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妙笑了笑,嘴角有些发苦。
一年一度才能回定京的大将军,归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面对自家女儿不知廉耻,自奔为妻的笑话,甚至以死逼嫁,能有多欢喜?
更何况她心心念念要嫁的,还是个不过想利用沈家兵权夺嫡的小人。夺嫡鱼龙混杂,沈家本不愿搀和,偏偏被她盲目的爱情拉下了水,最后落得一个满门覆灭的凄惨结局。
沈妙闭了闭眼。
不过短短半年时间,足以发生太多事情。自从她及笄以后,她的婚事,便成为东院随时可以拿捏的把柄。似乎也是从这年及笄开始,东院仿佛卸下伪装的恶兽,一步一步把她逼入了死胡同,回不了头。
“姑娘,姑娘?”白露见小主子神情有异,抓着披风的指尖关节泛白,不由得轻声唤道。
沈妙回过神来,见谷雨小跑着过来道:“姑娘,荣景堂那边的过来催了。”
荣景堂,沈老夫人住的地方,一大早老夫人便差身边的丫头来看沈妙,见沈妙无碍,只说是身子好了就能去给老夫人请安。事实上是请安还是兴师问罪,哪个不是心知肚明?
沈妙微微一笑,紧了紧披风,道:“走吧。”
沈府里,东院和西院泾渭分明。
当初沈老将军在世时,常在西院一片空院子里舞剑打拳,后来沈老将军去世,沈贵和沈万都走文臣之路,独有沈信一人接了老将军的衣钵,那片空院子连着西院一起给了沈信。东院宽大,住了大房二房和沈老夫人三家人。
事实上,西院比起东院来,位置更偏,连带着日光也不甚充足,只有东院一半不到,实在没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只有沈信整日乐呵呵的,得了那片空地便觉得捡了天大的便宜。沈信和沈夫人都是将门世家,眼光也一并简洁,白墙黑瓦,朴素至极。比不得东院修缮的精致婉约。
沈妙曾对自家占着的西院十分不满,羡慕东院居住的典雅可爱,为此私心里还很埋怨沈信。如今看来,却是嗤笑自己的无知。
自家院子,虽然朴素,却不简陋,处处彰显豁达心境,又哪里如东院那些牛鬼蛇神一般,不过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待拐过长长的走廊,经过修剪的精致无比的花园,才走到荣景堂门口。
大约是为了彰显书香之气,荣景堂布置的极为风雅。门口挂着竹心雅意的牌匾,松鹤做成的铜把手精巧灵动。
“五姑娘来了。”沈老夫人身边的喜儿道。
沈妙一脚踏入荣景堂。
荣景堂里是一副其乐融融的画面,人几乎都到齐了。沈家二夫人任婉云和沈家三夫人陈若秋站在老夫人下首。沈清拿着一盘点心坐在老夫人身边,另一边坐着沈家二房所出的弟弟沈元柏。沈元柏才五岁,胡乱抓着点心就要往老夫人嘴里塞,逗得沈老夫人笑的前俯后仰。
似乎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沈妙的出现,直到沈玥笑着道:“五妹妹怎么现在才来,七弟都要把糖蒸酥酪吃完了。”
沈妙颔首:“身子大约还未全好,走两步有些晕,路上歇息了一阵,所以来迟了。”
荣景堂里的人都默了一默。
沈玥要说她托大来的晚,她倒也不怕点出沈老夫人倚老卖老,不顾孙女身子就要人过来请安的道理。
片刻后,任婉云笑道:“我看小五是真的身子弱,这几日大夫都请了两回,好在现在看着是无事了。”
“身子可好些了?”一个沙哑严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
沈妙抬头看向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面上的笑容已经收起,有些倨傲的微微昂头。明明已经是古稀之年,偏穿着件桃红色的盘锦扣窄薄袄裙,领口镶着绿色的玉松石扣子,带着绣着白兰的抹额。满头银发盘成一个祥云髻,点缀着一些玉珠子。
她是一个对外表极其讲究的女人,上辈子,沈妙闺阁时期,一直觉得沈老夫人是最高贵的女人,那种到了晚年都优雅美丽的气质让她忍不住着迷,如今看来却觉得有些可笑。
沈老将军的原配,沈信的母亲出生名门,真正的大家闺秀,可惜中年病逝了。后沈老将军行军路过某地时从地痞手中救下一名歌女,歌女无处可去,恳请为妾,为沈老将军生下了沈贵和沈万,后来就被扶正了。
歌女熬出了头,成为了沈夫人,后来又成为了沈老夫人。名声和地位变了,可是骨子里来自市井的小人嘴脸还是一成不变。沈妙还记得上辈子,沈老夫人逼她嫁给瘸了腿的豫州王,不过是为了给沈清铺路。
她看着面前的女人,沈老夫人年轻时候生的美,脸儿尖尖,眼睛大而水灵,到了老时,便如一个干巴的三角儿鼓面,上面突兀的耸着两个眼睛。偏她还不认命,非要涂艳色的口脂。
果真是…不端庄极了。沈妙以上辈子做皇后的眼光漫不经心的在心里评价,谦卑的道:“喝了药,已经好多了,谢祖母关心。”
下一秒,便听得头上沈老夫人高声喝道:“不孝女,还不跪下!”
第五章 针锋
“不孝女,还不跪下!”
伴随着沈老夫人的这句话,沈妙却没有动。
众人有些吃惊的看着她,沈信常年征战不在府中,沈妙养在老夫人跟前,沈老夫人待她严厉,沈妙性格被养的懦弱木讷,对老夫人的命令从未有过反驳,今日竟然不跪?
果真是只要有关定王的事,她便生出莫大的勇气么?
“祖母,五娘不知自己何错之有。”沈妙平静的道。
“五妹妹莫非是烧糊涂了不成?”沈玥最先出口,面上带着些焦急的神情:“祖母只是一时气急,并非真的要罚你,如今只要认个错儿便能妥帖的事情,怎么还执拗起来了?”
一句话,便把知错不改,顶撞长辈的罪名扣在了沈妙头上。
“放肆!简直反了天了!”沈老夫人气的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声音带着几分尖利,沈元柏正吃着嘴里的糖蒸酥酪,被沈老夫人这么一吓,手里的点心不小心掉在地上,顿时哇哇大哭起来。
“七哥儿莫哭了,”任婉云见小儿子哭了,立刻几步上前将他抱在怀中,看着沈妙的目光里全是不赞同:“五娘,你是疯了不成,谁教你顶撞的长辈?”
沈妙看向任婉云。
二夫人任婉云身材丰腴,穿着菘蓝色盘丝云锦长锻衣,面色红润,白白胖胖。,看上去和气又仁善,平日里总是带着笑容,掌家之权握在手中,沈府上上下下都敬她处事公正分明,是个当之无愧的好媳妇儿。
沈妙也曾这么觉得,直到后来,自己出嫁的时候,沈信几乎将自家大半财产都添做了嫁妆,可最后到了定王府,嫁妆却寥寥无几。为什么呢,自然是被任婉云扣下了。
任婉云将嫁妆里值钱的东西扣了下来,店铺也换了主人,沈信又不在京城,自己傻乎乎的嫁到定王府,却因为嫁妆问题受尽了定王府上上下下的白眼。都亏了这位好婶婶的“公正”。
“二婶此言,也是认为五娘做错了?”沈妙轻声道:“可五娘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
“蠢货!”沈老夫人没忍住,当即大骂起来:“你小小年纪不知廉耻,偷看定王殿下,把我们沈府的脸面都丢尽了!还敢与我顶嘴,谁教你的规矩,如此上不得台面!”
沈妙心中微叹。沈老夫人平日里架子拿的十足,可一旦开口,定是歌女作风无疑,哪家高门大户的老夫人会如此破口大骂?简直如三教九流那窑姐儿一般,上辈子沈妙还不觉得,当过皇后以后再看,便觉得与沈老夫人说话都是降低了身份。
“偷看定王殿下?”她歪着头,困惑的问。
沈玥忍不住开口道:“五妹妹,虽然知道你爱慕定王,可是因为偷看定王而让自己掉下水中,实在是有损府上颜面。而且定王殿下定是心中不喜,五妹妹,你还是寻个机会给定王殿下道歉吧。”
爱慕定王,给定王道歉。哪个女人愿意在自己心爱的男人面前失了脸面呢?上辈子,沈玥也是这么说的,沈老夫人深以为然,沈妙觉得难堪抵死不从,便被沈老夫人一怒之下关了禁足。
一句话就是因为爱慕定王而不知廉耻,毁了自己名声还连累府上,沈玥看着温柔典雅,心思却如此叵测,沈妙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沈玥话音刚落,便瞧见沈妙朝自己看过来,那双葡萄一般黝黑的眼睛竟然分外清透,似乎含着什么特别的意思,让她不禁一愣。
下一秒,便听得沈妙淡淡的声音传来:“二姐姐,什么爱慕定王殿下,这话可不能胡说。如今五娘也是及笄了的姑娘,这么说话,怕是会坏了五娘的声誉。”
沈玥愕然。
沈妙爱慕定王全京城的勋贵圈子都知道,沈妙虽然没有明说过,可是言行举止都不加掩饰,怎么现在却矢口否认了?
她笑道:“五妹妹,这里都是自家人,这些事情无可厚非…”
“二姐姐!”正说着,沈妙突然高声打断她的话,严厉道“二姐姐慎言,所谓祸从口出,定王殿下天潢贵胄,我们身为簪缨世家,更因谨言慎行。从前是五娘年纪小不懂事,恐是做了些许惹人误会之事,可前日之事却是个教训,五娘以后自会约束言行,还请二姐姐莫要说这样的话。”
一番话,不仅沈玥,屋里所有人,包括沈老夫人都惊呆了。
沈妙平日里柔柔怯怯,话都不曾大声说过,是个乖顺好拿捏的,何曾这么疾言厉色过?
陈若秋眸光一闪,沈玥年纪还小,到底不如她精明,她出身书香世家,却也不是没有头脑的,平日里又心气儿高,从来不肯服软,眼见自己女儿吃了亏,心下不悦,当即就温温柔柔的开口道:“这爱慕不爱慕五娘一句话就能说清,毕竟女儿家的心思谁能猜得透。可是五娘还得听三婶婶的一句话,你二姐说的不错,定王殿下身份高贵,无论如何,都应去给他道歉才是。”
“不错。”沈老夫人也回过神来,道:“明儿起便去给定王府下帖子,亲自登门道歉。”
沈妙几乎要气笑了,这话也就能骗骗上辈子这时候不知事的她。如今再看,她一个武将世家的嫡女,身份高贵,凭什么就要去给皇子登门道歉,这么一来,沈信的脸又往哪搁?恐怕明日起定京就又多了个笑话谈资。
她也算是看明白了,老夫人就是看沈信这个原配出的大房不顺眼,巴不得大房整日出丑,最好是早点倾塌倒霉,沈信沈夫人不在定京,就拿她做筏子。
可天下哪里就有那么好的事?
沈妙微微一笑,目光落在从一开始就一言不发的沈清身上。她道:“大姐姐,当日我掉水的时候,只有你在我身边。”
沈清抬起头,面色沉静的点点头。她已经想好了,沈妙接下来肯定要说出自己推她掉水的事,可是沈清一点也不怕。沈家如今做主的是老夫人和任婉云,沈妙也就面上占着个小姐的名头,实质上不过是个三房不管的女儿罢了,只要一口咬定没有,老夫人和任婉云都会向着自己。介时沈妙说谎,定会被老夫人厌弃,甚至重重处罚。活该!谁让她一个粗鄙无知的女儿也想跟自己抢定王,当日怎么就没淹死她!
“大姐姐,当日也看到了定王殿下么?”可沈妙问的话却不是这个。
“看到了。”沈清答道。
“那便是了,前日里,明明是我与大姐姐在池塘边上玩耍,不小心落入水中,恰好被路过沈府进来问二叔要书画的定王殿下遇到罢了。”沈妙摇头:“若我是去偷看定王殿下,我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二叔和三叔的小厮没道理给后院传话。我怎么会知道定王殿下会突然来沈府找二叔要书画,莫非是未卜先知?或者…”她悠悠开口:“难不成定王殿下给咱们府上下了帖子?”
沈清不明白沈妙说这么些话是什么意思,皱眉就要反驳,却听得自己母亲任婉云突然开口喝道:“大姐儿!”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惶急。
沈妙扫了一眼面色苍白的任婉云和神色骤然紧张的陈若秋,微微笑了。
她就说嘛,这府里这么多精明人,怎么会听不出来。
傅修宜前日来沈府,是路过沈府的时候,想起曾跟沈贵的下棋的赌注,找沈贵要一副画。
现在沈妙说提前下了帖子…如今皇帝最讨厌臣子和皇子走的太近,若是特意下了帖子,下帖子聊什么?未来的储君大计?
世上千千万万耳目,谁知道沈府里会不会有天家的眼线。有些话,是说也说不得的。
沈妙一句话,就把女儿家的品行上升到臣子的忠诚问题,沈信在西北,自然没什么问题,沈府里留着沈贵和沈万,这两人还在朝廷当差呢。
这个道理,沈玥和沈清不懂,任婉云和陈若秋却一定懂。
沈妙心中冷笑,她们要拿自己的名声践踏,她就拿这沈贵和沈万的脑袋来赌,不知道她的二婶和三婶,懂得吗?舍得吗?敢吗?
第六章 暗流
沈清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自己母亲,虽然心有不甘,还是乖乖住了嘴。
沈玥虽然不明白沈妙这话究竟有什么不对,看见陈若秋紧张的神色却也意识到了什么,规规矩矩的立在原地,再也不开口了。
沈老夫人眉头一皱,她虽然跟了沈老将军这么多年,却不懂官场上的弯弯绕绕,眼光局限在后宅四角的天空中,哪里就听得出来沈妙这番话中的含义。只觉得沈妙今日吃错了药般,屡次顶撞,已经冒犯了身为掌家人的她的威严,当即就要发火。
“小五这话说的不错,”任婉云笑着打断了沈老夫人即将出口的斥责:“本来就是一场误会,这前堂的事情怎么能传到后院呢?都是不巧撞上罢了。定王殿下心胸开阔,不会将小孩子家的玩闹看在眼里。一切都是误会,可怜我们小五,落了水又受了惊,真正是委屈极了。”
沈老夫人张了张嘴,对二媳妇突然打断自己的话有些不满。可是任婉云娘家是明齐赫赫有名的商贾之家,平时许多用度都是这个二媳妇儿补贴,她虽然不满,却也不愿意得罪她。登时冷哼了一声,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陈若秋也意识到了什么,忙顺着任婉云的话道:“就是,玥姐儿,清姐儿,以后千万莫要再提刚才的话了。本就是小五不小心落水,恰好被定王殿下看到罢了。世上哪还没个巧合。”她笑着看向沈妙:“小五,老夫人也是心疼你,并非真的生你气。”
沈妙看着面前的女子。沈玥长得随陈若秋,气质也像,陈若秋又是出身出身书香世家,眉目婉约秀丽,平日里走个路说个话都是温温柔柔的,美却不轻佻。这么一个书卷味儿浓的女子,也是看着个好相与的,谁知道后来的事呢…。
后来啊,后来匈奴使者请求和亲,宫中适龄公主只有一位,就是婉瑜。陈若秋说,沈玥年纪大了,和亲也是归宿,自愿嫁给匈奴和亲。可沈玥不是公主,傅修宜便册封了沈玥为月如公主,这样就能名正言顺的和亲了。
可最后,出嫁的却是她的婉瑜。
婉瑜死在了和亲路上,婉瑜的公主殿就给了月如公主。月如公主顺理成章的接受了婉瑜的一切。
她的婉瑜啊,还不到十六岁。
沈妙闭了闭眼,若说这其中没有陈若秋的功劳,恐怕陈若秋自己都不信。怕是陈若秋和楣夫人早已达成了协议,要的就是看着她以为有了希望,却又被自己的希望活生生打碎。
陈若秋的笑容一僵。
对面的少女看着她,圆圆的脸蛋,圆圆的眸子,圆圆的鼻头,这样的容貌配上怯懦的神情,很容易变让人生出呆笨傻糯的印象。
而现在却又不是了。怯懦的神情不知什么时候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副肃容。并不是突然紧张起来的严肃,而是发自内心的端正,有一种淡淡的距离感。有一瞬间,陈若秋突然觉得面前的并不是大房那个蠢糯的女儿,而是什么身居高位的主子。那种收在身边的凌厉让人突然发颤。
下一秒,便见少女对她弯了弯眼眸:“我省得,三婶婶现在也觉得,小五没错了吧。”
陈若秋一愣,看了看高位上明显不悦的老夫人,勉强道:“话虽如此,可小五掉进池塘,也实在太不小心了,身边的几个丫头是怎么照顾人的?大哥大嫂不在身边,便如此奴大欺主了么?依婶婶看,还是将这几个丫头换掉的好。”
任婉云“噗嗤”一声笑出来。陈若秋有些恼怒的看了她一眼,任婉云嘴角挂上一丝了然冷笑。
自己这个弟妹,看上去知书达理的,心却精明的很。这样的话,也就骗骗沈妙那个傻子,大约是想把沈妙身边的人换掉,如今沈玥也到了该留意人家的年龄,京城里,无论沈妙蠢笨怯懦的名声有多远,地位上,沈玥却不如沈妙。毕竟沈信手中还握着兵权。
三房,到底也是蠢蠢欲动了。
沈妙低下头:“三婶为什么要换掉谷雨他们,都是爹和娘留给五娘的人,如今西院的人换了许多,前几日那批二等丫鬟,五娘都一个不认识,再把谷雨几个换掉,西院里,五娘都不知道找谁说话了。”
任婉云的笑容戛然而止。
西院里,沈信夫妇常年不在京城,院里的丫头小厮几乎都被换了个精光,里头有老夫人的人,二房的人,三房的人。不过因为是二房掌家,自然是二房的人多一些。这话不说还好,若是传到外人耳中,大房女儿在自家院子里一个奴仆都不认识,二房和三房能安什么好心?断没有妯娌插手到大哥院子里的道理。
她脑子转的飞快,笑着瞪了一眼陈若秋,对沈妙道:“你三婶是在跟你说笑呢,谷雨几个丫头不过是粗心马虎罢了,咱们沈家心底仁善,做不来这种不近人情的事,小五也莫急。”
话里到了最后还是呛了陈若秋一句。
沈元柏看着自己母亲,又看了看陈若秋,打了个呵欠。沈老夫人正对自己二媳妇和三媳妇之间的唇枪舌战有些不耐烦,见此情景,便道:“成了,不过是些琐碎杂事,老二家的,把七哥儿抱过来,都散了吧。这么多人,吵得头晕脑胀。”
任婉云忙把沈元柏抱到沈老夫人榻上,道:“娘,那媳妇儿们就先下去了。七哥儿,和老夫人玩耍要乖乖的。”
陈若秋看了一眼沈元柏,双手抚上自己的小腹,慢慢走出了荣景堂。二房有个儿子,便得了沈老夫人高看,自己再有本事又如何…沈玥到底是个女儿。要是有个儿子就好了,沈府里,大房的东西迟早要争过来,若有个儿子,至少能平分秋色,不像现在,平白便宜了二房。而且…大房还有个嫡子呢,虽然跟着沈信在边关,可谁知道会不会回来分一杯羹。
想着想着,陈若秋抬起头,目光落在往西院方向去的几人身上。
少女穿着深红色的锦绣长衣,她历来爱穿些艳嫩的色彩,加之没有父母在身边,不会打扮,总会流露出土里土气的感觉。
而现在,深红将她肤色衬托的更加白皙,分明还是那个容貌,却觉得沉肃了不少。甚至有些…威严?
谷雨小声道:“姑娘身子还未大好,何必急急忙忙去广文馆?已经说明了病情,功课也不急于一时。还是…”
“不行。”沈妙打断她的话:“立刻备车。”
分明没有说重话,可不知道为什么,谷雨打了个寒战,竟然什么都不敢多问了。
第七章 广文堂
广文馆是定京的学堂。
明齐达官贵人们常常把自己的哥儿姑娘们送进广文馆,广文馆的先生们都是名震四房的大儒或者才子。年轻的勋贵子女,都以能入广文馆为荣。
沈妙也是在广文馆学习的。
可惜沈信和沈夫人都是武将世家,大哥沈丘更是一遇到念书就头疼的主儿。沈妙自小养在沈老夫人身边,沈老夫人是个歌女,大字不识一个。沈妙的启蒙还是沈三夫人陈若秋教的,陈若秋出自书香世家,可当初教沈妙的尽是晦涩难懂的课本。孩子家本就玩心重,教来教去,倒教沈妙彻底厌恶了读书写字。
陈若秋见沈妙不喜欢读书,也从不勉强,教她讲究吃穿用度,过的十足的娇小姐生活。后来到了年纪去了广文馆,沈妙怎么都跟不上先生讲课的知识,比国一的学生还不如,后来便成了垫底的了。一来二去,沈妙就更不喜欢念书,也成了定京了出了名的无知蠢笨。
沈家的三位嫡出姑娘中,沈玥最是才名远播,琴棋书画样样都会,无一不精。沈清虽然没有沈玥那般出众,却也做的不错,尤其是绣的一手好女工,还有书算类也是拔得头筹。作为日后嫁入人家成为主母的人来说,书算越好,越能得到婆家的欢心,所以沈清也能得到一个能干的名头。
沈玥和沈清越是出众,沈妙就越显得一无所长。甚至连大房所出的庶女沈东菱都不如。
马车上,惊蛰问:“姑娘,怎么不和大姑娘二姑娘同行了?”
平日里,沈妙总是要和沈清沈玥同乘一辆马车的,沈妙是觉得有自家姐妹陪着有胆量。而沈玥和沈清,大约是因为,有个蠢笨的妹妹衬托,她们自然会显得更优秀吧。
可如今,沈妙连虚与委蛇都不想了。
“本就不是一个屋檐下的人,走的路也是南辕北辙,哪里有同行之说?”
惊蛰吐了吐舌头,不知道为什么。自家姑娘说的话越来越让她听不懂了,不过她觉得这样挺好。沈妙的性子一直都过于懦弱,万事都被二房三房拿捏着做主,如今落水了一回,倒像是有了自己的主意,这样才对,大房正经的嫡女,论起身份地位来比谁矮了不是,哪就能跟个丫鬟一样。
另一辆马车里,沈玥撩起帘子偷偷看了看后面,轻声道:“大姐姐,五妹妹跟在后面呢。”
“她是故意在跟我使性子。”沈清冷哼一声,在沈玥面前,她从来不掩饰自己对沈妙的轻视:“随她去,反正最后丢脸的也不是我。”
沈玥担忧道:“可是她本就受了风寒,况且定王殿下这件事又…。”
“沈玥?”沈清道:“你心里如何想的我会不知道?就别在这装什么好人了。你若真在意心疼她,你去坐她那辆马车啊,何必与我这边说道。”
沈玥咬了咬嘴唇,低下头去,没有再说话了。
却说马车行驶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到了广文馆。
时辰还尚早,先生还没开始起课。国二的学生们来的七七八八,在学堂里坐着说话。沈玥和沈清刚到,立刻就有女孩子热络的招呼她们。
广文堂里,女子中沈玥才名第一,生的美,性情又谦逊温柔,自然是受到众人追捧。沈清虽然不及沈玥才学出众,可做事能干,处事又圆滑,贵女圈们也很喜欢她。
一名粉衣少女道:“玥娘,今日怎么不见沈妙?”平日里沈妙便如一个丫鬟似的跟在沈玥和沈清身边,今日不见人,却是有些奇怪。
“怕是没脸来了吧。”说这话的少女长相娇美,嗓门却是有些大,面上带着些嘲笑的神情:“听说偷看定王殿下掉到水里去了,是风寒还没好还是没脸见人啊。”
“佩兰,不是那样的…”沈玥摇头。
“你就是太护着你妹妹了,”易佩兰道:“那样一个蠢笨的人,根本就不像你们沈家出来的姑娘,你还时时刻刻护着。不过她也真让人大开眼界了,平日里看着怯怯糯糯,一遇到定王殿下却是十足勇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蓬门小户教出的没教养的姑娘。”
这话便说的有些重了,沈清闻言笑道:“五妹妹只是一时顽劣罢了。”
“我看是因为沈将军和沈夫人不在身边教养吧,”另一名梳着堕马髻的少女道:“疏于管教,自然连姑娘家知道的礼义廉耻都不知道。”
“采萱这话说的不对,”沈玥轻轻柔柔的开口:“虽然大伯父和大伯父不在定京,可五妹妹也是长养在祖母身边的,我娘和二婶也时时教导,并不曾疏于管教。”
言外之意,就是全是沈妙天生不知廉耻了。
果然,沈玥这番话一出来,易佩兰就道:“真奇怪,同是一家教养出来的,玥娘清娘,你们和沈妙可真是天壤之别。这大概就是先生所说的:烂泥扶不上墙吧。”她说着说着就咯咯咯的笑起来,这边本就围着一圈贵女,俱是笑了起来。连些少年郎都忍不住侧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