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忌惮着沈信,沈贵真的恨不得现在就宰了沈妙。
一直坐在堂上沉默不语的沈老夫人见自己儿子被逼到如此境地,望着沈妙目光中闪过一丝怒意,而后按捺下来,沉声道:“够了!”
厅中又是一肃,沈贵松了口气,众人看向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虽说对朝中和外事一窍不通,当年在后宅争斗中却是个中好手。沈妙方才应对沈贵夫妇的犀利让她都不禁侧目。然而沈妙越是表现的聪慧,她心中就越是怨毒。只是沈妙现在手里掌握着沈清的名声,甚至连威胁沈贵的事情都能做出来。倒是让沈老夫人暂且不敢轻举妄动。
她冷道:“五丫头,你二叔说的有理。只是这家法便也算了,念在你年纪尚轻,不过此事也算因你而起,既然大丫头替你受了罪,你便去祠堂跪着,替你大姐赎罪。从今日起禁足。日日在祠堂里跪着抄佛经,什么时候大丫头好了,什么时候你再出来。”
竟是要将沈妙一直关下去的意思了。
沈玥闻言有些失望。她还想看沈妙被家法抽的下不了床,或者是被驱逐出家族的事情呢。谁知道只是不痛不痒的关禁闭,要知道再过几个月沈信回来,沈妙的禁足令自然会解开,到时候不是一切还跟从前一样。
任婉云也有些不满,可沈妙方才的那几句话震得她现在都不敢轻举妄动,此刻也是心里乱成一团,想不出更好的法子。虽然对沈老夫人的话颇有怨言,却也知道这是权宜之计,便憋着没说什么话。
“哦,”沈妙的声音微微拖长,那话语分明是极为温和的语气,可不知道为何,愣是让人听出了一种百转千回的感觉。她道:“知道的,我会在佛祖面前,好好替姐姐‘赎罪’的。”
如今沈妙说的每一句话,都似乎有着别的含义,任婉云不禁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话,便又只得捂着脸抽泣起来。
“行了行了,”沈老夫人也颇为不耐,今日没有拿捏住沈妙,让她心中像是堵了块石头。再看任婉云哭哭啼啼的模样,更是心中烦闷。就道:“老二,将你夫人领出去,荣景堂成日哭哭啼啼的像什么话!你们都出去!五丫头,你现在就去祠堂跪着,今日饭也别吃了!”
众人依次告退,沈妙倒也没在此事上计较太多,出了荣景堂,便往西院走去。
却不知道自己身后,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沈万沉沉道:“五娘果真是长大了。”
“是啊。”陈若秋勾起唇角:“五娘这一次,可真的令人大开眼界。”
“娘…”沈玥轻声开口:“五妹妹,有些可怕。”卧龙寺她那波澜不惊的神情,暗中让沈清吃了这么打一个亏还能全身而退,饶是沈玥也感觉到了一丝恐惧。她竟不知,那个从来好说话又蠢的堂妹什么时候有这样的本事了?
“玥儿怕什么?”沈万摸了摸沈玥的头,分明是慈爱的神情,说出来的话却是阴沉沉的:“不过是个小丫头,不知天高地厚,迟早会付出代价的。”

沈妙果真如同沈老夫人安排的那般,进了沈家的祠堂。
沈家是武将世家,祠堂里供奉的都是历代先祖,这些先祖们在马背上为沈家打下了这样一篇繁盛的家业,可惜到了这一代,沈家也是貌合神离,离败落不远了。
沈老将军这一支,其实最初人丁是很兴旺的。可惜在一次战争中,沈家几个兄弟尽数阵亡,只有沈老将军活着逃了出来。沈老将军生了三个儿子,偏偏只有一个是走武将的路子。如今沈府表面上还是继承着原先的荣光,可是除了那威武大将军沈信,倒是个不折不扣的文臣世家,说起来也是讽刺。
“姑娘可跪的麻了?”谷雨问。
惊蛰和谷雨也跟着进了祠堂。沈妙担心任婉云背地里动手脚,虽然之前在卧龙寺她故意支开惊蛰谷雨,以至于让两人逃脱被灭口的命运。可硕大的沈府,本来就各自心怀鬼胎,倒不如放在身边,任婉云手太长,也不敢明着动手到她面前。
“便是不麻,这地儿的湿气也重。”惊蛰抱怨的看了小窗户一眼:“如今本就落雨,地上积湿,这么一跪落下病根可这么办,再说了,他们简直无理取闹,这些事情关姑娘什么事,恶人先告状,待老爷回来了,看他们还敢…。”
“你少说两句。”谷雨责备道:“若是被人发现,吃亏的是姑娘。”
沈妙笑了笑,不甚在意。
惊蛰想了想,又问:“不过今日也算是出人意料了,他们那么多人去荣景堂,姑娘身边连个人都没有,出来的时候竟毫发无损,虽说跪祠堂也很糟糕,可比起奴婢心里头想的,已经好很多啦。”
进荣景堂兴师问罪之前,沈妙是没有带丫头进去的。是以沈妙的丫头们都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姑娘定是一人说服了他们一屋子人,”谷雨佩服道:“面对那么多人尚且不怕,姑娘如今是越来越有老爷的风范了。”
那么多人?沈妙心中失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沈府,不过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跳梁小丑。当初傅修宜要改立太子的时候,群臣都站在楣夫人和傅盛的那一边,她的傅明那时几乎被软禁,她穿着皇后的朝服,面对着金銮殿上的群臣,与那些群臣争辩,字字泣血。
一人之力究竟有多微薄呢?就像她明明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嫁的是天下最尊贵的男人,却连自己的儿子应得的东西都保不住。没有一个人站在她身边,而她不能退后,因为有要保护的人。
正因为那一次没有保住珍贵的人,这一次她才会用更加激烈的手段。残忍?无情?虚伪?狡诈?那都没关系,只要刀尖对准的是敌人,只要倒下的是对手,过程残酷一些,罪孽她一个人挡了,又有什么关系?
她闭上眼睛,先祖的牌位就在面前,沈妙轻声默念:马背上的先祖,倘若你们英灵仍在,请赐给我最利的箭和最快的马,请保佑我手刃仇敌。
方念完睁开眼,却瞧见惊蛰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她,从怀中掏出一包点心来,笑道:“姑娘饿了这么久,不吃点东西可不成,奴婢这还有些点心,姑娘填填肚子也好。”
沈妙倒不会因为沈老夫人下令便真的禁食。她接过纸包,打开一看,不由得一愣:“这是…”
“这是在卧龙寺奴婢在姑娘房间里发现的。”惊蛰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姑娘当时将点心赐给奴婢,奴婢尝了一块后,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点心,便舍不得吃完。回府后和姑娘到了祠堂,没来得及从外头拿吃的,就只剩下这些了。”
沈妙看着那精致小巧的点心,那是那也谢景行和她夜谈的时候留下来的。这么想着,仿佛又看到雨幕之中,少年英俊逼人的脸,还有那神秘莫测的身份。
谢景行…沈妙沉吟,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彩云苑里。
大夫刚走,喝过安神药的沈清已经睡着了。
即便看过了好几遍,每当看到沈清身上的伤痕时,任婉云都忍不住心如刀绞。那大夫是自己人,自然不会说出去,而他也明确的告诉了任婉云,沈清身上的伤太重了,并且神智已经不清醒,怕是要好好养些日子。至于为何不清醒,自然是被吓成这样的。
在那一夜,沈清究竟遭受到了什么样的折磨,任婉云不敢想。那一夜她就住在沈清隔壁,甚至中途还听到了沈清的呼救,可是她以为那是沈妙便驻足不前,结果生生让自己女儿被糟蹋了。只要一想起这些,任婉云就悔的心肝肠子都在动。
沈贵看了一眼床上的沈清,似乎觉得极为头痛,转身就要走。
“站住!”任婉云叫住他:“清儿如今都成了这副模样,你还要去那些狐狸精院子里吗?”
沈贵好色,屋中姬妾好几房,各个貌美温柔,任婉云厉害,将这些妾室收拾的服服帖帖的。加之沈贵虽好色,却知道只有任婉云能让他官路走的更顺畅,出格的事情也不会发生,所以平日里任婉云也懒得管他。男人嘛,都是一个德行,妾室不过是玩物,她何必和一个玩意儿计较。
可是今日,她却有些反常。
“你不要这般无理取闹好不好。”沈贵有有些烦躁,今日他被自己的堂侄女堵得哑口无言,豫亲王那边还不知日后是个什么局面,会不会迁怒与他,想到这些,沈贵便烦闷的要命,这时候再看到沈清,便更是火上浇油。他的语气便也有些不耐烦:“我留在这里也没用,倒不如让我清静一下,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想想想!”任婉云一改往日顾全大局的性子,尖声叫起来:“你就知道想想想!清儿在你眼中究竟是什么?她如今成了这副模样,你这个做爹的却是不闻不问,什么也不管!在你心中,怕是根本没有清儿这个女儿,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狠毒的爹!”
话一出口,连任婉云的两个贴身丫头香兰和彩菊都愣住了。平日里任婉云都能镇定自若,便是沈清在卧龙寺出事,她也能强撑着股以大局为重。至于和沈贵,更是从没说过什么重话,如任婉云这样理智圆滑的人,今日竟如泼妇一样和沈贵吵架,实在是让人不敢相信。
任婉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看见沈贵这幅模样,沈妙之前在荣景堂说的那些话又回响在她耳边。
沈贵得知沈清出事,想到的第一件事不是查看沈清的伤势,而是去管教沈妙,这绝非是一个真正父亲所为,沈贵根本就不在意这个女儿的生死,或许沈清对沈贵来说,也不过是一个有价值的器物,从前因为有价值所以愿意养着,如今没了价值,便是看都不愿再看一眼了。
沈妙的挑拨,在荣景堂收到的成效甚是低微,却终于积累到了现在,轰然爆发。
“你这泼妇!”沈贵如今在官场上也是经常被人奉承的,哪里有过被人指着鼻子大骂的时候。只是他心中虽然恼怒,却也知道不能和任婉云彻底撕破脸,便冷笑道:“你说我不是好父亲,你可曾有好好做娘?清儿是你带去卧龙寺的,本该是由你照顾的。你就在她身边,却让她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出了事。那一夜你不是宿在她隔壁么?你若是真心疼爱她,那么短的距离,怎么会没有发现出事的是清儿?”
此话一出,任婉云立刻呆住。
她最悔的,最痛恨的,就是那一夜北阁,她明明听到了呼救声,明明有机会救出女儿的,却阴差阳错,让沈清出了事。眼下沈贵就是在她心口上戳刀,伤口上撒盐,令她整个人都呆立原地。
沈贵见她不说话了,冷哼一声,转身拂袖而去,也不知去往哪个小妾的院子了。
任婉云呆呆的立了片刻,突然双腿一软,瘫倒在地,她捂着脸,小声哭泣起来。
香兰和彩菊心中又怕又惊,从来没见过主子这般模样。如今的任婉云,像是一夜之间原先的支撑全部倒塌,一败涂地的模样,哪里还有半分从前的春风得意。
两个丫头只得上前安慰。也不知哭了多久,任婉云抹了抹眼睛,重新站起身来。她道:“拿纸笔来,我要给垣儿写信。”
沈垣,便是二房长子,任婉云的大儿子,如今在柳州赴任,只待年满任期一到,便该回京在定京为官了。
如果说三房里,沈玥是最值得骄傲的,二房中,沈元柏年幼,沈清到底资质不佳,这个沈垣却是得天独厚。年纪轻轻便考了功名,又做事做的好,就是沈贵在这个儿子面前,也会和蔼几分。
“爹靠不住,总归有哥哥的。”任婉云看了一眼床上睡着的沈清,咬牙道:“垣儿最疼爱你这个妹妹,沈妙那个小贱人,这一次,我定要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后悔一辈子!”
香兰连忙小跑着去拿纸笔,任婉云沉了口气,对着身边的彩菊道:“那几个丫头都还在吗?”
“四个丫头并桂嬷嬷都在柴房,夫人是想灌了哑药还是直接…”
这几个丫头,自然就是当时目睹了沈清出事的几个丫头。有沈清的丫头艳梅和水碧,沈玥的丫头青鸾和黄莺,还有一个桂嬷嬷。
“沈玥的丫头灌了哑药还给秋水苑,怎么处理陈若秋自己看着办。清儿的那两个丫头…。”任婉云狠狠道:“给我卖到九等窑子里去,要是就这么死了,岂不是白白便宜了她们两个?护主不利,自然是罪无可恕。”
彩菊忍不住打了个寒战。窑子和花楼可不一样,花楼中姑娘可以选择卖艺或者卖身,窑子里的姑娘可全都是做皮肉生意的。而九等窑子又是所有窑子中最下等的一种,身在其中的人,接待的客人全都是最粗鲁的下等人,正因为是卖苦力的下等人,那些人自然称不上怜香惜玉,有些甚至会极为粗暴。而姑娘家一天到晚都不能停的接客,从早到晚,得了的银子也不是自己的,直接交给妈妈。若是哪一天得了花柳病,便连药都没得吃,自己寻一床席子卷了扔出去,活活冻死,饿死,被狗咬死,都是很寻常的事情。
所以,一般卖到九等窑子里的人,要么是犯了十恶不赦的错事的下人,要么就是和主人有仇。可艳梅和水碧是自小就跟着沈清身边的,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谁知道会落得这么一个下场。
“奴婢省得了,那桂嬷嬷…。”彩菊试探的问道。桂嬷嬷其实老早就向她们投了诚,所以说起来算是彩云苑的人。
“桂嬷嬷…。”任婉云低头冷笑了一声:“那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倒是不知,如今想来,还得好好会一会桂嬷嬷,毕竟她才是知道全部来龙去脉的人。”

废弃的柴房,到处弥漫着一股腐朽的气息,因着接连几日天都在下雨,地上甚至生了碧色的青苔。若是寻常,倒也显得幽静,不过在黑漆漆的这里,便显得有些诡异了。
这间柴房曾经关过无数人,那些人都是沈府犯了错的人,有主子也有奴婢,这些人的下场都不太好,共同处就是在这里关上一阵子,他们就会从此悄无声息的消失在沈府中,仿佛不曾出现在这世上一样。
此刻柴房中,正发出一些诡异的声音,似乎是有人在奋力挣扎,而脚踢到了什么东西,还有压抑的叫声。
灯笼被随手放在一边,映照着柴房,昏黄的灯火下,更显得柴房阴气森森。两名身材高大的婆子正分别卡着两名丫鬟的脖子,将手中瓶里的东西拼命往丫鬟的嘴里灌。
两个丫鬟不停地挣扎,可惜瘦小的身材在婆子手里如小鸡似的,而卡住下巴让她们无法将嘴里的东西吐出来,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个丫鬟终于停止了挣扎,捂着自己的脖子神情痛苦。
“拖出去。”婆子命令身后的小厮,两个小厮进来将两个丫头拖了出去。
“这两个…。”婆子一指另外两个丫鬟:“也拖出去,不过夫人特意关照过,好好照顾她们,总归是要卖到那等地方的,你们愿意,随意一些也好。”
两名小厮闻言,目露垂涎之色,再看那两个丫鬟,面上只剩下绝望了。
两个婆子见收拾的差不多了,便起身也要往外走去。
“夫人、夫人有木有说老奴怎么办?”黑暗的角落里突然扑出来一个人影,抱住其中一名婆子的腿:“老奴怎么办?”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桂嬷嬷。
“嬷嬷别心急呀,”那婆子把桂嬷嬷的手从自己腿上扳开,阴阳怪气道:“夫人如此看重嬷嬷,必然是为嬷嬷做了完全打算,且等着吧。”
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屋中顿时又陷入了一片黑暗,桂嬷嬷缩在角落,神情极端恐惧。
没人愿意死,她想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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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桂嬷嬷之死
阴森森的柴房,漆黑中偶尔有老鼠爬过的声音,似乎在啃食着木柴,配着这夜里的动静,直教人有些心里发寒。
桂嬷嬷一个人缩在角落,这么多年,她虽然只是个嬷嬷,但因为在沈妙面前得脸,二房和三房也愿意卖她个面子,在沈府里也算混的不错。有时候桂嬷嬷的日子,过的比那些平民中的富裕人家还要舒适。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本就不习惯了苦日子,更勿用提像是那些低等丫鬟一样的被关进柴房了。
单薄的衣裳上根本无法抵御夜里的寒冷,然而比身上更冷的是心。桂嬷嬷心中恐惧的很,一同关进来的四个丫鬟。沈玥的丫鬟被人灌了哑药,也不知能不能活下来。沈清的丫头直接卖到了九等窑子里,任婉云的手段如此狠辣,让她不禁为自己的下场而担忧起来。
桂嬷嬷不认为任婉云会轻易让自己好过。因为她不仅目睹了沈清的丑事,还在这件事中扮演了一个重要角色。本来应该害的是沈妙,最后却是沈清被糟蹋了,任婉云这样的人,怎么会轻易饶过她。
“哒、哒、哒。”正想着,外头突然传来的人的脚步声,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桂嬷嬷身子一僵,黑灯瞎火中,恐惧的看着门的方向。
那似乎是希望,又是绝望,门后面是什么,是任婉云派来灭口的人吗?亦或是她还有一丝生机。
脚步声不紧不慢,却如同催命符一般击打在桂嬷嬷心上。她肥硕的身子早已摊成一团烂泥,而额头上不住的冒出汗水,身体都似乎在打摆子了。
“吱呀——”门被推开了。
来人手里提着一盏碧色的灯笼,灯笼的颜色本就显得有些诡异,在这里更如索命的恶鬼一般。桂嬷嬷颤巍巍的抬起头,只见门口立着一个拢在白色斗篷中的人。她径自走了进来,缓缓关上门。
屋中便只有那盏绿莹莹的灯笼,散发出鬼火似的光。而来人也终于松开斗篷,露出一张清秀白嫩的脸,正是沈妙。
少女身材纤细,圆润温和的五官此刻被那绿色的灯火一照,竟然平白多了几分诡异。正因为眉目间云淡风轻,却更如从地狱中走出来的勾魂使者,让人竟然不敢直视。
桂嬷嬷呆了一刻,突然惊喜的叫了出来:“小姐!”
沈妙将灯笼放在地上,不紧不慢的走到桂嬷嬷面前蹲下身来,微微一笑:“嬷嬷可还好?”
“小姐,您可来了!老奴就知道小姐一定会来救老奴的!小姐一向心善,定不会对老奴坐视不理的!”仿佛抓到一根救命稻草,桂嬷嬷不顾一切的揪住沈妙的裙角,老泪纵横,仿佛真是受了十二万分的委屈,而沈妙就是她最信任的亲人一般。
沈妙扫了一眼桂嬷嬷紧紧抓住她裙角的手,微微一笑,道:“看来桂嬷嬷在这里,吃了不少苦头。”
桂嬷嬷一怔,这才仔细打量起沈妙的神色来。沈妙笑容温和,模样也算平静,可面对她的一番话,一点儿波澜也没有。桂嬷嬷惊骇的发现,这个她陪伴了多年的小姐,如今竟是一点儿也看不出沈妙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她道:“老奴这辈子侍奉小姐,对小姐忠心耿耿。卧龙寺那一日是老奴无意中撞见的,小姐,老奴可是清清白白的啊。”
“桂嬷嬷看来倒是真的将我看作是希望了。”沈妙发愁道:“可是我应当怎么救你呢?在这府上,我说的话可有人听?东院人的命令,我又有什么本领来回绝呢?”
“不是的,小姐一定会有法子的。”桂嬷嬷一听便急了。虽然她知道沈妙说的也有道理,在整个沈府中,如今二房和三房对大房不过是面上交好,沈信夫妇常年不在定京,要说沈妙一个人能起什么作用,那是不可能的。可是人都有求生欲,桂嬷嬷如今能抓住的就只有沈妙了,怎么也不愿放弃。她道:“小姐可以去求老夫人,实在不行,小姐可以给老爷写信,让老爷回信给府上。老爷的话,他们不会不听的。”
似乎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极好的法子,桂嬷嬷眼睛一亮,充满希望的看着沈妙。
却见沈妙轻声一笑,摇了摇头,看向她,缓缓道:“父亲的话的确可以救你,可是,凭什么?”
桂嬷嬷呆住。
“凭什么我要为一个下人,这般费尽心神的东奔西走呢?”她的声音似乎含着淡淡的嘲讽,碧莹莹的灯火下,仿佛一点儿也不把面前的人看在眼里。
桂嬷嬷一下子慌了,她没料到沈妙竟然会这般说。沈妙是她看着长大的,前些日子对自己冷淡,也不过是因为小孩子使性子。桂嬷嬷深知沈妙心软,而那日在卧龙寺上甚至还与她交心了一会儿,明显是重新要重用她这个嬷嬷了。怎么现在又换了副脸面?
难不成是有人在沈妙面前说了什么?桂嬷嬷心中一动,定是谷雨和惊蛰那两个丫鬟说的。她们自来就喜欢跟自己对着干,如今她身陷囹圄,那两个丫头铁定落井下石,在沈妙面前说了什么。
她慌道:“小姐,老奴跟了小姐这么久,小姐一出生就是老奴看着长大的,这么多年了,老爷夫人经常不在,就只有老奴和小姐相依为命…”说到这里,她还哽咽了一下,仿佛极为悲伤:“小姐上次也还说了,当年小姐夜里发热,大夫迟迟不来,老奴冒雨出去为小姐寻大夫…还因此落下了病根…。”
一言一语,都是在述说当年的情谊。桂嬷嬷一边说,一边拿眼睛去瞟沈妙。沈家大房的人,无论是沈信夫妇,还是沈丘兄妹,都极为重恩情,或许这是武将世家的传承,知恩图报,如今桂嬷嬷也在拿挟恩求报,只盼着能打动沈妙。
然而灯火中,少女垂头浅笑,并未有一丝感动的神色,好像在听什么有趣的故事。她轻声道:“桂嬷嬷原先待我的确不错,那我沈家大房,我这个人,待桂嬷嬷又如何呢?”
桂嬷嬷迟疑了一下,还是道:“夫人和老爷待老奴极好,小姐也待老奴极好。里里外外都给足了老奴脸子,月银也很丰厚,对待老奴更是不曾责骂过…”
“不仅如此,”沈妙接过她的话:“你的儿子,你的孙子,能帮衬的,我便都帮衬过。在整个西园,唯你最大,我不曾将你当做自己的嬷嬷,而是将你当做亲人,信任你,亲近你,凡是想着你,你说是不是?”
“是。”桂嬷嬷道。的确,正因为沈妙年纪好又好哄,她将沈妙哄得服服帖帖的,她说什么,沈妙便信什么,西院里,她几乎能当得上是半个主人了。
“那么,我待你这么好,你为什么,要背叛我呢?”
轻飘飘的一句话,砸的正陷入回忆的桂嬷嬷整个人几乎魂飞魄散。她抬起头看着沈妙,惊道:“什么!”
“嬷嬷不必露出如此惊讶的神色,”沈妙笑道:“我当初知道嬷嬷的叛主之心,比嬷嬷还要惊讶一千倍,一万倍。”
“小姐,定是有人在挑拨,老奴从来不曾背叛过小姐,老奴怎么可能背叛小姐啊!小姐,小姐一定要相信老奴!”桂嬷嬷反应极快,短暂的慌乱过后,便是一副极近委屈的模样,冤屈喊的比天大,极力证明自己的忠诚。
“行了。”沈妙挥了挥手,面上显出了一点淡淡的不耐来:“卧龙寺上,斋饭菜中,催情熏香,二婶的手段一向高明,请嬷嬷来做事,还真的将嬷嬷视作心腹了。”
她一字一句说完,待说到最后一个字时,桂嬷嬷从开始想要辩解的姿态,便成了一个字儿也说不出了。
她愣愣的看向沈妙,目光中惊骇莫名。
“嬷嬷大概不识字,不知道世上有个词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嬷嬷也是侍奉过两个主子的人,我也想听听,现在在嬷嬷眼中,是二婶的手段高明呢,还是我更胜一筹?”
“你、难道你…。”桂嬷嬷艰难的吐出几个字。
“不错啊,就是我。”沈妙的声音压得很低,低到只有桂嬷嬷能听见,她道:“本来该糟蹋的人是我,最后为什么会变成大姐姐?自然不是巧合,都是我干的。”
心里猜到是一回事,亲耳听到又是一回事,桂嬷嬷恐惧的看向面前的少女,她半蹲在地上,笑盈盈的看着自己。那清澈的眸子里在碧莹莹的灯火下仿佛野兽的眸子,黑夜里亮的出奇,也骇人的出奇。分明是乖巧白嫩的模样,怎么会就如此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