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很好。”肖珏转身,懒洋洋的嘲道:“骗子总算得偿所愿。”
“你就不担心吗?”林双鹤摇着扇子紧跟在他身边,“倘若楚子兰见到我禾妹妹红妆如此惊艳,一时兽性大发,对禾妹妹做出什么畜生不如的坏事怎么办?”
肖珏进了屋,给自己倒了杯茶,漫不经心道:“你是对楚子兰的眼光有什么误解,那骗子的红妆,当得起惊艳二字?”
“怎么不惊艳了?”林双鹤愤愤,“肖怀瑾,你不能拿自己的脸去对比天下人。”
肖珏懒得理他,只道:“再说了,楚子兰对她做坏事?”他眼底掠过一丝嘲讽,“那家伙徒手就能拧掉楚子兰的脑袋,与其担心她的清白,不如担心担心楚子兰。”
林双鹤:“……”
……
禾晏在前厅遇到了楚子兰。
楚子兰见她来了,微笑着起身,道:“禾姑娘。”
“楚四公子。”禾晏亦还礼。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济阳城里的夜,亦是热闹繁华。楚昭看了看外头,道:“出去走走?”
禾晏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是崔府里人多口杂,这样说话也不方便,禾晏便道:“好。”
二人便朝府外走去。
济阳的春夜,本就暖意融融,沿着河流两岸,小贩提着灯笼沿街叫卖,楼阁错落分布,风光迤逦。真可谓“村落闾巷之间,弦管歌声,合筵社会,昼夜相接”。
只是看起来这样柔和繁华的夜里,不知暗藏了多少杀机,人来人往笑容满面的小贩脸皮下,不知又有多少包藏祸心的乌托人。这般一想,便觉得再如何热闹有趣的景致都变的索然无味,禾晏的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
“禾姑娘可是在生在下的气?”身侧的楚昭轻声开口。
“怎么会?”她有些讶然。
“那为何姑娘一同在下出门,便皱着眉头,心事重重的模样?”
禾晏失笑:“不是,我只是想到乌托人的事,有心担心而已。”
沉默片刻,楚昭才道:“禾姑娘不用担心,王女殿下会安排好一切,更何况,还有肖都督不是吗?”
他倒是对肖珏不吝赞美,禾晏有心试探,就问:“我还以为楚四公子和我们都督,不太对盘。”
“肖都督对在下有些误会。”楚昭微笑:“不过,他与在下的立场,本有稍许不同。各为其主罢了。”
竟然就这般承认了?禾晏有些意外。
“不过在乌托人一事上,我与肖都督的立场是一致的。禾姑娘不必担心,”楚昭道:“我是大魏人,自然不愿意看见大魏的河山被异族侵略。”
禾晏点头:“那是自然,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本就该一致对外。”
“我这般说,禾姑娘可有放心了?”他问。
禾晏:“为何说放心?”
“我不会伤害肖都督,禾姑娘也不必为肖都督的事,对我诸多提防。”
禾晏干笑了两声:“楚四公子多虑了,我并没有提防你。”
“是吗?”楚昭笑的有些伤心,“可自打这一次见面,你便不再叫我‘楚兄’了,叫楚四公子,听着好似在刻意划清界限。”
这也行?禾晏就道:“没有的事,如果你觉得不好,我可以再叫回你楚兄。”
“那我可以叫你阿禾吗?”
禾晏愣了一下。
年轻男子笑的格外温和,如在夜里绽放的一朵幽韵的、无害的兰花,在济阳的春夜里,衣袍带香,容颜清俊,来往的路人度要忍不住看他一眼,实在是惹人注意。对着这样生的好看,脾气又好的人,实在是难以说出什么重话。禾晏犹豫了一下,道:“你想这样叫,就这样叫吧。”
楚昭眼底划过一丝笑意,与禾晏继续顺着河岸往前走,道:“之前的事,还没有与阿禾赔罪。当日明明约好了与你一同去白月山喝酒,却临时有事,没能赴约,第二日出发的又早,连告别的话都没来得及与阿禾说。后来在朔京想起此事,总觉得十分后悔。”
“这等小事,楚兄不必放在心上。”禾晏道:“况且你也不是有心的,我并未因此生气。”若不是楚昭,她那天晚上不会去白月山脚,也不会等来肖珏,更不知道当年在玉华寺后的山顶上,遇到的将她从黑暗里救赎出来的人就是肖珏。
这或许就是,因祸得福?
“阿禾不计较,是阿禾心胸宽广。”楚昭微微一笑,“我却不能将此事当做没有发生过,一定要与阿禾赔罪。”他看向前方,“我送给阿禾一样东西吧。”
禾晏一怔:“什么?”
楚昭伸出手来,掌心躺着一枚小小的穗子,穗子上缀着一朵极精巧的石榴花,以红玉雕刻成,下头散着红色的流苏穗子,东西虽小,却十分巧妙。
“今日在王府门口时,看见阿禾腰间佩着一条长鞭。”楚昭温和的看着她,“我曾侥幸得到过一枚花穗,但我并不会武,亦无兵器在身,放在我那里,也是可惜了。不过这花穗,和阿禾的长鞭极为相配,阿禾试一试,看看会不会更好?”
禾晏下意识的就要拒绝,“无功不受禄,楚兄,还是算了,况且这东西看起来也不便宜。”那红玉小小的,色泽通透如霞,谁知道会不会又是一个“几百金”?拿人手短,她成日在这里拿个东西,在那收个“薄礼”,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真是来骗吃骗喝的。
“阿禾叫我一声‘楚兄’,也就是当我作朋友,朋友之间,赠礼是很寻常的事。况且阿禾多虑,这花穗并不昂贵,这玉也是假的,阿禾不必有所负担。这东西留在我这里,也是无用,阿禾不要,可是嫌弃在下,亦或是在内心深处,仍是将在下视为敌人?”
纵然是略带指责委屈的话,由他说来,也是温和从容的,禾晏迟疑了一下:“这石榴花果真是假玉?”
楚昭笑了:“阿禾想要真玉的话,在下可能还要筹些银子。”
既是假玉,也就不怎么贵重,接受起来也要爽快些。禾晏笑道:“那就多谢楚兄了。”她伸手取下腰间的紫玉鞭,将花穗系在紫玉鞭的木柄上,乌油油的鞭子霎时间多了几丝灵动,显得好看了几分。
“和阿禾的鞭子果然相配。”楚昭笑道。
“礼尚往来,既然楚兄送了我花穗,我也该回送楚兄一样东西。”禾晏到底是觉得拿人手短,若是不回送,总觉得自己占了楚昭便宜一般,她道:“今日楚兄在这夜市上看中了什么,我都可以送给楚兄。”说罢,手伸进袖中,摸了摸自己可怜的一串铜板,又很没底气的补充,“不过我出门出的匆忙,并未带太多银两,楚兄就……看着挑吧。”
毕竟今日出门没带林双鹤,不能说买就买。
楚昭忍不住笑了,看向她:“好。”
禾晏随他走着,济阳的夜市很热闹,夜里卖东西的,从吃喝点心到胭脂水粉,旧书古籍到生锈的兵器,应有尽有。他们二人姿容出色,走过一处,便收到热络的招呼。
走到前方的路尽头处,可见一群人围着一处商贩,禾晏随楚昭上前去看,见是个做糖画的。小贩是个年轻人,穿着干净的青布衣,坐在小摊前,面前摆着个擦得干干净净的石板,一旁的大锅里,熬煮着晶莹红亮的糖浆。他以大铁勺在锅里舀了一勺糖浆,淋在石板上,动作很快,铁勺在他手中起伏,仿佛画笔,落下的糖丝勾勒出或复杂或精美的图案,很快浇铸成型,再用小铲刀将石板上的画儿铲起,粘上竹签。
“这是倒糖饼儿。”禾晏高兴起来,“没想到济阳也有。”
以前在朔京的时候,每年会有庙会,她因身份微妙,怕被人揭穿,这样人多的地方能不去就不去,因此,竟从未去过庙会。只能等家里的姊妹们从庙会回来,偷偷听他们说起庙会热闹的场景,新鲜的玩意儿。“倒糖饼儿”就是一样,朔京有一位做“倒糖饼儿”的师傅,做的极好,禾晏每次听他们说,都很是向往。有一次实在忍不住,偷偷央求禾大夫人能不能给她也带一个,许是瞧她可怜,又渴望的厉害,禾大夫人也动了几分恻隐之心,果真从庙会上给她带了一个。禾晏还记得是一只鸟的图案,她舍不得吃,将糖人插在笔筒里,可天气炎热,不过两日就化了,糖浆黏黏腻腻化了一桌子,被禾大夫人训斥了一顿。
她当时倒也没觉得脏,只是很遗憾的拿手去捞,心想,要是这糖画能坚持的再久一点就好了。
幼时没能见着的新鲜玩意儿,没料到竟在济阳见着了。而看这年轻人的手艺,想来与朔京的那位老师傅也不相上下。禾晏拉着楚昭挤上前去,见一边的草垛子上,已经插了不少做成的糖画,看起来也都些很吉祥的花鸟凤凰,飞禽走兽,栩栩如生。
楚昭看了一眼禾晏,忽然笑了,就道:“我很喜欢这个,阿禾要送我东西的话,不如送我一副糖画如何?”
“你喜欢这个?这有何难?”禾晏十分豪气,一挥手:“小哥,你这里最贵的糖画是什么?”那旁边有幅字,明码标价,两文一个,她带了一大把铜钱,怎么也都够了。
小摊主笑道:“最贵的当属花篮儿了,一共八文钱。姑娘是想要一个吗?”
花篮儿又是什么?不过选最贵的准没错,禾晏就问楚昭:“楚兄觉得可还行?”
楚昭忍住笑意:“这样就好。”
“小哥,”禾晏排出八文铜钱,“麻烦做一个花篮,做的漂亮些。”
小贩道:“没问题!”
他从锅里舀了一勺糖浆,先做了个薄薄的圆饼,在圆饼上浇铸了一圈糖线,慢慢的竖着勾画,禾晏看的目不转睛,眼看着这花篮从一开始的一个扁扁的底,变的丰富生动起来。有了篮框,又有了提手,小贩很是实诚,往提手里加了不少的花。禾晏数着,月季花、水仙花、菊花、桃花、荷花……不是一个季节的花,都被堆凑到一个篮子里,热闹又艳丽。
禾晏看着看着,眼见着篮子一点点被填满,突发奇想,问小贩:“小哥,我这花篮是送给朋友的,能不能在花篮上写上我朋友的名字?”
“当然可以!”
楚昭一顿,笑意微散:“阿禾,这也就不必了……”
“怎么了?”禾晏不解,“你名字那么好听,不放在花篮上可惜了。”
“好……听?”
“是啊,”禾晏点头,“昭,是光明的意思,子兰呢,是香草的意思。为你取这个名字的人,一定很爱你,希望你品行高洁,未来光明,才会为你取如此雅字。”
楚昭一怔,那姑娘已经转过身去,对小贩道:“小哥,麻烦就写,子兰二字好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望月
回去的路上,禾晏一直看着楚昭手里的花篮。
这花篮看起来很漂亮,小贩将“子兰”两个字写的格外用心,他的字本就透出出尘雅致,与那花篮里的各种芬芳放在一处,真是相得益彰。
“楚兄回去后,一定要早些吃掉。”禾晏道:“否则以济阳的天气,应该很快会化掉。”她自己也买了一个麒麟模样的,早已吃完,“我尝过了,味道挺好,也不太甜。”
楚昭笑意温柔,“多谢阿禾,我回去后会很小心的。”
禾晏这才放下心来。
他们买过糖画后,就顺着河岸往回走,没什么话说的时候,禾晏还间或问了一下许之恒。
“楚兄上次回去参加朋友的喜宴,怎么样,是否很热闹?”
楚昭微怔,随即笑着回答:“嗯,很热闹。毕竟是飞鸿将军的妹妹,太子殿下还亲自到场祝贺。”
这话说的令禾晏有些生疑,太子殿下?太子来看许之恒娶妻,是为了许之恒,还是为了禾如非,亦或是两者皆有?禾家与许家之间的阴谋,难道太子也在其中掺了一脚?更甚者,太子也知道她的身份?
“不过……”楚昭又叹道:“许大爷许是对亡妻深情,喜宴之时,还流泪了。”
禾晏:“啊?”
许是她脸上表情写满了不相信,楚昭也有些啼笑皆非:“怎么了?是不相信世上有深情的男子吗?”
禾晏心道,她当然相信世上有深情男子,比如她如今的这个爹禾绥,禾夫人去世后,独自一人将两个孩子拉扯大。禾大小姐如此骄纵,禾绥都能因为小姑娘长得肖似发妻而对她溺爱纵容,可见世上定然有那种情深无悔的痴心人。但这个人可以是任何一个人,也绝对不会是许之恒。
“不是不相信,”禾晏掩住眸中讥嘲,道:“只是他如此这般,新娶的那位夫人难道不生气么?”
“如今的这位许大奶奶,心地很是良善纯真,见许大爷难过,自己也红了眼眶。”楚昭道:“非但没有生气,还很是感同身受。惹得飞鸿将军和其他禾家人都很是感怀。所以说,热闹是热闹,就是这喜宴,未免办的伤感了一些。”
禾晏觉得,今年听到的许多笑话里,就数楚昭眼下讲的这个最好笑。禾家人会为了她难过悲伤?这话说给猪栏里的猪,猪都会觉得自己的脑子被侮辱了。但楚昭说起此事的神情,显然极大部分人都这般想。
坏事做就做了,偏偏做完后,还要扯出一副哀哀欲泣的可怜模样,装作是世上难得有情有义的可怜人,真是令人作呕。
“阿禾似乎对在下的话不怎么赞同?”楚昭留意着她的神色。
禾晏笑道:“没什么,只是觉得这许大爷挺有意思。”
“此话何解?”
“若真是情深,念念不忘发妻,纵然是陛下亲自赐婚,他想要拒绝还是能够拒绝。他毕竟是个男子,”禾晏轻嘲道:“若是女子,无法决定自己的姻缘是常事。楚兄听过强取豪夺的公子,听过逼良为娼的恶霸,听过卖女求荣的禽兽父亲,可曾听过这样做的女子?”
“我听刚刚楚兄所言,那许大爷,倒像是个被人逼着成亲的弱女,那新娶的许大奶奶像是逼着他娶了自己的恶人。这是何意?他不想成亲,没人能拉着他去喜堂。他不想洞房,莫非许大奶奶还能强取豪夺?亲已经结了,他日后仍旧沉迷‘亡妻’,又让新的许大奶奶如何自处?我觉得,未免对那一位不太公平,楚兄的这位友人,也有些虚伪。”
她说的毫不客气,禾心影是她同父同母的妹妹,纵然她极讨厌禾家人,但禾心影也没对她做过什么,禾晏没办法爱她,也没办法恨她,只能将她当做个陌生人。
任何一个清醒的人,听到此事,只会觉得错的更多的是许之恒。禾家毁了一个不够,还要再送进去一个牺牲品。
何其冷血,简直荒谬。
楚昭愣了一会儿,忽然笑了,停下脚步,对禾晏拱手道:“是在下狭隘,还是禾兄身为女子,能站在女子的立场感同身受。”
“是根本就没人想过要站在她们的立场上而已。”
“阿禾与寻常女子很不一样。”
禾晏看向她:“哪里不一样?”
楚昭继续朝前走去,声音仍旧很柔和:“大多女子,纵然是面对这样的困境,却早已麻木,无动于衷,并不如阿禾这般想的许多。阿禾眼下为她们思虑,可极有可能,她们却乐在其中,且还会怨你多管闲事。”
禾晏笑了:“楚兄这话,听着有些高高在上。”
楚昭笑意微顿:“何出此言?”
“朝廷是男子的朝廷,天下大事是男子的天下大事,就连读书上战场,也是男子独得风采,世人对男子的称赞是英雄,对女子的称赞却至多是美人。真是好没有道理,男子占尽了世间的便宜,却反过来怪女子思想麻木,不思进取,这不是高高在上是什么?”
“楚兄觉得我与寻常女子很不一样,是因为我读过书,走出过宅门,甚至还离经叛道进了军营,天下间如我这般的女子并不多。可你若让那些女子也如我一般,见过凉州卫的雪,见过济阳城的水,见过大漠长月,见过江海山川,你说,她们还会不会甘心困在争风吃醋的宅院,还会不会沾沾自喜,麻木愚昧?”
禾晏笑了一笑,这一刻,她的笑容带了几分讥嘲,竟和肖珏有几分相似:“我看天下间的男子们正是担心这一点,便列了诸多荒谬的规矩来束缚女子,用三纲五常来折断她们的羽翼,又用那些莫须有的‘贤妻美人’来评断她们,她们越是愚昧,男子们越是放心,明明是他们一手造成的,他们却还要说‘看啊,妇人浅薄’!”
“因为他们也知道,一旦女子们有了‘选择’的机会,是决计不肯成为后宅里一位伸手等着夫君喂养的花瓶的。那些优秀的女子,会成为将领,成为侠客,成为文士,成为幕僚,与他们争夺天下间的风采,而他们,未必能赢。”
女孩子的眼眸中,清凌凌的如济阳城春日的水,通透而澄澈,看的分明清楚,干净剔透,仿佛能映出最灿然的日光。
楚昭一时愣住,向来能说会道,不会将气氛弄到尴尬地步的他,此刻竟不知道说什么。好似说什么,都无法反驳眼前人。分明是可笑的、不自量力的、天真的令人觉得讨厌的正义凛然,但竟照的出人的影子,阴暗无所遁形。
禾晏心中亦是不平。
扮作“禾如非”,虽然为她的人生带来诸多痛苦,也于此同时,也教她见过了许多女子一生都见不到的风景。若不是扮作“禾如非”,她不会知道,比起女子来,男子们可以做的事情这样多。倘若你有文才,便能做满腹经文的学士,倘若你身手卓绝,就能成为战功不俗的将领。纵然什么都平平,还可以做街头最普通的平凡人。说句不好听的,就连乐通庄,女子在其中是赌妓,男子在其中就是赌客。
正因为她后来又成为了“许大奶奶”,同时做过男子和女子,才知道世道对男女有着如此区别对待,男子们不是不吃苦,可他们的吃苦,可以成为评判自己的基石。而女子的吃苦,一生都在等着男子们的肯定。
明明都是投生做人,谁又比谁高贵?可笑的是有些男子还打心底里看不起姑娘,教人无语。
她一口气说完,发现楚昭一时没有说话,心中暗暗思忖,莫不是这句话将楚昭得罪到了?
但转念一想,得罪就得罪了吧。反正他手无缚鸡之力,纵然是打架也不可能打得过自己。
“楚兄,刚刚我所言,太急躁了些。”禾晏笑道:“希望楚兄不要计较我的失礼。”
“不会,”楚昭看向她的目光里,多了一抹奇异的色彩:“阿禾之心,令人敬佩,楚昭自愧弗如。今后绝不会再如今日一般说此妄言,阿禾的话,我会一直放在心上。”
楚昭这人,真是有风度,刚才她噼里啪啦说了一堆,他还是和若春风,温柔的很。
禾晏笑了笑:“那我们快走吧。”
楚昭点头笑着应答。
二人继续往回崔府的路上走,禾晏低下头,心中暗暗叹息一声。
楚昭与肖珏,终究是不一样的。对待女子,他们同样是认为女子柔弱,不可保护自己。可前者的评判里,带了一丝否定和居高临下,而后者,从对待凉州城里孙家后院的女尸就能看出,更多的,则是怜惜。
为将者,当坦荡正直,沉着英勇,但更重要的品格是,怜弱之心。
……
禾晏与楚昭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楚昭住的院子,比禾晏的院子要更远一些。待到了门口,楚昭道:“阿禾今日也早些休息吧。”
“楚兄记得趁早吃掉。”禾晏还惦记着他的花篮糖画,嘱咐道。
他看一看手中的花篮,摇头笑了:“一定。”
禾晏看着他离开,才转身想回屋里,一回头,却见到长廊下,小亭中站着一人,正看着她失笑,白衣飘逸,正是柳不忘。
“师父还没有休息么?”禾晏走过去问。她这些日子夜里,极少看到柳不忘。
“出来透气。”柳不忘看向她,“去买糖画儿了?”
禾晏点头:“楚四公子替我隐瞒身份,想了想,还是送他点东西。拿人手软,他也不好到处说我的秘密。济阳城糖画儿挺便宜的,我送了他一个最贵的,在朔京起码十文钱往上,这边只要八文钱。价廉物美啊。”
柳不忘笑了,看着她道:“阿禾,你如今比起过去,活泼了不少。”
禾晏一怔。
她前生遇到柳不忘的时候,恰是最艰难的时候。才从朔京安定的日子里逃离,来到残酷铁血的军营,又含着诸多秘密,因此,行事总带了几分谨慎。纵然是后来和柳不忘在山上,偶尔流露出自己放肆的一面,大多数的时候,总是尽量不给人添麻烦。
现在想一想,好像自打她变成“禾大小姐”以来,不知不觉中,竟放开了许多。就如今日和楚昭上街买糖画儿,这在从前,是绝无可能的事。
是因为她如今是女子,还是因为没有了禾家的束缚,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也不必担心面具下的秘密被人窥见?
“现在这样不好吗?”禾晏笑嘻嘻道:“也不一定非要稳重有加吧。”
柳不忘道:“这样很好。”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有些怅然,不知道在想什么。禾晏有心想问,瞧见柳不忘淡然的目光时,又将到嘴的话咽了回去。
柳不忘似乎有些难过。
春日的月亮,不如秋日的明亮,朦朦胧胧,茸茸可爱。柳不忘的目光落在小徒弟翘起的嘴角上,脑中浮起的,却是另一个身影。
穆红锦。
当年的穆红锦,亦是如此,眼神干净清亮,偶尔掠过一丝慧黠,她的红裙也是娇俏的,总是在裙角绣一些花鸟,精致又骄丽。少女总是梳着两条长辨,辫子下缀着银色的铃铛,走动的时候,铃铛发出叮叮咚咚的悦耳铃声。有时候还没走近,听到铃铛的响声,就知道是她来了。
他那时候每日身边跟着这么个尾巴,实在烦不胜烦。说过许多次希望他们二人分道扬镳,每次穆红锦都是嘴巴一扁,立刻要哭,柳不忘纵是再心硬如铁,也不擅长应付姑娘的眼泪。于是每次都被她轻易化解,到最后,已然默认这人是甩不掉的牛皮糖,任她跟在身边给自己添麻烦。
穆红锦很会享受,明明带了丰厚的银两,不到半月,便挥霍一空。那时候柳不忘尚且不知道穆红锦是蒙稷王的爱女,只对她骄奢淫逸的生活充满鄙视。她倒是很不在乎柳不忘如何看自己,银子照花,还非要让他跟着一起享受。
半月后,穆红锦的银子花光了,只得跟着柳不忘一起吃糠咽菜。
客栈,睡的是最简单的那种,饭菜,吃的也很普通。没有钱买街边的小玩意儿,穆红锦坚持了半日,对柳不忘抗议:“少侠,我们能不能吃顿好的?”
“不能。”
柳不忘没什么钱,云机道长的七个弟子下山历练,说的是下山历练,其实不过是体会一番红尘俗世。至于平日里做什么,则是师兄们之前接到的活分给了他一点,说的明白些,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只是他们师门,不可做恶,不可钻营,以至于最后真正做的,就是什么“帮庄子的租户找走失的羊”“替出嫁的姑娘送封密信回娘家”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钱也拿的很少。有时候甚至还要帮人写家信,来者不拒,什么都接。
一个清冷出尘的白衣少年牵着一头走失的羊走在庄子的小道上,画面未免有些滑稽,穆红锦就笑话他:“你们这是什么师门?怎生什么事情都要你做。不如跟了我,我……”
“你什么?”柳不忘没好气的问她。
“我……”穆红锦美目一转,“我比他付给你的多!”
柳不忘气的不想说话。
但的确也就是这样了,毕竟师兄交给他的任务还没做完。正因为做的都是这些小事,钱都很少。他若是一个人还好,可如今穆红锦跟着,又将自己的钱花完了,一个人变成两个人,客栈、吃饭……日子过得捉襟见肘,恨不得将一文钱掰成两半儿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