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得去搞清楚袁宝镇和丁一到底想干什么。
禾晏将头发束起来,悄悄出了门。
旁人都知道如今的程公子眼睛看不见,除了如厕,日日都呆在房里。况且这几日府里人人自危,孙祥福忙着自清,禾晏这头,实在是没有人管。亏得她识路的记忆力很好,第一天来孙府的时候,便将孙府的路摸得七七八八。
不过禾晏并不知道袁宝镇住在哪里,正在犯难时,却见前面有一人穿过花园快步走过,不是旁人,正是丁一。
来得好!禾晏心中暗赞一声,赶紧跟了过去。她动作极快,又惯会找屋子隐蔽,当然也因为孙府自以为修的豪奢,处处假山盆景,给了她许多藏身之所,一路过去无人发现,最后丁一在一处屋子前停下脚步,推门进去了。
不知是何道理,袁宝镇所住的这间屋子,也离堂厅那头很远,几乎算得上很偏了,也没什么人。到了秋日,凉州的傍晚,天已经黑了,禾晏估摸了一下,掠上了房顶。
她身材瘦小,这屋顶翘角飞檐,到处雕花砌石,禾晏趴在房顶上,几乎要与房顶融为一体。她小心找了许久,总算是找到一处空隙,不知道是不是下雨还是冰雹,脆弱的晶瓦碎了一小快,刚好漏出一线缝隙,禾晏将脸贴过去,听着里头的动静。
屋里,丁一走了进去。
“怎么样?”袁宝镇问。
丁一摇了摇头:“跟丢了。”
“你没有被他发现吧?”
“这倒是没有。”丁一犹豫了一下,“我不敢靠的太近,省的被他发现。他今日出门出的早,往城东去,我后来在附近找了找,没找到他。”
袁宝镇神情不定:“这个肖珏,究竟想做什么!明明在孙府出的事,却要住在府里,每日外出,也不知道干什么。我总觉得有些不对。”
禾晏听到此处,心中生疑,袁宝镇是让丁一跟踪肖珏?
“衙门那头的事,可处理好了?”袁宝镇问。
“映月一行人都死了,没有证据,府里的内应也死了,既提前与孙祥福打过招呼,应该不会出问题。”丁一说到此处,“我还是不明白,程鲤素是怎么知道当时内应的动作,那杯酒也是他发现的。”
“你觉得他有问题?但昨日你也看到了,他眼睛看不见,也就是个普通的少年而已。”
“虽是如此……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丁一也说不上来,那少年应当是瞎了,否则也不会装的如此之像。府里的下人也说过,他成日都待在屋中,肖珏的侍卫守着他,看起来,的确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富家公子而已。但丁一还记得当时在宴席上,那位程鲤素向他投来过目光。
那目光转瞬即逝,像是随便一瞥瞥到了旁人而已,但有一刻,丁一似乎感觉到了那少年眼神里的惊怒,他再看过去了,那少年已经看向别处,似乎方才只是他的幻觉。
但那真的是幻觉吗?
他们这头说的热闹,听在禾晏心中,亦是一片震惊。“映月死了”“没有证据”“与孙祥福打过招呼”,也就是说,肖珏遇刺一事,的确是袁宝镇所为。或许孙祥福还在其中帮了忙。
那如今肖珏还住在这里,岂不是引着旁人继续来加害?
她正想着,又听到袁宝镇问:“禾兄最近可有给你的信?”
这个“禾兄”,禾晏想,十有八九说的就是禾如非了。
“没有,主子临走时吩咐过我,此次一定要成功。”丁一道:“若失败,无法对徐相交代。”
徐相?
禾晏心中一动,此话的意思,禾如非之所以让丁一跟着刺杀肖珏,是要对“徐相”有个交代。换句话说,禾如非是在为徐相做事?可徐相是谁?她知当今朝中丞相徐敬甫,但不知究竟是不是丁一口中的“徐相”。
“我们已经失败了,”袁宝镇半是恼怒半是丧气,“我没想到肖珏竟然这样难缠,而且他如今已经怀疑上我……不知日后还有没有这个机会。”
“肖珏的确难缠,但他还有个瞎子外甥。”丁一道:“此人既然已瞎,又什么都不会,跟个傻子一般,我认为可以一用。”
“你想如何?”袁宝镇问。
“别忘了,我从前是做什么的。”丁一道:“我自有办法……”
他话没说完,便听得头上“嘎吱”一声,一小片翠色落下来,丁一神色一变,“谁?”飞身跃了出去。
月色下,有人的身影极快掠过,如燕轻盈,眨眼间消失在夜色里。
禾晏心里叫苦不迭,孙祥福附庸风雅,连屋顶的瓦片都要用翠晶瓦,好看是好看,但实在很脆弱。连她这样瘦弱的人趴上去,都会不小心压塌。这是个什么道理?禾晏怀疑莫不是孙祥福这人是在扮猪吃老虎,用这瓦的目的就是根本没人可以在房顶上听墙角,这要是换个寻常男子,刚趴好只怕就掉下去了。
远处丁一还在穷追不舍,但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他竟也没出声招呼孙府的下人来捉刺客,大概是自己心中有鬼。禾晏仗着对这里的路熟悉,左躲右藏,心中还想着方才偷听到的对话。
袁宝镇来凉州,丁一来凉州,禾如非在朔京,都是为了一个目的,刺杀肖珏,而他们三人,都要给“徐相”交代。眼下肖珏活的好好的,死士全军覆没,袁宝镇心有不甘,还要再来,并且丁一还盯着了她这个“废物瞎子”。要利用她这个瞎子来谋杀肖珏。
想来想去,一个人利用另一个人,无非就是策反、人质和当无知无觉的杀人凶器。程鲤素与肖珏是舅甥,袁宝镇大概不会想到去策反。那么只有剩下两种,拉禾晏做人质,一来禾晏不认为丁一打的过自己,二来,她其实并非真的程鲤素,肖珏大概也做不出什么“为了外甥束手就擒”的傻事。
至于第三种,无知无觉的当人的杀人凶器……他们忘记了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禾晏非但不瞎,甚至一早就开始提防丁一。
思忖这些的时候,禾晏已经看到了她自己住的屋子。屋子里亮着灯,大概飞奴已经回来了。禾晏摸了摸身上,布条被她放在屋里了,想到等下还得做戏给飞奴,不觉头疼。
她怕被丁一追上,往前一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身进了屋,刚回头,差点被自己的唾液呛死。
屋子里放着沐浴的木桶,里头白雾蒸腾,肖珏就坐在其中,美人入浴,冰肌玉骨,月光顺着窗户的缝隙溜进来,将他的青丝渡上一层冷清色泽,就显得格外诱人。他肩胛骨生的极好看,有那么一瞬间,禾晏心思飘到别处去了,她想着,当初在贤昌馆的时候,未曾见过此人脱掉外裳是什么时候,军中大汉又多是彪悍粗粝,许之恒大概算斯文的了,但肖珏和他们都不同,既英美又蕴含力量,那把劲腰尤其诱人,想来不论男人女人,见了都要赞叹。
原来这人不止脸长得好看,连身子都与寻常人不同,难怪他叫“玉面都督”,倒也名副其实。
雾气缭绕让人难以看清他的表情。想来不会太开心,肖珏大概也没想到就这时候会有人突然闯进来,登时站起,“哗啦”一声,水声清脆。
禾晏:“……”
这下完了,该看到的不该看到的,禾晏全都看到了,这一刻,她心里将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为何整日出门都戴着布条,偏偏今日就没戴呢?亦或者她要是真的看不见,多好。
肖二公子迅速拿起一边架上的衣裳披上,冷眼瞧着她。
屋子里似乎冷了好几分。
他正要说话,就看见面前的少年张开手,胡乱将门掩上,一双眼睛无波无澜,似乎瞪的更大了,但什么都映不出来,他道:“谁……是谁?”
“呵。”肖二公子被这拙劣的演戏气笑了。
第九十八章 再一次试探
“舅舅?是舅舅吗?”禾晏露出一个诧异的神情,如瞎子摸象,张开手乱抓一起,“你在哪儿?”
肖珏冷眼看着她做戏,讽刺道:“你不是会蒙眼射箭,听音辨形?怎么,听不出我在哪?”
禾晏的动作戛然而止,片刻后,讪讪的笑了,“我这是怕你觉得尴尬。舅舅,你是在沐浴吗?”
少年睁着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前方,纵然此刻已经披上衣服,肖珏也觉得浑身不自在。
“你刚才去哪了?”他问。
“茅厕啊,飞奴大哥出去了,我又不敢相信这里的下人,自己摸着出去放松了一下。舅舅,你今日回来的怎么这般早?”禾晏问:“飞奴大哥还没回来吗?”
肖珏侧身,又将外裳给披上了,道:“在这里不要乱跑。”
禾晏瞧着他,想到方才听到的袁宝镇主仆的对话,就道:“舅舅,这几日你是不是去查夜宴上刺客的事了?有没有发现。”
肖珏瞥她一眼,问:“你想说什么?”
“你说……有没有可能就是这府上的人害的你?你看吧,孙知县虽然说自己不知情,可事情是出在他府上的,他怎么能一无所知,这说不过去吧?还有袁御史,”禾晏绞尽脑汁的暗示,“我觉得他也很奇怪……”
“哦,奇怪在哪?”肖珏问。
这话禾晏不知如何回答,总不能说,我上他俩房顶揭瓦,偷听到他们讲话了,而且我上辈子就是被他身边那个侍卫弄瞎的。禾晏只好道:“之前袁御史来找过我一次,问过我一些怪里怪气的问题,你若要让我说,我只好说直觉有点不对。舅舅,你应当多提防他们。”
少年摸索着找了个椅子坐下,语气格外认真,听得肖珏眸中闪过一丝意外之色。他缓缓反问:“你让我提防袁宝镇?”
“是啊,你想,倘若真的是他们害的你,一次不成定然还会有下次。舅舅你平日里不在府里,倒是不必担心……可是不对啊,你平日里都不在府里,你干嘛还住这?”禾晏猛地想起了什么。
他既要住在孙府,每日都要外出,这不是自相矛盾嘛?
“你该多花心思在你的眼睛上,而不是这些事。”肖珏淡道,“你眼睛果真看不见了?”
禾晏心中一跳,装傻道:“那是自然!装瞎对我有什么好处?”
她说的掷地有声,肖珏再看她,倒也觉得她所作所为无一不像个真正的瞎子,若真是装的,也实在太厉害了些。但这人惯会骗人,否则不会连飞奴也骗过去了。
禾晏见肖珏不说话,生怕他还要继续这个话头,便笑道:“舅舅,你方才不是在沐浴吗?我进来打扰到你了吧?是不是还要继续?你继续吧,我在门外守着,保管不进来,也保管别的人进不来。”说罢,便摸索着门推开,自己出去在门外的台阶上坐下,守着这大门,活像个门神。
肖珏:“……”
屋子里的动静,禾晏没有去听了,不知道肖二公子还有没有心思继续沐浴,反正禾晏的心思是有些乱。今日发生的事实在是太多了,竟不知先想哪件事才好。禾如非与徐相,袁宝镇同丁一的阴谋,乱七八糟的事情混在一起,最后竟成了肖珏沐浴的模样。
“呸呸呸——”禾晏骂了一声,心道这不瞎的人,经过这么一遭,怕也要瞎了。虽然她是女子,仔细一想,倒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占了谁便宜。
半斤八两吧!
……
第二日一早,肖珏又不见了,飞奴来给她送过一次饭之后,也消失了。这主仆二人每日也不知道究竟在做什么,禾晏坐在榻上,想着今日是不是要偷溜出去跟踪袁宝镇和他的侍卫,但想来经过昨夜之事后,袁宝镇定然会死死盯着房顶,孙家的屋顶本就脆弱,实在不宜三番两次攀爬。
谁知道还没容禾晏想出个结果,丁一自己上门来了。他站在门口,声音恭敬道:“程公子?”
禾晏抬头,丁一的声音恭谨又客气:“袁大人请您过去用茶。”
“什么茶?”禾晏随口问,“我喝茶挺挑的。”
“什么茶都有,”丁一笑道:“程公子若是不不愿……”
“愿意愿意,”禾晏扶着床头站起身来,“我一人在这里,实在是很无聊,难得袁大人记得我,陪我解闷,我怎么能这般不识抬举?你带路吧。”她眼睛上还缠着布条,“劳烦将我的竹棍拿来。”
昨夜飞奴回来的时候,还给禾晏带回来一根竹棍,不高不矮,恰好能被禾晏拄着走路。虽然这人看着沉默寡言,实则还是非常体贴的,毕竟如今孙府的人不可信,人人用不得,但靠她自己,走路也着实不便,有一根竹棍要好得多,落在旁人眼中,也更“像”个瞎子。
丁一道:“好。”侧头看去,见前方桌前立着一只竹棍,他走过去将竹棍拿在手中,一边往禾晏身前走,一边递过去道:“程公子请接好。”
禾晏颤巍巍的伸手去接,就在快要摸到竹棍头之时,丁一突然将手往前一撤,禾晏身子扑了个空,她本就站的不稳,身子一歪差点跌倒,幸而被丁一扶了一把,丁一道:“程公子没事吧?”
“没事。”禾晏心有余悸的道:“差点摔倒。”随即又语气黯然道:“如今连拿个东西都不会拿了。”
“都是属下不好,”丁一愧疚的开口:“方才应该直接送到程公子手中,害程公子受惊。”
他话虽然如此,目光却死死盯着禾晏,试图从禾晏的脸上找出一点破绽来。可惜的是,一旦双眼被布条蒙住,就实在难以揣测禾晏的神情变化。他亦是不知道,禾晏瞧着眼前的人,心中无声发出冷笑。
这布条是她昨夜给改过的,黑色的布条,在眼睛处极细微的用针给磨出一丝缝隙,不多,只要一丝就好。透过这一点缝隙,能看到外面人的动作,而在外人眼中看来,禾晏只是一个双眼被布条蒙住的瞎子而已。
丁一的试探,眼下盯着她脸的动作,被禾晏尽收眼底。她没想到如今丁一居然还对她有所怀疑。可这是为什么?昨夜她逃得极快,应当没有被丁一发现端倪,若说是之前夜宴上提醒肖珏莫要喝杯中酒,上次袁宝镇过来得时候,试探也应当结束了。
何以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
禾晏想不出所以,便拄着竹棍道:“罢了,这也不关你的事,我们出发吧。”
“属下还是扶着您吧。”丁一开口。
“不必,”禾晏道:“若是我真的再也看不见,迟早也得适应这种日子,老是要别人帮忙算什么事?况且我有竹棍,只是走的慢些而已,不会跟不上,你在前面告诉我怎么走就是了。”
少年声音倔强,听起来就像是纵然瞎了也要争强好胜的心性一般,丁一没找出什么漏洞,便道:“那请程公子随我来。”
他往前走了,边走边告诉禾晏路上哪里有台阶,哪里该向左向右。禾晏其实走得很慢,竹棍点在地面上,发出“笃笃笃”的声音,极小心。他走的认真,丁一也很有耐心,一直在指导她,但禾晏的余光能看见,这人目光一直盯着她每一个微小的动作,仍在努力捕捉她可能出现的漏洞。
倘若是装瞎,人在走一截路的时候,多少会出现一些寻常的习惯,离得近的人只要稍加注意,也能发现丝丝缕缕的不对。不过禾晏早已有备而来,她蒙着布条,便能想到过去在许家的日子,她也曾真正做过瞎子,根本不必装,只要按照过去的模样做出来就是了。
他们二人,一人装瞎,一人观察,彼此都在提防对方,到底是装瞎的人技高一筹,走走停停间,半分破绽不漏,已经到了袁宝镇门前。
丁一道:“程公子小心脚下台阶,咱们到了。”
禾晏点着竹棍,顺着竹棍的指引抬脚,颤巍巍的上了台阶,随着丁一走了进去。
袁宝镇住的这间房,靠着阴面,寻常日子似乎很难晒到日光,一进去便觉得昏暗,白日里甚至还点了一盏灯。小几前上摆着一只茶壶,上面有几只茶盅,一盘点心,丁一将她引着在小几前坐下。
袁宝镇抬起头来,冲着禾晏和气的笑道:“程公子这几日,可还好?”
“还好还好。”禾晏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除了这里不好。”
“这几日还是没有好转么?”
“没有。”禾晏叹气,“不知舅舅寻的神医,什么时候才能到凉州。”
这是骗小孩子的话,袁宝镇没有放在心上,只是看向丁一,丁一对他摇了摇头,意思是这一路以来,没有发现破绽。
那就是真的瞎了。
他看禾晏的时候,禾晏也在看他。黑布透出的缝隙模模糊糊,看得不甚真切,禾晏却觉得,这人和几日前看到的,又有所不同。他的声音还是很和气,但大约因为禾晏看不见,连脸上的笑容也不屑于装了。神情中透着几分焦躁,似乎有什么事情不顺利。
也是,他们既然是专为谋害肖珏而来,迟迟都没得手。眼下更是每日连肖珏的踪迹都没看到,和顺利一点边都沾不到。
袁宝镇将面前的茶盅推到禾晏手里,又将那张盛着点心的碟子送到禾晏面前,笑道:“吃点点心”。
禾晏清楚的看到,那点心上头,是洒着一些花生碎。
禾晏还记得临走之时程鲤素对自己的嘱咐,只要吃花生便会浑身起疹子。这就有趣了。袁宝镇究竟知不知道程鲤素不能吃花生?禾晏觉得,十有八九是知道的。那么这盘点心的目的就很明确了,还是在试探她。
吃了这盘点心,没起疹子,有问题。不吃这盘点心,也有问题。
禾晏以为自己何德何能,要袁宝镇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
她并没有去接那杯茶,也没有去拿点心,而是笑了,以一种奇怪的语气道:“袁大人,我不能真的喝茶吃点心。”
袁宝镇目光一动:“为什么?”
“你知道夜宴一事后,我舅舅就不要让我在府里吃喝东西了。我每日的东西都是飞奴送来的,袁大人,我可不是信不过你,实在是因为我舅舅这个人很严苛,若是我背着他吃了东西,回头发火,我承担不起后果。”少年语气非常的理所当然,甚至有一点不理解袁宝镇何以这般傻,他道:“我劝袁大人也不要吃府上的东西了,忍一忍口腹之欲,莫要因此搭上性命。”
这少年回答迅速,一点未见端倪,一时令人摸不清楚他是说真的还是在说谎。袁宝镇笑了笑,“我这里的茶点,也是令侍从在外面买来。”
“外面的吃食就更危险了。”禾晏语重心长道:“实在不行,袁大人你等等,等我舅舅回府,你同我舅舅说说,得了我舅舅的首肯,我再吃这些东西可好?”
这话袁宝镇没法接,他请肖珏过来吃茶?岂不是自己暴露自己。
禾晏自觉这一番话说的天衣无缝,程鲤素本来就是个怕舅舅怕的要命的小怂包嘛!
袁宝镇收回手,摇头笑了:“程公子不愿意吃便不愿意吃吧。”语气很是失落。
“无事,我来和袁大人坐坐,也挺好。”
“那么,有件事我很好奇,”袁宝镇看着眼前的少年,话锋一转,“肖都督如此关爱你,为何这几日都将你一人留在府中。只有那个侍卫跟在身边,纵然是侍卫,也不是时时刻刻与程公子呆在一处,这府里要是真有什么问题,肖都督就不担心程公子会有危险?”
此话一出,禾晏福至心灵,突然明白了为何袁宝镇主仆要揪着他不放了。
因为肖珏将自己的外甥独自一人放在孙府,本就是一件不合理的事啊!肖珏之所以会这么做,一来是因为禾晏本身会武,二来是她也不是真的程鲤素,同肖珏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冷漠的肖二公子当然不会对她另眼相待。但事实上换了真正的程鲤素在此,肖珏一定会想方设法的保证他的安全。而不是现在这样,禾晏一个人留在孙府,浑身上下都写满了被放养,活像个不得人待见被打入冷宫的失宠弃妃。
禾晏自己从来很端正自己的位置,因此丝毫不觉得有什么,看在旁人眼中,却是不对的。她此时忽然反应过来,便知道,这就是袁宝镇主仆一直觉得不对,盯着自己的原因。
但肖珏如此聪明的人,怎么会想不到这一点。禾晏觉得不可能,原先在贤昌馆的时候,禾晏粗心大意,肖珏却做事非常谨慎,禾晏不信他会忽略如此,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了,肖珏是故意的。肖珏故意让她露出破绽,让袁宝镇主仆对她充满疑惑,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自己。
可是为什么啊?纵然肖珏对她有所怀疑,但至少眼下,他们应当是一伙儿才对的。莫非……这混账是用她来当挡箭牌,她这头吸引了袁宝镇主仆的注意,肖珏那边就得空去做他自己的事?
禾晏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心里恨不得将肖珏手撕八块。她面上却不显,只一派天真道:“能有什么危险,我舅舅早就说了,真正的危险不在这府上,我留在府里很安全,袁大人,我告诉你,”她小声的道:“真正的危险在府外呢。”
“府外?”袁宝镇和丁一对视一眼,问禾晏:“程公子此话怎讲?”
“这我就不知道了,”禾晏两手一摊,一副与我无关的模样,“反正我偷听到我舅舅是这么说的。您要是想知道,直接去问我舅舅吧。”她又补上一句,“我看他这几日都在府外,说不准就是去解决那个‘危险’了。”
行啊,肖珏既然用她来当挡箭牌,她也就将靶子给踢回去,将袁宝镇的目光引到府外去。况且她这一问三不知的废物公子形象已经深入人心,想来袁宝镇也没发现什么破绽。
“程公子真会说笑,”袁宝镇笑道:“既是肖都督的私事,我也就不打听了。”他说起了别的闲事。
禾晏却是浑身一凛。
她看到丁一走了过来,挨着她挨得极近,弯下腰去将她腰间的一只香球解开了。
程鲤素是个非常讲究的少爷,香囊玉佩数不胜数,禾晏觉得那些东西太贵重,怕掉了,翻了老半天才找到了一只看起来比较简朴的香球。香球只有两个指头大,是用紫藤编织而成的小圆球,中间空心,填满了香料药草,佩戴在腰间,行动间有隐隐清香,又可爱又风雅。
丁一将那只香球托在手中,他动作很轻,几乎让人感觉不到,而看不到的禾晏,此刻只能假装毫无所觉。
她不会认为丁一是喜欢这只香球所以偷走,果然,丁一将香球的上头打开,将里头原先的药材给掏了出来收好,将别的什么东西给填了进去。
必然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做完这一切,他轻手轻脚的,将香球重新给禾晏系在了腰间,至始自终,禾晏没有半分举动。
袁宝镇面上露出满意之色,丁一重新站回袁宝镇身边,从外头看过去,一切如常,仿佛没有任何事情发生过。
禾晏嘴上和袁宝镇闲唠着朔京轶事,只觉得腰间那只香球隐隐发烫。前生她已经吃过用毒的亏,禾晏怀疑或许丁一就是擅长用毒。她还记得昨夜探听袁宝镇主仆房间听到的那些话,他们可是打算利用自己来给肖珏下绊子,这大概就是他们想出的办法了。
这玩意儿大概有毒吧,毒性还不小,佩戴在自己身上,自己会死,和自己亲近的肖珏闻到也会死,连飞奴都跑不掉,如此一来,一家三口,不,主仆三人就真的一名呜呼,还能全都怪责在刺客身上。或许时候仵作来验尸,发现自己不是真的程鲤素,便成了刺客伪装成程鲤素暗中谋害右军都督的恶人身份。
禾晏打了个冷战,决不能让这件事发生。
她道:“袁大人,我有点内急,我想先去如厕。”
……
孙府屋子,肖珏走了进来。
飞奴紧跟着他的脚步进来,似乎已经等了他许久。
“少爷,袁宝镇将禾晏请走了。”他道。
肖珏将剑放在桌上,转过身,漫不经心道:“大概还在试探。”
“找不到少爷,他们也只能从禾晏身上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