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红锦一路逃一路跑,跑到一棵桃花树下时,不小心崴了脚,再无处可避。
歹人们狞笑着上前,如瓮中捉鳖,倘若在戏文里,这时候,那位救美的英雄就该出场了。
救美的英雄的确出场了。
“住手。”
千钧一发的时候,有人的声音传来,是个清朗的男声,穆红锦回头一看,一身白衣的少年缓步而行,长发以白帛束起成髻,背上背着一把琴,眉清目秀,清姿出尘,仿佛不理世俗的红尘道人,挡在了她的面前。
歹人们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只当这少年看起来弱不禁风,不过是强出头,让他赶紧滚。穆红锦心中也有些绝望,他看起来更像是个琴师,而非英雄。
少年却只是平静站着,并不动弹。
歹人们恼羞成怒,就要让少年吃点苦头,直到少年拔出腰间长剑,穆红锦这才看清楚,他竟然还有一把剑。
白衣少年果真是个英雄,还是个有些善良的英雄,他的剑法极高,却没有夺去那些人的性命,只点到即止,将那些人打的落荒而逃。
桃花树下,只余他们二人。片片绯色里,穆红锦看向对方,少年眸光平静淡漠,衣袍纤尘不染,可她知道,他不是琴师,他是侠客。从那些惊心动魄的戏本子里跃然而出,神兵天降般的出现在她面前,救了她的少年侠客。
方才的惊恐尽数褪去,她笑的眉眼弯弯,“谢谢你救了我,我叫穆红锦,你叫什么名字?”
似是对她突如其来的欢快有些愕然,少年侠客顿了顿,道:“柳不忘。”
济阳少女开朗泼辣,热情豪爽,穆红锦看着他,露出一个苦恼的神情,眼中却闪过一丝狡黠。
“柳少侠,我脚崴了,走不动路了,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你背我吧!”
铜镜里的人,唇角微微勾起,她的目光渐渐悠远,忆起那年的桃花,便会不自觉的微笑起来。
手里的铜镜没有抓牢,一个不慎,落在地上。
响声惊动了高座上的女人,她弯腰将铜镜拾起,微微一怔。铜镜光滑的镜面上,因着刚才那一摔,露出了一条裂缝。很轻微,倘若不仔细看,不会被发现。
她唇角的笑容淡去。片刻后,将镜子放到一边。
到底是……破镜难重圆。
……
回到崔府里时,已经是傍晚时分,崔越之还没有回来。禾晏生怕柳不忘不辞而别,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柳不忘,待找到时,发现柳不忘正在与林双鹤下棋。他们二人都喜爱穿白衣,林双鹤穿起来就是浊世佳公子,柳不忘穿起来,就是清高出尘的剑客侠士。
瞧见禾晏回来,林双鹤就道:“少爷,夫人,你们回来了!柳先生棋也下的太好了,我柳不忘这么高的棋艺,在他手下连十招都走不过。这都第几盘了,要不,少爷你与柳先生也下下棋,替我扳回一局?”
禾晏在心中无声的翻了个白眼,不是她吹嘘自家师父,不过柳不忘这人,就没有不擅长的。文武皆俊才,林双鹤那等三脚猫功夫,在秦楼楚馆骗骗姑娘还行,跟柳不忘比,简直是侮辱柳不忘。
她走到柳不忘身边,对林双鹤道:“既然都输了这么多回,林兄也该回去好好练练再说下一回。我还有事要找师父,回头再说吧!”说罢,就拉着柳不忘起身,走到屋里去了。
林双鹤看着禾晏的背影,凑近肖珏,奇道:“急急忙忙的,我禾妹妹这是怎么了?”
肖珏:“听故事去了。”
“听什么故事?”林双鹤莫名其妙,“你们在王府里见到了王女了?怎么样,没有为难你吧?”
肖珏轻笑,没有回答。为难倒是没有为难,只是……他的目光落在被禾晏关上的门上,只是这一趟,对穆红锦,对柳不忘,甚至对禾晏来说,大概都是意外中的意外。
翠娇捧着茶要进去,被肖珏拦住,他目光落在茶盘上的茶壶边,道:“换碗红糖水来,要热的。”
翠娇点头应是,肖珏一回头,见林双鹤盯着自己,目光诡异,蹙眉:“看什么?”
“肖怀瑾,”林双鹤严肃的看着他,摇了摇扇子,说出了三个字:“你完了。”
“你有病。”他漠然回道。
……
屋子里,禾晏把柳不忘按在桌前坐下,自己也跟着坐了下来。
她有很多想问的,比如之前柳不忘说的追查乌托人,还有济阳如今的行事,可是一张口却是:“师父,我刚从王府回来,见过了王女殿下。”
柳不忘看向她。
“蒙稷王女似乎与师父是旧识。”禾晏犹豫了一下,才说道。
柳不忘道:“不错。”
这么快就承认了?她愕然一刻,这样坦荡,是否说明其实没什么?禾晏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这么多舌,连旁人的私事也要了解。但如果是关于柳不忘,她又忍不住想知道,自己这位神仙一样的,好像无情无欲的师父,究竟有过一段什么样的过往。
或许就是这点过往,能让他多一点烟火气,看起来更像是个普通人。
“蒙稷王女说,曾经倾慕过师父,不过师父心中另有所爱。”禾晏干脆一口气说出来,“当年蒙稷王女曾想要逃婚,与师父约好,可是师父没有来,所以她还是回到济阳成了亲。”
柳不忘听到此处,仍然无甚表情,看不出来心中在想什么。
禾晏就道:“师父,这是真的吗?”
她总觉得,以柳不忘的侠肝义胆,路过死人堆都要将尸体掩埋的性子,若是穆红锦真心央求,他一定会带她走的。如果一开始就不打算带她走,也就根本不会和穆红锦立下约定。
何必多此一举。
“是真的。”柳不忘淡淡回答。
禾晏意外:“为什么?”
“这是对她最好的选择。”柳不忘道:“身为蒙稷王女,就应当承担应有的责任,济阳就是她的责任。”
“可是……”禾晏犹自不甘心,“师父是因为这样才没有带她走,还是因为别的原因。师父心中,真的另有所爱吗?”
这么多年,她可从未见过柳不忘提起过什么女子,爱过什么人。说句不好听的,假如那位“爱人”已经不在人世,至少每年清明中元也要拜祭,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柳不忘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微笑着看向禾晏:“她……过的好吗?”
过的好吗?这个问题,禾晏无法回答,济阳城如今情势,实在算不得好。可从某一方面来说,穆红锦成亲有子,有了孙女承欢膝下,至少不比柳不忘孤独。
她只好道:“小楼是她的孙女。”
柳不忘笑了笑,没说什么。
屋子里的气氛,忽然变得沉默而凝滞起来。
外头翠娇在敲门,道:“夫人,红糖丸子甜汤来了。”
“怎么还是喜欢吃甜的?”柳不忘回神,失笑,“你出去喝甜汤吧,为师想自己待一会儿。”
禾晏踌躇一刻,站起身道:“那师父,我先出去了。”
她退出了屋子,门在背后被关上了。
济阳的夜,也是暖融融的,不比北方冷寒。风从窗外吹进来,吹得树影微微晃动。如栖云山上的雾。
柳不忘无父无母,是栖云山上,云机道人最小的弟子。云机道人绝世出尘,遁迹方外,收养了一帮孤儿做徒弟。柳不忘排行第七,被称为小七。
少年们在山上练武学艺,待到了十八岁后,都要下山历练。柳不忘下山时,师兄们都来送他,他性子骄傲质朴,天性纯厚,大伙儿都怕他在山下被人欺骗,临走时,诸多嘱咐,听得他耳朵起茧,一度不耐烦。
每一个少年,都觉得自己未来光明无限,能在世间锄奸扶额,遍管不平事,没有什么可以折辱他们的心性,亦没有什么可以打倒他们的坚持。
柳不忘也是如此。
谁知道刚下山,就在山脚的桃花林中,见到歹人欺凌弱女子。柳不忘挺身而出,驱赶走了歹人,就要离去,却被那女子如狗皮膏药粘住,甩都甩不掉。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穆红锦,少女生的美艳娇俏,多看一眼都会令人脸红,两条辫子垂在胸前,眨着眼睛看着他,声音一派无邪:“柳少侠,我脚崴了,走不动路了,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你背我吧!”
他被这理直气壮地言论给震惊了,后退一步道:“不行。”
“为什么不行?”穆红锦道:“你不是少侠吗?少侠都要这么做的。”
少侠都要这么做么?少年时候的柳不忘并不懂,他一直生活在山上,没有与人情世故打过交道,一时也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但看她言之凿凿的模样,柳不忘想,或许……山下的人都是如此,是自己太大惊小怪?
他想着想着,就见穆红锦苦着脸“哎哟哎哟”的叫起来:“好疼啊,我动一动都疼。”
这么娇气,他内心不悦,云机道人的女儿,他的师妹都没有这般娇气,只得无奈伏下身:“上来吧。”
穆红锦高高兴兴的爬了上去。
少女的手攀着自己的脖颈,搂的很紧,暖热的身子贴上来,可以闻到她发间的清香。柳不忘不自在极了,想要推辞,已经晚了一步。便只得认命道:“姑娘,你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我没有家。”少女的声音可怜兮兮的,“我是被人拐来的,我家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我以后就跟着你啦。你去哪里我去哪里。”
柳不忘惊得差点没把她从背上摔下来:“什么叫你去哪里我去哪里?为何要跟着我?”
“你既然救了我,当然要对我负责负到底啦。”穆红锦说的理直气壮,“不然你把我送回我家去,我家在朔京,离这里好远好远,你能送到吗?”
柳不忘:“……”
他实在没想到,自己救人,竟还救了这样大一个麻烦。山下的人都是如此,还是山下的女人都是如此,难怪大师兄走之前要跟他说:“山下的女人是老虎。”老虎尚且放个炮仗就吓跑了,这女子,怎还甩都甩不掉?
似是看出了他的心思,姑娘贴着他的耳朵,道:“你别怕,我吃的不多,也花不了你多少钱,你带着我,不会是个麻烦的。”
“求求你啦,少侠。”
第一百四十四章 独宠
柳不忘过去十八年的人生里,除了小师妹外,没有和女子打过交道。纵然是小师妹,也是温柔守礼的,哪里见过这等生猛的奇葩。师兄们说他生性纯厚,确实不假,他架子摆的极高,却屡屡对穆红锦束手无策。
他没办法,甩不掉穆红锦,便想着只等下山事情办完,再将她带到栖云山上,如何处理,由云机道长定夺。
陡然之间,身边多了个温香软玉的姑娘,柳不忘十分不自在。但很快,这点不自在就被愤怒冲淡了。穆红锦并不像她嘴里说的“我吃的不多,也花不了你多少钱,你带着我,不会是个麻烦”。
穆红锦确实吃的不多,但花的钱却不少,实在是她太过挑剔,吃食要捡最好的酒楼,穿的也要漂漂亮亮,住客栈绝不可委屈。不过好在她自己有银子,且非常丰厚,完全负担得起。不仅如此,还大方的与他分享:“少侠,这吴芳楼的烤鸭真的很好吃,你尝一点呗!”
柳不忘皱眉看向她:“你不是说你是被拐子拐来的,身上如何有这样多的银钱。拐子拐走你的时候,总不会好心到没有搜你的身吧!”
穆红锦一愣,有些抱歉的道:“被你发现了啊,好吧,其实我不是被拐子拐到这里来的,我是……”她凑近柳不忘,在他耳边低声道:“我是逃婚出来的。”
柳不忘惊讶的看着她。
“真的!我没骗你,我爹要将我嫁给一个比他年纪还要大的糟老头子,你瞧瞧我,这般年轻美貌,怎么可以羊入虎口。听说那人还是个变态,前头娶了三房妻子,都被他折磨死了。我也是没办法,”她作势要哭,拿袖子掩面,“我只是不想死的那样惨。”
柳不忘将信将疑:“胡说。你既身上带着这么多银子,可见家世不错,你爹为何要将你嫁给这样的人?”
“那人比我们家家世更大呀!”穆红锦委委屈屈的道:“你不知道,官大一级压死人吗?他瞧中了我,就要我去做他的夫人,我爹也没办法。可我不愿意,我连夜逃出来的,要是被他们抓到,我就死定了。所以,少侠,你可千万别抛下我一个人。”
柳不忘没好气道:“我又不是你夫君。”这话说的,活像他始乱终弃似的,本就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若真被她家人找到,他们要带走穆红锦,他又有什么理由阻拦?
“那可不行,”穆红锦抓住他的手,“你救了我,当对我负责到底。若是你中途将我抛下,那我迟早是个死字。还不如现在就死,来,”她将柳不忘腰间的长剑一把夺过去,放在桌上,看着柳不忘,气势汹汹的道:“死在你剑下,总好过死于被那种混账折磨,少侠,你杀了我吧!”
周围人来人往,有人瞧见他们如此,俱是指指点点,柳不忘顿时有些脸红,怒道:“你在胡说什么!”
“你如果不答应要一直护着我,我就一直这样。”
少年顿感焦头烂额,世上怎会有这样不讲道理的女子?偏生话都被她说尽了,连反驳都无力。
片刻后,他败下阵来,咬牙道:“我答应你。”
罢了,这山下历练,也不过月余,月余过后,带她回栖云山,云机道长自有办法,到时候,任这女子如何嚣张,也不会再见面。
穆红锦闻言,登时展颜,忽而又凑近他,看着他的脸道:“其实,也还有一个办法。只要我现在成了亲,那糟老头子便也不能将我如何,我看少侠你生的风姿英俊,又剑术超群,比那人有过之无不及,不如你娶了我,咱们皆大欢喜?”
少女浅笑盈盈,一双眼睛水润如山涧清泉,清晰的映照出他的身影。白衣少年吓了一跳,如被蛇咬了一般的跳起来,斥道:“谁要跟你皆大欢喜!”
“哦,”穆红锦遗憾的摊了摊手,“那真是太遗憾了。”
那真是太遗憾了。
手边突然发出“铮”的一声,他回过神,不知何时,指尖不小心触到桌上的琴弦,将他的回忆片片打碎。
他怔然片刻,脑海中似乎浮现起当年姑娘清亮狡黠的声音,一口一个“少侠”,叫的他满心不耐,意乱心烦。
片刻后,柳不忘低头淡笑起来。
俱往矣,不可追。不过是,徒增伤感罢了。
……
因着白日里在王府里遇到穆红锦一事,禾晏也有了心事。这天夜里,睡得不是太好,辗转反侧乐大半夜才睡着,好在没有吵到肖珏。
因夜里睡得晚,第二日也就醒的晚了些。醒来后,没瞧见肖珏。红俏笑道:“公子一大早就出去了,叫奴婢不要吵醒夫人。”
禾晏“哦”了一声,问红俏:“他有没有说自己去哪?”
红俏摇了摇头。
禾晏便起来梳洗,用过饭,走到院子里,看见柳不忘正在煮茶,林双鹤坐在一边赞叹不已。
“师父。”禾晏过去叫了一声。
“阿禾,”柳不忘微笑道:“要喝茶吗?”
“不了。”禾晏连连摆手,柳不忘煮茶的功夫看着是挺能唬人的,但煮的茶一向很苦,和药差不多。她虽然不怕吃苦,但也不是自讨苦吃的主儿。当即便道:“我出去走走,你们继续,继续。”
禾晏讪笑着走远了。
到了济阳,若非有事的话,日子其实无聊得很。如果是从前,这样好的清晨,好天气,早就该练会功夫强身健体,可惜如今她穿着女子的衣裳,也不方便做这些,更怕露陷,想了想,只得作罢。
正遗憾着,翠娇匆匆跑来,道:“夫人,有客人来了!”
“有客人来就来了,”禾晏莫名其妙,“与我何干?”
她又不是崔府的主人,明明也是客人,纵然是有客前来,也轮不到禾晏前去相迎。
“不是,”翠娇小心打量着她的脸色,“这客人您认识,就是之前典薄厅凌典仪家的小姐,今日来来府上,说是特意来找您闲玩的。”
禾晏感到费解,凌绣?她与凌绣很熟吗?话都未说过几句,这关系还没有亲密到可以互相串门的地步吧?
“夫人,您要不要去看看?”
禾晏叹了口气,人都跑到家里来了,还能闭门不见不成?罢了,也就去会一会,看看她们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小花园里,几名少女围坐在一起,俱是盛装打扮,俏丽多姿,直将园子里的春色都比了下去,叽叽喳喳的笑闹着,声若出谷黄莺,光是瞧着,的确令人赏心悦目。
卫姨娘站在走廊下,恨恨的绞着帕子,道:“这群人真是过分,欺负我们玉燕都欺负到头上来了!”
二姨娘正翘着手指涂蔻丹,蔻丹的颜色红艳艳的,衬得她手指格外纤细洁白,“那也没办法,谁叫乔公子生的俊呢,咱们济阳多少年没出一个这样的人物了。这年纪也刚刚好,若是我再年轻个十岁,我也要去试一试的。”
“你试个屁!”卫姨娘急的粗话都出来了,“小心我告诉老爷!”
“好姐姐,我就说一说,怎么还当真了?”二姨娘笑了一声,将涂好了蔻丹手指对着日光仔细瞧了瞧,“这么多狼追一块肉,我还嫌事儿多呢,懒得应付。”
“玉燕姑娘真可怜,”三姨娘喜欢伤春悲秋,拿帕子掩着心口,蹙眉叹息了一声,有些感同身受的道:“刚到济阳就被这么多人盯上了,日后要是一直呆在济阳,日子岂会好过?虽说如今年轻貌美,可旁的女子真要日日在乔公子眼前晃,乔公子又坚持的了几日?男子的真心太容易变化,抵不过狐狸精三言两语。”
“你这是骂谁呢?”二姨娘斜晲了她一眼,“老爷面前你敢这么说吗?”
三姨娘假装没听到她的话,兀自擦拭眼角的泪水。
四姨娘年纪最小,原是街头卖艺的,总是笑的没心没肺,一边磕瓜子儿一边问:“那就得看乔公子究竟喜不喜欢他的夫人了。我倒是挺喜欢玉燕姑娘的,又没什么大小姐的娇气,上回还帮我丫鬟提水桶了。我还是头一次瞧见帮下人干活的主子,多好啊!”
“那可就糟了,”三姨娘大惊小怪,“男子都喜欢柔柔怯怯的姑娘,提水桶……没得让人看轻了自己,还以为她天生就合该不被小心对待。”
四姨娘不满,“呸”的一声吐出嘴里的瓜子皮,“什么看轻了自己,我原来在街头卖艺,一次顶五个水缸,老爷还不是喜欢我喜欢的紧,什么柔柔怯怯,像你这样隔三差五就头疼脑热的,老爷才不耐烦应付!”
“行了,都别吵了。”卫姨娘被她们吵得脑袋疼,斥道:“现在说的是玉燕姑娘!”
“反正她挺惨的,”三姨娘嘀咕了一声,“你看吧,凌家小姐可不是善茬,其他姑娘也没那么好打发。乔公子生的标致,可待人冷漠的很,对玉燕姑娘,我瞧着也不是很上心,迟早要出事。”
“三妹妹,”二姨娘看了一眼三姨娘,“你知道我们四个人里,为何你最不得宠?实在是因为你太没有眼光。”
三姨娘怒视着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眼看着又要哭了。
“那乔公子,性情的确冷漠,瞧着对乔夫人也不太上心的样子,我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或许成亲前并无感情?不过,以他这几日的举止行为来看,分明就是有些喜欢乔夫人。寻常人的喜欢,没什么了不起,不过这种人的喜欢,可是了不得。”
“有那么一种人,不动心则已,一动心,眼里就只有一个人。”二姨娘翘着手指,笑的像个给人传授经验的狐狸精,“旁的女子再多再美,在他眼中,都是枉然。”
“乔涣青啊,就是这种人。”
此话一出,几人都静了一刻,大抵这样的男子都是女子间的向往,竟一时无言。
半晌,卫姨娘才开口,问道:“你的意思是,我们不必去解围?”
“解什么围。”二姨娘不甚在意的一笑,“那位乔涣青,可是护短的紧。我们打个赌如何,只怕温玉燕还没被刁难,她的夫君就要站出来为她出头了。”
……
禾晏来到小花园的时候,扑面而来的就是一阵香风,险些将她熏昏。
不知道为何济阳女子这般喜欢佩戴香包,还是味道极浓烈的那种,一人还好,许多人挤在一起,仿佛就是一团脂粉云。
一时间,禾晏非常怀念肖珏身上的月麟香,隐隐约约,清清淡淡,真是恰到好处。
“乔夫人来了。”凌绣站起身来,对着她笑道。
这几位姑娘,禾晏除了凌绣与颜敏儿,其他人都不认识。想了想,便道:“听闻凌小姐是特意来找我的?”
“也不必说的这般郑重,”凌绣笑道:“就是今日天气好,闲来无事,几个姐妹在一起坐坐闲谈,想着如今既然乔夫人也在此,不如就一起。乔夫人不会嫌我们叨扰吧?”
“不会。”禾晏笑笑,心里哼了一声,她纵然再对女子间的事情不甚敏感,也能瞧得出来这群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哪里是要来看她,分明是来看肖珏的。
果然,凌绣的下一句就是:“怎么没见着乔公子?”
“夫君一大早就出门去了。”禾晏笑的非常和气,“可能要深夜才回来。”
凭什么她们想看就看,好歹也是大魏的右军都督,当然不是随随便便就任人观赏的,不给看就是不给看。
凌绣,以及她身后的几个姑娘闻言,脸上顿时露出失望之色。
禾晏笑道:“凌姑娘不是特意来找我的么?怎么,不会是说笑的吧?”
“怎么会?”凌绣回过神来,亲热的拉着禾晏的手在院子里的石桌前坐下,“快请坐。我爹和崔大人关系极好,过去的时候,我也常来崔府上玩,只是从来没有个姐妹,未免寂寞。乔夫人来了就好了,日后阿绣再来崔府,不愁找不着人说话。”
禾晏心道,这哪里是来找姐妹,分明就是来看美男子的,肖珏应该过来看看,什么叫真比她还能一本正经的骗人。
禾晏在石桌前坐了下来,说实话,她根本就不大认识这些人,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就随意捡些果子吃,打算坐在这里当一个摆设,听她们说就好了。
可惜的是,既然对方是冲着肖珏而来,肖珏不在,这个“夫人”便不可能幸免于难。说着说着,话头就落到了禾晏身上来了。
“听闻乔夫人是湖州远近闻名的才女,之前阿绣是真心想要听乔夫人的琴声,可惜最后却被乔公子拦住了,现在想起来都觉得遗憾。”凌绣笑着开口。
禾晏笑道:“这有何遗憾,我夫君不是也弹奏了一曲。”
“可乔公子说,他的琴艺不及夫人十分之一。”凌绣盯着禾晏的眼睛,“真教人难以想象。”
是啊,真叫人难以想象,禾晏心道,肖珏这个谎话,说的也太夸张了一些,现在从别人嘴里听到,自己都觉得脸红。
“我夫君是过誉了一些,”禾晏给自己倒了杯茶,捧起来喝了一口,“我的琴艺,也就和他差不多吧。你们听了他的,也就相当于听过我的了。”
“那怎么可以?”凌绣显然不打算这样放过她,“咱们济阳,最崇拜才华横溢之人,夫人既有吞凤之才,便不该藏着掖着。今日天气好,不如咱们就在这里接诗会友如何?一来有趣,二来,也好让我们瞧瞧夫人的才情。”
来了来了,禾晏心中烦不胜烦,为何凌绣不是让自己弹琴,就是让自己作诗,是不是只要她说不会作诗,就要下棋写字?禾晏寻思着,纵然是这位姑娘为肖珏的皮相所惑,心中倾慕,那也当奔着肖珏而去,比如在肖珏面前展示一番自己的凤采鸾章,过来为难她做什么?难不成谁为难到了她,肖珏就会喜欢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