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分好后,禾晏才从角落里举起手来,弱弱的问:“……请问,我做什么?”
贤昌馆一共点了十位少年到金陵,禾晏本就是被林双鹤硬拉来的。十个人分成两组正合适,十一个人却不好分了。
“要不……就让他留在客栈?反正去了也是拖后腿。”
“不行,”燕贺皱眉,“在客栈未必不会拖后腿,万一被官兵找到了将我们供出来,计划就全乱了。禾如非,你跟着我走,你身手不好,到时候就在外面望风,知道吗?”
禾晏:“好。”
做摆设这件事,她已经做的炉火纯青了。倒是丝毫不介意,禾晏心里还有些许紧张,虽然贤昌馆的少年们,身手在朔京是数一数二的好,可这是在人生地不熟的金陵,纵然有身份护着,可在身份没揭穿之前,对方未必会留情。
这是他们第一次独当一面,去面对所谓的“大人物”。
但愿一切顺利吧。
……
夜幕四合的时候,两路人出发了。
城北庄户有一处是童家的庄子,很好找。那里时常有童家犯了错的下人被丢到庄子上,不消多日就被折磨致死。燕贺令人买了几匹马,趁夜去到了庄户上。
到了庄户,天色已经全然黑了下来。这里的位置很荒凉,四面都是荒野,不太好藏人,不过,想来童丘石也没想过要“藏”。有个巡抚姐夫,做什么事都是大大方方的,并无后顾之忧。燕贺和众少年翻身下马,让禾晏站在庄户门口的野地里放哨,道:“你就在此处,若有人来,就吹响口哨,我们找到人就走。知道吗?”
禾晏点了点头。
她话说的很少,临走时,禾大夫人告诉她,多说多错,记得慎言。
燕贺一行人很快消失在原野里,禾晏蹲在田野里的杂草丛中,夏日蚊子多,衣裳被覆盖的地方还好,露出来的脖颈手腕,不多时便被叮的到处都是红肿的包。她也不敢挠,唯恐发出声响引来旁人,将燕贺的计划打乱,只得自己默默忍着。
又过了很久,里头似乎有了动静声传来,禾晏脖子一伸,果然,从里头窜出来一行人,为首的正是燕贺。他个子高,背上还背着一人,应当就是那位王公子了。
禾晏心中一喜,救出来了!
她正想朝燕贺招手,又听得外头突然传来震天响声:“有贼人!抓贼!”
“姓王的搬救兵来了,抓住他们!”
这庄户上上下下,不知道住了多少人,先前黑灯瞎火的,禾晏还只道是荒凉,这么一嗓子吼起来,便见四面八方都亮起火把,粗粗一瞧,怕是上了百。
计划总是万无一失,可要悄无声息的救走一人,又何其艰难。她这头倒是一声不吭的望风没被人发现,燕贺他们救人却闹出了大动静。禾晏心中一急,这么多人,硬拼是拼不过的,只能跑了。她不再犹豫,站出来吹响口哨,示意他们快跑。
事实上,燕贺的确跑了。
几个少年也被霎时间出现的人群弄得慌了神,不过到底有平日里的身手护着,二话不说就飞跑到牵马的地方翻身上马,直冲庄户外而去。马蹄声自近而远,一部分人追过去了,一部分人留在庄户上。
禾晏目瞪口呆。
他们把她落下了。
她努力的想要跟上燕贺他们的脚步,但两只腿哪里跑得过四条腿,尽管费力呼喊:“等等我,燕兄——”
声音却极快的被淹没的人潮声里。
她跑到精疲力竭,实在是追不动了,冷不防身后有人一鞭子甩来,禾晏只觉得背后一痛,薄薄的衣衫霎时间出现一条血痕,她踉跄的摔倒在地,回过头,看着涌上身前越来越近的人群。
外头的人回来,骂了一声:“老大,人跑了。”
“不要紧,”那人盯着禾晏,神情狰狞,“这还抓了个小的。童公子要是要人,就把这小的送上去。”
“喂,”那人抬着她的下巴,问:“刚才的人是你的同伙?都是什么人,说出他们的下落,我可以饶你不死。”
禾晏抿着唇不说话。
还不到时候,得拿到身契事情已成定局之后才能说。待那时,亮出身份,他们也无可奈何。
但……燕贺他们还会回来救她的吧?
见她抵死不开口,对方也怒了,一脚踹过来,冷不防被禾晏一把抓住膝头拖倒,她从地上翻身跃起,转身要跑。
“嗬,还是个会打的。”对方一抹嘴边血迹,“给我抓住他!”
长久的练习以来,她的身手,其实也没有那么糟糕了。但是赤手空拳到底拼不过人多势众,倘若来的时候燕贺但凡给她一点防身的兵器,她也不止于此。
禾晏挨了揍,被拎着到了领头人手里。领头人看着她,“啧”了一声,道:“怎么还戴了块面具?”
“是不是长得太丑了怕吓着人?”身侧有人恶意的猜测,“不如摘下来瞧瞧?”
“也是,这么个玩意儿戴着,都看不到他的脸了。摘了摘了。”
禾晏大骇,拼命挣扎起来,她此来金陵,禾大夫人千叮咛万嘱咐不可被人发现身份,若是在此摘了面具,这些人不会再还给她,就算日后与同窗们再见,他们看到的也只会是“禾晏”的脸,那么“禾晏”,就只能一辈子做“禾如非”了。
而且……他们未必不会发现她是女子。
禾晏打了个寒颤,试图摆脱桎梏。
“咦?他害怕了?”有人道:“这哑巴,看来还是个爱美的。一听摘面具就急了。”
“你这么一说,我就更想摘了。”领头人好整以暇的看着禾晏的挣扎,阴测测道:“给我摘了!”
禾晏被直接按倒在地上,有人捏着她的下巴,逼着她抬起头来,用力去撬她脸上的面具。然而面具上装了机关,若非她自己,无人能打开。那人捣鼓了半天,面具纹丝不动,自己反累了一身大汗,便看向领头人,“头儿,这不对呀,这面具我取不下来。”
“怎么可能取不下来?”领头人破口大骂,“我来!”
他掐住禾晏的脖子,死命去摘,然而根本不可能为他摘下来。
禾晏亦是痛苦,面具上有机关,如果被人强摘,越是用力,她就越难受。这里的人本就对她没有半分善意,丝毫不顾她会疼不疼,禾晏只觉得脑仁快要裂开了。
她想,燕贺怎么还没来?他们怎么还没发现自己不见了?
领头人一把将她的脸按在地上,泥腥气泛进嘴巴。大概是因为面具遮住脸,看不到禾晏哭泣慌乱的模样,这人心情更不好了。只吩咐身侧两人道:“把他给我抓好,不让他尝点苦头怕是不知道我的厉害,我就不信世上有我撬不开的嘴巴。”
一阵“乒乒乓乓的”的声音,像是去找“刑具”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这些私下用刑之事,禾晏以前也听人说过不少。
“臭小子,”领头人拿鞋拱一拱她的脸,“还不说吗?你该不会还在等你的同伙来救你吧?别等了,他们不会回来的,你还是识相点,乖乖交代清楚谁带走了王生,还能少吃点苦头。”
禾晏被踩得动弹不得,心中苦涩的想,燕贺他们果真是将她忘了。
旷野中一片沉沉夜色,望不到头,只听得丛林间虫鸣和鸟叫。
似乎有马蹄声传来。
她耳朵贴地,听得清楚,心中先是一怔,随即渐渐生出希望,费力的稍稍侧了一下头,看向原野的尽头。
似乎有人驾马而来。
他们来了?他们果然不会抛下她!禾晏心中顿时狂喜。
马蹄声越来越近,庄户上的人也听到了,众人先是一愣,随即纷纷高举火把看向来人。火把映照下,一人一骑越来越近,到最后,便见如风少年,白袍银冠,匹马踏星而来。
不是燕贺,是肖珏。
禾晏的笑意一愣,面具遮住了她愕然的神情。
肖珏在距离禾晏十来步的地方勒绳下马,他腰佩长剑,姿态挺拔,白袍上丝线绣勒的巨蟒银光璀璨,从夜色中走来,如一道暖日明霞,灿烂明亮了整个长空。
少年目光清清淡淡掠过庄户上凶神恶煞的众人,最后落在被压倒在地的禾晏身上。
“抱歉,来晚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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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贺出来挨打(。
第一百八十七章 同行
禾晏没想到来的人会是肖珏。
她想着燕贺他们可能在很久之后发现自己不见了,掉头来寻自己。虽然这可能性微乎其微。但确实没料到会是肖珏赶来。
他不是带着另一人去巡抚府上找卖身契了吗?
那领头的人见肖珏前来,亦是震动。这少年与方才带面具的小子不同,容貌衣饰都不像是普通人家。他犹豫之下,心里念着童丘石,便也顾不得其他,吼道:“这小子的同伙来了,把他给我抓起来!”
禾晏一惊,下意识的脱口而出:“怀瑾兄,他们人多,你快跑!”
肖珏纵然身手出色,但这里人太多了,他一个人怎么应付的来,看样子燕贺他们也没跟来,只怕不妙。
她是心里着急,倒忘记了自己的初衷,如果肖珏此刻也跑了,她又如何?
肖珏目光掠过她,只弯了弯唇,禾晏尚且还没意识到他这个笑是什么意思,就又听得不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在夜里分外明亮。
燕贺他们来了?
这回却是禾晏猜错了,来人并非是燕贺,而是十来个侍卫。他们来金陵之前,家人担心路途遥远出了差错,便各自挑了府上出色的侍卫贴身保护。这群少年们虽然逛花楼没有隐瞒侍卫,却到底不敢将救人这件事和盘托出。毕竟这事太危险,告诉侍卫们,十有八九都会被拦住。
不过……眼下,这群侍卫出现的倒是妙。
肖珏连剑都懒得拔,身后的侍卫们就已经不等他吩咐动手了,庄户上的人都是童丘石豢养的狗腿子打手,又哪里比得过朔京城里经过重重选拔挑出来的近侍。一时间,鬼哭狼嚎,一片狼藉。
倒是没有人去关注被按趴在地上的禾晏了。
禾晏用手撑着地,正打算自己爬起来,就见一双靴子停在自己面前,她抬起头,少年正瞧着她,对她伸出一只手。
那只手修长洁白,骨节分明,干干净净,让人想起上好的玉雕。而她的手方才在打斗中,溅满了泥泞。禾晏犹豫着没有伸手。
少年似有不耐,片刻后,一手抓住她的手肘,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谢谢。”她小声道。
肖珏目光落在她背后的鞭痕上,没有说话。不过片刻功夫,侍卫们已经将这里的人全部撂倒,横七竖八捆猪似的捆了一地。
“刚刚谁用鞭子打了你?”他问。
禾晏侧头看向他。
不等她说话,那个领头人已经叫起来,“少爷饶命,少爷饶命,小的不是故意的!”
“原来是你啊。”肖珏漠然开口。
他不紧不慢的弯腰,从地上捡起那根被踩在泥土里的鞭子,就是这只鞭子,方才抽在了禾晏的背上。
他将鞭子递给禾晏:“打吧。”
“……什么?”禾晏不明白。
“他怎么对你,你就怎么对他。”肖珏一撩袍角,懒洋洋的在正对这群人的椅子上坐下来,看好戏似的对禾晏伸手,“请。”
禾晏看着鞭子陷入沉思,迟迟没有动手。
那领头人又开始鬼哭狼嚎,涕泗横流的求饶起来。
“怎么,”少年玩味的看着她,扬眉道:“不敢?”
领头人心中一喜,只想着这个戴面具的小子看起来瘦弱年幼,说不准心软,便又是一番苦苦哀求。
“不是,”禾晏听见自己的声音,小小的,坚定地,“我可以多打几下吗?”
领头人呆住了。
肖珏也是一愣,片刻后,他饶有兴致的开口,“随意。”
禾晏举起了鞭子。
老实说,她虽然挨了揍,但鞭子只挨了一下。说的多打几下,其实也是想发泄。此番来金陵,本就不是她所愿,不过是被林双鹤一行人架着一道罢了。来就来了,偏还受了这么一场无妄之灾,心中实在委屈的很。既然一个出气筒送到面前来了,不打白不大,何况这也不是什么好人,狗仗人势的东西,她多打几下,权当是为那位王公子和花游仙报仇了。
“啪——”
鞭子的清脆响声回响在空旷的夜里,方才还吵吵闹闹哭泣的狗腿子们霎时间再也不敢说话,只有领头人的惨叫应和交绕。
禾晏其实下手很有分寸,没有伤到他的骨头,疼是疼了点,都是皮外伤。
她一共抽了十下。
十下之后,方才气焰嚣张的人已经满脸是泪,奄奄一息,连惨叫都没力气了。偏这戴面具的小子还乖乖巧巧的把鞭子放在他面前,甚至温声道了一句:“得罪了。”
直接将领头人给气晕了过去。
禾晏走到肖珏身边,肖珏瞥了她一眼:“好了?”
“好了。”
他点点头,站起身来,转身往外走:“好了就走吧。”
领头人挨了这么一顿揍,晕了过去,人群里不知是谁壮着胆子吼了一声:“你、你们是谁啊?这么张狂,不怕巡抚大人知道了找你们麻烦吗?巡抚大人不会放过你们的!”
白袍少年闻言,转过身来,袍角的银蟒美丽邪气,而他眼神微凉,颇讽刺的笑了一声:“我就怕他不来。”
“记得来入云楼找我,随时恭候。”
说完这么一句,他就不再理会那些人,兀自往前走,跟着那些侍卫走到了来的地方。禾晏一直跟在他身边,到了马匹边,肖珏问她:“能不能上去?”
禾晏点头,费力的爬了上去,刚坐稳,就感觉身后又有人,她惊了一惊,没料到肖珏与她上了一匹马,一时间心绪难平。
一是肖珏平日里最爱洁,她此刻浑身都是泥巴,又脏又狼狈,偏偏他居然没有嫌弃。二来是因着身份的关系,禾晏许久都没人这般亲密的接触过了。
侍卫们一同往庄子外驾马离去,肖珏的马却走得慢,大抵是念着她身上有伤,颠簸厉害了难免疼痛难忍,便特意照顾了一些。禾晏心中微暖,那些侍卫倒是没有等他们,不知不觉,就剩他们两人一骑落在后面。
禾晏见此刻没人了,小声问:“怀瑾兄,你怎么来了?”
“顺路。”
顺路?这都不是一个方向,顺的是哪门子路。她正想开口,听得肖珏问:“倘若我不出现,你又如何?”
“……那我就供出你们。”禾晏眼睛都不眨一下的道:“你爹是光武将军,童丘石也不敢造次。”
肖珏被她这句话气的笑了:“你倒盘算的好。”
“我们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禾晏面不改色的道。
肖珏嗤了一声,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禾晏抿着唇想,其实肖珏不来的话,她大概也不会供出他们,能多撑一刻就多撑一刻。只是倘若这样说出来的话,岂不是显得她很好欺负,要让燕贺他们知道,她很凶的,对于这种抛弃朋友的事,也非常的愤怒和谴责。
不知过了多久,面前的路不再是原野,变得繁华热闹起来。他们来到了城内,那些侍卫大抵得了肖珏的招呼,已经自行离去了。肖珏找了一处客栈,与禾晏下马,走进了客栈里。
“等等,”禾晏抓住他的袖子,“怀瑾兄,我们不是去和南光兄他们会合吗?这是要怎样?住店?”
肖珏打量了她一眼,“你确定,要这个样子去见燕南光他们?”
禾晏一愣,这才想起方才在庄户上挨揍,且不说伤势,衣裳都被污的乱七八糟。她讷讷道:“原来如此,多谢怀瑾兄。”
肖珏叫了一间房,让客栈的伙计去打热水,禾晏又紧张起来,对他道:“怀瑾兄,我沐浴的时候,不喜有旁人在,你能不能回避一下?”
肖珏匪夷所思的看着她:“我是你的仆人?”
禾晏:“啊?”
“未免想得太多。”他嘲道:“沐浴你可以自己来,上药怎么办?”
“那些都是小伤,不碍事的。”禾晏道。
“你很奇怪,”他盯着禾晏的眼睛,上前一步,禾晏抬头,有些紧张的回望他,只听肖珏若有所思道:“你的侍卫对你,也冷淡的过分。”
此次来金陵,众少年身边都带有府上安排的侍卫。这些少年们身份贵重,得家人看重,侍卫必然也是随时担心着。可这一路上,唯独禾如非的侍卫们看起来格外冷淡,也不能说冷淡,只是不是很亲近。譬如今夜,如果换做是林双鹤的侍卫,得知林双鹤受了伤,只怕早就四处叫大夫亲自给林双鹤上药了。
可禾如非的侍卫,甚至都没怎么过问。
若要说禾如非在禾家多受冷待,可禾如非是禾元盛的嫡长子,不至于此。
禾晏的心提了起来,她没料到肖珏竟会注意到这个。但这要如何解释,她是女子的事情,禾家知道的人都不多。那些侍卫也是得了禾元盛的嘱咐,不会过分靠近她。
但却成了致命的漏洞。
禾晏竭力让自己显得平静,“我性情冷硬,不喜与人过多接触。是我让他们不准靠近我的。”
这话哄小孩子,小孩子都不会信。
肖珏垂着眼睛看她,过了一会儿,点头道:“好。”
他吩咐店家送干净的衣裳和伤药进来,自己出去了,将屋子留给了禾晏。待肖珏走后,禾晏才松了口气。
与肖珏打交道,总是让人格外紧张。大抵是他本就敏锐,相貌又俊美的过分,就如他袍角绣着的泛着银鳞的巨蟒,美丽而危险,淡然又冷酷。
热水浸泡过全身,温暖的感觉渐渐熨帖了她方才慌张的心情,想着今夜发生的事,这才渐渐地回味出一点隐秘的兴奋来。
到底是十来岁的孩子,纵然平日里再如何乖巧,内心总也渴望冒险一回。虽然挨揍的时候是惨了些,不过想来燕贺他们已经将王公子救了出来。肖珏既然出现在这里,说明身契的事也进行的很顺利。
游花仙子的托付,就快要成功一半了。
就算是再过许多年,想起这件事的时候,都是足够令人自得的快意。
她洗干净身子,对着镜子艰难的给自己背上洒了一层金疮药,又换上了店家送来的衣服。才小心翼翼的摘下了面具。
方才庄户上的人来强行摘掉她面具,虽然没能得逞,却让面具勒的深了些,脸上都出现了痕印,嘴角也有隐隐的淤青。
禾晏叹了口气。
她用帕子擦了把脸,听见有人在门外敲门,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的戴好面具,道了一声“来了”,才去开门。
门开了,肖珏走了进来,瞧了她一眼,道:“好了?”
禾晏点了点头。
他目光落在禾晏身上,忽然扯了下嘴角:“有件事我很好奇。”
禾晏下意识的回道:“什么事?”
“你真的是因为相貌丑陋,才戴上面具的吗?”他慢悠悠的开口。
明亮灯火下,少年轮廓优美,一双眼睛如秋水动人,却有着洞悉一切的明亮。禾晏刹那间都差点叫出声来,然而马上,她就守住了自己最大的秘密。
“当然。”她甚至学着肖珏的样子冷笑了一声,“不是人人都生的如怀瑾兄一般风仪俊美。”
被向来默默做事的禾大少爷突然炸毛般的回敬了一句,肖二公子也噎了一噎。紧接着,他微微扬眉,漫不经心道:“也是。”
禾晏:“……”
他转过身,叫禾晏:“已经好了就走吧。”
禾晏问:“去哪儿?”
“入云楼。”
……
入云楼里灯火通明,阁楼里,花游仙有些紧张的看着房门。
屋子里还坐着一干少年,塌上躺着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这年轻人生的很是羸弱清秀,已经换过了衣裳,脸上却仍旧落下了伤痕,乍一眼看上去,还有些狼狈。此刻紧紧闭着眼睛,正在昏睡。
“已经粗粗替他包扎上过药了,”林双鹤摇摇扇子,“都是皮外伤,只是这位王公子身子太弱了些,才会看起来有些可怕。等休养些时候,就无大碍了。”说罢,又侧头小声嘀咕了一句,“说好日后只为女子行医,还没出师就先破例了,哎。”
花游仙对着林双鹤屈身行礼,“多谢林小少爷。”
“应该的,游仙姑娘不必多礼。”林双鹤笑道,对姑娘,他向来态度很好。
童丘石只是为了折磨王生,倒没想过一开始就把他弄死。毕竟他还想留着王生来要挟花游仙,是以王生还能活着。
门开了,众人眼睛一亮,很快又黯然下来,进来的是丁妈妈。丁妈妈亦有些慌乱,绞着帕子低声道:“要不游仙,你还是趁现在童公子没发现,先带着王生离开金陵得了。”
这一行人带着伤痕累累的王生来入云楼时,丁妈妈也吓了一跳。但这个时候往外赶人王生无疑是死路一条,便只得放他们进来。丁妈妈也不清楚这些个小公子的身份,只道是金陵城里的富贵少爷贪玩,来做这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乐事。
只是乐事瞧着激荡,后患却无穷。她在楼下心不在焉的应付客人,终究觉得纸包不住火,此事非同小可,便上楼来说话。
花游仙摇了摇头,“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况且游仙和王公子走了,妈妈你要怎么办呢?童丘石必然不会放过入云楼,他既然敢放火烧入云楼一次,就敢烧第二次,难道要为了游仙不顾其他姐妹的生死?”
“那你想怎么办?”丁妈妈急了。
“童丘石要的是我,”花游仙看了一眼塌上的王生,神情柔和下来,“只要我听话,央求他,王公子就有救了。至少他能平安离开扬州就很好。”
“而且……”花游仙迟疑了一下,“有一位小少爷还没有回来,若是他落在了那些恶人手中,如果我和王公子一走了之,他们说不准会将气发泄在小少爷身上。我留在这里,童丘石也许会看在我的份上,放过他们。”
此话一出,屋中少年们顿时变色。
“那还是不必了。”一个声音响了起来,随即门被打开,两个少年人走了进来,前面的白袍少年神情懒倦,“还不到用牺牲你的地步。”
“怀瑾!”
“禾兄!”
屋中顿时响起了七嘴八舌的声音,众少年“呼啦”一下围上前来。
“我就知道怀瑾兄一定能将禾兄救出来的!”
“禾兄吉人自有天相,岂是那么容易就被旁人抓住的?”
“禾兄,你没事吧?你受伤了吗?”
禾晏呆住了,她还是第一次有这样众星拱月的待遇,也是第一次被人这般关心。一时间受宠若惊,差点将被抛下这件事都给忘了。
燕贺磨蹭着上前,挠了挠头,神情十分不自在,他走到禾晏面前,道:“对不起。”
禾晏一怔。
“我当时……太慌张了,”说起此事,燕贺面露懊恼之色,“只顾着带王公子离开,我以为你会跟上来。没想到……”
他自己也说不过去。
禾如非在贤昌馆里,实在是无足轻重的一个人。如他这样的天之骄子,对禾如非根本看不上眼。这一次来金陵,禾如非也没过多的参与少年们的热闹,有时候若不是他主动说话,众人都快忘了,这群人里,还有一个禾如非。
因此,在庄户上人动手的时候,他们谁都没有记起还有一个放哨的人在。
一直到了和另一队人会和的时候,肖珏望了他们的人一眼,蹙眉问:“怎么不见禾如非?”
这时候,燕贺他们才记起,他们似乎把禾如非给忘了。
燕贺兜头就要去找人,被肖珏拦住,肖珏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道:“我去吧。”
那一眼令他无地自容。
他怎么能将自己的同窗丢下?这岂是君子所为?况且禾如非身手奇差,胆小如鼠,落在那些人里,只怕讨不了好。他越想越是后怕,就要翻身上马,被肖珏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