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玛也不气恼,只淡淡地嗯了一声,又道:“再过三日那棵树上开的花便要凋谢,你若是改变心意,就告诉长老们。”
“多谢你的好意,三日……你又不是不知道,便是再开三年,也救不了我,否则我怎会那么大方替人赎命?”她似是将生死大事毫不放在心上,慵懒地打了个哈欠。
阮梦华终于明白玉玛在洞里说召召为她赎命是何意,心里慢慢腾起一股悲哀。一直以来,她对盛行恶毒之蛊的氏羌又怨又怕,即便是召召带着她一路往氏羌解毒,心中也并无多少感激,反倒想问清楚给自己下毒之人与氏羌有何关系,此时却有种想要掉泪的感觉。
说起赎命,南华先叹了口气,他们入谷后,本以为到了氏羌一切问题都能解决,怎料氏羌的长老们以不治外族人这一规矩为由拒绝为阮梦华医治,无奈之下召召提了个以命赎命的法子,道是阮梦华曾舍身为她挡下一掌,合该自己欠她一条命,这下正好还上,若是长老们不同意,那她便将历代圣女传承法门带入坟墓里去。
受到要挟的长老们自是气愤不已,最无法接受的反而是南华,怎么如花似玉的佳人会是上任圣女,比他年长不止三五十岁?还未来得及心碎,又知晓召召命不长久,眼看着一代绝色慢慢香消玉殒,总是心中难过。云澜倒是想明白一件事,那就是为何召召几次欲言又止,总想着将阮梦华收归门下,原来她早知到了氏羌会有此难关。
其实赎不赎命救不救阮梦华都与玉玛无关,她这一任圣女是在召召突然离开时被临时选出来的,长老们也是被召召吓怕了,玉玛不理世事正合他们的心意,族中事务全交由长老们,这回出手为阮梦华医治过后,她念着旧情来看召召,才知她身中之毒已无回天之力。
临了还设计了别人一回,气得长老们悔恨不该苦苦寻她回来,却又不忍心再狠斥一个将死之人,只是命她在香庐反省,不得随意走动。
玉玛与召召年岁相同,本是幼年的伙伴,这几日都会来看望她,先是问她可曾反省,再与她讲讲阮梦华的情形。两人久未见面,召召感激她在自己走后接下圣女一职,也替她不值,常劝她不要死守着觅仙洞,而玉玛也怪,别人会觉得觅仙洞枯燥无味,她却呆得津津有味,日常陪伴她的,只有一只雪兔。
大概玉玛再无话说,干巴巴地道:“我要走了。”
“别走,一个人怪寂寞的,说不定明日你来我已经不在了呢。”
玉玛听她说得凄凉,便又坐下来,可召召突然盈盈笑道:“若是那样,我们反倒能天天在一起,甚好!”
随即笑容淡下去,寂寥地道:“我不想死后去觅仙洞那冷冰冰地地方,可否将我葬在重芳庭?”
玉玛皱眉道:“不行,历代圣女死后都要葬在冰层下,规矩就是规矩。”
原来那些冰层下面埋了许多具尸骨,站在屋外的阮梦华打了个颤,氏羌人的种种习俗古怪又恐怖,远非她能想得到。
召召只有退而求其次:“那就劳烦玉玛时常给我带一些外面的花草,好教我知道有人记得我。”
也不知道玉玛是否答应,总之没再听到她说话,过了一会儿,她走出香庐,看也不看屋外三人,抱着雪兔迳自去了。送她出来的两名氏羌女子见到屋外还站着三个穿着打扮与族人大不相同的人,大方地笑了笑:“你们是来看净彩圣女的吗?”
说着将她们迎进屋,又端来花茶。氏羌族人在房舍上颇花心思,香庐依水而建,门外能看到重芳庭,房后便是大片水境。召召正半靠在一张床榻上,望着窗外的水光山色,似已陷入冥想。她两颊红润,看起来气色尚好,只是一头原先乌黑的秀发已变得灰白。
云澜与南华眼力好,看得出她眉心有一团隐隐黑气,心下骇然,此时召召已在那两名氏羌女子提醒下回过神,坐直身子含笑道:“你们也来了。”
云澜上前深深躬身:“多谢召召姑娘成全,只是在下枉学了数年医人之道,不能为你的伤略尽绵薄之力。”
他们还按着以前的称谓,没唤她净彩圣女。
“哪里,若非云公子,召召能否回到氏羌还是未定之数。”她往前一伸手,在空中虚探几下,旁边的氏羌女子忙扶住,听她低低地叹了一声:“哪里会有这么不中用,我只是想请梦华小姐上前来,有些话同她说。”
眼见着她眸光散乱,以及方才的举动,竟已经看不见东西了!怪不得刚刚他们三人在屋外半日也未曾被她发觉,说不定一身功力也已化去。南华不忍再看下去,悄悄退出门外,一路往重芳庭行去。
阮梦华往前走了几步小声道:“召召姑娘,多谢你救命之恩。”
“说起来你在马车上还替我挡了一掌,左右我是没治了,还不如报了你这救命之恩。对了,本来你可是十分讨厌我呢,怎地那会儿会……”
“不不,是你救我,一路上若非靠召召姑娘时不时喂我些血,怕是梦华无法撑到氏羌。”
云澜“啊”了一声:“你都知道?”
她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说道:“怎么不知道?回回醒来满嘴血腥味,初时还以为自己昏迷吐了血,你们怕我吓着都不说,后来又觉得不像,再看召召姑娘手腕上的伤,隐约想起有人喂我喝这东西……还有那个玉玛圣女,也逼着我喝她的血。”
她回想起自已喝过人血,体内还有过一只虫子便觉得浑身不舒服。
“小姑娘定是嫌弃了,其实你中蛊时日太久,寻常解蛊术是无用的,若无圣女之血是解不了毒的,玉玛可是好心好意。”
阮梦华立刻附和道:“她确实是好心好意,可为何不让她救你?我在屋外都听到了,她说还有三日!就算,就算是不能全解,说不定拖上一拖就有法子了。”
召召摇摇头,一脸恬淡:“你可是糊涂了,人生在世,活得几日便是几日,何必太强求。实话告诉你,在船上时我已知自己毒中过深,无法可解,拼死赶回来只为了落叶归根。”
落叶归根,听起来太过凄凉,完全是老人的口吻,阮梦华想起初见她时,那娇媚的语调:“奴家名唤……召召。”
转眼她却已满头灰白头发,生机渐无,怎能叫人不悲伤。她不禁哽咽道:“总是为着我才拖累了你。”
屋里那两名氏羌女子早在召召示意下退出外面,云澜上前轻轻扶住她的肩膀,又听得召召道:“你莫要如此,说起来你受这些苦全与我不无关系。当年我一念之差,轻信他人,将蛊术教给了一个心术不正的人,差些没命回来,有此报应也是天意,并非是你的错。”
却是说起旧事,这也正是阮梦华想要知道的。
到底是谁?
那一年,她看厌了重芳庭的繁花似锦,也将圣女种至尊无上的荣耀视为桎梏,未曾留下书信随性地走出了几百年来封闭的山谷,怀着对万丈红尘的向往踏入尘世,只带走了一粒小小花种。先到沧浪后至子夜,无意中遇上了回祖家探亲的邵家小姐。
谁曾想会发生那么多事呢,她在船上被云澜救醒,第一件事就是打听那个心如蛇蝎的女人的下落,没想到她居然已经死了。
“你是否想问是谁给你下的蛊?其实也不难猜,你中蛊十年,那时不过六岁,谁会和一小稚龄女童结怨,自然是对你母亲不满之人将满心怨毒发泄在你的身上。算来算去,只有那些宫中女子才有理由。”
“不错,确实是我六岁回京那年,入宫后才出的事。”此言一出,另外两人都吃了一惊,没想到阮梦华是知道的。阮梦华身子一僵,莫名紧张起来,
她自然无法细诉详情,这是她藏在心底的秘密,当下苦涩地道:“当时的情形我本来是不记得的,毒性发作出来后,终于想起大半,只知道是在宫里某处,却始终无法看清那个疯女人是谁,她拿着一根金色的会动的东西,甚是可怖。这十年中每当要回上京时便会噩梦连连,想来我虽然忘记了那件事,可心里却总是害怕回京,害怕噩梦重现。”
云澜的心一紧,她竟忍受了十年之久。
“丫头,你从来没有说过。”
她淡淡地道:“远在杏洲之人,又有哪里可以诉说,身边的丫鬟们倒是知道,那又有何用。”
召召不懂她的处境,奇道:“你不是子夜国的公主吗?”
公主?她倒情愿自己不是。若她不是陛下的女儿,或者可以象阿姊那样有人疼爱怜惜,不必被远送到杏洲,更不会有人来给她下这该死的蛊!只是怨也罢,恨也罢,万般皆是命。
她不愿在这件事上想太多,继续问道:“玉玛圣女说我这毒早在两年前便该发作死去,全凭了一盆玉色烟花才缓了死期,听她的意思,世间本不该有玉色烟花,那么只有一个可能,是召召姑娘将此花带出谷,敢问你当时给了谁?”
她记得召召是被亲近之人所害,那么玉色烟花自然也是在那人手中,而送她花的人是邵之思,难道就是邵家吗?邵家有一女进宫做了皇后娘娘,要说最恨母亲的女人不是邵皇后是谁?
那一年她初次回京入宫,迷路之后遇上那个疯狂的女人,后来被邵皇后送了回去……心口似乎又在隐隐作痛,记忆中的一幕幕在她脑子里不断闪回,那个女人疯狂的声音呼啸着重重压迫而来,她顾不得肩上有伤,死死绞着自己双手,僵着身子等待召召的回答。
“给了谁?自然是给囚了我二十年的人,小姑娘,难道你还猜不出来是谁吗?”
“是……邵家的人?”她仍要确认了才甘心。
召召点点头:“不错,就是邵家,在东明城你们问我叫什么,我随口化名召召,也是为了让自己记住邵这个字!”
开心写意君所知(一)
霎时间邵家以及邵之思的种种都涌上阮梦华心头,她身子轻颤,衣衫簌簌抖动,倚靠在云澜身上,半响无法言语。
那个疯女人无疑便是邵皇后,真是好歹毒的心思,对一个幼龄女童下手,又偏偏还为她定下与邵之思的婚事,难道是怕她死不了留的后手,将她拘进邵家受苦受难?邵之思定是知晓一切,竟半点口风不露,谁又能想得到那个蓝衫少年的心事会如此复杂,说他狠心,偏又送给他与蛊毒相克的玉色烟花,一意为她着想的样子。说他有情有意,可他还会看着她死去。
云澜在她耳朵边低低地唤道:“丫头,别害怕,都过去了。”
召召听了也道:“没错,她已经死了。”
可就是这样一个死了三年之久的女人,仍能将阮梦华数次送上黄泉之路。不安和恐盘踞在她的心头,似乎邵皇后还在某处阴森森地注视着她,或许这事件远远没有结束,她还记得那个疯狂的声音,象宣誓般在叫嚣着仇恨:“她自为风华绝代,好,我便让她活着的时候被人厌弃,死后永远 世不得安宁!”
一切只是开始吗?她胡乱猜测着,心慌不已,不会的,母亲在上京荣宠至极,绝对不会有事,她的不安好没来由。
云澜不忍看她这般难过,与召召道别后带她离开香庐。他自然早猜到事情的缘由,却不知该如何劝慰,左右看看寻了一处干净的山石,扶她轻轻坐下,温声道:“丫头别想太多,作孽之人已经不在,若是你觉得不能出气,那便向召召要几条蛊虫,回头给邵家的人吃了便是,要他们也尝尝这种滋味。我看都是邵家老太君的不是,竟教养出那般狠毒的女儿,就种在她身上,你看可好?”
他想到邵老太君找上门要他下手毒害阮梦华,不由心中来气,真是有什么样的母亲就有什么样的女儿,邵皇后的恶毒真是家学渊源。
阮梦华茫茫然抬起头,张张嘴想说自己的担忧,又觉得太过无稽,更不想将心底的秘密全吐给他听,听到蛊虫二字极为反感,皱眉道:“那种东西我才不要,可别再提了。”
他立意要将她的心思从邵家身上拉出来,于是故作沉吟状:“我留意过这些氏羌女子的容貌,比外头的女子要出众许多,与养蛊不无关系,你真的不想养两条?将来后悔可就没机会了!”
本来他跟着阮梦华坐在一旁,手臂轻轻圈住她,姿势极为亲密,等他说完这句话,阮梦华想起在重芳庭他被众女子环绕的事来,用力挣脱开去,口中道:“你倒有心留意这些,反正那些女人对你倾心得紧,不如你就留下来,仔细跟她们学学驻颜养容的本事。”
没想到他眼光一亮,拍掌道:“这个主意不错。”
不错?难道他听不出来她说的是反话吗?阮梦华冷哼一声,扭过头不想看他。
云澜接着道:“待我学会之后,拿来讨好我家娘子,甚好,甚好。”
“你家娘子在哪儿?”
“远在天边,近在……”阮梦华的心跳跟着加快起来,他说的莫不是她?她几时又成了他家娘子,真是不害臊!却听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近在心间,说了你也不认得。”
一时不察便受他取笑,当下板着脸道:“谁稀罕认得你家娘子!天色不早,我要回去了,你在这里慢慢想吧。”
还未走两步,迎面与南华相遇。他连声道:“你们可算是出来了,猜猜我碰上谁了?”
“是香二公子?”云澜想都不用想便猜是谁,进谷这些日子他都在为阮梦华的安危着急,倒忘记还有两个人一进谷被关了起来。
阮梦华也道:“我听说他们也跟来了,只是还未见面,难道没有和你们住在一起?”
南华摇头笑道:“咱们托了召召的福份,氏羌以礼待之。不过香二公子与柳公子却没那么好命,不知道为什么被关在离香庐不远的一片精舍里,虽然没有受苦,却不得自由。”
南华本是往重芳庭去的,不料在香庐附近走岔了路口,竟走到了关着香眉山等人的地方。他们谢家与香家之间的生意往来是秘中之秘,子夜那边觉察后极为在意此事,柳君彦身负使命来查,可到了氏羌却由不得他。在氏羌人眼中,香文盛有功,柳君彦是谁他们可不管,只是想要抓香文盛却是不行,于是将他二人请到香文盛的住处附近安排下来,至今还未见上一面。
故而两人见到南华能在谷中自由行走,很是羡慕,香眉山更是想知道他二叔目前是什么情形,便托南华行个方便。香眉山根本不知南华的底细,而柳君彦却清楚得很,南华虽然从了母姓,但他还是沧浪谢家的少主人,他此番若还想将香文盛缉拿回去,是根本没有可能的事。
阮梦华出来半天,已有些力乏,略带着倦意道:“二公子在船上时对我多有照顾,他有事我可不能不管,再说异地他乡,我们同为子夜人,自当过去一会。”
若是能为他们说说好话,放了他们便更好了。
“你放心回去歇息,我过瞧瞧,呆会儿熬好药给你端过去。”她体内蛊毒已清,身子正虚着,他决意替她好好调养,当下不顾她反对,要南华送她回房,自己往那处精舍走去。
阮梦华待要不依,南华拦住她一本正经地道:“身为女子,岂可随意去私会男子。”
她听了甚没好气地道:“你是在教训我吗,谢家少主?”
最后那四个字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南华连忙陪笑道:“给我十个胆子也不敢,不过你再不回去妙艾就该着急了。”
“看不出来,你们一个个的倒挺会惜香怜玉,刚刚还对召召姑娘情意难忘,怎么这会儿又瞄上妙艾了?”口中这么说着,到底还是随他回去歇息。
子夜与沧浪皆无以女子为尊的风俗,在氏羌却是圣女地位最高,族中长老居次,也不是说女子的地位比男子要高,其他人等还是要尊崇男尊女卑的礼法。玉玛已经回了到重芳庭九重之上的觅仙洞,云澜自是不能随意打扰。他先去见了几位长老,请他们同意香眉山叔侄二人相见,几位长老一合计,总不以一直囚禁着这两个人,也就准了云澜所请。香眉山与柳君彦困在一处已经七八天,早急得不行,忽见云澜飘然而至,心中大喜,上前齐声道:“云兄来了!”
在他们心中,云澜的能耐非同一般,果然他带来好消息 :“二位莫急,香二爷便住在前边不远,正等着你们呢。”
香眉山急不可待要去见亲人,柳君彦则拱手又问:“多谢云兄仗义相助,敢问我们几时可以离开?”
“我也是人客,哪里能做得了你们的主。”
香眉山颇以为然:“不可难为云兄,我看我们还是先见过二叔再做打算。”
香文盛并不知道自己的侄子一路跟到这里,乍一见香眉山出现在氏羌,很是吃惊:“眉山,你怎地会来?”
“二叔,你瞒得我们好苦!”香眉山终于亲眼见到香文盛无恙,又是高兴又是难过。他想起那满船惨死的伙计,一时间不知该从何问起。
柳君彦也苦笑道:“香二爷真是福大命大,那日船被烧毁沉入海中,眉山以为是我害得你们,差点没当场取了我的性命为你祭奠!”
“当时情形危急,哪里还顾得上许多,逃命要紧。”他一逃便逃到了氏羌。
这些年香家的生意是欣欣向荣,可香文盛一直有块心病。他认为自己总有一天会死状凄惨,活过今日便没了明白,一直不能踏实过活,这件事谁也不知道,只有他的兄长,香眉山的父亲知道一些。
柳君彦毫不放松,逼问道:“香二爷是船上唯一活口,那一定见过行凶之人,他们到底是冲什么来的?”
“这……”他当然知道那些是什么人,可是又怎么跟眼前这两个满腹疑问的人解释呢?
说起来香文盛牵涉到其中完是个意外,他年轻时候在外游荡,乘坐的海船遭难后,辗转来到沧浪,无意中闯入氏羌,差点便为了一个氏羌女子永远留在这里。只是他终是过不惯氏羌族的日子,族中长老怕他出去后宣扬此间之事,惹来麻烦,本不欲放他离开,后转念一想,何不让此人去找寻离开多时的净彩圣女。
他们有求与人,却不好好商量,反倒在他面前亮出种种可怖手段。饶是香文盛在外行走多年,许多事见怪不怪,但对氏羌神乎其神的蛊术有着深深的恐惧。虽然离开时长老们告诉他没有在他身上下蛊,只要他替氏羌找到失踪的圣女便可,可香文盛哪里肯信,深信自己如果不完成使命,便会死状凄惨,于是乎尽心尽力地查找线索。
好在那位净彩圣女容貌行止出众得很,让人印象颇为深刻,虽然过去多时,总是有迹可寻,一找便从沧浪找回子夜,慢慢查到了一国之母身上。种种迹象表明,邵家曾出现过这么一位娇客,只是后来踪影全无,香文盛不敢轻举妄动,回到自己家中再做打算。正逢香家没落,他一咬牙,全力助大哥振兴家业,暗中留意查看邵家有何异动。
邵镜尘当时的官职不小,在他身上也找不到什么缺口,香文盛一直等到三年前邵皇后含恨病逝,邵家逐渐没落,才查到线索,宫里的怀姑姑每隔两三个月总要出宫一趟,去了哪里无人知晓,由此他终于查到净彩圣女的下落。
又到了香家商船出海的日子,香文盛算好了时间,又费了好大周折在商船出发前将净彩圣女从牢笼里救出来,藏身于船上。可是当他一脸敬畏请箱子里的净彩圣女示下时,才发现圣女的情形不太好,眼看着就要咽气,不得已才求云澜出手相救。
后来的事比较好解释,香文盛想了想道:“我也不认得那些人,逃命时极为艰苦,生怕再遇上那些杀人者,只想跑得越远越好,便一直朝北走,于是就到了这里。”
这种鬼话连香眉山都不信,何况是柳君彦。
开心写意君所知(二)
可他们身在氏羌,自己尚不自由,又有拿香文盛如何?香文盛这些年东奔西走,尽管衣食无忧却总也不快活,他不敢娶妻生子,也不敢纵情享受,生怕噩梦成真。这几日重回氏羌,虽然怕了这些年,却觉得前所未有的舒心畅快,简直是这些年过得最好的时日。他甚至有个想法,就是留在这里过完下半辈子。
香眉山苦劝无果,只得与柳君彦怏怏离去,临走时想问梦华小姐如今可曾安好,转念一想,若是梦华小姐有事,云澜怎会有此闲心来理会他们,便又作罢。
云澜倒是看明白他临去回首那眼中的意思,无奈在心中一笑,他不知阮梦华是天真懵懂还是压根就不打算同他好好的,有时模样让人心软,有时却能把人气得说不出话。
过了几日,天气开始转凉,阮梦华的精神气逐渐好转,果真是氏羌的水土养人,眼见着瘦伶伶的身子跟着丰润起来。不说云澜以药食调理,单说妙艾整日用氏羌女子惯用的法子为她从头到脚地养护着,恨不得一日三洗,倒也颇见奇效。她倒不怎么在意容貌,反正再怎么变也变不成召召玉玛那般的好相貌,一心琢磨着出谷。但一来云澜不准,非要她彻底无恙才可动身,二来召召的情形每况愈下,令人心忧,眼看着已拖不了太久。
南华整日叹息,虽然初次倾心的姑娘没希望,但总是感慨红颜薄命,连带着玩心也收了起来,无视热情的氏羌女子好意。这一点让阮梦华对他改观不少,不再揪着他隐瞒身份一事不饶。她与召召初见时谈不上交好,但一路同行,又蒙她大恩解了蛊毒,心中对她的感激更盛。看着召召一日不如一日,很是难过,又怜她眼睛不能瞧见东西,便带着绯玉日日过去相陪,言谈时尽量避开那些旧事。
大概玉玛圣女说的三日之期已过,冰花凋谢,花树结籽,重芳庭开始扩建,僻出来许多地方栽种新的花树。阮梦华路过重芳庭时,总要摘些花束带给召召,这些不世奇花虽然珍贵,在氏羌却与凡草无异,就只有稀少的玉色烟花还被重视些。
她这样整日在香庐行走,没几日就见到了三位氏羌的长老。虽然她是客,但对当时不肯出手救她的三个老顽固没什么好感,云澜见她小孩心性心中暗笑,其实他同这几人打过两次交道,也不全是固守成规,一味为难别人之人。
氏羌眼下共有三位长老,一曰天离,一曰天目,一曰天悠,均已年过花甲,他们对阮梦华颇为客气,待她以上宾,甚至知她也是受了无妄之灾后,心有歉意,打算补偿一二。天悠长老是女子,看阮梦华的资质还算可以,有意将她留在氏羌,若她愿意,也可跟她研习蛊术。
要知道这几位长老已有很多年没收过弟子,族中不知多少人想要拜在他们门下。可对于这份厚爱,阮梦华却不待见,不等云澜开口就连忙拒绝,今生后世她都不想再沾上蛊半分,更怕长老们一个不喜给她苦头吃,直往云澜身后藏,拽着他的衣袖不撒手。云澜笑着顺势拉了她的手,同她出了长老们住的小阁后,好生哄了半天,至于说了什么,如何说的,她心乱之下已不记得大半,只知他要她放心不会扔下她一个人不管,大有表露心迹之意,直说得她将头低了又低,脸红了又红。
一人独处时,阮梦仔细想过这回事,一颗心是早已为他而动,可下意识的就想把他的呵护与若有若无的情意拒之门外,这一切与她自卑过了头不无关系。之前蛊毒未解,她一时厌弃自己,一时又怕他放弃自己,大抵这点小心眼云澜早已看得透透的,一味包容她的任性。眼下无毒一身轻,她渐渐放开心怀,连目不能视的召召也觉察出略有不同,更是常拿他二人来取笑。
这两天谷中明显热闹了许多,绯玉出去转了一圈回来说是谷里象在置办什么大事,到处都被装点一新,处处可闻欢快的歌声。正说着话,妙艾哼着不知明的小调进来,用采来的花草布置房子,看得阮梦华迷惑不已,问道:“谷里要办什么喜事嘛?”
妙艾停下手中活计,笑盈盈地告诉她:“也算是喜事,再过两日就是我们氏羌的祈圣节,也是头任圣女生辰之日,年年到那一天谷中要燃起圣火,为圣女祈福,每个族人都得参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