿姊站在一边,冷冷地看着两名精壮的仆妇欲拉沉玉走,只是沉玉抱住殿中的柱子,跟那两个女人比起了力气。她鬓发散乱,身上的单衣被扯碎了几块,一见阮梦华进来,眼泪终于忍不住掉出眼眶,却什么也没说。
殿中不太结实的物件如贡瓶、晶兽等已碎了一地,紫星殿的宫侍个个伏跪在地上,想是被风华夫人喝令不得起身。
好威风啊好威风,母亲愈发地惯着阿姊,竟纵容她到这里来了。
阮梦华忍了又忍,上前拦住那两名妇人:“住手!”
左首一名仆妇边使力边道:“梦华小姐莫怪,这婢子使坏毁了大小姐的物件,该好好惩治才是。”
她眼睛扫了扫满地的东西,轻轻“哦”了一声:“什么物件如此重要?”
风华夫人看了看阮如月,叹道:“梦华,你姊姊前几日把那盆玉色烟花带回去养,谁料竟死了,找人来看,才知道花根早被切掉,平日一直是沉玉来看顾的,不是她还有谁?我倒要问问,是谁给她的胆子!”
沉玉咬着唇一声不吭,只是倔强地抱着柱子不撒手,死也不跟她们走的模样。
阮梦华先不看她,对阮如月道:“阿姊,平时你可是请都请不动的贵客,为何这几日频繁入宫,你看看,这才不过几天,已进宫三次了。”
阮如月傲然道:“你以为我真想来这种地方?”
“不想也已经来了,怎么,这回又想要带走什么,带沉玉走?第一次是要邵之思,你我姊妹情深,我让给你了,第二次是要邵之思送的劳什子花,好,我也给你了。阿妹愚钝,着实想不出沉玉会跟邵公子有什么关系。按说你要什么有什么,为何偏偏要与我过不去?”
“你!我岂是你说的那种人!” 阮如月气得脸色煞白,衬着一身雪白的衣裾,更是让人心疼。
阮梦华淡淡地接着道:“那花死便死了,阿姊何必强求,再说人的命还比不得一盆花?”
她从没有一刻如此厌憎那盆玉色烟花,看高它的时候,绿色花朵就是稀罕物,如今想来,连棵菜都不如,菜还能吃呢。
“你知不知道那花有多珍贵?你又知不知道若是没了这盆花,邵老太君会不让我进邵家的门?”阮如月冷笑一声,她向来颐指气使惯了的,尤其不喜阮梦华,便又道:“该不是阿妹你支使沉玉这么做的吧?”
阮梦华立时反驳道:“我又不是先知,怎知你会来要这盆花,阿姊未免小人之心了。”
眼见着两姐妹便要吵起来,风华夫人不得开口:“梦华,怎么可以这样跟姊姊说话!”
“母亲要梦华说什么?若非你带了阿姊进宫,她又怎会胆大到来宫里拿人,紫星殿不是风华夫人府,沉玉进了宫便归宫中所管,”她顿了又顿,转身对着门口道:“怀姑姑,你说是不是?”
门外站着的正是眉头微皱的怀姑姑,她领着宫侍走进紫星殿,对风华夫人施了一礼方才道:“不知夫人今日进宫,老奴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怀姑姑免礼,我也是突然想起来找梦华有点事,刚好让姊妹二人聚一聚,你也知道,梦华刚回来便进了宫,她们姊妹间向来情谊深厚,下月初八如月便要出嫁,更是要多见几回的。”
姊妹间情谊深厚?阮梦华不禁笑弯了眼,上前扯住阿姊的衣角摇了摇:“阿姊莫要生气,梦华不过几句玩笑话,你别往心里去。”
阮如月扯了两下没有扯动,当着外人面不好发作,只得作罢。
风华夫人在殿门口扫了几眼,心中疑惑这老货怎地突然到来,口中却客气地问道:“怀姑姑今日怎么得空来了?”
“老奴才从内务府过来,想到紫星殿前日来报说是有些物件损旧,就进来瞧瞧,有什么该换的该扔的,老奴好早些换新的来。”她眼角一扫,装作才刚看到了伏卧在地上的沉玉,意外地叫起来:“哟,这不是沉玉丫头吗,好好地干嘛这副模样?还有这地上,啧啧,想来这些东西真的损旧不能用了。”
这个老人精,明明一进来就看到了满地的狼藉。阮梦华强笑道:“没什么,丫鬟不懂事,犯了个小错,母亲想惩治她来着。”
怀姑姑体谅地道:“到底是刚入宫,遇事不知轻重也是有的,我看不如这样,回头送到我那里好好学学规矩,万不可轻易饶过。我瞧也不用再一一记下该换什么,明儿我便差人来全都换上新的。如此老奴先回去了。”
“让姑姑费心了,慢走。”
怀姑姑又恭敬守礼地向风华夫人告退,啰嗦了一堆话才走。
送走了她,风华夫人叹了声气,道:“梦华说得对,皇宫毕竟不是风华夫人府,沉玉既然跟着入了宫,便是宫里人,不能再由咱们阮家惩治,今日天色已晚,咱们回去吧。”
“母亲,那女儿如何向邵家交待?邵老太君她……”说到这里阮如月地落下眼泪,她内心焦灼,不知如何是好。
阮梦华已听到两次邵老太君之名,却不懂此事为何要牵扯上她,花是邵之思的,且只不过是盆花而已,当初想着阿姊是瞅着邵之思送自己的东西不顺眼,硬要抢回去,现在想来,该是邵家的意思。
是邵之思吗?
她好心好意地劝道:“阿姊,你别哭了,就说花早被我给养死了便得了。”
谁知人家不领情,怒道:“你说得容易,邵老太君最看不惯咱们阮家,如今却不得不迎阮家的女儿作孙媳妇,如何肯善了。她早叫人告诉我,若是没有那盆玉色烟花,我就别想进邵家的门。”
她意带怨怼,风华夫人有些不自在地哼了声:“亲事是板上钉了钉的事,还怕他们悔婚不成?”
上京城中有许多人看不惯风华夫人,偏邵家心中怨气最大。这其中有个缘故,先皇后便是姓邵,是邵家老太君的唯一一个女儿,仁帝的心全都放在风华夫人身上,叫先皇后无颜,邵家如何容得下风华夫人之女进门。但当年的婚事却是先皇后在时,和仁帝一起定下来的,那时阮梦华刚回上京,在宫里迷路,不知怎地走到了芷慧宫,先皇后便让怀姑姑送她回去,婚事便是订在这一面之缘后没几日。
说实在的,风华夫人对与邵家结亲一直是心有芥蒂,先皇后因病而亡,那病多半是被她气出来的,她心里不是不知道,而且婚事来得太突然,彼时她并不在场,后来苦思无解,只能归结于阮梦华天真活泼,不知哪里让膝下无子的先皇后喜爱上了。再说与邵家结亲是好事,她没理由拒绝。如今连大女儿都喜欢上了邵之思,且一无反顾地要嫁入邵家,真真是孽缘。
阮梦华心中气苦,婚事婚事又是婚事,为何此事没完没了,还要当着她的面说多久?她细声细气地道:“阿姊不如回家再想,留在我这紫星殿难道就能想出法子了?”
阮如月怎会听不出她有逐人之意,立时被得罪:“你别得意!母亲,若是邵家问起,我只能说是阿妹缺家少教,连丫鬟也没规矩,主仆合谋毁了那株玉色烟花,此事可怨不得我。”
缺家少教?说她无人教养?她何尝想远离家人,独自居住?她被伤得极重,母亲此时却不发一言,似乎突然作聋。阮梦华想到过去几年回来受阿姊的种种冷待,声音平平地道:“自然,万事都是我错,在阿姊眼中,自小梦华便一无是处,也不在乎多上这么一桩了。我劝阿姊把心放回肚子里,邵之思有眼睛,若不是他看上你冰清玉洁,知书达理,也不会舍我而选你,娶妻是是他,何必在乎邵老太君区区难为。”
风华夫人喝道:“好了,都别说了,此事我会亲去邵家解释清楚,如月,我们先回去吧。”
两人就此撇下阮梦华与满地宫侍转身离去,待到人影也看不到,阮梦华才低低地,恭顺地开口:“母亲,阿姊慢走,不送。”
鸣玉刚才被阮梦华派去叫怀姑姑,可又怕被夫人和大小姐看到是自己叫来了怀姑姑,只好守在外面,等夫人走了才进来。宫侍已扶起倒在地上的沉玉,正不知接下来该如何,鸣玉只得吩咐他们带沉玉下去上药,再把拉扯中损坏的物件收拾好,上前扶住自家小姐,问道:“小姐,你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阮梦华本想问为何母亲与阿姊那么清楚是谁一直照料玉色烟花,但想了想又作罢,强笑道:“也不是头一回被阿姊欺负了,算不得什么,鸣玉,我很累,要休息一下,晚饭就不要送进房里,没我的吩咐谁都不要进来。”
关上房门,她低下头靠着门站了半天,仿佛真累得走不动,一步步挪到床前仰面躺下,耳朵里嗡鸣得厉害,半天也静不下来。刚刚被母亲阿姊闹了一场,她只觉心力交瘁,好在沉玉没有被她们带走。一时间她突然有个念头:下月初八快些来到,阿姊快些嫁给邵之思,她眼不见心不烦,多好。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昏沉沉中闻到一股饭菜独有的味道,阮梦华晚饭没用,早饿得狠了,当下居然连连腹鸣,睁眼一看,屋内多出一个人,正独享一桌好菜。
却是云澜云大夫,见她起身,脸上挂笑招呼她:“快来快来,菜香酒浓,便只等你一人了。”

烟开兰叶香风暖(四)

看着他手持杯盏意态悠闲的模样,阮梦华几乎要怀疑是自己睡梦中自己走到了他的住处,先是一惊,后又面容平静,不动声色的触了触袖笼里的东西,发现并无异常,便抬手理了理乱发,走到窗前离云澜远远的,好半天才高声开口:“云大夫是母亲口中备受推崇的君子,却为何要夜半潜入我的卧房?”
云澜轻轻笑道:“丫头,不必费力说那么大声,我还听得到,至于外头的人,他们都睡了,此时好梦正酣,你再大声他们也听不到。”
说完放下杯盏,从从容容地拿起筷子夹了几样菜放到她面前的盘子里,道:“我知道你喜欢吃这几样菜,来尝尝我的手艺。”
他的手艺?阮梦华无法想象如谪仙一般的人物拿着锅铲的模样,一时难辩真假,撇嘴道:“真真好手段,不知云大夫到底想要做什么?”
云澜站起来,一步步地走过来,灯光下姿态潇洒,有种说不出的魅力,他平日定是风流惯了,做这种事轻车熟路,连脸上的笑也比往日温柔些许。微微的酒香一点点传过来,她对情事并无经验,邵之思与她之间的来往只是几次白日人前相会,几个微笑,几次书信来往,连梦里也不曾如此接近过。她的心开始止不住咚咚地跳,云澜的才貌实属上乘,哪个少女不盼着情郎能有如此人才。
可一想到他今夜不知是何动机,阮梦华立时清醒,低下头道:“你……你别过来。”
他真的停在她面前三步远,半天没有动静,忽听得“吱呀”一声,却是他推开了窗户,望着天上的小半个月亮嗟叹一声:“唉,如此良宵,我却得来哄小丫头吃饭,真真煞风景。”
语声幽怨,倒也有趣,阮梦华一乐,暗骂自己多想,紧绷着的身子松弛下来,便也抬头望月,大概估摸了下时辰,怕是已近子时,她一向觉得紫星殿的这几扇花窗造得极不好,高长且窄,一眼看出去,只能看到小小一片园中景致,今夜就着小窗,看着半轮明月,忽然有一种夜静人寂之感。
她想起午后的事,又觉颓然,虽然她没让阿姊占到便宜,但心里却极难受。突然饿得狠了,又不愿与云澜窗前并立,便转到桌前,拿起筷子待要吃饭,却又犹豫起来,这饭菜不知有无问题。
他也跟了过来,一看便知她心有顾虑,调侃道:“怎么不吃啊?是不是嫌菜凉了?”
“不是,我突然又不饿了。”话音刚落即腹鸣不止,恼得她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对着一桌子好菜暗流口水。
云澜继续游说她:“丫头,不是我说你,做人万勿太过较真,我好心好意送来了饭菜,你却连谢也不曾,还满心防备。来,我先替你试菜,在我面前用不着假装斯文秀气,只要做你自己便成。”
“笑话,我怎地就不是我自己了?这怪不得我,半夜三更有男子闯入卧房,是女子都要防备万分,啊对了,你把外面的人怎么了?”
“不要紧,只是让他们睡个好觉,方便你我叙话。”他边说边吃,每样菜都当着她的面尝了一点,又斟了杯酒喝下,道:“如此你可放心?”
她还是摇摇头,犹豫半晌道:“我听说毒药都是有解药的。”
若是菜中有毒,他大可事先服用解药。
“我害你做什么?”她立马一脸“我怎知道”的表情,云澜有些无奈:“风华夫人曾言,你天真可爱,最是容易知足,自小便不爱哭闹,也不喜与人计较。我现在真怀疑,你是否她口中的小女儿,从何处听说这些东西。”
“很容易啊,若你自小没人约束着,成天出去游逛,万事都会懂些。”这几年她年纪大了,胆子也跟着大了,一年之中那么长时间,她总得出几次远门散散心,再说了,杏洲别院里一直养着仁帝派去的羽林卫,有这些人跟着,去哪里都不怕。
她思量再三,明知不可信他,但忍不住饥饿,还是拿起筷子吃菜,边吃边为自己找借口,依这位大叔的功夫,不必在菜中下毒也杀得了她,没必要多此一举。
菜是好菜,确实有几样自己一向爱吃,味道也与平日御厨所做的不同,她说不出来有什么不同,总之要好上不止一筹。
云澜听了那番话,慢慢品出味来,想她一个小女孩子独自呆在杏洲,身边没有人能约束她,想干什么便干什么,虽然恣意,总觉带着股凄凉味道,道:“看来风华夫人一直不知你在杏洲是怎么过的。”
许是饿得过了,她吃了一点便觉得不怎么饿了,与他说起话来:“此言差矣,母亲自然是知道的,但我年纪尚小,贪玩也是有的,何用管束?”
“话不是这么说……”
她歪歪头打断他的话:“你果然老了,啰哩啰嗦的,我一直未曾问过你的来历,不如今夜我们把酒畅谈,如何?”
他把酒壶一倾,半天才滴下一滴,笑道:“只怕要让你失望了,你还懂得喝酒?”
“莫要小瞧人。”
“我哪敢小瞧你,初见那晚你弄得我焦头烂额之事,至今记忆犹新呢。丫头,虽说当时是我大意,可你手中的物件也挺不凡,拿出来让我瞧瞧?”
她有些得意,摇头道:“不行,就是给你提个醒儿,以后别总一副风流舍我谁家的模样,不定哪天就吃了亏。”
他装作心惊,故意凑趣地道:“看来以后真要离你远点。”
那样倒好,她正求之不得,不知是否她多想,总觉他在不时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且能轻易看穿她的心事,这一点让她有些烦躁。
但他接着又道:“不可,若我走了,你又该如何是好?”
“什么我该如何是好?”
“你这么爱哭,又不知爱惜自己,一点小事就不吃饭,我如何能放心。”一番话说得正气凛然,仿佛关心她是天经地义的。
此人一向在人前如谦谦君子,人后却鬼祟得很,今日之事他定是躲在某处看了个够。阮梦华皱眉道:“云大夫,非礼勿视这句话你该记在心中。”
“啧,丫头,你若是对着那位大小姐也这般伶牙俐齿的便不会受这许多气。”
她自觉还没有沦落到要他来关心的地步,但总算一番好意,当下摆摆手道:“你不懂,我与阿姊向来不曾亲厚,她也不容易。”
阿姊那个人,总觉天下人负了她,说话从不容情。难得有她中意的人和事,不免紧张了些。
云澜又笑了:“这天下还有我不懂的事?”
如此张狂的话语,让阮梦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无奈地道:“这是真的,我也不想这样,我长到六岁才知道自己在上京城还有个家,那里不叫杏洲别院,而叫阮府,嗯,现在是风华夫人府了。自那之后,我就开始盼着秋天快来,通常夏天没有过完,我就急着收拾东西,等母亲从上京派人来接我,每年我会在上京城住两个月,也只能是两个月。所以我说,你不懂。”
夜深露重,云澜没有出声,静静地听她说话。她却没有再说下去,自顾陷入深深地回忆。
还记得头一回从杏洲入京,她紧张了一路,船行几日她便晕眩了几日,脚踏上实地那一刻,她又欢喜起来,早知道家中有位如同小仙子一般的阿姊,想见阿姊的心倒比见母亲还要急切一些。
可阮如月不见她,阮家的奴仆把她挡在大小姐的门外,并不曾把她真正放在眼中。母亲虽然呵斥了那些奴仆,但也拿阮如月无法。
她在杏洲的日子虽然孤独,可未曾有人给过她脸色,逆过她的意,小小如她,性子也有些骄纵,当下大哭一场,不明白为何会是这样。
后来她明白了,因为阮如月姓阮,而她阮梦华,却该姓夜。
夜梦华。
她曾经在心里默念过这个名字,一时恨透这个尊贵的姓氏,一时又怨为何不能生来便叫夜梦华。一日日地长大,知道的事也越来越多,来返与杏洲上京两地之时,看着流水迢迢,发誓总有一日再也不要如那些冬来南飞的鸟儿一般,年年往返两地。
如今终于不必再回杏洲了,不必远离母亲与阿姊,仁帝也打算认下她,马上她便能改口叫她父皇,她却来不及欢喜,便得面对邵之思与阿姊的婚事。
若是阮梦华此时抬头,定能看到云澜眼中有抹重重地忧色,可在她抬起头那一瞬间,他又挂上平日惯见的不经意的笑:“别管我懂不懂,只是可惜了那盆玉色烟花,唉,这东西再难找到了。”
她扬了扬眉毛道:“不过是盆花,有什么了不起,邵家不知道想做什么。”
万事由不得她做主,婚事已经不是她的了,那盆玉色烟花还不还给邵之思,她都没有意见,沉玉把花根切掉,她也觉得没什么打紧,难不成花死了她就出气了?只是没想到阿姊会如此在意,邵家又如此难缠,早知道她当初就不要这盆花。可世事难料,早知今日,她就不该认识邵之思这个人。
云澜突然问她:“你可见过邵家老太君?”
她摇摇头,与邵之思也只是几面而已,十根指头数不完,此时真不想再想起邵家。想想今夜她居然和一个男人独自在卧房里吃菜谈话,有些不可思议,敲敲桌子道:“我说,你该不会打算一整晚都不走吧?”
“丫头真狠心,居然要赶人。我还想与你彻底长谈,伴你到天明呢。”他说得情深款款,似乎在暗示她今晚想做什么都行。
“不必费心了,还有,”她指了指桌上的碗盘,“这些东西你怎么带来的,就怎么带走。”
其实她很好奇他怎么把这些菜带进来的,只见他在房中的屏风后拎出来一个红漆描金的大食盒,打开来把桌上的菜一样样收拾进去,忍着笑道:“很容易,不是吗?”
阮梦华只得“哼”了一声,看着他轻轻跳出窗外,又探身回来:“丫头,不送我一程吗?”
她上前恨恨地关上窗子,说道:“不送,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