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禾晏忍不住在心里为王霸鼓掌了。还说是大老粗山匪不同文墨,如今看来,鬼精鬼精的,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她刚进兵营的时候,可没这么能说会道,不愧是山里当家的,要不会唬人,怎么做老大呢?
好在她这么多年跟着兵营里混,也不是没见过这阵仗。
“不错,你说的很对。”少年拂开落额前的一绺碎发,顿了顿,才开口,“不过,你也看见了,昨日我拉不开弓,今日我就能拉开了。昨日你射中了这只箭靶子,今日你还是射中了。”
众人看着她,不明白她这话是何意。
“我一日比一日强,你却只是一日复一日。这样的话,十日后,我也能射的中那只草靶子,你呢,还是只射的中这是草靶子。”
“十日后,我必胜你。”她一字一顿的说。
第四十七章 十日之约
“十日后,我必胜你。”
少年掷地有声,笑容奕奕,日光照在她的瞳影里,仿佛亮晶晶的宝石。
一瞬间,王霸竟然有些怀疑自己。
下一刻,他被自己片刻的怀疑惊住了,暗中唾骂了自己一番,竟然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吓到。他活了大半辈子,难道还比不过一个弱鸡似的小子。黄口小儿,口无遮拦,自以为是,不知死活!
他冷哼道:“禾晏,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说的是什么话?”
“要我再重复一遍吗?”少年笑眯眯道,“既然你耳朵不好,我就再说一遍,十日后,我必胜你。”
“你!”王霸握紧拳头。
“阿禾是不是疯了……”洪山喃喃道。王霸的弓弩射艺,众人都是有目共睹,禾晏虽然是比昨日进步了一点点吧,但是……能一箭中靶,那不是十日就能练出来的啊!
少年人心气大,气头上来撂狠话都能理解,但说的太过了日后下不来台怎么办?
“十日后你若是胜不过我,你怎么办?”王霸咬着后槽牙说道。他决定不和这个少年磨嘴皮子了,禾晏脸皮忒厚,你讽刺他,他权当没这么回事。
“我若胜不过你,我去做伙头兵。”禾晏回答得爽快,“但若你胜不过我…...”
“我去做伙头兵!”王霸大声道。
“我可没这么说,”禾晏摇头,“就算我要你做伙头兵,梁教头也不会同意的。”她意有所指的看向梁平。
正心里盘算着的梁平:“……”
邪了门了,这小子怎么会知道他在想什么?王霸这样好的资质,拿去做伙头兵,总教头会杀了他的!”
“那你说!”王霸不耐烦道。
禾晏的脑海里,突然浮现起少时在贤昌馆时,少年们最爱约定博戏。肖珏作为贤昌馆第一,年少时没少被人纠缠着挑战过,那时候他是怎么说的?她记得那少年坐在学馆里的假山后正在假寐,被人吵醒,烦不胜烦的坐起身,对着前来挑战弓马的同窗懒洋洋道:“行,我若输了,随你处置。你若输了,”他勾了勾唇,“就得叫我一声爹。”
禾晏想着,就觉得眼下这场面和当初,实在有些相似了。
但她也不能让王霸叫她爹。
“这样吧,我听闻你是山里坐头把交椅的当家,是他们的老大,我若胜过你,便是我的能力在你之上,你日后需叫我老大。如何?”她道。
这个要求,真是闻所未闻。
大家看看个头还不及王霸胸高,手臂细的跟柴火似的禾晏,再看看人高马大,拳头比禾晏脸还大的王霸,沉默了。
“你的野心还真不小。”王霸死死盯着禾晏,皮笑肉不笑道。
“老实说,我当初投军之前,也想过落草为寇来着。”禾晏一脸感怀。
她当年从禾家出走,夜里揣着包袱行李,在城门口几番踌躇,两条路犹豫不决。一条路是直接南下落草为寇,一条路是向西投奔抚越军。落草为寇好在自在,无人管束,不好在万一收成不好,无人经过,吃了上顿没下顿,要挨饿,还有官府出来剿匪,时常东躲西藏,不太体面。
投军虽是辛苦一点,但毕竟是吃皇粮,说出去有面子。
不过这两样都不收女子,害的她还得乔装打扮,多亏她从小扮少爷得心应手,才能后来步步高升。
现在想来,真是唏嘘感叹。
见禾晏还一副怀念过去的模样,王霸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小子如今看来也就十五六岁,干嘛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怀念过去,他有过去可怀念吗?
“行。”他努力维持着不让暴怒的自己削掉这少年的脑袋,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想当老大,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好!”禾晏朝周围的新兵拱了拱手,“烦请诸位做个赌约的见证,既然如此,我们十日后还是此地见分晓!祝我自己好运!”她打了个响指,一派自在,不知道是心大还是有绝技在手不愁,那模样,活像是笃定自己会赢。
王霸怒气冲冲的走了。
小麦和洪山冲上来,围在禾晏身边,看热闹的人渐渐散去,偶有几个注视着禾晏的,都带着几分既佩服又同情的复杂神色。
大概都认定了禾晏必然要去做伙头兵。
梁平看了一眼禾晏,摇了摇头,负手离开了,边走边感叹,少年人哪,就是容易冲动,做事不考虑后果,不过……为何他想着想着,还有点小小激动呢?
……
禾晏同王霸的这个赌约,不出半日,整个凉州卫都知道了。
兵营里暗中有人开始做赌局,人都没什么钱,穷得慌,便拿伙房里分的干饼做赌。赌王霸输的,一赔十,赌禾晏输的,一赔二。
这几日吃干饼的人都少了许多。成日都是训练,能找个乐子实在很不容易。
屋中,程鲤素走了进来。他换了件崭新的黄色衣袍,袍角绣了一尾红色锦鲤,活灵活现,可怜可爱。他一进来就冲坐在桌前的青年嚷道:“舅舅,你知道现在兵营里都在说十日后的弓弩之约么?”
肖珏的目光都没从书页上移开,道:“知道。”
全兵营都知道了,一个想做山匪老大的弱鸡小子,一个想赶对方当伙头兵的射箭好手,真是一对奇葩。
“现在连赌局都有了,我也打算去下注,你去不去?”程鲤素挤到肖珏身前,兴高采烈的问他。
“程鲤素,”肖珏放下手中的书,平静的看向他,“你在兵营里开赌?”
分明是平淡的语气,程鲤素却打了个寒噤。他连忙双手向上,“不是不是,不是我。是别人开的,又不赌钱,至多几个干饼,打发时间,寻个乐子嘛!舅舅,我还是个孩子,打桃射柳很正常!”
肖珏哼道:“玩物丧志。”
“我本来就没有志,怎么丧?”程鲤素理直气壮地回答。
这话肖珏也没法接。
“舅舅,你不去的话,我就自己去下注了,我不吃干饼,我就拿我的肉干跟他们赌吧,也不算银子。”他乐颠颠的说完,就要出门。
“你赌的谁?”他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了肖珏的声音传来。
肖珏一向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程鲤素讶异了一刻,还是乖乖回答,“当然是王霸啦!那位禾晏兄弟不是和我一样一无所成吗?”
肖珏扯了下嘴角,“我劝你还是换个筹码。”
“哎?”
“不要小瞧会努力的笨蛋,”青年垂眸,似是回忆起了另一个身影,秋水一般的长眸泛起动人涟漪,“我见过的上一个这样的笨蛋,现在,他成了三品武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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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我劝你还是速速给我老婆投票。
ps:从古至今,试问哪个少年不想做对方的爸爸呢?
第四十八章 苦练
禾晏同王霸打赌的第一日起,兵营里私下里也跟着赌了起来。
一些当时没在场看见禾晏拉弓的人,还特意在晚上歇寝之前来看一下禾晏长什么模样。禾晏记得上一次自己这般引人瞩目的时候,还是做飞鸿将军打了胜仗朝廷嘉奖之时。
如今虽然情况不同,好歹也是出了名。
“那些人太过分了!”小麦从外面回来,不满道:“我听说赌阿禾哥胜的人一只手都数的过来,这是笃定了阿禾哥赢不了啊!”
“这只是正常人正常的选择。”洪山扶额。
托禾晏的福,这些日子以来新兵们每次除了演练吃苦什么都不能做,这事一出,多了好多乐子,处处都洋溢着欢声笑语,仿佛来到了京城的坊市。
“我和大哥也去凑热闹了,好给阿禾哥壮点气势,我们可是赌阿禾哥赢。”小麦看向禾晏,讨好道:“阿禾哥,我们是不是很讲义气?”
禾晏还没来得及说话,洪山先问了,他问:“你们赌了多少干饼?”
“我和大哥一人一块。”
“一块——”洪山故意拉长了声音,“那你们投了王霸多少块?”
“十块呀。”小麦想也没想的回答,等他回过神,迎上禾晏的目光,才一下涨红了脸,结结巴巴道:“不、不是,我们想着多赢几块饼,回头大家一起分,阿禾哥要是输了,总不能人财两空……填饱肚子也好。”他越说声音越小,最后不敢说话了,可怜巴巴的看着禾晏。
禾晏很惊奇,“你们哪里来的十块干饼?”
每日省一块也省不了这么多啊?
“赊的……”
居然还能赊账,禾晏心里大为惊奇,想着这居然还是个大赌局,不是随随便便的小打小闹。
她语重心长的对小麦道:“小麦,你还是赶紧把王霸那赌撤了,十块干饼,你打算十日饿肚子,捱的过去么?”
洪山头痛:“阿禾,你讲点道理,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
禾晏:“……我要怎么说你们才肯相信我没有赌气?”
怎么都不肯相信。其他三人把这句话就差写在脸上了。
禾晏无可奈何,只好站起身道:“那我先出去练习了。”出了屋子。
“哎。”小麦惆怅的叹了口气。
“哎。”洪山忧郁的叹了口气。
石头默默地看着他俩,没有出声,也跟着叹了口气。
屋子里一片愁云惨淡。
……
和王霸的这个打赌,只是禾晏成名的一个开始。
这些日子,走到哪里都能听到禾晏的名字。
“你听说了吗?梁教头手下那个叫禾晏的新兵疯了!”
“我知道,和王霸打赌十日后比射弓弩的那个,他打赌不就已经疯了吗?”
“他现在更疯,白日里不去好好练习弓弩,竟然去掷石锁!连箭都不射了?”
“那他可能确实一定是疯了。”
禾晏正在空地上掷石锁,白日里大家训练弓弩的时候,很多人围观看她,她索性不去练弓弩了。问教头借了个大石锁,有事没事就掷着玩儿。
她得增加力气。
要将弓弩的威力发挥到最好,当然需要足够的力气将弓拉满。而她如今最缺的也就是力气,石锁是最能练习力量的工具,从前在兵营时,她手下有位力士,原是街头卖杂耍的艺人,从小就学练石锁,能将石锁玩出花儿来。石锁能在全身上下飞舞,什么接荷叶、扇梁子、砍跟斗、雪花盖顶、关公脱袍什么的,应有尽有。
这位力士也是射箭的一把好手,不仅准头好,而且旁人拉弓,都拉不到像他那般满,他能将弓弩的力量完全发挥出来。禾晏曾和他双人对抛练臂力,两人互扔,腾挪躲闪间,臂力、腕力、手力、腰力也就练出来了。
如今没有人和她对扔,不过她也只想先练练臂力,将弓拉的满满的。
练石锁增长力气,比拉弓来的快多了。白日里禾晏掷石锁,到了夜里,她还是趁大家都睡着了后,偷偷溜到演武场。幸而每日演武场总有那么一两只弓留在那里,能让她暗中练习。更幸运的是,自从上一次见到肖珏后,她晚上再来,没有继续遇到肖珏了。
虽然她也不怕遇到肖珏,但被肖珏看到自己夜晚偷偷练习时,总有一种隐晦的狼狈。令她仿佛回到了少年时候,看到笨拙的自己每晚要拼命努力,才有可能冲刺到“倒数第三”,不堪回首。
这大概就是被天之骄子鄙视的屈辱感吧!
她本来已经摆脱掉这屈辱感了,谁知道老天爷重走一遭,阴差阳错,竟又让她再来感受一回这种屈辱。
何德何能让老天如此看重?
她每日练习,最不理解的,也就是身边这几位兄弟了。
“阿禾,”洪山欲言又止,“你把弓拉得再好,准头不好,也没办法胜过王霸的。”
“是啊,我每日都在帮你留意王霸,他次次都能射中箭靶中心,几乎没有失手的时候。”小麦跟着道。
“王霸本就是射艺好手,”禾晏道,“应当是擅长用弓箭伤人,看起来,比石头还要娴熟。”
石头点头,这点他承认。
“那阿禾哥你为什么每日都不去练练箭呢?”小麦更不解了,“你好歹也射箭几次,练习几次准头,要是羽箭飞到树林里去了怎么办?”
“不用。”禾晏道。
小麦瞪大眼睛看着他,“难道……”
难道禾晏有什么秘密法宝?
禾晏笑了,她哪里有什么秘密法宝,她只是把别人睡觉的时间拿去练箭了。她每日就着月色拉弓射箭,弓拉的越来越满,卓有成效,而射箭的准头嘛,也并未退步,实在是不幸中的万幸。
“我这个人,资质不好。”她认真思索了一会儿,认真道,“但是我,运气很好。你们要相信,就算我不练箭,只要能把弓拉开,拉满,到时候,这个箭啊,它也会像长了眼睛一样,自己飞到箭靶子上。”
大家看着笑意盈盈的禾晏,脑中不约而合闪过一个念头。
禾晏是真的疯了。
第四十九章 十日到
十日时光,一蹴而过。
整个凉州卫都在期待这个热热闹闹的赌局,大部分人都赌王霸会胜,小部分人站在禾晏那边,偶尔路过的时候,还能听到支持禾晏的人同另一方的人据理力争:“禾晏怎么了?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真乃大丈夫也!”
不小心听到的禾晏:“……”
不过无论嘴上怎么说,赌注是最能看出人心所向,押禾晏胜的干饼总共只有三块,小麦、石头、洪山一人一块。
除此之外,令禾晏意外的,还有一位不知名的人,竟押了禾晏十块牛肉干。
“是谁这般大手笔?”小麦冥思苦想,“竟然押了阿禾哥这么多宝,他一定很富裕。”
“不仅富裕,也很有眼光。”禾晏想,兵营里总算出了个聪明人。
洪山看了禾晏一眼,“可惜脑子坏掉了。”
“山哥你也不能这么说,这人一定是很欣赏阿禾哥,才暗中给阿禾哥支持。我要是有这么多肉干,我也给阿禾哥下注。”
“行,小赌怡情大赌伤身,别这么认真。”禾晏灌了口水壶里的水,站起身,“等下就去演武场了,先起来活动活动筋骨。”
石头问她:“你真的能行?”目光里满是怀疑。
“我说过了,我每次运气都不错。”禾晏笑笑。
等到了演武场,发现梁教头身边,早已围了不少人。看见禾晏来了,不知道是谁高喊了一声:“禾晏来了!”顿时,黑压压的一大片人冲过来。
“在哪呢?在哪呢?”
“他居然真的没有逃跑,真的来了!”
“快,干饼你们都准备好了吗?”
禾晏:“……”
这种众星拱月般的待遇,真教人有些不太习惯。梁教头冷眼看着,本来在兵营里做这些私赌一事是严令禁止的,但因他们用的是干饼,又是这么个情况,总教头并没有要阻止的意思,梁平也就没有多加置喙。况且他自己也热血上涌,想跟着看看这是个什么结果。
毕竟人嘛,骨子里多多少少有些好赌性。
禾晏才走过去,看到一个穿甘草黄衣裳的少年也站在梁平身边,这少年唇红齿白,神采奕奕,生的十分面熟。禾晏一时觉得在哪见过,便看向他。
那少年见她看过来,展露一个大大的笑容,走过来热情道:“原来你就是那个禾晏!”
这也是来特意看她的?不过观这少年衣着打扮,并不像是兵营里的新兵,更不像是教头,同京城里勋贵人家子弟一般无二。
“我早就听说了你的事,我很欣赏你!我想和你拜把子,日后我们就是兄弟了,如何?”他道。
禾晏莫名其妙,这人上来就拜把子,她还不知道这人叫什么,姓什么。
这时候,梁教头上前,对黄衣少年笑道:“程公子,都督让您离弩箭远一点。”
肖珏?禾晏忽然想起自己是在什么地方见过这少年了。她同禾云生在校场里,暗中出手教训赵公子,使得赵公子迁怒于自己的爱马,想要当街杀马,被肖珏拦住,当时和肖珏同行的,便是这位生的粉雕玉琢的小少爷。
咦,他竟然跟着肖珏到了凉州卫?
“舅舅就是太多心了,有什么关系,箭又不会射到我身上。”少年嘟囔了几句,还是乖乖退远了一点。
舅舅?禾晏更惊讶了,这少年是肖珏的外甥?可是肖家只有两位公子,并未有其他女儿,这又是什么七拐八带的亲戚关系?
不等禾晏想清楚,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你来了!”
正是王霸。
他今日也是做了十足的准备,赤色劲装的外衫已然脱了,只穿了红色褂子,打着赤膊,额上还绑了一条红色长带,活像是要去打擂台。
他声音也十分洪亮,听闻昨夜帐中兄弟将食物都给了他,是要他今日发挥十足精力。
他走到弓弩旁边,与禾晏站在一起,挑衅的看向禾晏,“十日已到,现在就是你履行约定的时候。”
“我记得,你不必说的那么大声。”禾晏掏了掏耳朵,“你先吧。”
王霸哼笑一声,凑近禾晏,低声开口,“你现在求饶还来得及?”
“这正是我想对你说的话。”禾晏不疾不徐的回答。
“我看你是在找死!”王霸冷笑一声,跨一大步上前,道:“禾晏不敢先来,那我先!”
周围顿起议论之声,禾晏耸了耸肩,站到一边。洪山小声问他:“阿禾,你紧张不?”
“我不紧张。”禾晏有些无奈,拍了拍一脸紧张的洪山,“所以你更没必要紧张了。”
“我怕他发挥得太好……”
事实上,王霸每一天都发挥的很好,根本没有“太好”一说。只见他上前一步,将弓弩搭好,手指扣着箭矢。因着同禾晏的这场赌约,王霸每日练弓练的更加勤快,禾晏都能感觉到他的力气比起十日前又有长进,而射箭也比从前更沉着一些。
箭矢对准着草靶子的方向,这时候太阳被云覆盖,洒下一片短暂的清凉,王霸深吸一口气,猛地松开手指。
众人去看,箭矢稳稳地射中靶心,将靶子带倒。
很稳,和这些天王霸每日的练箭一样的成果,能保持这样的箭术,已经实属不易。
梁平眼中闪过一丝满意,无论今日的结果是什么,王霸都是一个极好的苗子。这样的人就算在其他教头手下,也要被重视的。
王霸拍了拍手,将弓弩放了回去,走到禾晏身边,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问道:“怎么样,现在该你了?”
禾晏笑而不语,转身上前。
“来了来了!”程鲤素激动地伸长脖子,低声自语,“禾晏兄弟,我可是在你身上投了十块肉干,虽然不算什么,但这是本少爷一片心意,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禾晏并不知道自己还背负着程鲤素的十块肉干之期。从她走到弓弩边开始,周围的议论声都停止了,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这小子,究竟是口出狂言呢?还是身负绝技?
不过世上之事,能充的上奇迹的实在太少。除了一小部分是指望有奇迹发生,大部分的人,都不过是来看笑话而已。
禾晏拿起弓箭。
第五十章 平局
弓箭还是十日前的那个弓箭,射箭的还是十日前的那个人,不过,气氛却不一样了。
少年收起面上的笑容,手指搭在箭矢上,目光直直的看向草靶子的中心。方才的云朵散开,烈日照在她脸上,夏日里炎热的出奇,一滴汗水顺着他的额慢慢滚落下来。
汗珠晶莹,将将要滚进她的眼睛,教人无端心里发紧,更想要伸手将那滴汗珠拂去,而少年却一动不动,仿佛一块石头,没有任何知觉,亦没有察觉到那滴汗水。目光没有丝毫动摇。
弓被慢慢的拉开,一部分,一半,直到拉的满满的,众人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在将要疑心这弓下一刻就要被拉断之时,少年停下手中的动作,猝不及防的,松开搭着箭矢的手。
箭矢如划破夜空的流星,只觉出一阵风,便气势汹汹的冲向箭靶,“啪”的一声,箭靶子应声而倒!而且这一次,箭靶被带的更远,教人根本无法看清上面的箭矢了。
她和王霸一样,将箭靶射倒了。
有人惊呼出声。
十一日前,禾晏站在这里,连弓也拉不开,十日前,禾晏拉开弓,但也只是拉开一小部分,如今她在这里,弓拉的圆满,将箭靶子射倒在地。她的力气在这十日里,得到了长足的进步。
可禾晏又不是神童,力气这种东西,岂会见风就长?
“阿禾哥厉害!”小麦叫起来,又笑又跳,“阿禾哥赢了!”
“什么赢了?”有押了王霸胜的新兵心疼自己的干饼,不服气道:“他只是射中了箭靶,不代表就射中了箭靶中心,射不中,还是不胜!”
他这么一说倒教众人想了起来,这又不是看禾晏表演拉弓能拉多满来着。大约是她从前过分瘦弱连拉都拉不开,此刻惊讶于禾晏臂力的增长,刚刚竟将准头也忘了瞧。
“我去看!”有人自告奋勇的往箭靶子处跑去。
王霸看向禾晏,少年就站在烈日之下,唇边笑容满满……又是这幅笑容,从一开始遇到他时他就如此,他好像一点儿也不担心,永远都是这么成竹在胸,教人厌恶的自信。
可是……王霸看向自己的手,为何连他自己也有些动摇了?
他是没爹没娘的孤儿,小时候被狼叼走,有人将他从狼窝里救出来的时候,他还趴在母狼身上吃奶。后来便跟着人回到山贼窝,他做山贼多年,死在他弓箭下的飞禽走兽不计其数。他能射的中,因为他七岁起就摸弓,到现在,也有二十多年。
这小娃娃,如今也就十五六岁的模样,便是生下来打小摸弓,也不过十几年,哪里及得上他?更何况十日前的禾晏,拉不开弓并不像是装的样子,因此,也不可能是从小玩弓弩的熟手。
想到这里,王霸定了定神,安抚下自己微微有些躁动的心,禾晏必定胜不过他,无需怀疑。
这时候,那位主动去寻箭靶的人已经跑到箭靶处,他先是低头去看箭靶,半晌并没有回答。紧接着,他突然蹲下身,将箭靶一下子扛起来,往回跑去。
箭靶也就是从稻草扎的草人,扛起来轻轻松松,他快步跑到跟前,将带着箭矢的箭靶掼在地上,高声道:“大家自己看吧!”
王霸的心里,猛地“咯噔”一下。
众人朝草人看去,但见草人的中心,被一只羽箭贯穿到底,稳稳地,不偏不倚的,正中红心。
和王霸一模一样。
王霸的额上流下汗水。周围人震惊的议论似乎也渐渐远去了,他看见梁平惊讶的盯着禾晏,梁平身边那个锦衣的小公子亦是满面欢喜。禾晏站在他的朋友身边,倒是没有多惊喜的模样,只是淡淡笑着,仿佛早已料到一切。
“你……”
禾晏笑道:“承让。”
“你没有胜我。”王霸死死盯着他,“你与我是同样的结果,怎么能算胜我,至多……至多算平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