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转身向小黑,“劳烦大人了。”

小黑将男子的魂魄注入封印时,枉死城的出口彻底安静了,一圈一圈白色阵法悬空于门扉前,交错攒动,光晕朦胧。

我站在黄泉路交叉口那儿还可以望见纯净的白光,冒出在树林枝桠上方,低头踢着碎石子等了一会儿小黑就过来了。

我与他并肩走到回到酆都的结界口,走之前我又望了一阵远方密林包围的枉死城大门,低声唤了句:“小黑。”

“嗯?”

“其实我挺羡慕他们的,我是说…怀月和她的夫君。”

“嗯。”

“真的,挺羡慕的。”

他于斜上方微微低了下颌,伸出沾满干涸血渍的手指摸摸我的脸,“我知道。”

***

等到回到酆都了我才知道为什么阎王爷没搬救兵来帮我丢下我和小黑在枉死城里半死不活。

“牡丹!这不能怪爹爹,爹爹这是相信你呀牡丹!爹爹相信你一定能把枉死城事情处理好的对不对?…啊牡丹兵器什么的最危险了不要□呀~!”

“爹爹,把你女儿丢到那种地方不理不睬你活该掉脑袋。”

我冷冷道,眼角都不抖一下。

小黑因伤抬下去治疗了,我起码也算是个七八百年老岁数的姑奶奶,这般折腾伤筋动骨差点就被冤鬼给吃了,阎王竟然都不派兵搭下手,这令我着实不满。

大殿之上阎王爷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扯着我的衣角,我噌地将剑微微出鞘,一道白光闪得阎王肩膀一抖,哭得更加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一手指着殿外繁忙进出的人群委屈道:“这完全是太子爷害的呀酆都人手完全不够!牡丹,人间闹了血灾地府游魂泛滥我们根本忙不过来啊。”

的确忙不过来。

一回酆都便发觉了。

我悠悠望了一眼殿外,阴曹地府向来诡谲阴森,没见几次这般热闹过。

雪原中那名西域女子说对了。

南苏国将军之子必定会给这整片土地带来浩劫和灾祸,苍音登基之后,将南苏国周边是多个小国家进行了清剿和统一,与此同时清洗朝政,狠厉手段令文武百官咋舌。几年来密集的战争以惊人的速度扩充了国土,在此过程中,尸骨无数。

酆都最怕人间战争,打起来地府床位根本不够用,孟婆熬汤都得找鬼搭手,过奈何桥的生魂排成了长队,大多身着兵甲缺胳膊少腿这捅刀那少肉,眼睁睁见着蒙得慌。

我趁着这个忙碌的当儿窝在自个儿房里打坐修身养性地疗伤。最近耳朵根隐隐作痛,也不知怎么地,对着铜镜照照也瞧不出任何。

近几日我睡得沉,一觉醒来转头睁眼便发现黑衣男子坐在厢房茶几旁,修长指间把着一盏青釉叶纹碗茶。

“小黑?”

我揉了揉眼,披了外衣,“伤好了?”

“嗯。”声音隔了什么传出来,我微微惊异瞧见他脸上戴了一张黑色雕文面具,遮住了他大半边脸,微微露出苍白下巴。

这般一看,颇有江湖邪教护法的清冷味道了。

这男人,原来真的应叫做小白。

脸上那黑颜料掉了就换了戴面具么?我几百年看习惯了他的样子,一下有些不适应。

“小黑,你脸上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这般藏着掖着。”我笑笑下床,“你告诉我我不告诉别人。”


第十七章

“小黑,你脸上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这般藏着掖着。”我笑笑下床,“你告诉我我不告诉别人。”

“伤。”

就只是伤么。

“伤?伤痕怕什么,男人有伤痕才有味道才有女人迷恋,懂不?”

小黑默默注视我半晌,才简短道,语气不曾有波澜,“不是脸上的伤。”

“哎?”

“此先不提,牡丹,阎罗大人召你过去。”

虽说是以爹爹的名义找我,阴间十大鬼王却一并出场,大殿两边一坐气势恢宏,我在外静静候着,待鬼王离开受了传召行礼便进去了。

他们从我身侧经过时,目光有意无意落到我身上。

大殿除了爹爹尚有一名清瘦少年立于一旁,十四五岁的光景,看似个青衣书生斯斯文文,细皮嫩肉,唇红齿白,眼珠子却是乱瞟颇为好奇地打量我与大殿。爹爹将今日差事嘱咐一番后望向青衣书生,后者赶紧收了目光恭恭敬敬做乖巧状。

“牡丹,这是钟馗,府上新来的文吏,日后跟着你,做事上有什么都可以帮着点儿,如今人间战争频繁人手不够,你有什么尽可吩咐他。”

那书生立即朝我拜了礼,目光偷偷往上瞟,亮晶晶。

我挑挑眉,素来喜只身来往,除了小黑也不曾愿与谁搭档,正欲拒绝,转念一想刚开完十殿鬼王大会,又点点头,“知道了,请爹爹放心。”

一出门他就凑上来,眨巴眸子,笑嘻嘻地斯文模样全部破裂,“牡丹姐~”

我浑身恶寒,一路与官府回廊上走不理他。

“牡丹姐,牡丹姐,听说那帝君太子是你生前夫君,这是真的吗?”

少年眼中精光四射,不知从那儿抄来一本小册子,提起羊毫笔做疾书状。

我呛了一下,冷眼横过去,“不想掉脑袋就别乱说,天上神仙都听着呢。”

人间闹血灾,我勾魂也是忙得紧。人间眼之所见皆是自己同僚,提着生魂来来往往。我勾了一灯笼魂魄歇息,钟馗坐在一旁大石上点数笔记。人间风慢慢吹,淡淡血腥气息弥散。

听说最近厉鬼怨魂也是频频高发,苍音这回可好,将人间搅成这个样子。我托腮眯眼瞧这少年,眉清目秀颇为端庄一小子,若是换件鲜丽的衣裳活生生似个美丽姑娘。我收一个战争中被马踏死的女孩儿魂魄时他一脸哀怨,跟阎罗王每次想把棘手差事推给我做时是一个表情:“好姐姐,这小女孩好可怜哦,咱们不收她魂魄成吗?”

“她都扁了,没救了。”

“…”

“好姐姐,这对小情人能不拆散成吗,让这个男人活着成吗?你看他们依依惜别的,人家都要抹泪了…”说完便掩袖挥泪状。

“这男人暗地想里把这女的已经卖给了地主抵账,他死了这女孩可以自由。”

“…”

想不出他有什么值得十殿鬼王开会,巧合么。

“牡丹姐,听说那西街拐角第二铺的饿死鬼生前是个王爷,好美色去青楼跟那儿一个□儿的姑娘好上了,哪知这姑娘是邪教子弟,让那王爷感染上梅毒绑起来丢到仓库里活活饿死自己卷走王府所有家产奉上给邪教头目,当然,那姑娘最后被那男人骗了身心抛弃,上吊了。”

“北院的大宅子牡丹姐知道吧?那儿住着只画皮,披人皮食人心,当年还不是为了美貌杀掉全镇少女剥皮饮血,那来收她的和尚都被她美貌迷了心智,啧啧,女人真可怕。最后还是酆都顾大人去了一趟解决此事,据说那画皮迟迟不肯投胎就为了那顾大人。”

“集市那儿有个卖布娃娃的姑娘,就是桃花藕糕隔壁那家,那姑娘不会说话,原因是她生前她爹也是个做针线活儿的,打死了她娘,嫌她哭闹得厉害就把她嘴巴给缝上了。那娃儿就这么死的。”

“还有长舌女,酆都西区最有名儿的女鬼,生前的故事最是简单,生了个大胖小子丈夫却在外面偷荤跑了。”

我歇息够了,摆手要他停下,“你怎么这么芝麻谷儿的烂事儿都知道?”简直是八卦最前线的革命烈士。人间事儿一问三不知,阴间事儿倒是神通。

钟馗摇头晃脑的,“我就是知道嘛,整个酆都的事儿没有我钟馗不知道的。”

“哦,那你知道小黑吗?”我随口问道,小黑的事儿是我翻了所有能找到的户口帐生死薄都没瞅出个子丑来。

“顾大人呀…”小书生眯起眼很辛苦地思忖半晌,开口道:“这事儿不能瞎说的,顾大人爱上的是个桃花仙。”

我哽了一下,这他都知道,都得追溯到□百年前了。

“不是桃花精吗?”

“是妖精,守护一方世外桃源,后来为了顾大人修仙了,再后来就死了,那十里桃林化为荒原,那姑娘长得可美了。”

我没做声了。

“牡丹姐,你喜欢顾大人?”

他眼睛一闪,摇着尾巴凑上来。

“呸,小心我烧你。”我拍拍衣服站起来,拉开手卷看准备看下一个名字,“走,干活去。”

“也对,”钟馗挠挠头爬起来自言自语,“牡丹姐再怎么着还是对…啊!”

我突然停下脚步。

钟馗猛地撞到我僵直的后背,痛呼一声,我没理,我眼睛直直盯着手卷上那个名字,耳边是钟馗捂着鼻子大叫的声音,“啊啊啊我的鼻子!好痛——牡丹姐是不是吃得太少了背后都是骨头?”

我捏着柔软的纸页,名单一排排墨迹里,苍音这一世的名字浸在上面。

“钟馗,勾魂这档子事儿你是学会了吧?”

“会是会了但…”

“好,下一个人交给你,我先有事回酆都一趟。”

我把手绢丢给了他,径直离开。

***

钟馗一脸灰找到我,扑通一下跪下来抱我大腿嚎啕,“牡丹姐人家再也不离开你了呜呜呜呜呜呜呜人间的鬼都欺负我!”

此时我正在奈何桥上给孟婆婆搭把手,一碗汤一碗汤地朝生魂递去又把空碗接回来。抖了抖腿,“先起来,别给地府丢脸,这一溜儿魂魄看着呢。”

“呜呜呜牡丹姐人间太可怕了!”

“哦。”

旁边等着喝汤的鬼魂见了很是惊讶。

他撇着个小嘴,泪汪汪用小眼神儿瞅着我,我扫了着白嫩嫩小少年一眼,就让他这么跪着,继续递汤:“那你说说,人间的鬼怎么欺负你了?”

“都是些女鬼,她们要把我带回去当男宠!她们还要把我剥皮抽筋吃了!”

“你这俏生白净的小模样,女鬼姐姐是最喜欢的了。”我淡淡道,“你有艳福了,他们会先将你阳精榨干再炖火煮着吃。”

钟馗又是一声哀号,掩泪道:“嘤嘤嘤我要告诉阎王爹爹去!”

“行,你去吧乖…”我刚想摆摆手,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阎王爹爹?”

“嗯啊~”

孟婆婆身躯佝偻瘦小,灰白色的布衫行动蹒姗,蜷曲的银发挽在后面,枯树般的手把着一支长杆大口汤勺将面前这桶孟婆汤舀到了底,揉揉肩膀呵呵笑了两声,脸上皱纹挤在了一起,叫帮手再换一桶,朝钟馗笑道:“少公子,别跪着了,让婆婆看看你长多高了。”

敢情还真是传说中正牌阎王公子来着,曾听无常说过阎王爷有这么一个儿子,被天上某位仙人相中拉到莲虚幻境里修炼去了。

我眼角抽了抽,瞧这眼泪鼻涕一把抓的小少年,这叫做修炼了吗?

“你是小公子?”

他叭嗒叭嗒点头,“对呀。”

我揉揉额头,“那你以后岂不是要当阎王?”

他啪嗒啪嗒点头,“对呀,所有牡丹姐要讨好我哦~”说着笑成了一朵花。

我正想一个白眼丢过去,像小黑每次给我翻白眼一样时,魂魄队伍尽头一阵骚动,竟然慢慢就散了,一只只白晃晃游魂四处飘荡。一对狱卒慢慢地走到奈何桥前,“孟婆婆,花儿爷。”说着朝我们行了一礼,又侧身向钟馗复行礼道:“少公子。”

那鬼排成的队伍竟然慢慢散了,孟婆婆眯眼望了望,舀了一碗汤递过去,“何事?”

“孟婆婆辛苦了,今日可收工了,剩下的生魂明日再来。”

我一怔,虽然今日的确做了以往数倍的量,但有这些人间战场上下来的魂魄血肉模糊地在酆都里游荡委实不妥。

孟婆望望天色,用干涸的声音道:“这还未到时辰,府上可是有什么事情?”

“回孟婆,天君太子重岚转世投胎来酆都一遭,秦广王蒋大人今晚开宴迎接,共设七七四十九席座,十大鬼王十八狱小王皆会到场,您是酆都府老人物,定是得就席的。”顿了一顿,又对我拜礼道,“花儿爷也应受到了阎罗大人的通知了罢。”

老人颤颤巍巍笑了,“我这把老骨头,有什么可见的,恐怕脏了天君上神的仙目罢。”

我摆摆手道:“我就是个勾魂的阴差,阎王爷那儿顶多算是个义女,不会什么繁文缛节,宴会什么的免了,爹爹会明白的。”


第十八章

我摆摆手道:“我就是个勾魂的阴差,阎王爷那儿顶多算是个义女,不会什么繁文缛节,宴会什么的免了,爹爹会明白的。”

两位狱卒面色一滞,我转头看向钟馗,他躲在孟婆婆身后缩着身子,绕开了话题,“他也得去吧?”

“少公子是未来的阎罗爷,好不容易出师回来,千万年能见这天君太子可能就这一遭了,少公子应该到荣幸才是,咱们这些小辈的巴巴一眼都瞅不到,指望少公子和花儿爷能沾些仙气回来,天君上神即便被封印投人胎,那仙气可是死人生肉白骨。”说着两狱卒相望一眼,“花儿爷,听说这太子殿下容貌极其俊美,秦广王府的小姐侍女挤着脑袋想瞧上一瞧呢,况且花儿爷…是整个酆都公认的美人,怎可能伤了大雅?”

我没说话,心想我这什么时候成了美人了,秦广王派来的狱卒口齿真是伶俐。

“牡丹姐才不稀罕呢,牡丹姐她早就…”

我一眼剜过去,生前的事虽没什么大不了的,九重天上神仙本就命长无聊消磨度日,被神仙玩弄过的女人数不胜数也不差我这一个,况且天上早传言太子重岚生性淡泊随和,却是顶风流的主。但八卦来了挡都挡不住,这个关口还是算了吧。

钟馗缩着脑袋手遮住脸笑盈盈,幸灾乐祸瞄着我。

傍晚。

“这么一说,你还是挺有骨气地将太子殿下魂魄勾回来了?”

“是呀。”

钟馗一改素净书生打扮,华服高帽,人模人样,叹着气翘着二郎腿趴在我房间的茶几上。

“挺好,打次照面,未来天君与未来阎王,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你别以为阎王爷这位置好坐,多少小王觊觎着,太子若是对你有印象也好。”

比如十殿第一殿鬼王,秦广王,司人间寿夭生死册籍,特喜欢把生魂打进地狱亦或者是男转女女转田,我跟他不熟。

“牡丹姐那种老气横秋的话还是免了吧。我就不想去那种地方呀。”他叹口气喝茶,眼珠子一转,上下将我一扫,“牡丹姐你准备就这样去见你生前夫君?”

我一身寻常勾魂差事时的黑衣,长发束在后面。

“不要瞎说,他不是我夫君。”

这般被他七七八八说下去,说不定我这事儿都传到苍音耳里去了,万一他若是细细一想,还真不记得七百年前有这么个小姑娘,我当真是要难受死了,所以我死磕也不捅破这层膜。

“真像人间奔丧的寡妇。”钟馗扁嘴耸肩,“等着被老爹骂吧。”

“再说我打你。”

盛装出席什么的就算了,走个场而已。

秦府面积颇为壮观,占据酆都南边一角。阴曹地府一方王爷宅院灯火辉煌。

宴席一路摆下至厅堂外石雕大院,觥筹交错,谈笑风生,丝竹乱耳,琴声切切。

我垂首坐在最末席,钟馗黏在我旁边怎么也不肯听话去阎王的侧席。

未想到宴席排场如此之大,看来秦广王吞了地府财库里不少物什收了活人死人不少贿赂。

苍音出场上座时我死死低着头,眼睛直直盯着桌子上盛满液体的酒樽,在众官短暂的死寂沉默后,我听见纷纷赞叹与唏嘘。最末候着的女侍里于我身边,我抬眼望去,那王府侍女目光痴痴,面颊上已是一片桃花嫣红。席上嘉宾齐齐跪首迎接,我也跪着。

“牡丹姐…”钟馗在我耳边低声唤道,“天君太子宴席散了几日后便去投胎,下一世过后他便登天宫帝位,你就再也…”

“我知道。”

我明白他的意思,做了天帝,我永远见不到他了,钟馗想让我最后再看看他。连他这刚认识不久的小少年都知道我的心思,我不知是悲哀还是是什么。

一番寒暄客套,秦广王绿袍玉冠,五官硬朗干练,他说了什么我没去听,只是半晌后苍音的声音传到了我耳里,“王爷客气了。”

五个字后便是宴席的开始,我只顾埋头吃,他们交谈中苍音的声线格外清晰干净。

“牡丹姐,秦叔叔在拉拢太子呢。”

“嗯。”

“啊,老爹朝我打眼神了。”

“嗯。”

过了会儿同坐高台的阎王发话,秦广王位置摆得巧,将苍音和阎王的作为摆在最上席,自己却坐于侧席,虽是自家开宴,给足了阎王面子。

阎王说了一会儿话果然提到了钟馗,名字一唤,钟馗赶紧起身换上了恭敬斯文的姿态,“钟馗拜见太子殿下。”

我感觉到苍音的目光随着阎王落过来,我整个身子僵硬了,头埋得更低。

“馗儿,你怎的坐那儿,过来。”

钟馗余光看了我一眼,乖巧提衣上前。

“殿下,这是我儿钟馗,尚还是个小孩子家,一听您来了便从莲虚幻境白眉道师那里回来拜见您。”

“哦?”

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起伏。

我微微抬眼,高堂上钟馗已经正襟坐于阎王一旁侧席规规矩矩,而苍音,依旧是我记忆中的脱俗白衣,记忆中的好看模样,黑发懒懒散落肩头,衬得眉目如画气质斐然,一双墨黑眸子深水沉沉,内敛静谧。

他对钟馗微微笑道,“我记得你,你便是这一世取我魂魄的无常。”

阎王和亲王皆微微一惊望向钟馗,钟馗估摸是被苍音男女通杀的笑意晃了眼,摸摸脑袋不好意思笑道,“是啊…”

看来印象不错,钟馗没闹出什么眼子来败我这做师父的名声。

“带我回来时被宋岐山孤魂绊住了,她们想收你做夫君,追了你三座大山扒了你的衣裳,看来阎罗爷公子艳福不浅。”苍音声音轻轻,笑容浅浅,风流绝代。

钟馗被哽住,灿灿笑了两声,“哈哈,哈哈…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殿下真是好记性。”

一旁阎王爷脸都黑了。

我心想,这印象,也太深刻了。也不知苍音说这番话是什么含义,从那表情也捉摸不出什么,秦广王一旁也不知怎么插话。

这时苍音接下来一句话令我如坐针毡,“听秦广王爷说阎王也收一名义女,酆都有名的阴差,不知今日可是来了?”

我差点一口酒呛出来。

…罢了,大不了破罐子破摔,反正我在他这世时顶着昭锦公主的脸。

我低着头,阎王爷似乎想说什么,话头被钟馗阻止,只听钟馗犹豫片刻才说,“家姐正…”

话音未落,席间突起喧哗,伴奏乐理声折了弯儿换了舞曲。一名窈窕女子身着纯金轻纱舞衣发髻华钗熠熠散光领出四名舞女步上厅堂,指如葱尖,唇若朱丹,步步生烟,双眸剪水一波秋澜湛湛明亮,还有那金妆容颜,绝世无双,惊艳四座。

“殿下,人间清苦劳累,今夜之后又是一世奔波,”女子柔媚一礼,那姿态,婀娜娇媚,“婉儿好久未为您跳舞了,今晚婉儿愿为殿下分忧助兴。”

婉儿,昭锦公主乳名。

我凝视那抹金色的美丽身影不做声,台上台下酆都的官员王爷都看直了眼,还有钟馗,一张白生面庞如今通红,一瞬不瞬呆呆望着她。

这是必然。

我冷冷想,昭锦公主出现在阴曹地府,想来这酆都又是神仙玩乐的又一去处么?

苍音眉目波澜不兴,凝视公主微微泛红的面庞半晌,道:“婉儿,你又在胡闹。”

我手指一紧,几欲捏碎掌中酒樽。

婉儿,唤得真好听。

“下一世莫再跟着我投胎受罪了。”他理理衣袖说完,又缓缓加了一句,唇角翘了些,“有什么事,待我回天上再则个。”

这话说得,暧昧无比。

“是,但请婉儿为殿下舞完这一曲罢。”昭锦公主复行一礼,娇怯又欢快地答道,明眸中皆是笑意。

她成功了,司命星君两世命格,她陪他投胎,他转世爱上她,爱了两世,如今他真的爱上她了吗?他被她打动了吗?

音落,舞起。

一支曲折缠绵的曼妙舞蹈,瑰姿艳逸,柔情绰态,如痴如醉,四座皆惊皆静,屏息凝视。

我也在凝视,真的很美。

原来这便是天上神女。

舞毕,掌声雷动,苍音温温地挽起嘴角,望向台下昭锦。

“婉儿,坐到我身边来。”


第十九章

那已经是多久远的事情了。

我病过一次,风寒,后来又发了烧,苍音亲自照顾我,替我净身喂我吃饭,那段时间他的厨艺突飞猛进,他知我厌食,便琢磨着不同菜式,一天三顿清淡营养不重样,连宵夜都可做出四五样一套来。

我忍不住问他:“你哪来那么多做菜花样的?什么时候学的,我怎么不知道?”

此时他刚把我安顿好,正难得握一杯热茶树荫底下瞧着书卷小憩,见我又蹭过来,放下书抬眸眯了眯,便撩开了我脸颊上一缕发到耳后。

“以前家中日子无聊甚紧,时间长,也没得什么好看的,不如慢慢琢磨这些,给你尝尝。”他笑了笑,“还好,你喜欢。”

很久以后我想起来,那个“家中”,大抵是九重天上太子殿重华宫,碧波拢翠仙云浩渺极贵之地。

夜里一次我因发热难受醒了,却发现他于床尾,抱着我的双脚,只隔着一层被单脸贴上去浅眠。

我吃惊极了,又羞又难堪又是疑惑,他是个大男人啊,在我心中一直是个清眉俊目的男子,不食人间烟火。

第二早他喂完粥后微笑着说:“因为人啊,不舒服或者要醒的时候,脚最先开始动,牡丹若是哪里不舒服醒过来的话,我马上就可以知道了。”

我脸红红的,感动得鼻子酸酸,“可是这样…多不好意思啊,那是脚耶,又臭又脏的。”

苍音眉毛微微一提,“哪里臭了,那么点儿小,白白净净,我倒是觉得香得很,恨不得一口咬上去。”

“就你瞎说,你这臭虫子。”

日后我病愈,首次行房事时,苍音就握着我的小脚大大咬了一口,感叹道:“好香。”

我嗔他一眼,被他咬得好敏感,细细喘着气儿。

然后他一点一点细碎地亲吻,沿着腿一路下流地吮吻到了那个羞人的地方…

病好之后苍音做饭越来越懒,偶尔下下厨,大多是时候招手要厨子们做。只不过深夜了我肚子时常饿,软软一唤他,他只好摸摸我的头,从床上下来,大冬天也得笈着拖鞋披上外衣凉飕飕地穿过寒风刮过的小院给我做上一笼热腾腾鲜肉小笼包亦或者是一锅香甜新鲜的奶酥糕再端上来,完全没了平日君子如玉不食人间烟火的风范。

我窝在被子里偷偷笑。

我眼也不眨地望着昭锦公主娇羞地坐在了苍音身边,胸口疼得就这么被拧碎了。

这有什么,七八百年的事了。又不是没了男人不能活,这几百年我不是照样活得好好的逍遥自在么。

她是应该的,贵为天上公主,风尘仆仆为了陪伴他投胎,为他跳舞,为他歌唱,她那么漂亮那么尊贵,舞跳得那么美丽。我却至始至终除了为他生过孩子外什么也没为他做过,不知餍足朝他索要宠爱和幸福。

况且,况且最后我连孩子也没照顾好。

苍音对昭锦露出了我熟悉的笑容——曾经对我露出过的,过了再过个七百年我也不可能忘记的温柔笑容,仿佛回到了刚被抛弃的时候,全身骨头碾碎了似的在疼。我终于受不了,视线恍恍惚惚,匆匆离开了宴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