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这是走出来?”王霸问。
“不错。”
王霸高兴起来:“他姥姥的,这回可没什么拦我们的了吧?我估摸着再走小半个时辰,应该就下山了。”
江蛟也有些高兴,“总算快结束了。”他看禾晏仍然张望身后,就问:“有什么不对?”
“没有。”禾晏摇了摇头,她还是觉得这个阵法来的莫名其妙,之前雷候同她交手时,也有些许异样的地方。这些不适像是细小石子掉进了靴子,烙人的慌,让她心里难以生出喜悦,只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有些不安。
“天快黑了,咱们还是早些下山吧。”黄雄道。
禾晏收回思绪,只道:“走吧。”
……
太阳没过白月山,坠入五鹿河,半个身子沉入江河中,水面被夕阳浸的如血色灿烂,泛着粼粼波光,仿佛女子的妆匣被打开,珠玉洒了整整一面。
屋子里一壶茶,已然凉透。
正是傍晚,风细帘青,秋色远近。对弈的二人,一人神情难掩焦灼,一人平静无波。
有人自门外走进,道:“第一支队伍下山了。”
沈瀚朝飞奴看去,等着飞奴说出人的名字。
“是禾晏。”
三个字,沈瀚身子微微后仰,整个人松弛下来。
这个结果,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他一早就猜到是这个结果,但又有些怀疑,如今总算证实了,一时间有些茫然。
黑子落定,面前的青年抬起头来,淡道:“你输了。”
沈瀚:“……都督棋艺高超,我自愧不如。”这半日,他就没赢过一次。
倒也不知道肖珏如何有心情这般下棋的。
“都督,他们下山了,是否要现在论功行赏……”
“不必,”肖珏勾了勾唇,“杜茂看着办,五日后是中秋,中秋夜行赏。”
“前锋营的事,是不是就让禾晏进了?”沈瀚迟疑的问。禾晏已然夺得第一,自然该进前锋营。可他身份令人怀疑,眼下敌友未清,这样贸然答应,是不是有些不好?
“不,”青年站起身,看向窗外的桂树,桂树开了花,香气扑鼻,同他在一处,衬的君子如玉,良夜风情,他道:“让雷候进前锋营。”
……
过阵之后,从山上下来,到达卫所,也不过半个时辰。
演武场外晃着几盏火把,一切平静如往昔,没有守在门口的教头,不见心里想的那般热烈庆祝的画面,几人面面相觑。
“我还以为有庆功宴,”王霸有点不满:“怎么什么都没有?”
正说着,演武场里有人看到他们,往这头走过来,等走到跟前才看清楚,这人是杜茂。
杜茂不如早上送他们时那般激动了,神情很平静,看见他们就问:“旗呢?”
禾晏从怀中掏出那一大把旗帜,她的怀里都被这东西弄得鼓鼓囊囊的,陡然递给旁人,轻松了不少。
杜茂数了数,“二十面?”
“不错。”江蛟还有些激动,忍不住开口道:“我们应当是第一吧?”
“是第一。”杜茂点了点头,将旗帜收好,对几人道:“先回去洗个澡歇息,明日上午可多休息一个时辰来演武场,今日辛苦了。”
仍旧是没有要论功行赏的意思,王霸问:“就这样?”
杜茂看向他:“那还要怎样?”
这话王霸没法接,莫名有些委屈起来。杜茂道:“我先回去跟总教头复命,别在这呆着了,一身汗,洗洗吃点东西吧。”说罢,便也不顾他们几人,转身走了。
委实无情。
看着杜茂的背影,几人只觉得夜风都凉了几分。王霸见杜茂走远了,才敢指着他的背影问:“不是,他这是何意?就把我们撂这不管了?总得给个交代吧!合着咱们辛苦了整整一日,就是白忙活!”
黄雄和江蛟也有些失望,倒是石头说话了,他道:“许是不在今日论功,毕竟还有新兵没下山。”
“不错。”禾晏也是这样认为,“不知最后一只新兵下山是什么时候,况且教头商量彩头,也要商量一阵子,不是立刻就能想得出来的。”
王霸看她一眼,酸溜溜道:“你当然不在乎,你的彩头——进前锋营肯定十拿九稳,自然能这么说。”
“等我进了前锋营,就去给你弄两坛好酒。”禾晏拍着他的肩膀,郑重其事的道。
王霸把她的手甩开,哼哼了两声:“管你怎么说,爷爷我要回去了!”
他们几人本就不住一个屋,在演武场就此分道扬镳。禾晏与石头回到屋里时,原本安静的屋子霎时间热闹起来。
小麦第一个冲上来,扑到石头面前:“哥!怎么样怎么样?得了几面旗?排的了第几?”
石头罕见的露出一丝笑意,道:“全部。”
屋子里怔然了一刻,陡然间欢呼起来。禾晏差点被抬起来丢到天上,听得洪山夸张的大喊:“全部?你们也太拼命了!阿禾,你可以呀,这次又是第一,我看再过不了多久,你就不住这屋里了。听说前锋营里的兵吃的睡得都比我们这好,哎,妒忌死我了!”
“石头,禾大哥,你快跟我们讲讲,你们是怎么夺旗的?”
“就是,山上那么多新兵,有没有打一架?打的痛快不痛快?”
“都拿了二十面旗,那能不打架么?我看你们好像没怎么挂彩啊,其他人都这么不能打的吗?”
吵吵嚷嚷的不行,禾晏只得道:“诸位兄弟,容我们先吃点东西,喝点水,慢慢跟你们说,莫急莫急。”
这一说,竟也就说到了夜深。
外头又听得那些新兵陆陆续续的下山了,一个都没少。禾晏心中才松了口气,待到深夜无人时,得了空偷偷跑到河边无人的地方沐浴。
漫长的夏季终是过去了,河水渐渐也开始透出凉意,身子没进去,禾晏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她心中有些担忧,如今夏秋日还好,到了冬日,她不好和新兵们一道去净房冲凉,这河水不知道会冰凉成什么模样。凉倒是其次,只是待到那时,又该用个什么借口,来解释不用热水偏要去河里洗凉水澡这件事呢?
旁人会觉得她脑子有病吧!
所以说,还是得尽快进九旗营才行。肖珏既不缺银子,又是少爷出身,想来不会亏待他的心腹,总归比现在方便一点儿。
身子渐渐适应了凉意,禾晏往身上扑了点水,拿小麦给她的胰子抹了抹。
新兵都已经全部下山了,不曾听到有人落下的消息,这也就说明,下山路上的那个阵法,应当是在禾晏他们走后就被撤掉了。阵法果真是为自己准备的,禾晏心想,肖珏还真的是想她进九旗营,刻意考验她的资质。既如此,她通过后,想来肖珏对她应当算满意,进九旗营的事十拿九稳。日后还需多表现表现,这样肖珏对她越是满意,就越能成为他心腹,最好是左右手,离不开的那种。
就是今日那个雷候,同他交手,禾晏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她想来想去也想不出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对,此刻亦是如此。便只能摇着脑袋,想着干脆再过几日找个什么理由再和此人切磋,或许能搞清楚症结所在。
但此人下手毫不留情,还得防着才是。
禾晏将沫子冲干净,拿布擦拭干净身体,才穿上衣服往屋回走。自从上次在五鹿河边撞到肖珏以后,禾晏每次沐浴,都要走得很远很远,免得再撞上他。想来想去,她这个新兵,过的也真是很谨慎了。
……
第二日,所有前一日上山的新兵们都在帐中休息一个时辰。程鲤素来找禾晏了。
程小少爷给禾晏带来了两个圆溜溜的石榴,盘腿坐在她的塌上道:“我昨日到了晚上才知道你们去争旗了,我舅舅将我在屋里锁了一天,我抄了一天书。我要是知道,我就来看你们了。”
他凑近禾晏,“我听说大哥你得了二十面旗帜,这回就是凉州新兵里的第一。”
禾晏笑眯眯的扳开程鲤素带来的石榴,石榴又大又圆,里头已经熟透了,扳开来,粒粒如红晶,看着就叫人口舌生津。禾晏捡了几粒吃,一边回答:“不过是运气好,侥幸而已。”
“大哥你什么都好,就是太谦虚了!”程鲤素正色道:“这怎么能叫运气好呢?你本就厉害!”
“那我这样厉害,”禾晏有心想从他嘴里套个话,就看着他笑问:“你说能进九旗营吗?”
“那是……”当然两个字,被程鲤素硬生生咽下肚子。
本来么,这是顺其自然的事,再正常不过了,可程鲤素还记得前不久,肖珏从他嘴里套出话时,对禾晏的态度,可不像是欣赏。
“我觉得,大哥你已经向所有人都证明了一件事,你是凉州卫第一,毋庸置疑。”程鲤素小心的斟酌着语句,“但凡普通人,都会选你进九旗营的。”
他话已经暗示的很明白了,“但凡普通人”,但肖珏可不是个普通人,所以结果是什么,谁也说不好。
禾晏并未察觉程鲤素话中的陷阱,大约也是对自己太自信了。毕竟这回争旗,她已将所有旗帜收入囊中,这已经足够说明她有多厉害了。况且在整个争旗中,禾晏仔细回想一番,亦觉得自己表现十分出色。既会用人,也会设伏,既会取巧,同雷候对战的时候也没输。就连肖珏最后附加的那个阵法都给轻描淡写的破了,禾晏觉得,就算在肖珏现在的九旗营里,自己也排的上数一数二。
如此良才,肖珏怎么会放过。
她心里极美,是以也就没看出来,她越是表现的高兴,程鲤素就显得越是心虚。
“不过,你可知道论功行赏是在什么时候?”禾晏问,“昨日没有,今日没有的话,应该也就在近几日。你同你舅舅形影不离,总该知道一二。”
程鲤素松了口气,这个问题他能答得上,就道:“不是快中秋了么,八月十五那一日夜里,军营里论功行赏。”
禾晏微微怔住:“中秋?”
“是啊,”程鲤素叹了口气,“时日过的真快,我感觉自己来凉州也没多久呢,就到中秋了。”
禾晏看着他,这个向来神采奕奕的小少年脸上难得显出几分忧色,禾晏问:“你是想回家了?”
那忧色迅速变淡,淡的让人怀疑它刚才究竟是否出现过,程鲤素一甩袖子,声音愤愤:“怎么可能?是凉州的风景不好,还是舅舅长得难看?我为何要想家?我在这里简直太快活了!我才不要回去定亲!”
禾晏:“……”
孩子在这个年纪,大约总是向往自由些。
程鲤素转向她,问:“大哥,你呢?你想回去了?”
少年垂下眸,侧身而过的阴影教人难以看清楚他的神情,她的声音也是含笑的,带着一丝微不可见的惘然,道:“还好,我不太想家。”
……
接下来几日,一切如常,关于争旗的谈论,只是在新兵私下里热闹,众人谈论着这次的头名究竟会得到什么样的嘉奖。教头们倒是十分平静,且口风很紧,一点透露都没有。越发激的人抓心挠肝。
秋月一日比一日圆满,转眼间,四日过,中秋到了。
第八十五章 比惨
秋雁斜飞过长空,桂树飘香,夏暑的炎意终于褪去,剩下深秋的霜露微凉。
一大早,禾晏起来,小麦就递给她一个梨:“我在演武场旁边树林里摘的,已经洗过了,尝尝看。”
禾晏方梳洗过,就接过来咬了一口,差点没酸掉牙,见她酸的眯起了眼睛,小麦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野林里的还不是很熟,等过阵子应该更甜。不过如今秋日,山林的野果多,我们每日操练完可以去偷偷摘几个。这种酸梨用糖腌一下,做冰糖雪梨吃,很好吃!”
这孩子成日里就想着吃,禾晏道:“这里又没有糖。”
小麦愣了一下,似乎才反应过来,有些失望道:“也是。”
“也不一定,”一旁睨着他们说话的洪山插嘴道:“今日不是要论功么,阿禾你和石头上次争旗得了第一,今天指不定给你的赏赐里就有糖。说不定还有别的好吃的,还要甚冰糖雪梨!”
提到这个,小麦陡然间激动起来,道:“不错,阿禾哥,今夜里就要论功了,你想好要什么了吗?”
“并非我想要什么就能给什么,”禾晏笑道:“卫所不是京城,物资短缺。”
“嗨,他就想进前锋营。”洪山也啃了一口梨,含糊道:“就这要求,肯定能满足。”
禾晏笑笑,这几日,虽然她表现的很平静,到底是有些激动的。一旦进入九旗营,代表和肖珏的距离又近了一步,也就更能光明正大的着手禾家一事。想来今夜就能达成愿望,到目前为止,她的从军之路,还是挺顺利的。
毕竟飞鸿将军,到哪里都应该被人抢着要的,禾晏心中稍有得色。
白日里还是同寻常一般,仍旧到演武场训练。只是到了晚上众人都在演武场外靠近山脚的空地上一起赏月。凉州不比京城,自然不会像从前富贵人家一般要么在自家院子里,要么在酒楼画舫里设宴,邀请诸位同僚好友,摆满佳肴。凉州赏月,无非就是点起篝火,新兵们围坐一团,难得吃点好东西,或许会有黄酒。同伴们吹嘘吹嘘,闲话家常,一起喝酒吃肉,看看月亮,也就过了。
下午下了演武场,禾晏回屋背着人重新换了件干净衣裳。凉州卫里的新兵春夏秋冬都有劲装,春秋两季的衣裳可以通穿,共有两件,一件红色一件黑色,样式简单也耐脏。禾晏换了件红的,先去找程鲤素。
程鲤素上午已经来过演武场,让禾晏傍晚的时候去他屋子里找他。禾晏估摸着程鲤素是要送她吃的,果然,等见了程鲤素,小少年就把一个红木篮子递给她。
篮子做的十分精致,上头还雕着嫦娥奔月的图案,打开来看,便是整整齐齐的月团糕点,香气扑鼻,做的好看,似乎也很好吃的模样。
“禾大哥,这个送给你,”程鲤素小声道:“凉州卫发的月团太粗糙了,我把别人送我的这个给你。”
禾晏道:“多谢。”她其实对糕饼什么的,并不特别感兴趣,不过这篮子月团要是给小麦,这孩子大概会高兴的跳起来。
“你从前没吃过这种吧?”程鲤素眼里闪过一丝同情,又有些得意,“这个不算顶好的,朔京城醉玉楼的糕饼才是天下独绝。日后我们一道回京,我请你去醉玉楼吃饭,偷偷告诉你,”程鲤素献宝似的道:“我舅舅也喜欢醉玉楼的饭菜。”
禾晏以为,程鲤素同禾云生一样,对于肖珏,是无条件无头脑的崇拜孺慕。仿佛得了肖珏首肯的,必然不会差到哪里。
但好吧,实话实说,肖珏确实也不错。
等谢过了程鲤素的秋礼,天色渐黑,禾晏提着这篮子点心出了门。此刻山脚下的野地里,已经燃起了篝火。篝火明亮,许多新兵已经到了,席地而坐在篝火附近。据说每个新兵能领到肉饼和橘子。篝火附近还架起了木枝,上头串着兔子和鱼,一看就是在白月山上猎来的。
看来今日是有肉吃了。
禾晏心情极好,连篮子都甩的一前一后,烤野味的香气萦绕在附近,让人觉得腹中顿觉饥肠辘辘。她还看到每个篝火附近旁边,有一个挺大的酒坛子,酒应当不算好酒,味道有些刺鼻,不过这种时候,也只有烈酒灌下肚才算舒服。
她来的算晚了些,先去寻小麦他们,路过其他新兵的时候,那些新兵都朝她看来,神情有些奇怪。
大约是在想猜测她今日能得些什么好东西。
禾晏高高兴兴的往前走,走到靠近山脚内的一处时,看到了小麦他们。小麦他们围在一处篝火中,禾晏远远地同他招手打了个招呼,唤道:“小麦!”
少年听到声音,侧头看过来,却不如往常一般热情的与她回应,似是有些迟疑。禾晏走近了看,居然看到除了洪山与石头外,江蛟、王霸和黄雄也来了。这三人围在一起,禾晏将手中的点心篮放下,跟着盘腿坐下来,将篮子盖打开,笑眯眯道:“看我给你们带什么好东西了?不必太感谢。”
她捡起一个精致的月团,递给小麦,这孩子惯来嘴馋,她道:“给!”
小麦愣了一下,慢慢的伸手接过来,嗫嚅了一下嘴唇,想说什么又没说。禾晏对其他人道:“想吃的自己拿。”
无人应她的话。
禾晏抬起头,众人都直勾勾盯着他,看着她的目光有些奇怪。连大大咧咧的洪山也沉默的异样。禾晏疑惑的问:“怎么了?你们怎么这幅见了鬼的样子,是出什么事了?”
洪山别过头,江蛟眼里闪过一丝同情之色,他说:“禾晏,你别难过。”
“我难过什么?”禾晏一头雾水。
气氛又是令人窒息的沉默,禾晏看向黄雄,黄雄移开目光,摩挲着自己胸前的佛珠,一派世事与我无关的模样。倒是王霸忍不住了,开口道:“……那个,你就算没进前锋营,也不要太伤心,事在人为。”
禾晏松了口气,道:“我以为是什么事,怎么可能没进前锋营,我……”她的话语倏而止住,再看向众人,众人面含不忍,她动了动嘴唇,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是漂浮在空中似的,“真没进?”
“你不在的时候,沈总教头去那边了,雷候进了前锋营,没……没有提到你。”小麦小心翼翼的斟酌着词句到。
“是不是漏掉了?”禾晏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许是因为我刚刚没来。”
“我替你问过总教头了,”石头轻声道:“这次争旗,咱们都没进前锋营。其他人里,除别人外,那个雷候侥幸进了。”
禾晏沉默下来。
众人都紧张的盯着她,禾晏有多想进前锋营,这件事大家都有目共睹。当初刚来凉州连负重行跑都勉强,那时候这少年便是为了进前锋营,硬生生的扛了下来。他身手如此出色,争旗里还得了第一,别说是他想不明白,就是看在周围人的眼里,也觉得不可理解。
“没事,咱不气,”洪山宽慰着她,“不就是个前锋营吗?咱不稀罕,咱们去别的营,步兵营,骑兵营?只要有本事,何愁无人赏识?阿禾这种千里马,就得伯乐来赏识,他们不要你,是他们没眼光!”
“不错。”江蛟也替她感到惋惜。禾晏这样的人做对手,远远比雷候做对手更令人服气,“你这样厉害,烈火见真金,日后总会让人知道的。”
众人七嘴八舌的安慰着,但见那向来开眉展眼的少年郎,第一次低着头一言不发,浑身上下都写着萎顿和丧气,便渐渐安静下来。
洪山捅了捅小麦的胳膊,示意小麦说几句,小麦绞尽脑汁正想要说话,禾晏突然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就要往外走。
“哎哎哎,你去哪?”黄雄一把拽住她。
少年恨恨的道:“我去找肖珏问个清楚,为何选雷候不选我?我究竟是哪点比不过雷候?前锋营里竟然没有我的姓名!”
洪山吓了一跳,没想到禾晏竟气的直呼都督大名了,他忙拦住禾晏的动作:“你可不能这样冲动!现在去找肖都督,只会令都督不喜,日后更没可能去前锋营了。”
“是啊是啊,”小麦笨拙的劝解,“阿禾哥,肖都督许是是刻意留着你,想让你去做点别的,譬如去别的营。你这么厉害,没道理不选你的!”
“我本就厉害,”禾晏气的脸都青了,“让肖珏站在我面前,我们打一架,我看他也不定打得过我!”
江蛟连忙去捂禾晏的嘴,这话都说了出来,可见是真的气得不行。
众人生怕她一怒之下去找肖珏的麻烦,便七手八脚的把她拉回原位坐了下来。黄雄道:“少年人不要这么心急,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他如今是都督,你是新兵,哪里能平等说话,等你日后封了官,当了将军,且再看他!”
“那还得等个十年八年,”王霸嘀咕道:“还不定能当得上。”
江蛟也道:“这肖都督也真是的,分明咱们就是第一,雷候还是禾晏手下败将,怎会弃禾晏而选雷候?”
“我听说,”王霸想了想,“那个雷候,好像同这里的一个教头有点关系,可能是亲戚,指不定就是走后门。我看这些贵人,有权有势,便顾不得下等人。”
小麦忍不住开口:“肖都督不是那样的人!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王霸白他一眼:“你到底是哪边的人?”
小麦诺诺的不说话了。
“诸位,”禾晏忍着气道:“我头疼的厉害,能不能容我安静一会儿。”
众人立刻噤声。
篝火在面前跳动,火苗映的夜色也成了红色。禾晏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肖珏为何会点雷候进前锋营。
她自认自己当瞎子当了些时日,但比起肖珏的眼瞎,竟然差远了。难道这一路在凉州卫,她表现的不好吗?好的不能再好,争旗她争得不多吗?多的一面都没给别人留下。连那个普通新兵难以解决的阵法都给破了,如此人才,肖珏居然都不动心?
她要收回肖珏还不错的话!
禾晏只觉得自己气的肝疼,不曾想这口气居然还不是最后。又过了片刻,沈总教头走了过来。
众目睽睽之下,他令人抬了一个小箱子过来,只对众人道:“你们都在这,刚好,此次争旗得了第一,今夜亦是中秋,这是你们的彩头。”
小麦过去将箱子打开,但见里面有一小坛酒,有几锭银子。
“这是十八仙,就这么一小坛价值百两,”沈总教头满意的道:“今夜可饮,切莫贪杯。”
“十八仙啊,”王霸砸了咂嘴,“没想到在这里还能喝到十八仙,老子这辈子算是值了!”
他刹那间就忘记了方才还是谁在骂“有权有势的贵人”。
黄雄也咽了咽口水,都是豪杰,本就爱酒,况且是珍贵的美酒。纵然如小麦这般年纪小不爱酒的,也抓了一锭银子在手里咬了一口。
这彩头说大不大,但绝不算小。一片欢喜中,禾晏就显得尤为独特了。
她只是看了一眼那箱子,蓦地发出一声哂笑,道:“看来咱们的都督,过的也不怎么样嘛。”
沈瀚愣住。
“穷死了。”少年看也不看他一眼,拿树枝去拨弄火丛里的柴火,低头自顾自的说,话里的阴阳怪气谁都能听得出来。
洪山一把捂住她的嘴,对沈瀚赔笑道:“这兄弟喝醉了,喝醉了……胡言乱语,总教头莫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沈瀚莫名其妙的走了。
待沈瀚走后,禾晏看着那只在地上的箱子,忍不住冷笑一声:“这点东西,打发叫花子呢。”
“老弟,这点东西不错了。”黄雄耐心的道:“你这是迁怒。”
禾晏正憋着火,不想说话。
黄雄在她身边坐下来,揽着她的肩,望着面前跳动的火苗,沉声道:“年轻人,别丧气,不过是遇到个坎,你看我,”他指了指自己,“你如今只是没了一个进前锋营的机会,我当年,可是什么都没了。”
他没舍得去动那坛十八仙,只拿旁边那坛黄酒倒了两大碗,一碗给禾晏,一碗自己拿着,他尝了一口,道:“好烈的酒!”
见禾晏没说话,他指了指自己脖子上的佛珠,道:“这个,是我娘的。”
佛珠黝黑,闪着温润的光,同他彪悍的体格极为不相称,却从未见黄雄拿走过。他又指了指自己身边的刀:“这把刀,杀了十九个人。”
这话有些悚然,一时间,连王霸几人都朝他看来。禾晏眸光微动,看向她。
见她总算有了反应,黄雄瓮声瓮气的道:“当年我也如你一般年纪大,我们家有一本刀谱,祖传下来的。有人得知后,上门来买,我爹不肯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