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会儿不同,十个人只怕有九个都知道程安澜被除族的事,前几天大家伙不过当个八卦聊聊,或者当个笑话看,可这会儿,在程安澜立了大功,皇上点名赞扬程安澜的时候,就是个真笑话了,
这种时候,按例,程若清当然要出来逊谢,没得说皇上赞扬,你就真全盘收下的,可是如今程安澜已经被程家开了祠堂,正儿八经的除族了,算不得程家人了,寿安伯若是还拿着祖父身份出来说话,那就是欺君,可是这会儿,皇上名都点了,他又不能装聋作哑,不出来说话,顿时慌的了不得,冷汗都出来了,简直巴不得自己索性死过去的好。
程若清还没想到怎么办,皇帝见没有动静,已经疑惑起来:“程卿?没有来朝会吗?”
唰的一声,众人就看得更明显一点了,皇帝顺着众人的眼光看过去,那里老态龙钟,抖抖索索,脸色苍白的老家伙,不就是寿安伯程若清吗?
这样的状况下,程若清那真是刀架在脖子上了,再怎么也没法子不出列,只得跪启道:“陛下记得不错,程安澜原、原是微臣孙子,只是…只是…只是…”
只是了半日,抖抖索索含含糊糊,最终还是道:“只是已经将他除族了。”
“除族?”便是天纵圣明如皇上,也没料到会听到这样一个答案,他赞扬了半日程安澜,没承想会有这样一件事,到底皇上这些日子忧心齐王殿下去了,也就没人敢拿程家的破事来打扰皇上。
“这是从何说起呢?”不过皇上今儿心情确实好,还有心情问上一句。
程若清的舌头都不利索了,嘟哝了两句谁也听不清的话,才终于听到他说:“原是微臣族中听说程、程安澜擅离职守,致齐王殿下身陷危险,实在是胆大妄为,不忠不孝,族中商议,程氏家族向来、向来忠君爱国,容不下这样对朝廷不忠的子孙,才、才、才议定将他除族的。”
好容易这段话结结巴巴的说完了,程若清已经是汗流浃背,哪里还敢抬一下头。
皇帝颇觉得匪夷所思,都不由的停了一下才道:“听说?朝堂没有旨意,没有邸报,卿家这是在哪里去‘听说’的?倒也奇了。卿家真是有点意思,单凭听说,就把孙子除族了?这到底是你们家这除族是个玩笑呢,还是这个‘听说’就真这样深信不疑?”
皇帝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连朕没有经审都不好给人定罪呢,卿家单凭听说就能将子孙除族,这样笃定,莫非这其实不是听说,是你们家也接了江南军情奏报?竟比朕还清楚些!”
那程若清早就悔的肠子都青了,在众朝臣的目光下,在皇上的逼问下,早已不堪重负,这会儿皇上语气虽轻松,可话里那诛心之论却是明明白白的,什么程家也接了江南军情奏报这种话,听在程若清耳朵里,哪里受得了,两眼一翻,当庭就吓晕了过去。
皇帝觉得这程家真是扫兴,好端端的一个喜信儿,本要与群臣共享的,没承想出了个这样扫兴的事儿来,有点厌恶的道:“朕有那么吓人么?动不动就晕过去!抬出去吧。”
皇帝觉得有一点不舒服了,很容易就想要别人更不舒服,这会儿皇上真是特别厌恶这家子,便晓谕大理寺卿:“单凭道听途说就认定子孙不忠而将孙子除族,别说朕,只怕天下人都是闻所未闻,其中难说有何内情,或涉军情奏报泄密?才得如此笃定,须得仔细的查一查。”
大理寺卿左梅生领旨。

第八十七章

寿安伯程若清在朝堂上被皇上吓晕了过去抬回来,一家子顿时哭声震天,乱成一团,程老太太拄着拐杖战战巍巍的道:“这是怎么着了?啊,这是怎么着了?都愣着做什么!快请太医!”
几个儿媳妇都陪着抹泪,程家三老爷如今是家里顶梁柱,虽没有上朝堂的资格,打听事情还是行的,原本在外头,一听说老爹上朝晕倒被抬了出来,倒也不急着赶回去,只连忙就去打听,然后跟着就傻了眼。
这会儿程三老爷忙忙的赶了回来,家里这还正乱着请大夫看老爷子呢,程三老爷连老爷子也来不及看,便道:“可了不得了,今儿这事,是皇上恼了咱们家了。”
有皇上二字,几个妇人连哭都顿了一拍,程老太太更是吓了一跳:“这话可怎么说的?”
程家当然不是完全不通消息的,可他们的消息却只隐约听到了前儿齐王殿下获救的事,至于程安澜如何,却是不知道的,是以,一家子自然都很镇定,只想着,齐王殿下获救了,程安澜便是有罪也有限,想必不至于连累家里人,更何况已经将他除族,就越发安稳了。
都只当安稳呢,没想到这会儿程三老爷乍然回来这样一说,顿时一家子的心都提到了半空,程三老爷脸色十分的不好看:“今儿朝廷接到了江南总督梁大人的折子,奏报齐王殿下平安之事,里头说、里头说大侄儿、不,程安澜冒死救了齐王殿下,还为此身负重伤!皇上嘉奖他英勇呢!”
“啊?”程三太太不由自主的惊呼一声,跌坐在椅子上。
不过这会儿个个都叫这个消息震住了,倒没觉得程三太太这失态有什么不正常的,反是一齐都在想,怪道老爷子给皇上吓晕了呢,皇上当着朝中大臣夸程安澜,这一头程家却开了祠堂将他除族,这不是打皇上的脸吗?
皇上能欢喜才怪呢。
既然皇上不欢喜,自然就没人能欢喜起来了。
程老太太道:“那…那皇上说什么了?”
程三老爷还没来得及说,外头大管家急急的跑进来:“老太太、三爷,外头来了许多军爷,说是奉旨办案!”
程老太太也差不多要给吓晕过去了。
眼见得屋里都是女眷,抵不得事,程三老爷再难也得硬着头皮上,吩咐伺候好老太太,自己急急的迎出去。
大理寺奉旨查案,皇上的意思,那就是查程家这是怎么得知消息的,是否窥探了军事机密,毕竟皇帝自然知道,在钦差大臣去江南之前,程安澜确实是被关了起来,预备送到帝都治罪的。
可是程家是怎么知道的呢?而且若不是十分确切的知道,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这样笃定的将程安澜除族?
左梅生当庭领旨,又是这样涉军情的要案,说不得便亲自坐镇程家,要查此案,程家三老爷一介白身,能抵什么事?这里前脚刚出去,屋里的女眷都指望着说服了军爷没事了,后脚就见一群凶神恶煞的拿刀握棒的军爷冲进来,当先的那位看着才二十来岁的样子,高大英俊,立在院中,似乎颇为好奇的左右打量着程家这庭院,一边随口吩咐众人:“挨着屋里,捡抄书信,但凡有字儿的都拣出来!”
这人正是程安澜从西北军带出来的兄弟,姓孟,在家行七,程安澜带出来这些兄弟,官职虽不尽相同,但都不高,又经过仔细安排,散落在各处,并不显眼,这一位正是进了大理寺。
今儿难得要来查抄程哥的家,孟七咧嘴一笑,就带着人来了,说起来,兄弟们还没怎么见过程哥的家不是?
一家子女眷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早吓的了不得,晕得过去的早晕过去了,晕不过去的只得哭,二太太一边哭着一边低声吩咐管事媳妇:“叫大姑娘带着弟弟妹妹们到她屋里坐着,别叫人吓着了。”
程家大姑娘是二太太唯一的女儿,今年十四了,二太太没儿子,也就这样一个女儿。
程三老爷在外头大厅,耳朵里听的后头鸡飞狗跳,却也只管在左梅生跟前说着好话:“江南军情,我们家怎么敢窥探?真的只是听说!左大人,当日的情形,您还有什么不知道的?满京城都传遍了,差不多就当了真了。别人家不过是看一看热闹,并不要紧,可咱们家,好歹也有这样几十口人口,怎么能不早做打算呢,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左梅生垂目喝茶:“我说什么理儿有什么要紧,这是皇上的吩咐,谁叫你们家办事这样孟浪呢?自然叫人疑心的。”
左梅生贵为正三品大理寺卿,自能体察圣意,要说程家就能窥探军情,皇上肯定是不信的,只不过皇上不满程家,随手扣个帽子罢了。
既然皇上不舒坦了,那谁能舒坦呢?左梅生也不大舒坦呢,自个儿这样忙,还得来办这件事,且还得亲自来。
左梅生道:“伯爷上了年纪,身子骨儿也不大好,我想着,就不劳动了,只劳动三老爷与我到大理寺走一趟,问一问话,听说也罢,传言也好,终究要给皇上一个交代。”
也不待程三老爷说什么,随即吩咐:“带走!”
待得程家被抄了个底朝天,也不知被砸烂了多少瓷器瓦罐,被顺手牵羊了多少东西,总之,孟七是喜滋滋的发了一笔小财,可程家众人惶惶不可终日,程三太太更是要把眼睛都哭出血来,肿的桃子一般:“这可怎么了得啊,老太爷救救三老爷啊!三老爷哪里进过那种地方,要是有个什么好歹,我们娘母子也只得跟着三老爷去了…”
一时哭的殷殷切切的,早不是平时的样子了。
“那时候、那时候,不是谁都在传吗?啊?”程老太太早失了方寸,不知要如何说才好:“都说澜哥儿被关了起来了,是不是?连韩家、韩家也说就那两日就要降罪了!她们不是常进宫的吗?难道不对?要不然,老太爷也不会就急着请族里商议的啊!”
提到韩家说的话,正在嚎哭的程三太太顿了一顿,然后就哭的更大声了。
程大太太却低了头,轻轻说一句:“可是后儿,韩家却并没有来退亲呢。”
“大嫂子这话是什么意思?”程三太太哭归哭,耳朵照样灵便,本来就心虚,说话不由的更大声:“大嫂子这是连我也疑上了不成?那韩家到底怎么着,难道我还管的着人家?大嫂子怎么不现去问问?无非是大嫂子当初拦着不肯给澜哥儿往那边府里提亲,后来闹成那样,又不能不去,自个儿臊着了,自己儿子的事,也不好意思去,才打发我去。亏的我还体谅大嫂子,一个不字儿没有说,我一隔房的婶娘,来回的跑腿儿,没当得大嫂子一句辛苦,如今倒问到我脸上来了!”
“我还真是里外不是人了!”程三太太一头哭,一头夹枪带棒,把程大太太数落的脸都涨红了,不过程大太太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见程三太太那样不客气,便冷笑道:“前儿那事,原是老太太打发你去的,并不是我张嘴求的,三弟妹这样委屈,当时就该驳了老太太的回才是,何苦这会子来说辛苦?且到如今我不过白说一说韩家,三弟妹就急的这样,也不知是不是叫我说准了呢!”
“都闭嘴!”程老太太本就心里煎熬的什么似的,这会儿倒听两个儿媳妇在这里为着一点儿鸡毛蒜皮的事儿吵起来,越发就恼了:“咱们家都闹的这样儿了,还管什么韩家退亲不退亲的!”
老太太还真是抓不住重点,程大太太在心中腹诽,以往她只觉得老太太好糊弄,可如今她也不敢再说话,程三太太接着哭,只听得老太太问着:“老爷子,这可怎么着才好啊?”
程老太爷抬回来不久就醒了,只直挺挺的躺在那里,听的屋里人来人往的响动,一家子惶惶不可终日,如今连三儿子也被大理寺锁了去,从上到下不是哭就是吵,宛如大厦将倾的模样,不由的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叫老二来,去请族老们,还得、还得将澜哥儿的名字记回来!”
“啊?”
“啊?”
“啊?”
一屋子都是这个声音,众人哭的忘了哭,说的忘了说,不由的面面相觑,这除了族,又记回来…
老太爷这是糊涂了吧?
程老太太不由的道:“老太爷,这…”
“既然澜哥儿没有不忠不孝之事,那自然就没有除族的缘故了。”程老太爷当然知道这样无异于自己打自己的耳光,可他好歹也是有爵之人,知道皇权之威,自己打自己的耳光虽然丢脸,却是非打不可的。
只望着自己打了自己耳光,皇上见他们家识趣,能放他们一马。
程三太太立时连哭也忘了,不由的道:“老太爷这心固然是好的,只是按理说,也得澜哥儿自个儿情愿才是。”
族谱是人写的,当然是愿意记就记,可人家被记的,认账不认账,那就是两说了,程安澜被除了族,又随即记回去,按照流程来说,当然没问题,可程安澜自个儿怎么想,那就不知道了。
程老太太哭着道:“他还能有什么不情愿的?他是咱们家的孙子,还有什么说头?如今既没事了,回归本族自然是应当的,没得说连祖宗都不要的!没了宗族,那就是孤家寡人,连个照应都没有,谁还能说不情愿呢?老二媳妇,老太爷既然说了,那就快些找了老二来,去请了族老来说一说!”
今儿这个阵仗,老太爷倒下了,三儿子又被大理寺抓了去问话,程老太太那是吓了个半死,她一介妇人,生来就在后宅,除了些后宅的小手段,哪里还有什么见识,无非拿着一个孝字,端着老太太的身份,在自己的地盘上自然就是老封君,哪里听得进一个不字。
可外头的事情老太太却是不懂的,这会儿只听老太爷醒了就说要认回来,那自然是认回来了就好了,万事大吉,跟以前一样了。
至于程安澜怎么想,那可是她嫡亲的孙子,难道还能不认宗族父母不成?且向来只有宗族不要你的,没有你不要宗族的,如今家里既然情愿认你回来,想来自然是要赶着回来的。
于是,在程安澜从头到尾没有在场的情况下,他被除了一回族,又记了回来,简直像是一场玩笑。
大约也是今年帝都最叫人觉得好笑的事了。

第八十八章

韩元蝶也听的目瞪口呆:“还能记回去?”这也太儿戏了吧,她还以为终于可以不用去程家了呢。
不过接着洛三跟她说:“程哥要班师回朝啦!”
韩元蝶顿时就把那玩笑般的程家丢在脑后了,欢喜的道:“真的?哪天呀?”
“说是就要回来了,说不准这会儿已经动身了吧。”洛三的消息那叫一个灵通:“听说彭城府、大同府都接到护卫钦差的谕令了呢。”
“那边的的事也知道?”韩元蝶笑,她在韩家的花园里头的小亭子坐着喝茶,洛三也是翻墙惯熟了,其实这样子,反倒比在外头见好的多,到底是在自己家里,也传不出去。
“那边也有兄弟的!”洛三笑道:“程哥向来仗义,自己有了出路前程也不会忘了兄弟们,有些兄弟在西北大营里跟着程哥出生入死,有了点儿功劳资历,又攒了些银子,便想要回老家侍奉爹娘,程哥也尽着想法子给安排,彭城府大同府都有。”
话赶话说到这里,洛三还笑道:“说起来,还得多谢韩姑娘呢。”
“我?”韩元蝶笑道:“和我有什么相干?”
“程哥总说,有些地方不好想法子,全赖齐王殿下肯说话,不过那也是齐王殿下看着韩姑娘的脸面呢。”洛三笑着解释。
以前洛三等人并没有说过这样的话,甚至是多的话一句没有,韩元蝶问话都只答话,其实是只瞧着韩元蝶那是高门大户的小姐,娇滴滴的样子,他们都自觉粗糙,不会说话,生怕吓着人家小姐,或者得罪了人家小姐。不过是见着程哥尊重韩姑娘,自然不敢怠慢,但也只管听吩咐,不敢搭话。
倒是这些日子来,一则见的多了,熟悉了些,渐渐发觉韩元蝶虽然是高门大户的小姐,可并不骄矜,十分温柔,还常常照管着他们的饮食起居。二则程安澜出事,虽然并不是人人都知道韩元蝶跟洛五说了那样的话,豁出性命去救程安澜,但连程家这样一家子亲祖父叔父的都迫不及待的要跟程安澜划分界限,反而是韩家这样的姻亲没有动静,韩元蝶也没有置身事外,还一如既往的常问着程安澜的事儿,照样儿的照管他们。
这样的嫂子,虽然还是小姑娘,可多叫人敬重呢?洛三这些人,那是刀山血海里滚出来的人,经历过多少生死,自然更明白,更敬重这样的心田,也知道了程哥为何这样敬重韩大姑娘,自然越发觉得程哥这福分,实在叫人羡慕的紧。
这渐渐的,这些豪爽男儿就越发的不把韩元蝶当了外人,只当嫂子看了,说话也就不一样了。
韩元蝶也发现了这样的转变,笑道:“我哪有那么大体面呢。”
“自然是有的。”洛三笑道:“程哥早跟兄弟们说过呢,若不是有韩姑娘在帝都调度,别说咱们,就是程哥也没有今日。远的不说,单说那宅子,程哥只会出银子,咱们兄弟也任事不知道,还不都是赖韩姑娘吩咐么。若不然,还不知道乱成个什么样呢。”
韩元蝶柔和的笑道:“你们都是在外头办要紧事的,哪里得空儿理那些,我横竖闲着,也不过吩咐两句罢了。”
韩元蝶其实自己没什么感觉,她那天性中生就的体贴照顾人的性情,使得这些对她来说,这些事都是十分自然而然的,随手就能办的事,倒是今儿得了程安澜要回来了的消息,叫她欢喜起来。
不知不觉中,她居然会因为知道他要回帝都而欢喜起来,韩元蝶在这一日快要结束,夜深人静的时候才意识到这一点,不由的有点发呆了,可是,偏偏又是遮不住藏不住的欢喜。
江南危局,历经近三月,终于渐渐平静下来,这是一年里头最冷的三个月,可再冷也不如江南官场的阵阵寒意。
齐王获救之后,入东安郡王钦差行辕,近一月之间,钦差大臣东安郡王与齐王在江南发落了两省官员,而最引人注目的便是江苏巡抚方鸿与其下属扬州知府、淮扬总兵等,均因治海匪无力,致匪患猖獗,为祸百姓,或罢免官职,或降职,或入罪。
江苏巡抚虽非一方诸侯,也为正三品大员,便是钦差大臣位高权重如东安郡王并有皇子身份的齐王殿下也不好轻易定罪处置,于是押解入帝都,交三司审查,并奏请圣裁。
江南官场如此震动,帝都朝廷自然也几乎都注目江南了。
这样的情况下,程家那点儿事,哪里能入得了帝王之眼呢,那一回在朝堂上恐吓了程家之后,皇上也就没空理会他们了。大理寺去程家走了个过场,闹的个鸡飞狗跳,把程家三爷关了两天,又把老太太给吓的病了一回,才给皇上上了个本,轻描淡写的表示程家确实没有与江南联系,只是‘听闻’。
要说左梅生能坐到大理寺卿这个位子,那也不是撞大运来的,于秉承上意而言,做的十分到位,知道皇上并不是真想查谁,只是不满意程家,朝廷还没动,他们就先给程安澜定了罪,于是把案子截在听闻这里,让程家倒了霉,就结案了。
后头无非就是御史台弹劾程家的奏折也还风风火火不肯歇着,连续上了好几次,折子里主要说的便是‘妄度上意,以宗族为儿戏,为亲不慈,为臣不贤,卖子钻营’等,简直批的体无完肤。。
程家不仅不敢有动静,简直连出门都少了,老太爷告了病假,一家子都以侍疾为由,哪里也不去。
到得程安澜卫护着齐王殿下回京的时候,已经是正月里了,程家这个年过的是凄凄惨惨,不仅是年酒都没请,就是自己程家的族亲,也有些不肯上门的。
当然,程家终究是伯爵,又有富贵,肯上门的还是有的,只是今年大不如前罢了。
程安澜在江南当然听到家族这样儿戏,可江南本来形势紧张,忙正事都来不及,哪里还有空理这个,只不过是前一道消息说家族开了祠堂将他除族,程安澜没有理会,不久又一道消息说家族又开了祠堂,将他记了回去。
江南一众钦差官员有暗笑的,有明笑的,如齐王殿下这样的,那得了信儿之后便毫不迟疑的哈哈大笑出声,没有丝毫顾忌。
不若东安郡王般自持,东安郡王世子萧文梁到底是年轻人,虽说早前只与程安澜相识之情而已,但这些日子在江南,同仇敌忾,又共同经历了不少事,不仅对程安澜颇为佩服,更有了不错的交情,他是唯一个忍着笑,拍拍他的肩表示同情的人了。
倒是程安澜惯常一张脸没什么表情,除族也好,记名也好,两次得信儿的表情一模一样,竟是谁也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便是进京之后也是如此,程安澜身负朝廷之命,按例回京之后需的先面圣或者由发文之部接见,缴了差使才能回家的,程安澜随齐王殿下,东安郡王入宫缴旨,众人发现,这位小程将军,虽说离了帝都有三个月之久,可其受人瞩目之处,简直比去之前还要更强些,单进宫这一路,碰见的人的目光火热的程度,那叫一个殷切,就是不能搭话,也要多看一眼。
可惜程安澜脸板得紧,他人高马大,且西北大军中养出来一身杀伐之气,便是此时不着戎装也一样凌厉,加上这是奉了旨意进宫,身边又是两位王爵,众人就是目光再殷切热情,也动摇不了程安澜分毫。
倒是齐王殿下看的真切,调侃道:“小程你倒是真出风头,我猜啊大家伙儿都在打赌你回头回不回家去。”
“为何?”程安澜简单两个字,竟顿时把齐王殿下噎的脚下一滞。
然后摇头笑起来,简直看不出,看着如此冷峻的小程将军,装傻竟然还是一把好手啊!
东安郡王神色不动,萧文梁伺候父王进宫,跟在后面,憋了笑捧齐王殿下的场:“我赌程将军回去走马胡同,王叔要不要出一百两银子来赌一局?”
齐王殿下笑看他一眼,对东安郡王道:“二哥这个儿子还真是教的聪慧的紧,小程进了城就打发底下人把他的东西都送到走马胡同去了,当谁没看见呢,这活生生的就要讹我银子呢吧?”
东安郡王笑道:“殿下的银子,连我都讹不了,何况他?殿下这是白夸他了。”
虽然这是在拿程安澜打赌说话,可他就能当没听到似的,任他们怎么说,八风不动,连脸上表情都没有丝毫走样。
萧文梁在后面轻笑,这一趟江南之行,他是更深刻的明白了父亲平日里的教导,东安郡王府的立足之本到底是什么。
他终于明白父亲当初虽然更看好安王殿下,但也只是不动声色的略微偏向交好的缘故,夺嫡之事波诡云谲,除非真是利益攸关,否则拉着大旗铁杆般的支持,只能让自己陷于被动,毕竟诸位皇子中还未封太子,根本于尽忠无关。
萧文梁回想当初,若是皇觉寺之局真正落入安王殿下的算计里,这一次在方鸿与的事件里,东安郡王府就十分被动了。
哪里还有此刻与齐王的谈笑风生呢。

第 89 章

这一日两位钦差进宫缴旨,程安澜是作为钦差的侍卫首领随侍进宫的,按理说,没有他说话的地方,也没有需要他才能说的话来,可不知道皇帝是不是因着救回了儿子心情好,还是因着别的什么缘故,皇上问了东安郡王和齐王殿下些话之后,倒是转而问程安澜:“卿在江南,可有听说你家宗族将你除族一事?”
“回陛下的话,微臣知道。”程安澜答的四平八稳,可是也就这样一句,然后就没话了。
“嗯?”皇帝疑问了一下,程安澜只管愣着,一声不吭。
这可真是万言万当不如一默啊。
皇帝还觉得有点好笑起来,便问:“程卿没有什么话要说吗?”
程安澜又愣了一下,然后反而去看看齐王殿下,齐王殿下憋笑,见程安澜看过来反而就把目光转开了,一副不关我事,你别看我的架势,程安澜便道:“微臣领旨在江南办差,不料后院起火,出了这样的事,还请皇上处置。”
‘扑哧’一声,这是齐王殿下实在没忍住,笑出声来,皇上转过头去看他一眼,他连忙就正了脸色,把笑压回去,好像刚刚那一声跟他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似的。
皇帝那是问程安澜私事,可程安澜的口吻,完全就是公事的样子,张口就是奉旨办差,是出的公差,所以这事儿该怎么解决,那就是皇上的事了。
其实皇上想一想,都觉得程安澜这回答很妙,程安澜其实就是不愿意说他打算怎么办,可是皇上问话,是不能不答的,于是他便往公事上扯,把问题丢回来,其实是他深知,一则,朝廷也是有规矩的,不会轻易去伸手臣子的家事。二则,他摆明了刚立功回来,皇上不会因为这样的家事把他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