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晚晴欣慰地点点头,道:“走吧,我陪你去陆府!”
漫天的飞雪,将京城铺垫的一片素白,清新静谧。但是,陆府却不同,那遮天盖地的白幔素幡,带着生命消逝的悲哀,带着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凄凉哀伤,在寒冬白雪中,氤氲着肝肠寸断的悲怆哀恸,随着寒风,静静地弥漫着。
见陆府的丧仪,连素云心中一紧,猛地握紧了双手。
牵着她左手的庆儿见状,懂事地拍拍她的手背,道:“娘,不要担心,庆儿会保护娘的!”
慕晚晴也握着她的右手,摇摇头,凄然叹息道:“不是陆公子,是陆公子的姐姐,在前些天不幸逝世…”说到这里,想起悲惨的陆云芝,眼前也是一阵模糊。莫言歌默默的上前,握住了她的另一只手,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
连素云咬咬牙,鼓起勇气,带着庆儿上前,拍了拍门。
开门的是陆府的老管家,本是一片颓然悲伤,乍然看见连素云,猛地一怔,睁大了双眼,忽然间捂住了嘴,眼泪止不住的落下来,回头扬声喊道:“快…快去禀告老爷!不,我自己去!”说着,摇摇晃晃地跑了开去,边跑边带着哭腔喊道:“老爷,快出来啊,你看看是谁来了?”
不一会儿,陆修齐便扶着老管家的手臂,步履蹒跚地过来。
数日不见,这位老人已经完全被丧女之痛所击倒,原本半黑的鬓发胡须,如今已经全然苍白,身形佝偻,双眸中再也没有任何光彩,女儿惨死,女婿是头豺狼,儿子疯癫数年,全无治愈的可能,鬼婴案这一场浩劫,已经磨尽了他所有的精神和希望。即使看见连素云,也只是苍苍垂泪,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
“陆老爷,所有的事情我都已经知道了。”连素云鼓起勇气,道:“请让我见见浩东吧!”
陆修齐握住她的手,轻轻地拍着,颤声道:“孩子,你走吧!”
众人都是一怔,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慕晚晴更是奇怪,陆浩东的疯癫因连素云而起,若是找到了连素云,陆浩东说不定有治愈的希望,怎么陆修齐还把人往外赶呢?
“陆老爷,您还是不能接受我吗?”连素云大急:“我求求你,至少让我见见浩东,我…”
“孩子呀,不是我不能接受你,而是,不想糟蹋你呀!冬儿疯癫七年,求医无数,都说只能听天由命,现在,这孩子已经配不上你了,你不必为他在耗费心力了。”陆修齐说着,浑浊的眼角已经湿润,“经历了许多事情,我已经不再强求任何事了,我在一日,就顾他一日,若我不在了,就让他随我去了吧,不要再耽误别人了。”
“不是的,陆老爷,我愿意照顾浩东,我真的愿意!”连素云哀声道:“七年前,我就说了,我是真的喜欢浩东,所以才跟他在一起的。七年前是,七年后自然也是,他疯了也好,傻了也好,呆了也好,痴了也好,都是浩东,是我所深爱的浩东啊!请让我试试看,看能不能治好浩东,就算不能,我也愿意照顾他一辈子!”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傻呢?”陆修齐半是感动半是悲伤,更是懊悔不已,“七年前,我不该拆散你们的,我不该呀!你是个好孩子,冬儿一直说你是个好女子,我当时怎么就没有发现呢?”
慕晚晴见时机正好,一推庆儿,道:“庆儿,快叫爷爷!”
庆儿怯生生地道:“爷爷!”
猛地听到这话,陆修齐如遭雷击,浑身剧烈地颤抖着,好容易才能转过头,模糊的视线里,一个约莫六七岁大小的男孩缓缓映入了眼帘,衣着简朴,却是眉目清秀,玉雪可爱,眉目间隐约有着冬儿幼时的模样,一时间心神俱颤,紧紧地抓住连素云的手,语无伦次地道:“这…他…这…”
连素云哽咽着点点头:“是浩东的孩子,今年六岁,名叫庆儿。”
“浩东的孩子…浩东还有个孩子…我,我还有个孙子?我还有个孙子!”陆修齐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想笑,却又忍不住掉眼泪,好一会儿才颤颤巍巍的蹲了下来,双手哆哆嗦嗦地抚上孩子稚嫩的脸,几乎不敢相信,“这真的是浩东的孩子…我的孙子…是我的孙子?你真是我的孙子,你叫我…爷爷?孩子,好孩子,再叫我一声!”
见他这样,庆儿有些害怕,抬眼间连素云点点头,者采用娇嫩的嗓音唤道:“爷爷!”
“爷爷?爷爷!哈哈哈,我的孙子!我的孙子!”陆修齐狂喜不已,将庆儿揽入怀中,反反复复的喊着。儿女相继疯癫,好容易女儿醒了,却是乍见便又天人永隔,儿子又一直疯癫,情况越来越严重,他原本以为,这一生已经注定了孤寂凄惨,再也不会有天伦之乐,谁知道,这时候,居然凭空有了一个骨肉嫡亲的孙子,恍如梦幻,心中的激荡狂喜,可想而知。
慕晚晴提醒道:“陆侍郎,带素云姐去见陆公子吧!若能因此而愈,那您可就是双喜临门了!”
庆儿的出现,已经彻底俘虏了陆修齐的心,让他整个人都飘忽了起来,思绪全乱,听见慕晚晴这样说,当即便点头道:“对!对!对,去见冬儿!去见冬儿!”说着,小心翼翼地靠近庆儿,带着些讨好的意味,道:“庆儿,让爷爷抱你去见爹爹,好不好?”
连素云劝道:“陆老爷,您年纪大了,庆儿他也——”
“没事没事,我一直都想抱孙子,可惜,冬儿疯了,芝儿她又…我以为再也没机会了,没想到,天不绝我,天不绝我啊!我一定要抱一抱,来,庆儿,爷爷抱抱!”陆修齐惊喜交加地道,松树皮般干枯的手颤颤地抱紧了庆儿,有些费力地站了起来,摇摇欲坠,连素云和老管家急忙去扶,他却摆着手,道:“没事没事,抱得动,抱得动。”
别说只是费些力,就算要他现在死在这里,他也甘心了啊!
就这样,陆修齐如珍宝般的抱着庆儿,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了茗园,越靠近地方,连素云就越紧张,忍不住抓住慕晚晴的手,抿着嘴,不住地看她。慕晚晴了解她的心情,拍拍她的手,末了,还有道:“不过,素云姐,你要有心理准备,他现在不认得人,也听不到别人说的话,也许…他会认不出你!”
连素云深吸一口气,咬着唇道:“没关系,我认得出他,这就够了!”
因为陆浩东的疯疾,不时发作,房间里不敢燃火炉,所有的家居棱角都用布厚厚的包了起来,以免陆浩东病情发作时不小心伤到自己,略微显得有些寒冷的房间里,陆浩东依旧呆呆地坐在角落,收拾得倒还整洁。只是双目呆滞无神,投一下一下地磕着,嘴里依旧喃喃自语着:“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连翩西北驰…”
看见那久违的熟悉容颜,连素云的眼泪止不住的落了下来。
陆修齐仍然舍不得放下庆儿,抱着过去,轻轻摇了摇陆浩东的肩膀:“冬儿,你看看,那是谁?是素云啊,是你日思夜想的素云啊,她来看你了。冬儿!”
陆浩东置若罔闻,依旧磕着头,喃喃自语着。
陆修齐悲伤地叹了口气,看向众人,摇了摇头:“他还是听不到我们说话。”
连素云泪流满面,慢慢的走了过去,蹲下身子,跟他平视着,双手抚上他消瘦的脸颊,哽咽着唤道:“浩东,是我,我是素云!我回来找你了,你看看我呀!浩东,浩东!”
被她板着脸,陆浩东被动的抬起头,与她四目相对。
众人都有些紧张的看着这一幕,然而,令人失望的是,那双木讷呆滞的眼睛里,依旧映不进任何身影,陆浩东呆呆地看着她,并没有任何的触动,很快又转过头去,一下一下地点着,低声喃喃道:“白马饰——”
“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连素云缓缓地念道,泣不成声。
陆浩东同样没有听见,继续念道:“青女素——”
“青女素娥俱耐冷,月里霜里斗婵娟!”不等他说完。连素云又道,泪眼盈盈,半是悲伤,半是柔情,“还有,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这是你最喜欢的三句诗,因为,从三句诗里各取一字,合起来就是我的名字,连素云!浩东,你说的,不管发生任何事,你都不会忘记我,可是,现在,我就在你面前,你为什么不看我一眼?浩东,浩东!”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陆浩东喃喃地念着,似有所动。
“是啊,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见这句话似乎有用,连素云想抓住救命的稻草一样,连忙擦了擦眼泪,道:“你还记不记得,当时我们都最喜欢这句诗,这句诗当做是我们的定情之语,书信往来,从不署名,你在落款写‘当时明月在’,我写‘曾照彩云归’,以此传情。”
陆浩东依旧低声道:“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曾照彩云归…”
“是啊,曾照彩云归!你记不记得,那夜我们吵架,我赌气离开了留香园,却无处可归,是你大街小巷地找我,连鞋子都磨破了,脚趾头都磨出了血,走路一跛一跛的,一直喊我的名字。最后终于找到了我,指着天上的月亮,说‘明月犹在,彩云何时归?’我听抱着你哭了起来,惊得了值夜的士兵,差点把我们抓起来,你记不记得?”
那一声一声的哭诉,似乎传到了陆浩东的耳朵里,他喃喃着道:“明月…彩云…”
“是啊,明月彩云。还有那一晚,陆侍郎知道了我们的事情,来到留香园,要带你回去,十几个家丁拉着你,要把我们分开,你拼命的挣扎,一个劲儿地朝我伸着手,哭着喊我的名字,哭着求你爹不要分开我们,你哭着说…”连素云哽咽着,泣不成声。
陆浩东慢慢地抬起头来,愣愣的道:“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是啊,你说,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你说,只要月亮照着我们,我就一定还能回来,你说过的呀!”连素云握着他的手,哭着道,“现在我回来了,再也不会离开了,浩东,你醒一醒,你看一看我好不好?浩东!”
看着那张梨花带雨的脸,陆浩东呆滞的目光慢慢恍惚了起来。
记忆中,似乎也曾经有过这样一张脸,这样的痛苦着,对着他伸出了手,拼命地喊着:“浩东,浩东,不要忘了我,不要忘了我!浩东,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要记住,不要忘记了,浩东!”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明月,彩云…
似乎也是这样一张脸,在一个明月当空的夜晚,在寂静的京城街道,抱着他,也这样的哭着,泣道:“只要明月还在,彩云必归!只要月亮还肯照着我,我就一定会回来的,一定会!”
记忆中那张模糊的容颜似乎渐渐地清晰起来,跟眼前的人影慢慢重合。
“素…云!”
连素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缓缓地抬起头来,看着那双终于有了她容颜的眼睛,捂住了嘴,轻轻喊道:“浩东?你是在叫我吗?浩东,你看的见我吗?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素云…”陆浩东神情恍惚地微笑着,慢慢伸出了手,“我等了你好久,好久好久…”
连素云大喜过望,紧紧地握住他的手,泣涕连连:“是,我错了,我不该让你等这么久的,我应该早点回来的,对不起,浩东,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真的对不起!”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陆浩东的眼眸慢慢地清晰起来,悲喜交加的看着眼前的红颜,轻轻地抱住她,然后,紧紧地拥入怀中,“素云,你终于…回来了!”
看着一对有情人抱头痛哭,慕晚晴拭了拭眼角的泪,拉拉众人,轻轻地退出了屋子。
抱着从天而降的孙子,想着屋内终于能够认人的儿子,陆修齐狂喜,激动得连连落泪:“太好了,真是太好了…这真是太好了!慕姑娘,谢谢你,真的谢谢你,为了芝儿,为了冬儿,为了素云,为了庆儿,为了陆府,慕姑娘,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慕晚晴微微一笑,道:“很简单啊,办喜事的时候,记得请我喝喜酒就好了。”
“一定一点!”陆修齐热泪盈眶,哽咽着道:“一定会的。”
慕晚晴拍拍她的手,朝着房门紧闭的房间看了一眼,微微一笑,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我就知道,素云姐一定能够叫醒陆公子的,经历了这么多磨难,他们终于能够在一起了,真是太好了。”走在飞雪飘扬的路上,慕晚晴犹自拍手,喜悦不胜,明艳的脸上神采飞扬,“陆府,已经有太多的不幸和阴霾了,希望陆公子的病愈,素云姐的回来,还有庆儿,他们能够让陆府重新绽放光彩。”
莫言歌点头,沉声道:“会的,一定会的。”
“对了,”玉轻尘忽然道,“我差点忘了,那个王岸之呢?他还在你黑松军里当偏将吗?”
提起此人,莫言歌神色也变得有些冷凝:“嗯。”
“为什么?”慕晚晴不满,抗议道,“这样的人,你还留着他干嘛?”
“当然是为了,更好地惩罚他!”玉轻尘淡淡的道,神情平静,话语中却满是冰封,“留他在黑松军,想要对付他很容易,他不是想要爬的更高,想要所有人都仰视他吗?偏偏不,偏偏要压着他,贬黜他,当然,也不要一下子就让他彻底绝望,偶尔地升一次,给他一点希望,再狠狠地打压下去,让他一次一次地幻灭,让他也尝尝绝望的滋味,让他也尝尝那种欲诉无门,无法反抗,无法挣扎的局面,要让他受尽陆云芝曾经受尽的一切苦楚!”
“要让他活着,慢慢地尝。”
“公子…”慕晚晴轻声叫道,有些小心翼翼地道:“你这样子,我有些害怕耶!”
玉轻尘猛地一震,微微一笑,顿时温润如玉,眼眸中温柔的几乎能够凝出水来:“我说过的,晚晴,你不必怕我。”因为,我永远也不会伤害你,永远都不会,永远…
在这一刻,他是真的这样坚信的。 
145章 教训楚青阳
时近黄昏,夕阳西斜,天际晚霞如燃烧的火焰一般绚丽灿烂。
除夕的晚宴选在了昌平宫,朱墙黄瓦,漆金涂紫,描龙画凤,映着这斜阳的余晖,折射着明黄的晕彩,璀璨生辉,处处昭显着皇室的尊荣权威。庭院中绿竹猗猗,疏落有致的摆着温室所培的各色花朵,艳丽缤纷,争芳斗艳,为这寒冷的冬季平添三分春色,是人叹为观止。
一众衣饰华丽的达官显贵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或赏景,或谈笑,热闹非凡。
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零落地种着几株梅树,绿萼红花,含苞未放,却有着幽幽醉人的清香,不弥散,不蔓延,就在自己这一方角落,静静芬芳。慕晚晴凑近了去,嗅着花香,忍不住道:“这花真好奇怪,还是蓓蕾,不曾绽放,却有着如此浓郁的芬芳,但却又只能靠近了才能闻到。”
“这是胭脂醉,色如胭脂,清香醉人。”玉轻尘慢慢地看着那蛮熟的花朵,轻声道:“这种花花期最短,只有一夜,很难看到,花开之后,花瓣并不凋零,依然这般将绽未绽,知道孕出梅子。花香虽浓郁,但却只在花树周围才能闻到,风吹不乱,雨打不散,独自芬芳,不求闻香于众人。所以,有人说,这是一种内敛之花,只将美丽芳香留给有缘有心的人。”
“玉大人果真博学多识。”
两人转头望去,之间楚天德一身贵紫,结环绶玉,尊贵异常,也未带侍从,孤身前来,朝着两人微一点头,这才笑道:“很多人都不知道这种花,把它跟绿萼红梅混为一谈,没想到玉大人居然识得,真是难得。”
玉轻尘淡笑道:“书上见过而已。”
“原来如此。”楚天德点点头,忽然向慕晚晴道:“对了,我刚才过来,遇见了言歌,他正到处找慕姑娘你呢!”
慕晚晴知道他有事想要单独与公子相谈,所以要支开自己,看了眼玉轻尘,见他微微点头,这才笑道:“那我去找他好了。”说着,提着裙子跑了开去,宛如一只蹁跹的蝴蝶,转瞬便消逝在人群中。
“慕姑娘的确是名好女子,活泼闪亮,洒脱率直。”楚天德笑着赞道,转头正要说话,晃眼瞥见那胭脂般的花苞,忽然间神情一滞,思绪悠悠飘散,走了过去,静静地望着,脸上忽然浮现出又些哀伤的神色,恍惚地道:“其实,胭脂醉,是青州的特长,京城从未得见。三十年前,皇上花费重金从青州移过来的,种满了这昌平宫。”
玉轻尘默默地听着,垂首不语。
“当年,曾有一夜,我有幸看到胭脂花开,明月之下,满园梅花绽放,艳若胭脂,灿若云霞,全然不像寒冬景致,置身庭中,芳香馥郁,如美酒般醇郁,熏人欲醉。每每想起,都觉得如置身幻境,没半点真实感。”楚天德闭目,仿佛回到了那一晚的梦幻飘渺,许久才道:“可惜,也只有那一次,从此再未见的。”
玉轻尘悠悠道:“能见过一次,已经是缘分了。”
“或许吧!就像玉大人所说的,这花,是开给有心有缘的人看的,我虽有心,却无缘,得见一次便已足矣。”
玉轻尘看了他一眼,眸眼无波:“理亲王,不是只会为了跟我谈花吧?”
“当然不是,”楚天德回过神来,叹了口气,自嘲道:“本来要说正事的,结果看见这花,就有些恍神了。其实,我找玉大人,是为了慕姑娘的事情。玉大人可知,当初,言歌曾经求我一事,要我在小女命案后,向皇上请旨,认慕姑娘为义女,此中用意,玉大人应该有所明悟吧?”
玉轻尘神色微变,许久,才沉声道:“那理亲王为何不曾请旨?”
“不,我请了,”楚天德道,“而且,皇上也允了。”
玉轻尘皱眉:“可是…”
“因为,皇上在向言歌提及时,言歌却突然反悔,拒绝了此事。”楚天德看着玉轻尘秀逸的容颜,叹道,“玉大人应该明白,若慕姑娘以我义女的身份出嫁,那么,与玉府再无瓜葛,之后男女有别,玉大人想要再与慕姑娘这般亲近,便有违伦常。可是,若慕姑娘是以玉大人侍女的身份嫁与言歌的话,那么,有了主仆这一层关系,再多来往都有名目可说,不会轻易惹人非议。言歌此举,全是为了玉大人着想。”
玉轻尘心思百转,沉默许久,才微微点了点头。
“有件事,我想提醒一下玉大人,”楚天德有些同情地道:“皇上已经应允,今日晚宴,便要为言歌和慕姑娘赐婚。”
玉轻尘清澈的眸子闪烁了几下,轻声道:“我知道。”
“啊?”楚天德有些不解,她也是刚刚才知道的。
“我猜得到,”玉轻尘紧紧地道,“算算时候,差不多也就是这时候了。”
“那么玉大人你…”楚天德顿了顿,犹豫了下,还是道:“其实,玉大人你也喜欢慕姑娘吧?”
玉轻尘抬眼,有些惊讶的看着他,他对慕晚晴的心思,只对慕晚晴深深掩饰着,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便不再压抑,因此,离他近的人,诸如莫言歌,云安然,左大安,无人尽知。但是,这个人,他们只见过一次,怎么也能够看到如此隐秘的事情?
难道,他已经表现得如此明显了吗?
“很久以前,我也曾思慕一名女子,跟玉大人一样,我认识她比那个人早,但是,却像这胭脂醉一样,有心,无缘。那样默默的思慕着,我也曾经觉得很痛苦,也曾经挣扎,要去争,去夺,最后还是按捺住了。后来,她过世了,美美想起都觉得庆幸,庆幸自己当初按捺住了,如果因为我的一己之私,带给她更多的苦难,我一定无法原谅自己!”
玉轻尘默默地听着,忽然问道:“那个女子是谁?”
“伊人已逝,又是有夫之妇,我若提她的名字,有损她的清名,还是不说的好。”楚天德幽幽叹息,豪壮铁血的男子,也露出感伤的神色,道:“我知道,玉大人是真的喜欢慕姑娘,就像我当初,是真的喜欢她一样,所以,我才想要忠告玉大人,莫要一步踏错,步步皆错。”
“喜欢一个人有很多种方式,月下灯前,红袖添香,温香软玉满怀,固然是一种满足,但若能够静静地守护着那个人,竭尽己能地帮她,让她过得更顺遂些,更幸福些,让她一生圆满美好,那也是一种爱慕。就如同花朵一样,这园中的盆花艳丽芬芳,肆意绽放,是一种美丽,但如这胭脂醉一般,默默含苞,静静芬芳,又何尝不是一种情怀呢?”
玉轻尘慢慢地沉默着,眸眼沉郁,难以辨别心绪。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楚天德一呆,凝眉想了许久,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干脆洒然一笑,道“因为突然想说,所以就说了,你要问我为什么…”双手一摊,耸耸肩,“你也看到了,我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玉轻尘看着他,默然无语,许久才道:“谢谢你。”
“不用了,只要你别觉得我多管闲事就好了!”楚天德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和蔼地道:“你应该也看得出来,言歌是个厚道宽容的人,风流多情,声名狼藉的云安然,跟慕姑娘如此亲密,他也不曾多心,你对慕姑娘一片深情,他却也不曾断绝你们之间的关系,他会对慕姑娘好的。而且…你还是可以离她很近很近,这是一种福气。”
感觉到肩上那沉着的手,似乎很温暖,玉轻尘微微恍神。
“谢谢你,虽然,我从来没有想到要去争夺晚晴,但是,”玉轻尘忽然一笑,沉重压抑消散,在那秀逸脱俗的脸上,宛如冰雪初融,大地回春,有着一种不可思议的美丽,“还是谢谢你,肯对我说这些话,让我觉得…你很好。”
这也是一种他从未感觉到的,异样的情怀。
楚天德蓦然一怔,深思恍惚,“我…是不是真的在哪里见过你?”
玉轻尘笑着摇摇头。
“可是,真的觉得你好面善,仿佛曾经见过。”楚天德缓缓的道,凝神思索着,却始终无法从记忆深处,拉出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的来源。到底是哪里?这双美丽的丹凤眼,这种秀逸脱俗的容颜,笑起来那种纯粹明亮的感觉,甚至,包括那种静静的,外柔内刚,内秀于心的气质…
到底在哪里见过?
玉轻尘淡淡一笑,转过了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楚天德也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连连道歉,心中却暗自疑惑,转眼看见玉连容朝这这边过来,忍不住上前,拉住了他,问道:“我说老太傅,你这位弱孙,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怎么总觉得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闻言,玉连容心中一震,脸上去不露痕迹:“是吗?也许是你们投缘吧!”
“投缘?可能吧!但愿以后有机会多多亲近亲近。”楚天德想了许久,也想不出来,便笑道:“好了,你们祖孙好好说话吧,我不打扰了。”说着,向玉轻尘含笑点头致意,转身离开。
玉轻尘静静地目送他离开,神思有些悠远。
理亲王楚天德,纯妃之子,三十年前,随太子楚天阙南下青州,遭遇刺杀,以命相博,楚天阙才保住性命,三月后护送太子以及青州女子青梅回京。后楚天阙继位,闻氏专政,前朝后宫,几可一言决断,众皆不敢腻,唯理亲王楚天德处处以礼法相抗,不惧其威,才能稍退其气焰。
人道其君子坦荡,出事磊落,一心无私,为世所称颂。
但随着闻氏父女相继过世,这位曾经的中流砥柱也渐渐退出了朝堂,湮灭于众臣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