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昭愕然片刻,被她的话逗笑了,摇头从袖中掏出一个小香囊:“多谢禾兄关怀,不过这里有驱蚊的草药,带在身上,蚊虫不近。”
富贵人家的少爷,果真是少爷,做事这般讲究,难怪永远都没有狼狈的时刻。
楚昭将香囊放在桌上,道:“禾兄,我找你,又是来同你道别的。上一回走的匆忙,不辞而别,这一回当礼数周全。”
“道别?”禾晏没有太过意外,楚昭呆在凉州卫,本就不是长久之计。凉州卫的人日日都是苦训,楚昭就算是奸细也好,找岔子也罢,每日在这里,也没有任何收获。这地方苦寒,锦衣玉食的少爷没必要在此受苦,迟早都是要回到朔京去的。
楚昭点头,“华原一战之事,禾兄应该已经知道了?”
没料到他会提起华原的事,禾晏一怔,随即回答:“是。”
“乌托人已经打算对大魏动手,京城离不得人。不仅是我,想来不久之后,肖都督也会回到朔京。如今乌托人尚且在华原,未曾往华原以北,我得先行一步,等乌托人北上以后,路不好走,恐怕介时再回朔京,就不太容易了。”楚昭笑了笑,“况且我留在凉州卫,本来就打算是等济阳一事了结后就离开的。如今你已经封了武安郎,我也没什么好牵挂的。”
这话说的讨巧,像是他是特意为了禾晏才留在凉州卫的一般。禾晏道:“楚兄的好意,在下感激不尽。此番回京,还望一路顺风。”
清俊如兰的年轻男人笑意温柔,目光深深的盯着自己,一言不发。
禾晏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楚昭低头笑了笑,片刻后才抬头道:“其实今日除了与禾兄告别以外,还有一事想要与禾兄商量。”
禾晏问:“什么?”
“禾兄……”他慢慢的开口,“可愿意与我同行,一道回朔京?”
四周安静下来。
半晌,禾晏开口道:“楚兄别开玩笑了,我如何能与一道离开?”
“禾兄虽然如今还是凉州卫的人,可真正归结起来,是陛下御封的武安郎。可以由肖都督支配,却并非肖都督手下的兵。我有陛下手谕,能够从凉州卫中挑选护送的新兵作为侍卫。如果禾兄愿意的话,可以与我同行,不必担心陛下怪责。”
不等禾晏说话,他又道:“我知道禾兄的顾虑,也怕肖都督心生不喜。可是禾兄,凉州本就苦寒,你一个……少年郎,在这样的苦寒之地,未免艰难。早一步晚一步,迟早都是要回朔京去的。你既心在建功立业,同我一道回朔京,我自会让你面见圣上,建功立业不止只有一条路,尤其是,先前你选择的那条路,实在是很慢。”
楚昭这个人,向来都很会说话,直指人的软肋。如旁人皆知禾晏想要建功立业,他就抛出格外有诱惑力的条件。
但禾晏并不愿意跟楚昭走,她不信任楚昭。
“我没有离开凉州卫的打算。”禾晏笑着回绝,“我也不认为现在自己就有能建功立业的本领。”
楚昭盯着她的眼睛,慢慢开口,“你不愿意离开凉州卫,应当不是这个原因吧?”
禾晏一怔,对方的眼眸含笑,似是看穿一切,心事被窥见的时候,倒是不曾有如被林双鹤发现时的羞恼,而是不舒服。
楚昭的分寸感太低了。
其实禾晏这话有些过了,楚昭自来温文尔雅,令人如沐春风,如寻常女子被他这般撩拨,不说情根深种,却也会渐渐放下心防。奈何楚昭一开始遇到的是禾晏,禾晏表面上看着率真义气,实则内心深处,并不是一个容易信任他人的人。尤其是近来禾如非的事,令她更加敏感。是以楚昭只要稍加靠近,便浑身都警惕起来。
风吹过,头上的树枝被吹得微微晃动,一片叶子被吹落下来,摇摇晃晃,落到了禾晏的头发上。
“你真的,”楚昭唇角仍挂着温和的笑意,一手探去,似要替禾晏拂去头上的落叶,声音亦是带着蛊惑,“想好愿不愿意离开凉州卫了吗?”
禾晏:“我……”
话音未落,一个冷薄的声音横插进来:“你没有听见,她说不愿意吗?”
禾晏回头看去,但见院子后,肖珏走了过来。他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听到了多少,满院的夜色中,他身姿挺拔清俊,带着夜里的寒意,走到了禾晏身边。
这算是……挖墙脚被逮了个正着?禾晏心里叫苦不迭,怎生最近这样的坏事,每一次都能遇到肖珏,误会只怕越积越深。她退到肖珏的身后,轻咳一声:“都督,楚四公子是来跟我道别的,至于同行,不过是说笑而已,我怎么会离开凉州卫?不可能的。”
肖珏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忽然伸出手,作势要打她的头,禾晏一惊,下一刻,他的指尖落在禾晏脑袋上顶的那片树叶上,轻轻一弹,叶子悠悠落到地上。
禾晏盯着地上那片落叶,心中腹诽,原来是要替她扫叶子?连扫个叶子也这样杀气四溢,看来肖珏只要看到她与楚昭待在一块,就格外生气。
好在楚昭马上就要离开凉州卫了,禾晏心中庆幸,日后也就不会有这样那样的误会。
“进去。”肖珏道:“我有话与楚四公子说。”
禾晏愣了一下,看向肖珏的脸色,虽然生气,不过他的神情也是淡淡的,这人无论何时都冷静,应当再生气也做不出殴打楚昭的事情。禾晏倒也不是想为楚昭说话,只是她所接受的教导来说,如她与肖珏这样的人去殴打楚昭,叫恃强凌弱。
欺负弱小总是不对的。
禾晏小心翼翼道:“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我的面说吗?我保证不说出去。”
如果肖珏控制不住自己暴起伤人的话,她还能帮着拦上一拦。
肖珏侧头,轻飘飘的看了她一眼,就是这一眼,禾晏什么劝阻的话都没了。她轻咳一声:“那我先进去了,你们慢慢说,一定冷静。楚四公子,我走了。”
楚昭倒没有生气,只是笑着捡起桌上那只香囊递给禾晏:“这个送给禾兄吧,我还有很多,禾兄戴在身上,夜里就不怕蚊虫骚扰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在肖珏如刀的目光中,禾晏都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样的勇气接过来的。她心道,罢了,也就这一次,反正日后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待禾晏走后,肖珏才在禾晏方才坐过的石凳上坐下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瞧着楚昭。
楚昭温和的笑意也渐渐散去,过了一会儿,他才慢慢开口:“肖都督护食的紧。”
肖珏闻言,反而笑了,他神情懒散,黝黑的瞳眸中,目光锐利如电,漫不经心的开口:“楚四公子这话,承认自己有抢的意思?”
“为何要用抢这个词?”楚昭的目光中,第一次褪去了柔和,如露出爪牙的野兽,凉薄而凶恶,“她是你的下属,不是你的女人。”
“至少,”青年勾了勾唇,“是‘我的’。”
楚昭不置可否:“只是现在是,肖都督如何保证,日后‘你的’不会变成‘我的’?”
“不要命的话,”夜色下,年轻的都督侧脸精致,嘴角浮起一丝讥诮,讽刺道:“你可以尽管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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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九章 离营
楚昭与肖珏在外头说话,禾晏在屋里,有心想要偷听,可纵是将耳朵贴在门上,能听见的,也只是门外的风声。她本想着等肖珏说完后回来问问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奈何久久也等不到肖珏回屋。不知不觉睡着了,等第二日醒来,凉州卫里已经没有了楚昭和应香这两个人。
他们一大早就带着护卫离开了。
楚昭走后,林双鹤反而是最高兴的。这一点禾晏也不太明白,按理说,林双鹤与楚昭之间并未发生过不快。不过见林双鹤高兴的劲头,大抵是真心实意为楚昭的离开而开怀。
肖珏总归也不再如先前那几日一般阴阳怪气的说话,禾晏心中松了口气。楚昭早早的离开,对他对旁人来说,或许都是件好事。
凉州卫恢复了平静,每日仍是日训,可禾晏知道,平静的日子不会太久。就如楚昭说的,变化已经发生了,乌托人的出现,会给大魏带来震动。
这一日,禾晏正跟着南府兵日训弓马。已经到了五月中旬,凉州卫的夏日来的本就比旁地更早一些,炎热暑意笼罩着每一个人。因白日变长,无论是南府兵还是凉州卫,日训的时间都增多了一倍。
她翻山下马,浑身上下湿淋淋的,如从水里捞出来一般。从一边拿起张帕子抹了把汗,这是最后一圈,田朗看着禾晏,微微点了点头。凉州卫出来的新兵,能够跟得上南府兵的步子,甚至弓马术在南府兵中也算有异,实在是很不错了。
凉州卫那头的演武场早就散了,等着与禾晏一道吃饭的洪山几人正围在旁边看。禾晏将马拴好,把弓箭还回去,才朝他们大步走过去。
小麦双眼放光的盯着他:“阿禾哥,你如今的箭术怎么越来越精进了?我刚刚看的清楚,你次次都正中红心。”
不过一年多的时间,小麦又长高了许多,先前禾晏还能踮脚勾着他的肩膀,如今却要微微仰头看他。她笑道:“你也厉害了许多。”
“你们俩相互恭维有什么意思,”王霸给他们泼冷水,“能夸出朵花吗?”
众人都知道他的脾性,也不跟他计较,只往吃饭的地方走去。待到了地方,领了馒头和菜粥,众人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来,禾晏低头喝一口粥,听得江蛟道:“你们知道润都吗?”
“润都?”不等禾晏说话,黄雄先开口,“我当年追杀仇人时,曾路过润都,是个小城,那个地方盛产葡萄,葡萄跟紫玉似的,一粒粒又甜又大。”
“真的?”小麦舔了舔嘴唇,“润都远吗?我只吃过酸的野葡萄,还从来没吃过甜的!”
黄雄想了想:“离此地大概月余的路程。”
禾晏问:“江兄为何提起润都?”
江蛟叹了口气:“我今日去找沈教头,想让沈教头替我送封信回京,求一柄新的长枪。进去的时候恰好听到沈教头和马教头说话。”
众人看向江蛟,等着他将剩下的话说完。
“原来先前华原一战,乌托人兵分两路,一路去攻华原,一路去攻离华原不远的润都。华原比润都城广人多,又有飞鸿将军守着,虽然损失惨烈,到底是守住了。润都的情形却不太好,本就是个小城,城内兵马也不多,乌托人攻城,若无外援,城门失守是迟早的事。”
“竟然这样严重?”洪山一愣。
他们远在凉州,几乎是大魏最偏远的地方,鸡不生蛋鸟不拉屎,什么消息都得不到,外头的情况已经恶劣到如此地步了?
“那怎么办?”小麦年少,急急地开口,“总不能放着一城人的性命不管。”
“华原离润都近,华原的乌托人退走,飞鸿将军可以带着剩余的抚越军去支援润都。”石头认真道:“润都不至于陷落。”
“那就好,”洪山放下心来,“有飞鸿将军和抚越军,润都就有救了。”
众人说着,江蛟看向禾晏:“禾兄,你怎么不说话?”
不知什么时候起,禾晏就低着头不吭声了,她也没动面前的饭菜,不知在想什么,闻言抬起头,一双眼睛亮的惊人,似是燃着一把火,教众人看的心中一惊。
“……你没事吧?”王霸狐疑的对她招了招手?
禾晏深吸了口气:“没事。”
她问江蛟:“你可知,润都那头现在具体是什么情况?”
江蛟摇了摇头:“我只听了一半,就被沈教头发现了。沈教头不欲与我说其中细节,想来是怕凉州卫人心不稳。”他复又叹了口气,“可我就是不明白,咱们来到这么远的地方,日日辛苦训练,不就是为了外敌入侵时,守住国土。现在大魏的百姓们在受苦,咱们却还是如往常一般训练,这不是掩耳盗铃是什么?从军究竟又有何意义?”
年轻儿郎们本就心中怀着一团火,遇到敌人打到门口来这样的事,从来都是忍不住下这口气的。要让他们像缩头乌龟一样假装不知,实在是难于登天。
“你这话说的不对,”洪山道:“用不到咱们,说明情况还没有那么糟,乌托人也还没有很猖狂。真要用到了咱们,说明失态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大魏的百姓受的苦更多了,岂不是更糟?”
江蛟想了想,觉得洪山说的有道理,便不再吭声了。
小麦问:“阿禾哥,你觉得飞鸿将军支援润都后,会输还是会赢?”
“这还用说?”王霸想也没想的回答:“十五万抚越军,听说先前在华原时折了不到五万,那还有近十万。润都只是个小城,想来进宫润都的乌托人也不会很多,加上城内的兵马,就算是傻子都能赢。飞鸿将军连华原都守住了,这么个小城,没道理守不住。我看你们都瞎操心,有心思担心别人,不如担心担心自己,我们什么时候才能顿顿吃上肉!”
他说话向来不中听,大伙儿也懒得理他,小麦又看向禾晏:“阿禾哥,你也认为飞鸿将军会赢吗?”
禾晏低头看向碗里的粥,粥很稀,清的能当镜子映出她的脸,她慢慢开口,声音平静:“我认为,他不会支援润都。”
……
与洪山他们用过饭后,禾晏没有如往常一般与他们说话,只道自己今日日训累了,想早些回去休息。
回去的路上,禾晏就一直想着先前江蛟说的话来。
乌托人进攻润都?事实上,单看华原离润都的距离,禾如非去支援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众人都如此想,正因如此,当禾晏说出禾如非不会支援润都时,就连平日里最含糊的小麦都不肯信。
“为什么?飞鸿将军已经打了胜仗,华原也保不住了,他总不能见死不救吧?飞鸿将军绝不是一个见死不救的人!”
禾晏听到此处,不知是喜是悲。喜的是过去多年的努力,被众人看在眼里,做这个飞鸿将军,也做的很是称职。悲的是旁人会将对她的诸多印象,全部加给禾如非,对禾如非全然不设防,给了那人无数可趁之机。
禾如非当然不会前去支援润都,因为润都的城总兵李匡,曾与飞鸿将军共事过一段日子。李匡认识“飞鸿将军”,禾如非这个假冒的只要与李匡稍一接触,便会露出马脚。禾如非正是知道这一点,所以一定会想方设法的拖延,只怕要等到李匡身死,润都陷落后才会出现。
为了不被人揭穿身份,用一城人的性命陪葬,禾如非不是做不出来。
当年她也曾在润都短暂的停留过一段时间,只是那时候骚扰润都人的不是乌托国,而是西羌人。在润都战斗过,与那里的人结下情谊。如今再听到润都的消息,于公于私,都无法无动于衷。
屋子近在眼前,从窗户望过去,肖珏的屋里亮着灯。禾晏走到他屋门前,犹豫了一下,轻轻敲了敲门。
“进。”
禾晏推门走进去,飞奴立在一边,肖珏手里拿着一封信,禾晏进来后,他就将信纸放下。门在身后掩上,禾晏走过来,道:“都督。”
他看了一眼禾晏,见禾晏忧心忡忡的模样,就问:“何事?”
“……润都的事情,都督已经知道了?”
肖珏扬眉:“你的消息也很灵通。”
“是偶然听见沈总教头与人说话时探得的。”禾晏上前一步,“都督,润都会不会被乌托人攻破?”
肖珏扯了下嘴角:“不会,禾如非就在华原。华原与润都的距离,不过三四日。”
他看起来很放心。
禾晏咬了咬牙,“那么,如果飞鸿将军不肯支援润都呢?或是路上有什么事耽误了怎么办?”
此话一出,肖珏抬眼朝她看来,他神情平静,目光却锐利,像是要把她看穿,只道:“你这样认为?”
禾晏知道他是起了疑心,可润都数万人的性命,却也不能就这样白白牺牲。她敷衍道:“我从未见过飞鸿将军,虽然世人都说他厉害,可保不准也只是口头风光而已。他带了十五万抚越军,前些日子去打乌托人,居然还折了几万,胜都胜的这般艰难。还不如你我在济阳城里威风。说不准他实则本领很差……就是个胆小鬼,听见润都的事,临时打退堂鼓,不肯前去支援,当缩头乌龟!”
骂的是禾如非,禾晏毫无负担,听得一边的飞奴忍不住脸皮直抽,忍不住道:“不会的,过去西羌之乱时,飞鸿将军也曾四处支援。润都他也曾驻守过,与城总兵更是旧识,只要润都向他求救,飞鸿将军绝不可能见死不救。”
禾晏心道,正是因为李匡与她是旧识,润都才大难临头!
只是这话却不能对旁人说,禾晏心中又急又气,没想到过去多年的好名声传的太远,如今想要抹黑一把,也无人相信。
肖珏若有所思的瞧着她,“你有什么打算?”
这是要听她的意见?禾晏斟酌着语气,“都督,我们在凉州卫也已经训练了一年有余,凉州卫和南府兵加起来,一共也不少。南府兵且不论,凉州卫的新兵早就摩拳擦掌想见识一番真正的战场,倒不如趁着这次磨炼他们一番。我们去支援润都,如何?”
她双眼期盼的盯着肖珏,希望肖珏能答应她的请求,尽管希望格外渺茫。
果然,肖珏闻言,嗤笑一声:“从凉州卫到润都,脚程月余,从华原到润都,只要三四日。不求华原支援,凉州卫的兵马跋山涉水的去支援,禾晏,你脑子坏掉了?”
禾晏也知道,正常人都会如此认为,舍近取远,恐怕李匡都不敢这么想。可她还要为润都一城百姓争取一番,禾晏坚持道:“都督,你再考虑一下,润都只是个小城,可为何西羌人也罢,乌托人也好,都要争这块地方?只要夺下润都,紧邻的金陵就会遭殃,一路北上,乌托人是冲着皇都去的。”
“润都,决不能丢!”
少年的语气执拗,飞奴忍不住道:“禾公子,我们都知道润都不能丢。可如今就算少爷要去润都,也得求陛下准允,一来一去,都已经两月,只怕润都的战事早已结束。况且,飞鸿将军不去支援,此事发生的可能性太小,你完全没必要担心。”
大抵在他们眼中,禾晏此举,实在称得上是杞人忧天。
肖珏道:“南府兵有南府兵的位置,你的想法,就此打住,日后也不必再提。”
竟是一口回绝了。
禾晏心中叹气,飞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徐相在朝中虎视眈眈,肖珏正是为了避其锋芒,韬光养晦,才来到凉州卫。如今若是贸然行动,难免落下口舌,此事的确不能牵扯到肖珏,可润都的百姓们,又该怎么办呢?
她有些低落的回了一句:“我知道了。”与肖珏道别,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禾晏离开后,肖珏看着油灯里跳动的烛火,道:“禾晏不对劲。”
飞奴问:“少爷可是怀疑她?”
肖珏摇了摇头,片刻后又道:“去查查润都近来有何异变。”
……
从肖珏屋里回来,禾晏心事重重的梳洗过后,就躺在塌上。灯已经被吹灭了,窗外的月光透进来,落在窗前的地上,如洒了一层白霜,将夏夜也衬的冷寂了几分。
上一回去润都,也是好几年前了。那时候她还不是飞鸿将军,已经是副将,随着抚越军一同在润都抵抗西羌人。润都是个小城,西羌人在润都城外杀人,将人头挂在城外的旗杆上,耀武扬威。
当时同去的抚越军兵马都心中恨极,纵然人数并不占优势,也在激战之后,大败西羌人。她肩上的伤,就是在那个时候落下的。打仗的时候没办法拔箭,等仗打完了后,自己将箭拔下来,险些昏死过去。
第二日,李匡的小妾就过来了,带来了一大篮洗的晶莹发亮的葡萄,笑盈盈的看着她:“润都也没有什么好东西,这是最好的葡萄,禾副将慢慢吃。”她的身后,涌来的都是润都百姓,这个人手里提着一只鸡,那个人手里攥着两枚蛋,都是来冲她表达感谢的。
那一战不久后,她就升官了。
对于每一个浴血奋战过的地方,禾晏都有很深的感情。她心里十分清楚,禾如非不会去支援润都了,李匡守着润城,也不过是在等死。等不到支援,城中百姓最后都会丧命于乌托人的刀下。
她不能让这种事发生,如果南府兵和凉州卫新兵不能动,就算只有她一人,她也要上润都。润都的兵马,背水一战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但她如何能去润都?如果她现在私自逃走的话……日后被抓到,就是枉顾军令,是要被军令处置的杀头之罪。禾如非的真实面目还没被揭穿,她若是现在死了,今后就什么都没了。这也便罢了,倘若她一个人死能换回数万百姓的性命,也值得。可她身在南府兵,若是有人用此来要挟肖珏,认为是肖珏的命令,连累肖珏怎么办?
可,她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润城数万人等死。
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禾晏思索间,手指碰到枕头下一枚冰凉的东西,她下意识的就着月光看去,发现这是一枚精致的印信。上头刻着小小的“武安”。
武安郎的印信,圣旨到达凉州的时候,与冠服一同交到了她的手上。只是这官职本就没什么实权,禾晏也没放在心上,就随手揣在了枕头底下,只是如今乍然看见,一道灵光突然闪现,她一下子坐起身来,将那枚印信握在掌心。
是了,她现在不仅是南府兵的兵,准确的说,她还是陛下亲封的武安郎。楚昭有句话说得对,她由肖珏支配,却并不是肖珏的兵。如果她此去润都,只要有印信,完全可以说是自己的意志,肖珏并不知晓。就算日后追究起来,也连累不上肖珏。
至于她自己……
润都从某种方面来说,造成如今这样的局面,也有她的原因。她当年带着抚越军守住了润都一次,一定可以守住润都第二次。
她得自己前去润都。
……
既在夜里下定了决心,到了第二日,禾晏就不再如头一次那般纠结。自打回到凉州卫来,她的日训一日也不曾落下过,身手方面倒是不用担心。又借着训练弓马的理由,将马厩里的马挑好的摸了几遍,将最中意的那一匹记在心里,打算离开的时候带着。
其他的譬如暗器和鞭子药品之类,先前她屋里还剩下一些,禾晏全部都打包好。其他的也都罢了,最重要的是,她从前曾经到过润都,但没试着从凉州卫出发到润都,路途遥远,不能走岔。毕竟润都每一日都难捱,若是走岔耽误的不仅是时间,还是人命。
索性营中总有人识路。
禾晏假意对润都的事极感兴趣,除了日训以外的时间,都去找去过润都的人说话。询问他们从凉州卫到润都的路上要经过什么,可能走岔的路。其实说起来,黄雄也去过,可黄雄并不识路,是以只得作罢。
小麦问:“阿禾哥是不是想去润都吃葡萄,怎么突然对润都这样关心了?”
石头看着禾晏与人说话的精神劲儿,若有所思的低下头。
两日时间,从凉州卫到润都,一张完整的地图画成了。禾晏将地图摊开在桌上,按照地图上的近路,她再不眠不休的赶路,或许不到一月,就能到达润都。可……李匡,真的能撑得到一月吗?
想得太多也无济于事,当务之急是现在出发。禾晏将包袱背在身上,临走时,又看向木屉最下层的两样东西。两样东西都是在济阳带出来的,一个是水神节的时候,肖珏买给她的面人,如今面团都干瘪了,被她悉心包在手帕里。另一样是木夷送她的木雕画,上头的女将星持鞭而立,威风凛凛。
禾晏看着看着,便笑起来,摇摇头,将东西收好,重新放回木屉。她也没办法带走这些,留在这里,大抵会和这屋里旁的东西一样,被人丢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