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兰大人。”
“嗯。”对方看着报纸,还煞有介事地翻了一页。
恩泽咳了一声,忍了许久才艰难开口道:“…您把报纸拿倒了。”
时间静止了整一分钟,对方报纸才抖了抖,转了过来。
他有些想笑,又有些无奈。
“雅兰大人您…其实没有把真相告诉菲特小姐,对吗?”
“恩泽,把今天行程报一遍给我。”对方完全没有听见似的。
“那个晚上,在怀表魔术师家里的事情,您并没有把现实告诉她,对不对?”
☆、Chapter 19(新增)
那个晚上的事情就算雅兰轻描淡写地说不记得了,恩泽可是记得清清楚楚,那晚的清澈明亮的月色,月色下惨绝人寰的村落,以及那个立于尸首中间的,扛着长刀对他们露出满面微笑的男人。
从那个半山腰怀表魔法师小木屋里出来后恩泽就一直没想好怎么跟雅兰开口。
雅兰的性格他向来摸不清楚,只不过这位大人一笑他就头皮发麻肯定没好事,做个事情也是没个章法,可是这次未免也出乎意料有些过头了。
他真的就把菲特丢给那位中年胖男人了,毫不犹豫的。
虽然他不是特别喜欢那个娇气又冒失的血族公主殿下,但再怎么说相处也有一段日子了,除了发现她喝人造血晚上有些精神抖擞之外,真的就和他所见过的那些人类小姑娘没什么区别。
真的,没有什么区别。
一样会笑会哭会冲动会炸毛会害羞,见到喜欢的人时无措到手都不知道往哪搁。
连他对她都知晓得那么多,雅兰怎么会看不清明。
怎么就真的这样,为了情报,把一个小姑娘送到了那个男人的床上。
对方不急不慢地往过来的路上走,心情好像还很好的样子,恩泽只好硬着头皮紧紧相随,慢慢来到受袭的林荫大道上。
那两匹断了气的马还躺在那里,马车破碎了一地,四周簌簌的人影是没有了。
恩泽想着只好到那个受袭的村庄里去买一辆马车了,不知道对方还愿不愿意卖。
“雅兰大人…”
他走在他身后唤了一声,他没应。
“…雅兰大人…”
他一鼓作气地叫他的名字,最后还是低下头,咬咬牙,这样做的人,不像雅兰,不是雅兰。
“菲特小姐她,最后在哭啊…”
一直以来,她对谁都有是抱有真心的吧。
前面的男人回头看了他一眼,嘴角还是笑的。
“菲特还真是厉害,连你都开始顶撞我了。”
“不是的!雅兰大人——”
他急于想辩驳什么,对方已经转回了头,停下脚步。
他怔怔顺着雅兰目光看去,不禁呆立当场,倒吸一口凉气。
不知何时,他们已经走到村落门口了,月光湛湛,将一切澄澈地填满光辉,又相反地将黑暗映得愈发虚无。
整个村落已经是一片死亡的阴霾,没有人声,没有灯光,没有气息,沉寂的黑暗浓墨般泼抹,血腥的甜味幽幽弥漫在潮湿腐朽的空气中,新鲜的人血在月光下泛着微微湿漉漉的亮,从一具具尸体身下一点一点漫开来。
“这是…?!”恩泽胸口梗着,说不出话来。
雅兰眯起眼,将手中手杖转了个圈,慢慢走进村子,恩泽愣了半晌,赶紧捂着鼻子追上去。
一路村民尸体,血腥味扑鼻而来,恩泽有些招架不住。
雅兰理了理高帽穿过横在脚下的尸体来到村落中心的广场,月光清辉洒满了广场,尸首之间有个立着的男人高大身影,一脚踏在一具女人的尸体上,右手把着一把沾着鲜血的长刀扛在肩上,银灰的光芒勾勒了他身体的轮廓。
他抬头望着天空月色,一头红色长发胡乱扎着在月色下格外显眼,身上穿了一件破旧的教团神父的制服,被血染走了大片,待雅兰靠得略微近了些他回过头,冲他们一笑,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
“唷,今晚月色真美啊。”声音有些沙哑。
一股寒气从恩泽脚底直冲上天灵盖,他定了定身形,捂住胸口,手指发凉。
这个人…怎么回事…
雅兰不为所动地笑笑,“是呢,在这么美的月色下能见到传说中的血猎阁下,在下不甚荣幸。”
恩泽刚眨了个眼睛远处的男人身影就消失了,紧接着是放大到面前的脸和红发,五官沾着血污,男人瞬步到恩泽面前闻了闻,恩泽已经啊地叫了一声连着踉跄后退好几步差点跌坐,惨白的一张脸。
“唔…”红发男人又扭头在雅兰身上上上下下地嗅着,享受似的深吸一口气,然后,诡异一笑,眼睛亮亮的。
“纯血种。”
“在下可是没有獠牙的哦。”雅兰摊手桌作无辜状。
男人眯起眼,把扛在肩上的刀收了鞘,紧紧盯着雅兰的表情,“我可是闻到了哦…最甜美的,纯血种的气息——”他闭了闭眼,仿佛陶醉一样,“…真是诱人的味道啊…”
“如果在下真的遇到了传说中的纯血种在下一定会向血猎大人求救呢。”雅兰微笑。
男人挑挑眉,细长的金色眸子里是深不可测的嗜血光芒,“方圆五百里都没有纯血种的气息,但是,”他又在雅兰身上嗅了一口,吸食大麻一般满足地叹口气,舔舔嘴唇,在恩泽眼里心惊肉跳,“你身上沾有的味道,可是非常纯美呢…”
“血猎大人真是过奖了呢,话说血猎大人是否可以解释一下这个情况呢?”雅兰扫了一眼整个村子的惨状,尸体堆叠。
她救过的那个母亲和小男孩,大概也不在了吧。
他垂下睫毛,表情和语气却不甚在意,笑着说:“这么个状况,在下可是不好向国王陛下交差呢。”
“吸血鬼猎人,艾法度·卡尔姆托马斯·布兰顿,教团和血族共同通缉的S级通缉犯。”
之后遇见赫伦打听了一下,恩泽吓了一跳,“教团和血族共同通缉?”喘了一口气,又意识到他姓名中的怪异,那红发,那金色的眼睛,不就是——“他就是约瑟夫神官那潜逃的哥哥?”
赫伦点点头,“曾经是教团旗下的‘异端制裁者’一员,后又不满于教团的规章制度杀了自己的同伴后潜逃。”
“杀了自己的同伴?”
“因为讨厌束缚。”
恩泽想了想那个男人月光下有些癫狂的脸,“那‘血猎’的称呼…?”
“他曾杀了三名纯血种。”
恩泽一口茶呛了出来,“三、三名?!”那可是纯血种啊,纯血种不仅代表着血族的皇室,更代表着血族最强最高力量的象征。
三名,开玩笑的吧?
“然后把他们吃了。”赫伦饮了一口茶望向窗外,无视眼镜青年整个震惊的表情,声音淡淡的,“他是半吸血鬼。”
半人半吸血鬼本就是一个尴尬又代表着悲剧的存在,人类与吸血鬼的结合,生下来的后代几乎不会被任何一方所接受,成长往往伴随着迷茫痛苦。人界的确存在一些选择人类一方以吸血鬼猎人为职业的半吸血鬼,同样也是猎人中的中流砥柱,人类一方面让他们为自己所用一方面又提防着他们以免对方临阵倒戈。
吸食纯血种,几乎是可以得到那至高的力量的。
恩泽想想这种家伙就这么被自己遇上了,不禁一个寒颤。
“他唯一追求的只是杀戮,杀戮所有的吸血鬼又沉迷其中,不为人类只为自己,纯血种是他最终目标,所以你说的那个村子,”赫伦看了一眼桌上摊开的大陆地图,那个小镇坐落的地方已经被划伤一个红色的小叉。
——“反正已经被袭击了,很快变成吸血鬼了,已经没有获得价值了不是吗?”
当时那个红发男人这样说的。
“可是还有一些人是健康的——”恩泽忍不住插嘴。
男人呵呵笑了两声,金色的眸子里是轻松又沉重的戾气,“谁知道有没有被感染,杀光了也无所谓嘛,一个两个这种人,蝼蚁而已,我说的对不对?”说完望向雅兰,鞘中的刀因戾气而微微震动。
饭馆的清晨,白色阳光透过窗户打在桌上。
恩泽坐在雅兰对面慢慢结束自己的回忆,看着自己碗里的豆浆。
“到头来…”
这个村子是回去必须的方向吧。
如果菲特和他们一并回去的话…
“雅兰大人您…其实在保护她吧。”
大概在抵达小木屋时,就已经知道了血猎在附近徘徊。
后来想想也就明白了,魔法师那里有完美屏蔽气息的结界,正好可以隐掉她纯血种的味道。而身为纯血种的菲特,有多少潜藏力量尚不得知,不过怎么会让一介魔法师对自己动手动脚。
可是,万一呢?
万一那个魔法师真的把她…雅兰他是怎么想的呢。
现在已经没事了,为什么不告诉她呢?
哐!
恩泽思考到一半餐馆的大门突然被推开,白光大面积扑入,两人望过去,紫发女子气喘吁吁扶着门站在门口,脸色煞白。
“哎呀呀我的门!”老板娘穿着围裙唠叨着跑过来,“你们这群年轻人啊真是的!…啊,小姐您没事吧?”
恩泽站起来仔细瞧过去,女子倚着门,墨绿的斗篷下,血染了衣裳的一大片,略微有些干了,看她脸色只是惨白,伤口应该愈合了,只不过气虚。她仰着头,有些踉跄地靠过来,额上有因忍耐疼痛而出的细细的汗。
“汝…”
恩泽身旁的青年慢慢站起来,伸手猛地掀开她的披风。
“啊,大人!”这样掀女人衣服太不绅士了,他本想这样说的,又在看见莉露腰间站着的一排银针后滞了声,头皮一下就麻了。
每一根银针上方有一小圈金光咒文浮动,教堂的加护咒,一般血族根本无法自己恢复,恩泽看了看咒文,还好只是麻痹针,看莉露的神色不知扛了多久。
只不过,既然是教堂的…恩泽的手心快冒汗了。
莉露咬牙去拔,碰到金光时又瑟缩了一下,手指在抖。
“菲特在哪里?”
雅兰神色不明地望着这排针,一支一支抽掉,这种针的型号和加护咒不是一般教堂能有的,问向莉露的声音却很静,静得好像深湖里漾出的一小圈细密波纹。
☆、Chapter 20
触觉是最先开始苏醒的。
黑暗中隐隐约约漫布过来的是疼,在四肢百骸中若把浸了盐水的刀血肉模糊,伤口如蛆附噬般溃烂,密密麻麻,没有声音,曾经灭顶的疼痛聚集在脊椎后是麻木的虚脱,意识明灭不清,仿佛灵魂叹息抽离身体。
血族是背板天神的一族,似乎是没有灵魂的。
她迷迷糊糊地这样想。
自从来到这阴冷的地牢后,这是第几次失去意识了?
好冷。
四周的声响渐渐可以辨认,金属器具碰撞的声音,零碎交谈的人声,扳弄自己镣铐锁链的声音。
“伯爵大人。”
“把她弄醒。”又是那个中年男人的声音,沉稳不容置疑。
“是。”
一大盆加护过的圣水从头淋到脚,尖锐滚烫的灼烧感在全身肌肤上剧烈翻滚,她连着抽了好几口气,哆哆嗦嗦抖着发不出声,嗓子早就叫哑了,身上各种刑具和神咒造成的伤又开始滋滋冒着白烟恶化,在少女不堪入目的肌肤上烧成一朵朵鲜红的花。
整个地牢偏大,应该是审问异端分子的地方,四面墙壁上刻满了破邪的咒文,因旁边神父的喃喃念咒而微微浮动着光亮。
尤利金伯爵看着被锁链吊着的少女,四肢被白木桩钉穿,身上没一片皮肤完好,而那张曾经冠绝全场的脸一道道全是圣光烫过的痕迹。
少女对面的墙壁上镶嵌着一座一人多高的纯银十字架,花纹刻印,有锁链缠绕。
“这种地步仍可以苟延残喘地活着,不愧是怪物。”他上前几步,眯起眼睛,“雅兰克鲁索比特加里弗雷德给了你什么,让你这么护着他?”
“…”
“我再问一遍,公主殿下,雅兰的计划,你知晓多少?”
“…”
“雅兰克鲁索比特加里弗雷德他是不是已经找到了圣杯?它在哪里?”
“…”
“你的父亲和兄长,正在策划战争,是不是真的?”
“…”
“他带你去皇宫,有什么目的?”
“…”
“你们是什么关系?”
“…”
“你一介血族来到人界,有何居心?”
“…”
“说不说?!”旁边一个教团侍卫打扮的人猛地上前厉声捏住她下巴,逼迫她正视伯爵。
“…我…已经说过了…”她咳了几口血,嗓子难受的厉害,“…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伯爵笑了笑,“公主殿下应该知道,在下有许多让公主殿下知道的方法。”
他摆摆手,立于一角的斗篷暗卫无声走到十字架前启动了机关。
耀眼的金光充满了牢房,片刻后断断续续地全是少女残破的呻吟,她全身开始痉挛,仰起头张开嘴,双眸中的血一股股沸腾着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到她锁骨上,若滚烫的油腾起白烟,全身伤口都叫嚣着在滋啦滋啦燃烧。
光暗下去时她几乎又要失去意识了,耸拉下头,整个视线猩红的。
牢房里另外的人都在轻笑。
“看,这就是吸血鬼,见不得光的怪物。”
“真不知国王陛下为什么主张议和,人类怎么可能和这种东西生活在一起?”
“贪婪,邪恶,丑陋,凶残,外表再光鲜,在一切纯洁神圣的光芒面前现出原形。”
伯爵看了一眼教团侍卫,他们立即禁声。
“难道你和加里弗雷德有什么协议?”他转头复问,“把你知道的告诉我,我放你走。”
她听得模模糊糊的。
“你以为你护着他他会感激你吗?”伯爵慢慢走到门前,声音一字一顿落入她耳中,“他没有告诉你吧,他的确是结束了大陆十五年动乱战争带领克莱什走向同一的将军,但同样也是多次平复血族侵略战争的国王军领袖。”
“你以为你身边那个男人是谁?他杀过的吸血鬼比你见过的同胞还多。”
意识再清明时,四周漆黑一片。
夜了。
地牢湿湿冷冷,黑暗中只有墙壁上浮动的暗淡金光微微流转。
寂静而空旷,没有一个人。
身上伤口已经没有知觉了,她微微睁开眼,望着那些浮光。那些细细的金色文字,字字句句都是对血族的控诉伤害。
是这样的吗?
见不得光的,贪婪的,丑陋的,邪恶的,凶残的。
披着人皮生饮人血的,怪物。
是这样的吗,自己是这样的存在吗?
所有人类都是这样想的吗,埃利奥特也是这样想的吗?
她想起了很多东西,有些模糊的画面发着光亮在面前跌落。
严厉不苟言笑的父亲,常年在外的哥哥,温柔早逝的母亲。
幼年里那个金色头发陪她讲故事的小男孩。
在血界游庆时,阳台下朝她敬礼的血族子民。
受害的村落里,小男孩把她推离他妈妈身边时眼里纯粹的愤怒仇恨。
钟表木屋里魔法师对她赤\裸裸的**。
还有那个舞会的晚上,她不小心踩到他的脚,他笑笑,不留痕迹地带过隐了众人的视线。
“果然…不应该来人界啊。”
其实,你一直厌恶我的吧,雅兰。
所以你利用完抛弃,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因为我是吸血鬼啊,你根本不会去对一个吸血鬼好的吧?
她闭上眼。
已经够了,快点结束好了。
她受不了了。
再次被圣水泼醒。
这是第几次了,她想。
麻木地看了眼自己的伤痕,已经没有感觉了,很好,以前起就有人说她漂亮,可在人类面前,再美有什么用,本质上还是令人有厌恶的吸血鬼。
这次尤利金伯爵没来,问话的是教堂里的人,应该是比较有地位的,说的话她一个字都没听清楚,最后等她回话时,她望着面前巨大的十字架开口。
“你们,有没有想过结果?“
“…什么?!”
“我可是血族公主,你们人类这般待我,”她的声音是破的,尽自己努力去直视面前的人类,“有没有想过,我的父亲会怎么对待你们?”
她看他们睁大了双眼,似乎不愿相信她能说出这般的话,继续道:“啊,对的,你们是主战派,总是要杀的,能死一个是一个是吗?”她咳了一口血,“不用审了,我什么也不知道,就算知道,我也不会说一个字。”
最起码的,自己的尊严不能被践踏。
领头的愣了愣。
伯爵早说过,这个纯血种,只能算个雏,野兽的幼仔,力量完全没有被开发,也不知怎么控制,大概因为是公主,在宫中养得太好,对于自己力量的事情,几乎一无所知。
况且身在教堂有神力加护,她更是不能任意半分。
想到这里他玩味一笑,勾着唇角,让她心下一寒。
“把她送到研究所。”
她记得很早以前,刚遇见雅兰那当儿,他总说一些话来吓唬她。
比如把她送到教团实验室解剖分析做各种试验来研究武器和法术之类的,其过程惨无人道,古往今来的确有不少血族就这么被折磨死在手术台上实验室里。
那么,指的是这个吗?
那个当时用法术将她擒住的斗篷暗卫立于一旁,念咒中无数金色荆棘张扬从手术台边缘伸出缠紧她的身体,用尽力气也挣脱不了分毫,无影灯下蒙面人聚拢过来,眼神冷冰冰的仿佛在看一件物品。当她看见其中一个用魔法启动了一个锯子时,全身的血慢慢凉了。
恐惧是一瞬间,又是缓慢的一个过程。
呐,我说。
那个时候,你离开钟表屋子的时候,为什么不多看我一眼呢。因为你的戏演完了吗?
明明已经知道事实了,可我自己为什么还要一遍一遍地想这件事呢。
锯轮转动的声音凌迟耳膜,突如其来的身体被撕裂的痛苦雷劈一般击中自己整个地崩溃,她声嘶力竭地尖叫着,獠牙在无影灯下闪着白惨惨的光。
***
血盟誓约的感应方向直指西南方的摩罗克镇。
莉露拨开树枝紧锁着眉望向不远方被森林簇拥着的教会建筑群,尖顶钟楼后苍白天空浮过灰色的云层,远方一两鸦声突兀蹿出,让眼前一切愈显幽静。
“摩洛克的天职教会,帝都教团旗下的一个分支,在当地影响力颇大,”因为摩罗克镇的居民大多都是信徒,教堂虽处得远但每个礼拜祷告的人还是不少,雅兰提着手杖上前扫视了一周,“嗯…?”
“…?”介绍到一半他停下,莉露回头看他一眼。
青年压了压帽檐,瞳中映出教堂外围的黑花雕栏和内部雅致的灰白建筑物,四周一片死寂,只有树叶森然作响。
他伸手在空中虚晃了一下。
别说是活物了,连教堂附近应有的结界气息都感应不到。
他眯起眼,手杖在手中转了个圈,大大方方拐弯朝大门走去。
“汝…”莉露说不出话来,这个男人,把恩泽丢在了旅馆,那个叫赫伦的男人也不知所踪,他竟然就这么走了出去。
赫伦一身黑色斗篷,静静立在教会大门口,手提着带鞘的剑,深茶色的短发下是双无波无澜的眸子,轮廓很深,安寂地望着深处从大门口连绵到教堂门脚下一路上断断续续的血迹的爆散的尸体。
教会空而安静,黑色镂空雕花的大门敞着,门口左右两堆肉泥,守卫用的竖枪滚到一边。
他面无表情盯着尸体,一定要形容的话像是吞下一小颗地雷然后在腹腔中爆炸一般,身体四分五裂散落,肉块血液呈放射状溅得一串一串,红了半面天使雕塑。
怎么回事,这种力量,应该已经不在魔法的范畴内了。
“哎,赫伦,下手怎么这么狠?”
黑衣高帽的青年从后面走过来,身后是被墨绿斗篷严实包裹住的莉露,脸上只露一双紫色的眼睛。
赫伦看了他一眼就转回头,“不是我杀的。”
若不是这一路走来飞溅的尸体尸块太过血肉模糊触目惊心,教会的确算得上环境优美建筑上乘,正入视线的是教堂,七彩琉璃落地窗红色雕花拱门,青灰的墙根因潮湿的气候而生了鲜绿的藓,越往里走血腥味越浓,赫伦扫了一眼旁边的树木,树下有半截炸裂的鸟尸,嫩黄的羽毛浸了血污。
看来,应该是大范围生灵群杀。
“是公主…”
身后女子的声音沉沉的,仿佛在拼命压抑。
赫伦又看了看四周惨绝人寰的景象,薄唇抿着,握紧手中的剑。
莉露咬紧牙关,一个字一个字吐出,不知是忍住身在教堂的不适感,还是压制住自己边缘的强烈的不安。
“…是纯血种的力量…”
公主您…
“汝等人类…”她抓紧胸口的衣服,闭上眼,“一定伤害了她…”
☆、Chapter 21
莉露是在教堂地宫的暗道里发现自己公主的。
与其说是牢房,更应是审判异端分子的刑场,隔壁相连着间实验室。
满屋泼墨似的血迹,肆意张扬。
四处滚落的人类头颅、四肢、残尸鲜血淋漓地述说着当时的惨状,浓郁到刺鼻的血腥味若虫,细细扑腾翅膀占满了屋子每一个角落。
实验用的药剂器具杂乱与血肉混在一起,整个屋子寂静,如同狭隘地狱。
少女瘫在手术台上,一动不动。
伤口满目疮痍,肢体碎裂,面目全非。若不是那头不曾被血染半分的银白长发,莉露不会意识到这是一个人,一个身体还管完整的人。
莉露整个人如被雷击中那般,跌坐在门口,呆呆睁大了眼,脸色惨白地看着,大脑一片空白,只有身体某个部分剧烈颤抖着。
她没想过竟然是这样的景象,她的公主会面对这种事情。
“…公…”
她无暇去看与她一同来的男人是个什么样的表情,恐惧撕裂了胸腔,直到男人无声走到手术台前时,她才有片刻的回神,目光仍钉在少女身上动弹不得,手指发凉提不起力气。
雅兰缓缓靠过来,垂眸静静注视少女的脸。
五官还是勉强认得出来的。
长长的黑色睫毛垂下,他伸手轻轻拨了拨粘在她额间的银发。
“菲特。”
他轻轻唤了一声。
死一般的寂静后,他自顾自笑了笑,仍是深深望着她。
“菲特,”他又唤了一声,声音里有难以察觉的嘶哑。
他摸摸她的脸颊,又摸摸她的眼窝。
怎么就没有哭呢?
明明很怕疼,又爱哭。
身体一动,他把她抱了起来,裹了怀里。
莉露尚未反应过来,赫伦已经让开了门口的路,青年抱着她离开那个尸块血肉堆积的血腥房间来到隔壁的地牢里。
一面墙上镶嵌着蔷薇锁链的巨大十字架,而面对吊着一对沾满血的手铐。
他把她慢慢放在地上,目光不曾挪移,向赫伦伸出了手。
赫伦抽了自己的匕首反转递给他。
莉露呆呆看着青年接过匕首,朝自己左手腕上利落地划下去,鲜血从一条深深的裂口间迫不及待地涌出来,一珠一珠啪哒啪哒往下滴,在静谧的牢房里细碎地回声。
他低头舔吸自己的血液,含在嘴里对准少女干裂却依旧柔软的双唇按下去。
女骑士蓦地吸了一口气,挣扎地想上前,赫伦伸出一只手将她拦住。
喂完一口再吸再喂,温热的人类血液从少女嘴角渗出。
咕咚。
如此反复几次后,少女起了变化。
她全身的伤开始滋啦滋啦冒烟,唇瓣渐渐鲜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