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日她趁着没有孕吐,虚弱地靠在卫铭怀里问起这件事,他却不肯多说,只是轻轻替她抚平愁眉,淡淡地道:“今趟出门本是为平匪,有些漏网之鱼而已,不必担心。”
平匪?从未听说哪里有乱匪,自南北芜和谈以来,两国之间更是一派难得的和平景象,望川山不再征兵入伍,老百姓的日子刚有了滋味…谁会去惹在战场上立下赫赫功名的世子爷呢?他曾提起此行外出身有皇命,小小乱匪怎会劳动一位世子亲力亲为。
不知为何,清秋突然想到宁思平,那抹血色不详,直指北芜方向,一种未知的恐惧与茫然袭来,许多日子以来,她都忘了还有那样一个人的存在。
卫铭察觉到她的异样,疑惑地低头去看,才发现她脸上多了一抹苍白,诧异地道:“怎么了?是不是又不舒服,我叫人来看看。”
“不,不,我很好,”清秋连忙制止,不自然地道:“许是天热,没怎么吃东西,这会儿有点饿了。”
卫铭不疑有他,笑道:“说真的,我也饿了,也是没有吃好。”
说罢叫了人来准备吃食,不多会儿,青书便让人备了几道精致小菜送过来,清秋略动了动筷子,卫铭吃得也不多,他的嘴太挑,从前还有清秋为他操心菜式,如今他哪里舍得清秋再为此操劳。
清秋有了身孕,这是他第一个子嗣,初为人父让他心中隐隐有些无法言说的自傲,不知当年父王是何等心态?想到这儿心中微微一动,也许这个消息该让远在越都的父母知晓,再回京时携妻怀子不会吓到二老。
可是清秋仿佛极不愿回京,他不想告诉她关于天府的事,一是不愿让她担心,二则…不愿她知道有关宁思平的任何消息。
反倒是北地传来了好消息,天府的势力逐渐瓦解,一切似乎真的应该到此为止,一直以来主控北芜江山的幕后之主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下落不明,想想那宁思平即便有心,也再无精力来南芜 。
卫铭没有放松警惕,而是让玉林苑加强戒备,四处森严,没有人能无声无息地潜入或者离开。
一日午后,清秋刚经历一场翻江倒海地呕吐,只觉身上汗意粘稠,头昏脑胀之际,青书差了丫鬟来报,却是宋二公子宋珙携了爱妻来探访。
她接过瑞芳递过来的凉巾,胡乱擦了擦脸,暗忖道:宋珙怎么会来这里,他与灵玉小姐成亲不过半年,按说新妇当在公婆面前尽心服侍才对,这趟专程来访,该是郡王府那边,已经知道了吧?
玉林苑除去守卫多了些,景致可是没得说,让宋珙大叫不虚此行,连连夸赞卫铭会享受。他自从与况灵玉成亲后,很是过了一段神仙日子,想起那段赖在世子府的时光,很是怀念。他成亲的时候,卫铭身负皇命在外未归,半年里只匆匆见过两回,这次听说卫铭找到了清秋,在云州城长住不回,索性带了灵玉专程来找这个好兄弟。
小怜自然是跟着自家小姐同行,半年不见,她的胆子比从前大上少许,许多小姐顾不到的事自觉管起来,这会儿正招呼着帮手抬下小姐和姑爷的行李。宋珙带的人和东西不少,天热得很,他已打定主意在云州待上一些时日,叙旧带避暑。
“卫兄,不是说你和那个小厨娘在一块吗?她人呢?”宋珙不是没看到森严的守卫,从进入玉林苑那刻起,他便察觉到苑子里有种说不出的紧张,只是卫铭不说,他也不好开口就问。况灵玉跟在二人身后,娴静如柳,她旁边一个丫鬟怀中抱了把琴,只等见到清秋再好好讨教。
卫铭看到绿柳荫下候着的清秋,迎上去之前随口抛下一句:“我们已经成亲,你要改口叫嫂子了!“
他伸手扶住清秋,一举一动说不出的轻怜蜜爱:“怎么出来了,等着灵玉去后堂不好吗?”
“我听说灵玉小姐到了。”清秋脸上有掩饰不住的欣喜,见到况灵玉远行至此还带着琴,笑意更深,表小姐是少有的良善之辈,难得爱琴,算得上是少有的知交。
她那昭显着妇人身份的双月发髻,还有松松的宽身袍服,证实卫铭没有说假话,宋珙被两人已成亲的事实惊到,咕哝了句:“成亲?”
看着两女相携离去,卫铭苦笑:“你们来了也好,让灵玉陪陪清秋,她有了身孕,这几天害喜得厉害,这些日子极不好受。”
宋珙更受刺激:“怀孕?”
他对于卫铭如此执着于一个厨娘,甚至和她成亲有些不以为然。这女人长相又不是绝色,没有身家,只会做菜和弹琴,要是她能像雪芷大家一样名动天下,依郡王府来说,还是只能列入考虑而已。不过千金难买他愿意,此时清秋又有了身孕,怪不得他那般宠溺的模样。
想了半天,他只能期期艾艾地问:“成亲…不得上告父母吗?”
他来时身负着郡王及郡王妃的重托,要劝得卫铭早些回京,若他们得知卫铭已与清秋成亲,且已有身孕,想来不会太为难她吧?
“若清秋答允,改日回京再置办一回也不迟。”卫铭笑笑,他正打算给京里去封信,继续道:“你与灵玉成婚我没赶回去,这次来云州我会好好招待当作补偿,只是以后把那种玩世不恭的性子改改,不可负了灵玉。”
“卫兄,你这话可不对,我对灵玉可是倾慕已久,自会好好珍惜,倒是你,我一直以为你会先我成亲,如今你打算如何?我来的时候,郡王可交代过,务必与你一同回京。”
“眼下清秋的身子不能上路,过些日子我自会与她一起回去。”
“随你吧,正好我想好好散散心。”对贤平郡王府会不会有一个平民儿媳,宋珙并不期待,毕竟是人家的家事,他想起一事,问道:“这满苑子的守卫是怎么回事?”
卫铭顿了顿,轻描淡写地道:“没什么,只是城中守军知我身份,执意派过来的。”
关于北芜,关于天府,关于此行身负的皇命,卫铭并不欲让人知晓,宋珙虽是丞相公子,却身无官职,再说清秋的情形一天天好起来,想来用不了多久便可以上路回京,天府针对的是他,必不想再惹别的事端。
“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不是就好,这里有何名胜?你来得时间长,可知哪里酒最醇,人最美?”说到最后已有些忘形。
卫铭知他性子素来跳脱,笑骂一句:“不想被我捆了去给灵玉赔罪,就安分点!”
相对于宋珙的好心情,况灵玉却有些心惊胆战,看着清秋时不时的难受干呕,再想到自己将来也要经历这一回事,难免心生怯意。她把琴随身带着,本是想同清秋讨教琴艺,看到这一幕不禁打消了这个念头,迟疑地问道:“清秋,你这样多久了?”
清秋恹恹地喘息着,靠在软榻上伸出一个指头,况灵玉吃惊地问:“一个月?”
她点点头,身后服侍的妇人笑道:“这还是好多了,刚开始那会儿比如今还要厉害,女人害喜的多了,夫人这种很平常。”
一声声的“夫人”,清秋到现在还有些不惯。
况灵玉怯怯地问:“平常?”
“是啊,还有女人要一直难受到生完孩子,受罪不少。”
清秋见况灵玉脸都白了,连忙道:“范娘子,你别吓着灵玉小姐,不对,该叫少奶奶了。”
范娘子赶紧改口道:“少奶奶别怕,害喜多则一两个月,等胎稳了就会好起来,还有许多女人不害喜,有的爱吃酸,有的爱吃甜,还有的爱吃——”
说到这儿她停下来,忍住笑道:“爱吃那臭豆腐!”
一句话说得满屋子人都笑出声来,瑞芳瞪大眼,不解地问道:“臭豆腐是什么?”
“亏你还跟着我卖过豆腐,连这个都不知道。”豆腐坊的豆腐做得不多,每天按着云水镇上可能会卖出的量来做,即便有卖剩的,也被清秋做成菜,瑞芳吃豆腐吃得多了,想不出来臭豆腐怎么会好吃。
闲谈半晌,清秋的精神不错,兴致一来又弹了支曲子,满足了况灵玉的念想,她叹息道:“清秋弹得真好,还好有你,不然连个请教的人都没有。啊对了,不知你听说没有,雪芷大家的手伤颇重,从此不能弹琴了。”
有这等事?清秋避居在云水镇,对外面的事所知甚少,雪芷是成了名的大家,不能弹琴该有多痛苦。她不想提及旧事,但身为同门,也不能装作无动于衷,只得惊道:“出了什么事,不是说她已嫁至北芜吗?”
“详细情形我也不知,那些日子我刚成亲,只是听闻此事。你又不在…”她看了看瑞芳等人,有些话不好当着人说。
瑞芳乖觉地道:“我去打哥哥玩儿。”
早知道宋氏夫妇来此没有那么简单,清秋挥挥手,打发范娘子和屋里的丫鬟下去,她低着头,手中攥着个杯子,等着况灵玉说话。
况灵玉在想怎么开口,年前因着她的婚事被郡王妃拿来当借口,世子府准备着的婚事暂时停下来,清秋更是远走他乡,为此她一直很自责。没想到表哥与清秋已在此成了亲,这让她心中稍安,至于来时郡王妃交代的话,她是无论如何说不出口的。
一醉花前有险
况灵玉不安看了她一眼,道:“我知道年前表哥便开始准备你们的婚事,后来因着我和宋珙成亲…你是否因此才走的?”
清秋失笑:“根本与你无关,你成不成亲,郡王妃…都不会让那场婚事成真。”
“不,不,姑母她如今不再像当初那么坚决地反对,此次我们知道表哥与你在云州,还是姑母告诉我们的,她特意叫了我去,虽未明说,但话语中已松动不少。”
敢情灵玉小姐此次是来当说客的,清秋听了只是不语。不知郡王夫妇如何得知卫铭已找回她,看来他们在云州拖得太久,久到京里开始关注。光是听灵玉小姐几句说辞,她可不敢会错了意,郡王妃大抵是觉得拗不过世子爷,施了缓兵之计,待他们放松心防回去,只怕是又一场僵持。
况灵玉见她一脸淡淡地表情,只恨自己不会说话,急道:“清秋,你信我,姑母她真是这个意思,如今你又有了身孕,姑母只会高兴。”
“然后呢?我的身份不足以站在世子爷身边,即使生个一男半女,回京去顶多做个妾,眼睁睁地看着世子爷再娶个正妻回来,日日去请安道福,唉,灵玉小姐,当初我离开世子府,便是不愿看着事情发展到那一步,事到如今,即使有了身孕也不曾改变主意。”
她口中这么说,心中却也惶然,真的能安然面对这一切吗?若是她执意不回,世子放手回京,她又该如何自处?母凭子贵的事不是没有,可是清秋并不愿自己是因为有了孩子才被人认可,再者贵又能贵到哪里去?若日后产下女孩,只会境况堪怜。想到郡王府的二夫人,还有小小姐,若是她的孩子一生下来,就被抱走,她会崩溃。
如今一日日地拖着,其实是种煎熬,她从未真正放下心事,有了身孕之后喜怒不太由已,什么害喜,多半是心中郁结所致。
小怜还在指挥着一干奴仆整理姑爷小姐的行李,这是小姐头回出远门,随身带着的东西可不少,吃的用的样样都需小心轻放,她得照看着,全部放妥当了才放心。本想着云州再好哪会比得上京城,谁知玉林苑倒是精致,进来的时候,花草树木还有那山水景致,无一不让人见而忘忧。听小姐的意思要在这里长住,所以她不急着去见清秋姑娘,东西终于整完了,干活的人退出内室,看着一如宋府里的摆设和袅袅飘起香烟的紫金炉,小怜满意地出了口气,转身要出房门,却闻到一股花蜜般的甜香,继而意识有些迷糊,玉林苑里的花香好奇特…
第三十章 返途风波
晚膳是在流云轩用的,暮色渐至,当夜空的星子渐渐多起来时,为宋珙夫妇接风洗尘的酒宴才行至酣处。
清秋照例进不得太多油腥,她觉得精神尚好,便陪坐一旁,看着小怜殷勤地为在座的三人倒酒递巾,不由笑道:“不是我说,不过半年而已,小怜便跟从前大不相同了。”
小怜正笑吟吟地给自家小姐布菜,闻言动作一顿,像是得了赞美害羞似的,低下头去。
卫铭停箸不食,也朝小怜瞥去一眼,以往在世子府,况灵玉主仆不大出现,他对这个丫鬟印象不深,继而心思又放在了清秋身上,再次问道:“你真的什么也不吃?”
“哪里吃得下。”清秋叹了口气,其实她并没有开头几日那般严重,可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她的身子渐渐显了怀,世子想早些回京,她只好以此为借口,拖得一天是一天,想到这些日子以来他的宽容和忍耐,心中一软,不由开口道:“我好多了,今日比昨日又少了些许难受,说不定明日会更好。”
才说着好,突然一阵心烦,皱着眉压下那股难受劲,站在一边的范娘子忙给她喂些清水,又慌为她揉捏相关的穴位,卫铭摇头道:“早说你不必陪坐在这里,歇息去吧。”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起身接过杯盏,细心地喂清秋喝水。
见此情景,宋珙在桌下握住况灵玉的手,口中取笑道:“果然是新婚燕尔,与我这等老夫老妻不同。”
况灵玉嘴角含笑不语,一旁小怜突然道:“清秋姑娘好福气啊。”
这话说得突兀,清秋有些讶异:“小怜怎么如此见外,以前你可是一直叫我姐姐的。”
刚刚小怜见到她时,一直有些疏离的感觉,她知道小怜一直跟在况灵玉身边,对自家小姐忠心耿耿,原本是盼着况灵玉能嫁给世子爷的,如今事情到了这一步,说不得心中会有些芥蒂。
小怜正色道:“那可不行,您如今的身份可不容我再叫姐姐了。”
她从身上掏出一样物事,捧在手心转头对况灵玉道:“小姐,我还给清秋姑娘准备了件礼物,不若这会儿就送给她吧。”
况灵玉没有多想,点了点头,小怜向前走了几步来到清秋面前,她目光闪动,唇角泛起一丝诡异的笑:“清秋姑娘请笑纳!”
卫铭一直坐在清秋身旁,小怜掏出那个东西时,他看得分明,那是一个寸许的暗红盒子,手工精细,似是寻常的首饰盒子,并非什么凶器,故并未出声。待到她开动盒子,一股异味飘洒出来,脸上神情突变,当机立断揽住清秋向后方退去,同时袍袖一甩,一股冰寒劲道射向小怜,厉声叫道:“来人,拿下此女!”
异变突生,清秋昏头昏脑地被他带出流云轩外,只听得房内桌倒盘裂之声,还有宋珙和况灵玉的惊呼声,苑中侍卫纷纷赶来,挡住紧跟着他们二人跃出屋外的小怜,清秋浑身颤抖靠在卫铭身上,还未想清这是怎么回事,但觉身子下滑,原来是卫铭一脸苍白至无力站稳,二人一起缓缓倒地。
“世子爷!”清秋一声叫出口,才发觉自己的声音沙哑惊惶,再难发出声音。
“没事,莫怕,莫怕。”卫铭强笑道安慰她,顾不得还半坐在地上,一把擒住清秋的手腕替她查看,并没有什么要紧,他才心中稍安。这会儿青书也带着亲随赶过来,将两人扶起,清秋紧张地看着他,却无法看得出他究竟有没有事。
卫铭中了毒,那个盒子里的毒明显是针对他而来,不然清秋没事他却有事。适才他虽见机得早,没吸入太多的异味,可这毒好生厉害,他不敢保证有办法逼出去。此时加入打斗侍卫越来越多,却全奈何不了小怜。宋珙扶着况灵玉从厅里退出来,两相会合,他替那两人看了看,果然,他们也没有中毒,看来那毒只对身负武功之人有效。
仍在场中游斗的小怜一挥手便是一片寒星,跟着数人倒下,那些侍卫仗着人多不停地涌上去,却奈何不了她。卫铭的亲随并没有上场,他们点了火把重重而立,护在四人身前,那女子见今日再不能讨得了好去,随手一扬,点点寒星过后,身前的人倒下一大片,不得已众人纷纷退后,她闪身跃至院内的大树上,伸手在脸上轻轻一抚,露出张平凡面容,高声道:“清秋姑娘可还认得我?”
清秋借着火光远远望去,心中惊疑不定:“你!你可是白露?”
白露是谁,自然是宁思平手下那个易容高手。他竟然还不放过她,此番派人来竟是要世子的命,他想做什么?清秋咬唇看着高高在上的那个女子:“你们宗主呢?”
白露咧嘴一笑:“清秋姑娘想见我家主人,随我走便可。”
这些日子以来,天府中人四处逃散,偌大的势力眨眼间便湮灭于此,心中恨极,宗主几次派人前来行刺都无果,今趟终于得手,只是要带清秋姑娘回去复命却是不成,眼下也顾不了她,反正卫铭死后,这个女子终会落到宗主手中。
除了卫铭,没有人知道清秋与宁思平之间的关系,在宋珙与况灵玉惊疑的眼神中,清秋微咬下唇欲上前去,她要去问问宁思平,为何总与她过不去,他不是已与雪芷成亲了吗,为何还来扰乱她的一切!
卫铭一手扯住清秋,沉声说道:“别听她的!”
白露的笑声从高处传来,她对自己下的毒极有信心:“卫世子,趁着此刻还有些精神,你可以交代交代后事,只是过一会儿便要遭罪呢,你中的可不是一般的毒,想想你杀了我天府那么多人,如此便是一报还一报了!”
杀人?两国不是停战和谈了吗?为何他们还这么大怨气?清秋努力想从她的话中分析出究竟这些人想干什么,却听卫铭道:“想让卫某人死的人不少,你以为你便能得手?”
“我的功夫不够,可是只要我天府的秘毒够厉害便可以了。”
“中毒?你是说世子爷中了毒?”
“不错,清秋姑娘莫要担心,这毒只对身负武功的世子爷起作用,至于你吗,嘻,我家主人自然是舍不得伤害你!”
清秋的心一瞬间直直坠落至尘埃,酷热夜晚里只觉周身寒意四冒,她转头看着卫铭,即使在火光下,也看得出他脸色发白,额头冒汗,竟然…中毒了吗?卫铭淡淡一笑:“别听她的,我没事。”
真的没事吗?
“卫世子所中之毒七日后会散入全身,到那时候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哈哈。”白露任务完成,说罢再也不作停留,将身投入到茫茫夜色中去。
卫铭没有让人拦她,微使眼色,已有人暗中跟缀上去。清秋紧张地在他身上胡乱摸索,想找出那毒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泪水簌簌地往下掉,不知该如何是好。卫铭连忙抓住她的手,用无比沉稳的声音道:“清秋,我没事,真的没事。”
实则毒已渐渐浸入血液,在身体里肆虐叫嚣,天府秘毒不容小觑,他看着清秋心慌的模样,心中不忍,强笑着道:“真的不妨事,我备有解毒的灵药,先回房去吧。”
解毒药是有,但却不是什么灵药,起码不能完全解去卫铭身中之毒。
别是一番滋味
“今日宁宗主携宁夫人前来拜访,宁夫人坚持要见你…”
宁夫人?清秋微微吃惊,她只认识一个宁夫人,那就是雪芷,难道那张黑色面纱之后,就是雪芷?她为何如此打扮?她试探着叫了声:“宁夫人?”
雪芷低低地道:“你来了。”
她当然来了,刚刚这屋子里所有人都看得到。清秋顿了顿,却不见她说什么。
卫铭没有死在天府秘毒之下,宁思平并不意外,若是这么容易便能置卫铭于死地,那么,早先北芜派出的多位刺客的落败就说不过去了。天府风光不再,不要紧,在他的努力下,终有一日会东山再起,可是清秋,却永远不可能再属于他了。
“秋秋,你与他成亲了?”他苍白的脸颊涌上几丝暗红,难掩落寞之意。对那个明里暗里让北芜让天府吃亏的人,宁思平略带些激赏,这个男人偏偏要与他作对,谁不喜欢,偏偏要喜欢清秋。
清秋的面孔皱起来,他再这么一口一个“秋秋”叫下去,人家谁不知道世子爷的女人与南芜的对头之间有不寻常的关系?事实上宋珙与况灵玉已觉察出一些不对劲,眼神只顾往卫铭脸上瞟,可卫铭只是不露声色地将谈话切入正题:“我已在此等候宁宗主多时,便让尊夫人在此稍等片刻,你我之间有些事还待商榷,请。”
宁思平却没有看他,反而顾不得众人的眼光,无比暧昧地叫道:“秋秋…”
清秋更正他的称谓道:“请叫我卫夫人,就如我们需得问雪大家为宁夫人一样,可好?”
宁思平的目光在清秋脸上停了一会儿才道:“嗯,不错。”
清秋长长舒口气,本来回京就要面对郡王妃那个大麻烦,若是因此再让自己的清誉爱损,顶个天府宗主被弃的未婚妻之名回京,那真是万劫不复!她的牙根发痒,这人绝对和她有仇,这个人早在她及笄那年就死了,她本无心怨恨于他。可当他再次出现,所作所为却让困扰无比,只盼他莫当着众人的面失态,否则依雪芷的性子,岂不更会失态。
他终于不再盯着清秋不放,冷冷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女子,漠然道:“卫世子想说的话,我都明白,否则也不会坐在这里,但要看南帝有何条件。”
男人们去说正经事,留下两个女人面对面坐着。当然,两人身后都站着一群人,看上去像是在谈判。
范娘子进来一趟,为清秋奉上了一盅甜汤,她的饮食由范娘子和瑞芳看顾着,不准别人假手,这是卫铭的主意,怕被人伺机下药。
甜甜的香味散发在两人之间,清秋的不适感越来越强,她没有了食欲,想起身回房去休息,但今日宁思平与雪芷是客,她得当好女主人,况且还有满屋子的人看着二人。只好客气地问雪芷:“要不要来一点?”
雪芷微微摇了摇头,两人良久都没有再说话,仿佛在比试着谁的耐心更多一些。清秋不耐烦久坐,正想站起来走动走动,雪芷突然对身后的宫海道:“你们先退出去,我有些话想单独与卫夫人讲”。
宫海不放心地道:“夫人不可…”
清秋身后的侍卫也往前走了两步,两方都不放心她们单独相处。
雪芷冷冷地道:“怕什么,我已到了如此地步,别说卫夫人不会做什么,即便是想做什么,对我来说只有解脱。”
宫海担忧地看了看她,还是依言带人退了出去。雪芷看着清秋身后动也不动的侍卫,见他们没有退意,只得商量着来:“请他们往后稍退几步便可。”
这个要求不过分,清秋示意他们听她的。等侍卫们退到一边,雪芷道:“他说你怀孕了,原来是真的。”
清秋点点头,不信她为了好奇孕妇长什么样才要见自己一面。
“我来是想见你最后一面…我快要死了。”
清秋错愕地道:“你说什么?”
乍一听此言,清秋只觉荒谬。
去年的这个时候,她与她相会在郡王府的东堂,她肤光胜雪,如翠衣仙子般炫耀自己的幸福:“我要嫁人了。”
今日她们在此重逢,却听她哀切地道:“我要死了。”
她与雪芷是年少时的玩伴,成年后却形同陌路。不是她执意要与雪芷生分,实在是雪芷一直对她有防备之心,幸与不幸全赖在清秋身上。
“是真的,我没必要骗你这些,我中了毒,活不过这几日。”说罢她左手轻抬,揭开黑色的面纱,清秋的目光才一触及她的脸,心头狂跳,用尽力气才压住惊呼。
那张原本美若天仙的脸上,布满了铜钱大小的黑色或紫色斑点,无法再看得出原貌。
雪芷放下面纱,艰涩地笑笑:“我刚看到时,怕得要死,躲在房里叫了半日。”
她的声音有些悲怆,越是美丽的女人,越在意容貌的变化,喜爱的男人并不在乎她,她唯一有过的知交好友恰恰是她最妒恨的人,临死才发现自己什么也没有。身体受到的痛苦折磨远没有心中悲凉寂寥来得强烈,她想死的时候不这么孤单,可以紧紧地抓住一个人的手,在痛苦中停止喘息,但宁思平从不理会她,或者说根本不屑去管她,在这个世上,大概只有清秋还算得上是她最亲近的人。
她有好多话想说,怨恨的话,愧疚的话,然而她不知该如何诉说,这么多年她总以为自己过得极苦,苦到用言事无法形容,到今日忽然发现即便是说出来,也没有人会懂。看着清秋眼中慢慢浮现出怜悯之色,她低下头:“不要紧,马上痛苦便会结束。”
清秋突然看出她的不对来,颤着声问道:“你的右手呢?”
雪芷惨然一笑:“你看出来了?”
她轻拉右边衫袖,露出来一直刻意遮挡着的右手,不知为何,本该长着能弹出绝妙琴音的右手,居然在手腕处齐齐断去,像是生生被人砍了一般,看得清秋连连变色,连站在远处时刻关注着这边情形的侍卫也露出不忍的神色。
她慢慢开始有些不适,腹中酸水直冒,但强忍了下去,传言说她伤了手,却不料右手已齐齐切断。
“你这是…”清秋怜悯地看着她,不明白为何会这样。
雪芷一脸平静地拉好衣袖:“造化弄人,这也是我的报应。”
“因为我用它做了一件对不起平哥哥的事。”她的脸颊突然浮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眼中出现一抹狂热,看着自己无力下垂的手,厌恶地道:“平哥哥不肯原谅我,我只好把它废掉。”
清秋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一个爱琴的人,双手是自己最宝贵的东西,她居然能狠得下心将自己的手废掉,怎么可以这样狠绝!
“想知道我做了什么事吗?”
清秋立刻摇了摇头,她没有这等好奇心。
可雪芷并非不管她是否愿意,自顾自说了下去:“我用这只手,亲自将平哥哥在越都城中的部署密信递了出去,你那位世子好手段,竟顺着这条线摸了个底掉,直至外城各地所有暗点被挑…我本来以为自己定死无疑,谁知没有死成,只是手了只手而已。”
于是京中传出雪芷大家无意受伤,再也不能弹琴的消息。
宁思平没有让她死,那封密信是有心人送到雪芷手边,让她以为,只有这样,宗主大人才会死心地安守在天府里,而不是成日想着去南芜。即使不是她送出去,也会有别人将这个消息透露出去。
事发后她被人下了毒,宁思平狂怒之余仍是救下她的命,只是她斩手之举却让毒发得更快,以至于大罗神仙也难以挽回,她的生命一日日地枯萎,直至如今将死。
后来她也明白了其中的缘由,不是不杀她,而是不屑杀,在宁思平的眼中,她根本算不了什么,只有一个用处——随他回北芜,举办一场看似羡煞人的婚礼,嫁给天府主人,做天府名义上的主母。
清秋无法想象此时还活生生站在她面前的人,如何在不久的将来会死去,她困难地咽下口唾沫,问道:“真的没办法了吗,我是说你身上…”
“也是毒,不过我没有世子那么好命…”雪芷突然转了话题,看着她的肚子道:“若是当初你同平哥哥成亲,我好算是这孩子的姨娘呢。”
雪芷此时说起往事,显得有几分滑稽。是啊,如果世上没有宁思平,只有高弘平,清秋顺顺利利地嫁入高家做个少奶奶,生孩子真要问雪芷叫一声姨娘,大家快快活活地过着看似平凡却又滋味十足的日子…这未尝不是件幸事,清秋有些悲凉地想着。
“一直以来,我都恨你,若不是你,平哥哥一定会喜爱我,不会像现在一样看都不想看我一眼,如今我才明白,即使没有你,他一样不会眼中有我。想那几年是我陪在他身边,曾经我以为经历过那么多事,即使他心里有你,也最终也会被我的努力冲淡,哪知他越是见不到你,越是想你。眼下我也要走了,走到一个他再也见不到的地方,或许这样他才会偶尔也会想想我,你说对不对?”
对或不对都不再是她的事,清秋并不觉得雪芷有什么错,她并没有恨过她,当初即使没有雪芷,宁思平还是会离开,她还是要被人指点,从此孤地过活,她的年华照样要蹉跎下去,没有什么改变,至于他们是如何重逢,又如何风雨相守,她不感兴趣。
她有一丝恍惚,甚至没有注意到雪芷的身子摇摇欲坠,等她回过神来,雪芷已软软地滑下座椅,在最后一刻一道人影闪进来,那是宫海,他一把捞住雪芷的身子:“夫人!”
万事皆顺如意
雪芷的毒本没有这么快发作,只是她已无生念,黑色的血不断从口中涌出,湿透了面纱,靠在宫海怀中似乎已无气息。这惊动了在后面密谈的两个男人,当宁思平赶到时,只见到宫海怀抱着雪芷,而清秋所在的位置围着一堆人,严严实实地捎住她,不知出了何事。
他轻飘飘地跃至厅内,一伸手便拔开挡在清秋面前的侍卫,边道:“秋秋,你没事吧?”
清秋没事,只是脸色有点发白,雪芷刚开始往下滑之时,身后的侍卫已全部站到她面前,挡住血腥的一幕,她什么也没看到。宫海忍不住叫道:“宗主,夫人快不行了。”
卫铭越过他将清秋揽入怀里,示意自己的人全部退下,道:“宁宗主,若需要什么尽管开口,我们先出去了。”
说罢带着清秋也退了出去。
宁思平缓缓转身,看着横卧着的雪芷,眼神复杂。今日同意带她前来,便是看出雪芷命不久矣,没想到这么快。
宫海催促道:“宗主…”
他突然不知该如何是好,许久以来,他都刻意同这个女人保持距离,当然,她的心思她的情意他全都明白,在她离开人世之前抱她一下,似乎并不太难。
雪芷已说不出话来,她的眼神在见到他时猛的一亮,但他只记挂着清秋的安危,让她的眼神为之一黯。他的怀抱总是冰冷的,与她少年时想象的不太一样,她曾无数次怀疑是否只有清秋才能点燃他的热情,因为最初她便是迷惑在他温暖的笑容里。
天府的人走了,清秋知道雪芷已经离开人世,她唯一感到难过的,是无法想象活生生的人会永远不在,就像那些无法挽回的过去,明知道将要过去,可她终是不能无动于衷。
卫铭生怕亲眼见到雪芷的惨死会让清秋不舒服,不住地说些逗趣的事,包括初到边关时闹出的笑话,最后才解释天府的人为何会来。原来皇上在密旨中嘱咐他不得擅自与天府相斗,只要天府与北芜皇室之间的争斗不结束,那么就能拖得北芜无法快速强大起来,对南芜最是有利。从表面上看来,确实是天府惨败,其实不然,天府不过是由明转暗而已。北芜的皇帝要面子,见不得天府堂而皇之的存在,虽然他继位之初倚仗的也是天府,如今无非是想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窝囊,天府与皇家千丝万缕地联系又岂能是说断便断。
宁思平是聪明人,所以他让了一步,腾出更多的时候来做自己想做的事,整顿天府内部,肃杀一切反对他的人,直到接到消息,卫铭在云州城停留时间过长,身边多了一个女人。
今日两方私下达成某种协议,至于是什么,他没说,清秋也不想知道,这不是她该理会的。
宁思平临走前曾单独与清秋说了一会儿话,卫铭对此耿耿于怀,一心想知道谈话内容:“好了,清秋,我主动说了这么多,你总该告诉我,刚刚他都对你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宁宗主问我想不想跟他走。”她故意挑了这么一句告诉他。
卫铭一副我就知道的模样,挑眉道:“下次我会考虑无视皇命,先杀了他再说,省得他老是觊觎不属于他的东西。”
“我是东西嘛?”
“你是我孩儿的娘,我的夫人,那个人以后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你永远也没机会跟他走。”
她当然不会走,其实宁思平说得并不多,对着她微微凸出的肚子他还能说什么呢,明摆着的事,她不可能跟他走,是他当初的放手造成了如今的局面,怪得了谁呢?他微咳着,明明身子颤抖地厉害,眼睛依旧明亮地似一团火:“真的不愿跟我走?”
清秋只是摇了摇头,避开他的眼光,隐隐替雪芷觉得不值,为了这样的一个男人弄得生不如死,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越都城里永远少不了新鲜事,夏日惊雷,几场暴雨也值得在街头茶馆里被人品了又品,更别提宫中才颁下的旨意。贤平郡王世子日前又立了大功,皇上龙心大悦大肆封赏。赏什么?自然是贵无可贵,最让人津津乐道的,便是赐给卫世子新婚妻子的封赏,按理说那位幸运的女子见驾之时颇得皇上眼缘,当场封为正式的世子妃,其未出世的孩子可世袭爵位。
世子妃!即便当初康家小姐成功嫁给卫铭,如果没有皇室封赏,也不能顶上世子妃之名,除非是与王府联姻的那家,也是有爵位的王府,才可嫁过来便是世子妃。
卫铭的婚事一直备受瞩目,如今一朝回来便不复单身,连孩子也即将出世,一时间多少少女芳心破碎,泪湿了手帕。
面对这些恩赐,清秋如同做梦一般,只怕下一刻便会醒来。
那日她刚进越都城,便奉召入宫随卫铭面圣。她正满心地不自在,虽然二人在云州城成了亲,到底会不会被认可还是另一回事,一路上想着郡王妃会以何种挑剔的眼神看她,突然之间一切问题不再是问题,她居然一下子变成了世子妃,从此不用再担心卫铭被逼着另娶一房正妻,怎会有这样的好事?
只看卫铭气定神闲的模样,她便知这事与他大有关系,极有可能是他早向皇上求来了这一切,他知她心中所有担忧之事,不声不响便将一切办好,她只知叩头谢恩,却不知该真正谢谁。
宫廷礼节多且繁琐,清秋习惯了随时吃点什么,宫中半日饿得她头晕眼花,好不容易皇帝放人,才要冲回马车上补充体力,却被一女官拦下,说是明华宫有请。
后来清秋才知是明华宫指的是做了宫妃的康家小姐,她眼下是丽贵人,随着她的贵妃姑母住在明华宫,当是闻听卫铭入宫,想见见昔入心中的男子。
卫铭当然不肯去,借口爱妻身体不适,一口回绝掉,清秋满脑子都是吃食,上车吃了些东西垫底之后,困意上涌,从宫门到郡王府短短路程,她已睡得人事不知,连卫铭如何将她抱回房也不记得。
郡王夫妇自然早接到了消息,他们心中再不满意也无法说个“不”字,圣谕岂可违抗。郡王妃只得叹儿生外向,皇上这么做定是早与卫铭商量过。好歹她是皇上亲封的世子妃。可在中门候到过了午时还不见二人回来,结果到了最后,他们一家子等着新妇进门拜见公婆,虽然她有身孕,还是得叩拜卫家的列祖列宗,对二人未禀父母便在外成亲之事多有不满,可若不是卫铭先斩后奏,又岂会顺利成亲。此时说什么也晚了,谁让卫铭的主意拿得定,即便是郡王也拿他无法,郡王妃对清秋再不满意,但看在她怀着孩子的分上,还是免去了她许多俗礼,连卫铭说要不回郡王府,与清秋还去世子府那边住着,她也点头应允,但条件是待宫里为清秋正式赐封之前,一应规矩她必须得学会,还有一场盛宴她需得参加,让京中贵妇都接受她。
这已比清秋来时路上预见的情形好太多太多,至于赐封、盛宴,那些想来难不倒她,能拖就拖,反正现在没有人敢逼她。
卫管家为此激动的老泪纵横,他此时便在世子府做管家,早知今日世子爷与清秋今日回京,更听说二人在外已私自成亲,生怕清秋会过不了郡王府那关,没想到一下子就成了世子妃。等世子与清秋从郡王府回来,眼见着世子爷极疼清秋,恨不得捧在手心含在口中的样子,连连以袖拭泪,大感欣慰,清秋等同是自己的女儿,如今居然成了世子妃,家中老妻若是知道,怕也会流泪不止。
炎热夏季慢慢过去,天气一天天的凉爽起来,清秋的身子越来越笨重,她那些多年未曾联系过的远近亲戚全都找上门来,忙着与新鲜出炉的世子妃攀关系套近乎,却全被卫铭以清秋身子不适推掉,只允许苏妙进府探访。
对那些寻上门的亲戚,清秋并没有所谓的怨恨,当初是她自己没做出孤女状求亲告友,若是她没有进郡王府,早晚会寻一门能庇护她的远房亲戚,等着人家接济罢了。只是也并不想同他们亲近,她懒得起那种心思。
苏妙已正式与孔良年成亲,本来丞相大人是不太满意自己的得意弟子娶个寡妇,凭孔良年的条件,足以再配个千金小姐,但孔良年执意要娶,也就随他了。孔良年与苏妙成亲后,待画眉如亲生女儿,虽然没能去得成北芜,但孔良年并不太重功名利录,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清秋虽然因身子重逃过了赐封的一场大礼,但郡王妃却没放过她,常常去世子府□清秋的言行,只觉清秋从头到脚均不符合贵妇的标准,要一一纠正过来。她送来的衣服广袖长裙,全是金紫赤霞,可清秋穿不了啊,她的肚子一日日变大,新衣都做不及,况且那些贵妇人的装束太不适合她,
郡王妃头痛不已,回到郡王府后头一件事就是让红玉按摩头部,喃喃自语半日:“成日就是吃吃吃,难道她不怕走不动?”
红玉赔笑道:“世子妃能吃是好事,将来生得孩子也健壮些。”
“我那会儿也没这么吃,铭儿照样健壮得很,我是怕她胖得没法见人,到时候摆满月酒,看她如何见宾客!”
荣宠便得双生
清秋哪里会想得这么远,她正享用各种想得出来的美食,有瑞芳在,不愁没有人陪她在膳房里折腾,偶尔况灵玉过来央她弹几首曲子,每次都说她胖了,揽镜自照,她好像肚子太大了,身上一捏一把肉,也有心想要节制一些,但饿的时候哪顾得了这许多。
“天下无物不堪吃,唯在火候、善均五味而已。你需得记住做菜要掌握火候,善于调味,这样做出来的菜才会好吃。否则给你生鱼熊掌鹿尾猩唇,若烧得焦黑无状,任谁也不会动筷子。”
“是,我记下了。秋老…秋姨,昨日我做的雪花糕可好吃?”
“我们瑞芳很能干,这么小就能自己做点心了,而且还很好吃,王府那位小小姐别提多喜欢了。只是瑞芳,你真要一直学下去吗?越都城的小姐们可都不屑弄这些,来来,秋姨让人拿来些女红针线,学这些才是正经,空闲的时候下几次厨房便成,你可别学得像我一般,做个厨娘让人瞧不起。”清秋用柔和的声音淳淳诱导着瑞芳,想让她别太沉迷于做菜,毕竟她还太小,多玩多认字才对。
“秋姨,做厨娘为何会让人瞧不起,又有饭吃又有钱拿,再说我本就不是什么小姐啊。”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总之你长大了就会明白。”最主要的是瑞芳的爹爹也来越都了,在卫铭资助下做起了生意,看情形明年便会将瑞麟兄妹接回家,继续当少爷小姐呢。
瑞芳老气横秋地道:“秋姨,我今年已经九岁了!”
清秋正笑得开心,突然“哎哟”一声,在外面听着的郡王妃心一紧,差点跟着叫出声,瑞芳道:“是不是小娃娃在肚子里又不安分了?”
里面传来倒水的声音,瑞芳又道:“定是你同我讲半天话渴了,娃娃要你喝水呢。”
“他那么小,懂什么?瑞芳,你小小年纪便这么贴心,我若生个女孩子便好了,定要让她像你一般懂事。”
“可是郡王妃总说会是男孩,将来是要承袭爵位,光宗耀祖。”
清秋的声音有些不快:“我偏偏想要是个女孩。”
郡王妃听得上火,忍了又忍才没冲进去。
承袭爵位?清秋可没敢这么想,郡王妃至今未真正接纳她,又不可能永远不见,往后指不定会出什么事。刚回京那会儿,郡王妃忍着气的模样她可记得一清二楚,不过看在她大着肚子的分上暂时没有发作便是了。
所以听了瑞芳的话只是叹了口气,又敲敲酸困的腰背,真没想到女人有了身孕竟是如此难受。
她又重复了句:“孩子在我肚子里,一定听我的是女孩!”
“嗯哼”一声在门外响起,清秋听出来郡王妃不悦的声音,猛地一惊,从软榻上跳了下来,差点摔倒,急急行下礼去:“见过王妃。”
“你身子重,就别行礼了,坐吧。”她一挥手,瑞芳连忙退下去,小丫头特会看人脸色,知道郡王妃一来就没自己的立足之地。
“清秋不敢。”
“你不敢?那为何我怎么又听你在说想要个女孩?莫要再说那些丧气话,就算不为我们,也要为你自己考虑一下!”郡王妃忍不住抱怨:“真不知铭儿为何非要你不可…”
真不知铭儿为何非要你不可!以此句开头,接下来会是长篇大论的礼训之道,全是告诫她如何做好本分,当好一个世子妃。清秋低头不语,这样的情形每隔几日便要上演一回,郡王妃时不时会过府来探望她,说是关怀,倒不如说是折磨。不过常常被“恰好”出现在的卫铭给打断,只要卫铭一出现,郡王妃便进行不下去。按说她已是皇上钦命的世子妃,无需受这份气,可她都咬着牙忍了,希望这一回郡王妃能快些结束。
郡王妃没有注意到清秋不对劲的脸色,开始她例行的程序,先是问问这几日有何举动,吃了什么,然后一一指摘,怎么说才算得体,如何做才算出众,力求清秋在未来的日子里能对得起世子妃这个尊贵的名分。,
她说得太投入,以至于红玉瞧出清秋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几次暗示都没有发现。
“…你一定要记住,人前万不可随意表露出内心的真实意愿,即使是再愤怒,也需理智得维持风度,譬如失宠…”
清秋已不记得如何从生孩子讲到了这个,愣愣地接了句:“失宠?”
郡王妃犹记得之前的生男生女之争,淡淡地道:“若你总想着生个女儿,那自然会有失宠这一日,无法为夫君生下儿子承继香火,就得贤惠些,迎娶几门妾室进府,自然有人会想要为铭儿多生几个儿子!”
清秋听了不光心痛,全身都痛起来,寒冬腊月里居然痛出一身汗来。她说想要女孩子,多半是故意与郡王妃对着来,谁知道她会生男还是生女,也许她一直强调要生个女孩子,其实是在心里害怕,怕一旦真的生了女孩子,那么,不可避免要面对多几个“妹妹”的局面。
她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也是极冷的天,她独自上路,为了就是逃离世子府,远远地走开,难道此生还会再重来一次那样的事吗?
“你是不是…不舒服?”郡王妃终于发现她的脸色不对。
清秋已经痛到反应迟钝,不由“啊”了一声,红玉冲上去扶住清秋发软的身子,叫道:“王妃,世子妃好像要生了!”
“不是好像,一定是要生了,快,快叫人准备!”
郡王妃再顾不得自己刚说过的人前万不可失态,跳起来扶住清秋另一边,口中不住叫人,一时间整座世子府乱了起来。
范娘子领着四名产婆赶到鉴天阁,这是老早就被召进府里,专门为了这一天养到现在,匆匆身郡王妃行了个礼,郡王妃挥着手道:“快去,别管我。”
清秋已被扶进了东阁,那里早收拾停当,清秋近日已搬进去住,便是为了将那间房充作产房。为这些卫铭颇不情愿,他只有每晚跟过去睡。待四个产婆进房后,门被紧紧关上,所有的人都得在外面等着,只有打下手的丫鬟能进出。
得信赶回来的卫铭甚至还带了名宫中的御医,郡王也迅速赶来,张口就问:“生了没有?”
“刚有动静,我…”她看了眼卫铭,有些心虚,只怕有个好歹那她的罪过就大了。
卫铭一眼看出母亲眼神中的闪烁,顾不得计较许多,他不能进产房,只得在东阁门外徘徊,鉴天阁里没有人再说话,只听得里面清秋隐隐的呼痛声,阵阵揪心。装了地龙的屋子暖意融融,卫铭出了一额汗,直想进去陪在清秋身边。
足足过去了三个多时辰,突然一阵婴儿细微的啼哭声响起,卫铭冲到东阁的门前,却不得而入。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两个丫鬟走出来,不忙着道喜,先在东阁门左边挂上一张小巧的木弓,众人一看均明白了,这是生了个男孩,道喜的讨赏的全涌向三位主子,郡王笑着让人散红包:“早准备好了,来,人人有份,拿去吧。”
郡王妃口中喃喃有词,一颗心放到了肚子里,扶着红玉正要坐回去,却见那两个报喜的丫鬟又往东阁门的右边挂上一方淡粉色的手帕,这分明是说家中添了个女孩!
一左一右,一木弓一手帕,郡王妃以为自己看错,揉了揉眼想再看仔细,卫铭急道:“快说,这到底是生男还是生女?”
里面的门开了,两个婆子各抱一个娃娃跟着范娘子走出来,范娘子磕头报喜:“给郡王与王妃、世子爷道喜,母子平安,世子妃生了一男一女,是个龙凤胎!”
一男一女!这可是大大的惊喜,卫铭平素再从容再淡定,此时也喜得有些失常,他想抱抱孩子,却不知该怎么抱,别说一下子抱两个了。郡王妃把他推过一边,熟练地抱过一个,郡王也有样学样抱起另外一个,两人越看越爱,郡王觉得男孙像自己,郡王妃觉得孙女与自己眉眼相像,卫铭想去看看清秋,却得等仆妇们清理完产房才能进去,只知清秋这会儿累得不行,其他并无不妥,长长地舒了口气。
清秋强挣着不睡,等卫铭能进来陪她的时候,先问一句:“真的不会把他们抱走吗?”
连她自己都不相信居然一下子生了两个,怪不得这几个月那么能吃,还以为要生个贪吃鬼出来。刚刚她只看了几眼就被抱出去给大家看,此刻心慌慌怕郡王妃突然变脸将孩子抱走再也不给她。
卫铭哪会不知她在担心什么,柔声安慰:“早已给他们备好房间,你忘了?父王极喜爱这两个孩子,母亲也一样,这会儿都在那里看着,孩子都很好。”
他说着又笑起来:“原先只备下一个乳母,可没想到一次就儿女双全,天色已晚,明儿一早再让人找一个来。”
清秋稍稍安心:“也好。”
卫铭无限柔情地看着她,但觉此生都看不够:“清秋,辛苦你了”
清秋皱了皱鼻子:“是挺累的,没想到他们哭起来挺丑的,不过这样也好,将来只会越长越漂亮。”
没说几句,她困意上涌,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口中含糊不清地道:“不管了,也算是值了,这样至少不会失宠,记得一会儿把孩子抱过来,我要看他们。”
“什么失宠?你得先好好歇会儿,睡醒了再说。”
“那些,都不再重要,总之…我要先睡一觉…”
她沉沉睡去,卫铭不放心地陪在床边,想到头回见她的情形,不禁微笑起来,好像那次她便是在睡觉。
宫中派来御医替两个新生的小贵人仔细检查一遍,回宫复命,郡王与郡王妃决定暂时搬到世子府住一段时间,日日从郡王府赶过来太耽误时间,实在是想随时能看到孙子孙女,二人已说到了满月宴请之事,郡王妃仍未放弃要将清秋打造成配得上卫铭的世子妃,甚至迫不及待地叫红玉青书拟出宾客名单,郡王已经忘记了答应二夫人晚上会去陪她,搂着酒壶拽着卫管家喝起来…
这一切,清秋全然不知,她的手被卫铭握在手中,即使在梦中也觉得无比幸福。
[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