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光单膝跪地,拱手恭声道:“小姐吩咐下来的事情,摇光岂敢有丝毫违背?”
原来,当日乔安一想到天璇之事,跟着便想起自己曾吩咐摇光监视太子府动静,因此提出放风筝之事,倘若摇光真如乔安吩咐那般忠于职守,当会瞧见风筝,风筝上面画的是无名谷的伤心草,对于伤心无名的含义,北斗七卫都知道得极清楚,即使认不出乔安的笔法,也能知道这风筝是出自乔安之手。龙宸烈却只道乔安是向龙宸宇放出消息,正巧他亦另有算计,两个各有所图,从现在这情形看来,两人也都各自达到目的了。
莫光机警地瞧瞧四财环境,提醒道:“小姐,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出去再细说吧!”
乔安点点头,进入密道。莫光跟着进入,最后是区枢,临走时还将地板重新盖好。三人都是轻功极高的人,在黑暗气闷的地道中行不片刻,便到了出口,外面尚有玉衡邱顺衡与几个华阳帮众接应,见顺利救出乔安,皆尽大喜。莫光不善言辞,区枢跟邱顺衡你一言我一语,将事情的经过说了出来。
原来,风筝一升空便引起了莫光的注意,带到看见风筝上的图案,更知是怎么回事。北斗七卫皆是闯荡已久的老江湖,机警异常,因此莫光也不捡起风筝,便直接通知其他诸人,想办法营救乔安。莫光更想到风筝飞升这处应是乔安被囚禁之所,提议请善机关阵法的区枢出马,自府外挖一条密道直通囚禁乔安的处所。于是,几人又飞鸽传书,通知区枢,再由他划定图表,由华阳帮帮众挖掘密道。他们生怕龙宸烈谨慎,设有地听,偏生龙宸宇虽不知情却又极配合,不但在朝常上杀得龙宸烈大败,也派出人马伺机救出乔安,日夜伏击骚扰。龙宸烈本就不知无名谷,注意力全放在龙宸宇那里,更是大大方便他们的营救计划。
末了,区枢笑道:“即使如此,也没那么容易,还多亏老天帮忙呢!太子府内溪湖众多,细流环绕,碧湖处处,我们挖掘时也几次挖到水流下面,幸好如今冬季,这几日又极冷,水都结了冰。否则,单是水位莫名下降,便会引起龙宸烈的警戒与怀疑,坏了我们的事情。说到底,还是小姐洪福齐天,该当脱困,因此连老天爷都助你呢!”
乔安淡然一笑,瞧瞧四周,不见施映璇跟孟权佑,心中暗觉奇怪。莫光见她四顾,朝邱顺衡递了个眼色。邱顺衡会意,解释道:“小姐,如今天权身居大将军之位,日日被皇帝跟龙宸宇召见,我们找他不易,因此没有通知他。至于天璇,他说没脸来见小姐,死活不来,但是出事,他是最担心小姐的,小姐瞧瞧莫光脸上的伤就知道了。”
乔安闻言,不禁向莫光瞧去。莫光低咳一声,转过脸去,一点没有摘下面具的意思。乔安摇摇头,瞧瞧莫光,想起了什么,心是暗叹,也不追问。
邱顺衡突然想起一事,面色沉重,低声问道:“小姐,请恕属下冒昧,小姐此次失陷此地,是不是跟小姐的旧疾有关?是不是你的旧疾又......”
莫光也瞬间将目光投向乔安。乔安叹了一口气,点点头。二人瞬间心沉深渊。
邱顺衡从怀中取出一个晶莹剔透的碧玉瓶,递给乔安,道:“小姐,这些年来,天璇浪迹天涯,游历各地,四处收集奇药异材,凝心苦炼,炼出这几十颗碧丹。这碧寒丹药性奇寒,跟小姐的体质及真气相和,服之可以对小姐有所裨益。他这次上京,便是为了送这碧寒丹的。”
乔安接过碧玉瓶,隔着瓶身便可感觉其中丹药的异寒之气弥漫,叹道:“难为他费心了。天璇如今在哪里?”
邱顺衡答道:“他尚在城西那宅里养伤,小姐,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乔安想了半晌,道:“再说吧。那洪得域之事如何?”
邱顺衡早已接到孟权佑传书,知晓其间原委,忙道:“属下已经安排他在北郊密局,并派有数十华阳帮高手明暗守卫,应当无碍。只要小姐有令,他便可随时作证,指证慕容德的罪行,还徐大将军之清白!”
乔安点点头,道:“如若没事,你们就先回去吧!我还有事,要赶回四皇子府。”
邱顺衡诸人齐声应令,跟着纵身飞跃,瞬间便消失在远处。乔安瞧着他们离去,叹了口气,跟着施展轻功,拣偏僻冷寂之道潜行,往四皇子府赶去。半个时辰后,乔安便已入了府中,轻车熟路地往绿幽苑潜去,一路上并未惊动任何人。
踏入绿幽苑,一股熟悉的竹叶清香跟森然寒气便迎面扑来。绿幽苑寒气较重,前些日子的积雪尚未融尽,白扫无暇,更衬得那竹子绿得精神。乔安飘然穿梭其中,白衣飘飘,如仙子一般。忽然,一阵悠扬优雅的笛声自自在居的方向传来,笛音缠绵悱恻,九转回肠,如歌如语,如诉如泣,如菊笼轻烟兰泣露,如竹滴清响伤有情。乔安身子微微一震,跟着加快脚步。
一色皆碧的竹屋中,四周窗户紧闭,光线微暗,一只精致的莹白玛瑙香炉摆在竹桌中央,缕缕轻烟袅袅而上,淡淡飘散,静香满室。龙宸宇身着月牙白棉衣,外面罩着纯白裘氅,碧绿剔透的玉笛横置唇边,更显得丰神俊朗,温润如玉。只是剑眉微锁,眼帘半垂,神情落寞,惹人心疼。站在自在居门口的乔安瞧见的,便是这样一幅绝美的画面,瞧得她心思浮动,神情复杂。
龙宸宇像是感觉到什么一般,身子微微一僵,缓缓地转过身来,视线跟着飘转,渐渐落在了门口那个在风中衣袂飘飞的人身上,呼吸一窒,神情也跟着骤变。他缓缓起立,双眼定定地瞧着乔安,一眨也不敢眨,似乎是害怕自己一个眨眼,她便会在眼前消失。那双曾经睿智深沉的双眼如今满是以及相逢如梦的难以置信,甚至都忘记了欢喜,渐渐地,他的眼中有光芒闪现,却依旧站在那里,不敢靠近一步。
“叮”的一声脆响,龙宸宇手中的玉笛砰然落地,摔作几节,在地上滚了几圈,终于静止了。乔安瞧着地上端作几节的玉笛,百感交集,正待说话,忽觉身子一紧,已被龙宸宇紧紧抱住,紧得生怕她凭空消失般。紧拥着乔安,触着那冰冷柔软的肌扶,闻见那幽雅清芬的熟悉香味,龙宸宇终于有了真实感,略带哽咽地在乔安耳边道:“安,真的是你吗?”
从那颤抖暗哑的声音中,乔安觉出他这些日子的担忧相思,心中暗震,原本想要推开他的双手渐渐放落,任由他抱着自己,轻声道:“是我,是我回来了!我好好地回来了!”
龙宸宇一时间哽咽难语,竟是说不出话来。乔安感觉到一滴滚烫的液体滴落在自己的肩上,跟着两滴,三滴......没想到无情深沉的龙宸宇竟然会欣喜落泪,那些泪珠仿若是一滴滴地滴入了乔安的心里,使得她的心生生地疼。瞬间,乔安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缓缓闭上眼睛,双手轻轻环住了龙宸宇的腰,将头轻轻地靠在了他的胸膛上。
突然间,她真的是觉得好累,只想静静地靠一会,不想闭心诀,不想无名谷,不想徐府深仇,不想亡父遗愿......什么都不想,只是靠着面前这个爱她的男子,哪怕只有一刻也好。请让她在这一刻,可以像个普通人一样,喜欢着自己喜欢的人,倚靠着自己喜欢的人!
只可惜,天不从人愿,她想要不想闭心诀,想要忘了闭心诀,闭心诀却记着她。瞬间,浑身的各个经脉针扎刀绞一般的疼痛,且越来越剧烈,几乎要将人生生痛死。乔安死咬牙交,死死撑住,额际香汗隐现,涔涔而下,浑身在微微颤抖。
龙宸宇立时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微微松了松手,却还是不肯放开,问道:“安,你怎么了?不舒服么?为什么你的全身都在颤抖?”
乔安深吸一口气,舍却原先的奢望,头脑瞬间恢复清明,缓缓运起寒冰真气流转全身,尽力压制住那股撕裂般的疼痛,才低声道:“没事,没事。”
龙宸宇听着她的声音一贯如冰击玉撞般的清冷悦耳,并无丝毫异状,这才稍稍放心,终于放开了乔安,即双紧紧拉住她的纤手坐在竹桌边,一连声地问道:“安,你跟我说说,究竟是出了什么事?你又是怎么脱身的?自我知道你在龙宸烈手中,别提有多担心了。他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乔安拣大概说了,却将自己旧疾,以及龙宸烈的心事隐过不提。最后,乔安道:“好啦,我的事情说完了,现在该说你啦。听说这段时间你可是大展威风啊,收服龙宸锐,节节获胜,逼得龙宸烈步步后退,几乎退无可退。把好消息报来听听吧!”
龙宸宇微感不好意思,道:“那有你说的那么神?说到底还是沾了你的光。隐谋乔安在文义关一箭射断北狄帅旗,大战北狄国师莫哈伊,千军万刀来去自如,更舍身诱敌,大破北狄,你的名声现在可真是传开了,紫星王朝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人家那些来投向我的字员,多半还是瞧在隐谋乔安乔公子的威名上!”
乔安秀眸微转,浅笑道:“哎哟,果然是长进了,都知道谦虚了!”
龙宸宇闻言大笑。乔安道:“好了我们两个也别再相互吹捧了,听着就觉着别扭。”
龙宸宇点头,满脸欣喜,光彩横溢,指着自在居的事物道:“也是,好容易相聚,专提那此煞风景的事做什么?安,你瞧瞧,这些天来,这屋里的东西可都是我自个擦洗清扫的,做的不错吧?”
乔安环视一番,微带凋侃道:“怎么,堂堂的四皇子沦落到做擦洗清扫这种重活的地步了?”
龙宸宇神色突转郑重,深深地盯着她,柔声道:“因为这自在居是我们两个人的地方,处处都飘逸着我们两个人的气息。你不在这些日子,我在这里呆着,感觉这里的气息,总会觉着你还在这屋中一样。我不愿意别人进来,搅乱了我们俩人的气息,所以只好亲自动手啦!”
乔安微微侧转,避开他的柔情视线,瞧着他的左肩,问道:“你的伤好了?”
龙宸宇洒然一笑,道:“早好了!安,若你真觉着对不起我,那就留下来,陪在我身边,好不好?只要你肯留下来,无论你叫我做什么事情,哪怕是叫我去摘天上的星星给你,我也愿意。”
乔安瞧了他一眼,垂下视线,心情复杂。回来四皇子府,是她心之所向,连半点犹豫也不曾有。只是,在她心中,仍不知该如何对待龙宸宇。明明知道自己命已不长,既希望一尝爱情滋味,给彼此都留下些美好的回忆;又害怕劳燕分飞后,越是美好的回忆便越剌得人心痛,便如自己幼时的回忆一般。想来想去,依旧没个结论,她只得转过头去瞧着冉冉升起的轻烟,不说话。
龙宸宇紧握着她的手,柔声道:“安,你知道吗?据古籍记载,龙其实是一种很痴情也很专一的动物,它一生只有一个伴侣。一旦伴侣提前死去,它就会孤独终老,再无二心。”
乔安依旧躲着他的目光,道:“哦?是吗?我确是不知道。相反,我只知道,古往今来的真命天子,真龙化身会是佳丽三千,粉黛无数的。”
龙宸宇自知她是在调侃,却依旧认真地道:“安,不要想他们好不好?我跟他们是不一样的,你跟那些后宫的女人也是不一样的。现在,让我告诉你,什么是真龙的感情。那种感情就像是我对你的感情一样,纯粹,真挚,浓烈,专一,一生一世只会爱你一个人,除了你,谁也不要。因为这世上再没有人像你这般懂我,再没有人像你这般待我,再没有人像你这般叫我信任,再没有人像你这般叫我看重,牵肠挂肚,最重要的是,再没有人像你这般让我酒为你醉,马为你追,剑为你挥,心为你坠,人谓痴狂,虽死无悔!”
乔安心神震荡,终于转过头,怔怔地瞧着眼前这个温文尔雅柔情万千的男子,又是欣悦,又是悲伤。这般感情该是每个女子梦寐以求的,她乔安亦想要有个岁岁年年常相伴的知心人啊!只是如今她早已没了岁岁年年,又何苦给她这样的深情?死本没有那么可怕,只是,若这世间有这许多叫她牵挂难舍的人事,那死亡也就越发的令人肝肠寸断了。
只是,乔安啊乔安,纵然天注定你要负他,瞧在这片深情上,你也该对他好一些,再好一些......
龙宸宇拉着乔安,一吐别情。不知不觉中,日已西斜,橘黄色的余晖自竹窗中斜射而入,平添几分温馨,竟是已近黄昏。
乔安瞧他蒙眼惺忪,神色颇有倦怠,更见他眼下一片青黑,想着他这数月的苦楚,心下恻然,道:“你若困了,便先睡一会吧!往后还有时日,多少话说不了的?”
龙宸宇这数月劳心劳力,辗转反侧,难以成眠,困怠不堪。只因心悬乔安安危,困此无自撑着。近日眼见乔安平安归来,心思安定,困倦便跟着涌来。先前只因初见乔安,心中欢喜无限,精神随之大振。如今,狂喜已过,经乔安这么一说,更觉眼皮沉重饧涩,心头昏沉,却摇头道:“我不困。我尚有许多话要跟你说,今夜便秉烛夜谈好了。”
乔安却知他的心思,安慰道:“你别再忧心了,我既然回来,就不会平白消失。何况,这些日子我先忧战事,再陷囹圄,却也有些累了。倒不如我们都好好休息一番,明日再好好叙旧。”
龙宸宇听她如此说,方依了,却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开乔安的手,非要拉着她一道在内室的竹床上安歇。他倒不是有什么邪念,只因乔安如梦般归来,心中仍无踏实感,生怕只是南柯一梦,待到明早醒来,她便又不见。乔安拗他不过,只得跟他和衣并排躺下,又取了棉被来盖上,闭目养神。
龙宸宇在一旁安安静静地躺着,呼吸匀畅。乔安只道他已睡着,谁知没过多久,龙宸宇却翻了个身,瞧着近在咫尺的乔安几近完美的侧脸,感受着她那冰雪般的寒冷气息,闻着那幽彻醉骨的芳香,恍恍如梦,心神皆醉,轻声道:“乔安,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通。先前我们之间没有任何交集,九年前你为何肯出言提点我?四年前你又为什么肯出谷帮我?”
乔安忆起当年往事,心头感慨,却不说出。半晌,她方才淡淡道:“帮了便是帮了,哪有什么原由?”
龙宸宇却如没有听到一般,无自道:“我先前也曾问过你,你却说只是一场交易而已,你只是要人去帮你做件事情,不管是谁都行。当时我听了只觉着好生气,还跟你发了顿脾气,自己却不知道是为什么。现在想来,是因为那句是谁都可以吧!安,现下我再问你,你还是那个答案么?”
乔安轻叹了口气,默不作声。
龙宸宇见她沉默,心头只觉欢喜无限,欣然道:“我就知道,先前你是骗我的,是也不是?其实,不是谁都可以的。否则这段日子,你大可投向龙宸烈,另谋出路,是也不是?其实,我在你心中,终究跟别人还是不一样的,是也不是?”他连问了三个“是也不是”,语气中却并无半分逼问之意,反倒显得颇为欢悦。
乔安也不出言反驳,只叹道:“才刚赞了你谦虚,如今又傲了起来。这性情,多早晚能改?往后也定是个不肯听人劝的。”
龙宸宇心中更觉喜悦,笑道:“这骄傲是我们龙姓之人的遗传,怕是一辈子也改不了了。不过,纵然我不听别人劝,安你的话,我却定会听从!”
往后?乔安心中一动,继而便感凄然。她旧疾既发,往后的情形可就不由自己做主了,究竟还能活得多久,谁也不敢说。纵使下定决心要对他好,也没多少时日啦!何况,又不能叫他得知真相,这般不明不白地离去,他定会心生怨愤,恨怒难当。想到伤情处,她遂低声道:“怕只怕,往后你恨我还来不及,哪里还会听我的劝?”
她的声音实在太小,龙宸宇没听清楚,问道:“安,你在说什么?”
乔安忙自掩饰,道:“没有,我说你跟龙宸烈说的话一模一样,倒真是亲兄弟。对了,龙宸宇,倘若将来你赢了,能不能铙了龙宸烈的性命?其实,他跟你一样,也都是别有怀抱的伤心人,你收了他们权力,将他软禁起来也就是了,也不必非要他的性命不可,你说呢?”
龙宸宇心中诧异,微带酸涩地道:“安,你为何替他说话?你就不怕我心中不高兴么?”
乔安翻了个身,背对着他,道:“才刚说了听我的劝,转眼间便又疑心满腹。你这人,就是不能叫人相信?”
龙宸宇忙澄清道:“我可不是疑心,我只是不爱瞧见你对别的男子好,因为我会吃醋。罢了罢了。饶了他的性命便饶了他的性命,又不是什么难事。其实,转念想想,龙宸烈虽有千般不是,但总做了一件好事。若不是他下毒害我,我又怎能认识你?若不是他派人刺杀我,我又怎会跌落悬崖,为你所救,而有往后这段情缘?也许,这就是缘分了。”
乔安想起自己两世诸般曲折悲苦,轻叹一声,道:“或者这也是运命使然。命里该是你的,你便是躲也躲不掉;命里不该是你的,你纵使强求也强求不来的。”
龙宸宇却不以为然,傲然道:“我就偏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命运,我龙宸宇的气数在我自己手里,可不受旁人纵控,旁人也纵控不了!”说这话时,当真是傲气冲天,气势浑然,叫人心折。
乔安却只淡淡一笑,也不说话。
龙宸宇稍稍靠近她,附在她的耳边轻声道:“瞧在龙宸烈这件大功上,我要放他性命也不难,只要你依我一件事,我便饶了他,怎么样?”
乔安不为所动,问道:“什么事情?先说清楚再说。”
龙宸宇附在她的耳边,轻声呵气道:“说来也简单,你往后别再叫我龙宸宇了,去掉龙宸两个字,有那么难吗?我就是叫你安的,你叫我声宇,两下扯平。否则,我总觉着心里别别扭扭的。”
乔安倒没想到竟是这样简单的事,犹豫了一下,终于叫道:“好,宇!”
听见乔安这样亲昵地叫着自己,龙宸宇心中一荡,随即欢喜得连心也几乎从胸膛中跳出,瞬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竹屋本就清静,两人忽然都不说话,便只剩下屋外竹叶沙沙的声音,竹风穿林的声音,以及屋内龙宸宇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此时,屋中光线渐渐黯淡,夜幕垂临,诸般景物都变得影影绰绰的,瞧不清楚。但二人相靠极近,相互感受着彼此的气息,浅言漫谈,却倍觉温馨亲密,甜美无限。
过了一会,龙宸宇道:“安,在文义关那么长时间,你怎么连封信也不给我来?”
乔安“哦”了一声,顿时了一下,道:“我却是忘了,对不住!下次我定记得,半月便给你一封书信,如何?”其实,身在文义关时,乔安思绪正乱,不知该如何待龙宸宇的一片真情,又有父愿家仇,北狄战乱之扰,纵使想起鸿雁传书,却也不知究竟该写些什么。
龙宸宇在她耳边低声喃喃道:“哪里还有什么下次?往后的日子,任形势有多紧要,任你说得天花乱坠,舌绽金莲,我也不会叫你离开我半步了。你不知道,自你走后,我在京城念着你,日思夜想,梦萦魂绕,从无半刻能忘了你。那时,一到现在这时间,我在这绿幽苑里,总是好像遥遥听见你在喊我,便如刚刚那般喊我宇。当时我还在想,我也只能在梦里听见你这样喊我,谁知今日竟真叫我听见了。你不知道我有多欢喜!”
乔安听他一言一语尽属真诚,深情厚意溢于言表,心中感动欢喜。但想到已命之薄,前途之茫,必然来到的别离之悲,相恨之苦,又悲伤难受,一时说不出话来。
黑暗中,龙宸宇瞧不见乔安悲伤的面容,低喃道:“安,你再叫我一声宇好不好?我喜欢你这样叫我。”
乔安沉浸在如乱麻般混乱的思绪中,既知这般轻言密语日后定成伤心的回忆,却又不忍在此情形下伤了他的一片心,当真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当作没听见,不理他。
龙宸宇忽然靠近她,左手轻轻揽住乔安的纤腰,头靠在她冰冷却又柔软的香肩上,右手却拉着乔安的手放在自己的胸膛上,柔声道:“安,你能感觉到我的心跳么?刚刚听你叫那一声,它就跳得好快好快。安,我觉着你真的慢慢变了,虽然还是一样的清冷,一样淡漠,可你对我不一样了,变得.....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可是,安,我真的很高兴,很幸福,真的!自我母妃离开我后,我一直以为我不会再流泪了,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流泪了。可是,今天瞧见你的时候,连我自己也没想到,我竟然还会流泪!可是,我喜欢这次流泪,若是日后再可以这样,叫我天天流泪我也愿意。真的,安,你措着我的心,它不会骗你!”
乔安听他说得诚挚,心如乱麻,忽然转过身来。龙宸宇那柔情万斛的俊秀面容顿时映入眼帘,近得可以瞧清他的眼上有多少睫毛,近得他呼吸的气息都轻轻拂在自己的脸上,近得几乎可以听见他的心跳声。乔安心中更生出甜蜜又悲哀的感受,忽然认真地道:“宇,你告诉我,如果以后会出现一个更好的女了,像我这样待你,像我这样懂你,你会去喜欢她吗?我要听真话!”
龙宸宇直瞧入她眼底,郑重地摇摇头,道:“不会!”
乔安真不知该欢喜还是该难受,续道:“如果那时我也不喜欢你了,而且也作了让你伤心的事情呢?你会喜欢她么?”
龙宸宇想了想,还是摇摇头,道:“不会。”
“为什么?”
龙宸宇握紧她的手,认真地道:“因为她不是乔安!而我,只喜欢乔安!”
乔安心中感动,反手紧握住他的手,只觉喉头如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一般,再说不出话来。半晌,方强自按耐情绪,柔声道:“好啦,天也晚了,咱们还是早些歇息了吧,有什么话等明日再说罢!”
龙宸宇微微一笑,点头答应,闭目而眠。他本已困极,这番放下心事,心情又极欢悦,没多久便沉沉睡去。乔安一会瞧瞧他熟睡的容颜,一会瞧瞧外面漆黑如墨的夜幕,心事如潮,难以平静,更难入睡。耳听得旁边龙宸宇吐息均匀,好眠正酣,念着他说的诸般话语,更觉起伏难定,进退难谷。
她本是决断聪慧之人,但遇到这感情之事,却也如世间任何一个坠入情网的女子一般,动辄得咎,左右为难,处处唯恐替对方想不周全。只是她平生际遇不同常人,更有着百般为难,难决难舍,最重要的是,她确是舍不得龙宸宇,纵然无缘相携白首,但哪怕是一优极短极短的回忆也好。至少,往后想起他的时候,也可有段美好的记忆。
可不可以这样自私一次呢?
窗外,万籁俱寂,黑沉沉的什么也瞧不清楚。深邃神秘的天际也是去掩星月,半点光芒也无,暗得瞧不见未来。
几声细微又清晰的唿哨声突然自窗外传了进来,惊醒沉思间的乔安。她微皱眉着,瞧瞧身边熟睡的龙宸宇,悄悄起身下床。但龙宸宇握她的手握得甚紧,乔安生恐弄醒他,又不敢用力,好半天才挣开手,走将出去。
外面一片黑暗,什么也瞧不见。但乔安却像是瞧见了什么人一般,朝着竹林深处淡然道:“摇光,什么事情?”
一身黑色如同暗夜化身的莫光自竹林中无声无息地飘了出来,若非乔安目力奇强,定然瞧不见。他如旧单膝跪地,向乔安施礼,随即双手呈上一封信。乔安随意一扫,却不接过,道:“这不是师父临终前的遗信么?若我没有记错,师父说四年之后方得拆阅,如今尚有四月之期,你拿来做什么?”菲非月余前刚被孟权佑提醒过,乔安也不能这么快便认出来。
莫光垂首,答道:“师父确是这样说的。但师父将遗信交我保管时又道,倘若四年期限没到,小姐旧疾就提前发作的话,就叫我在小姐旧疾初发时交给小姐。”
乔安眼波流转,最后定在那封瞧起来寻常至极的遗信上,百般念头瞬间在脑海中闪过,神情却丝毫不见波动,一会儿才平静地道:“摇光,你一直都跟在我的身边么?都瞧见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