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天不但不阻,反而状似高兴道:“好啊,韩公子,你就指点我这朋友两招吧,他可也是剑术世家出身呢。”
韩端仍不动声色,常欢却皱起了眉,龙天喝多了么?说话怎的这样不分场合?
季凌云忙道:“朋友吃饭聊天,怎可动刀动剑,想要切磋,改日去我庄中罢。”
龙天摆手:“嗳,无妨无妨,就让我这兄弟见识见识天下第一剑嘛!”
说时迟,那时快,龙天打岔未完,那人已腾地站起身,从腰中“唰唰”抽出两支软剑,银光闪闪突然指向韩端,喝道:“向韩公子请教!”
常欢骇地尖叫一声翻下椅子,季凌云已察觉不对劲,怒喝道:“你们何意?”
另一男子从腰后摸出一把短刀,指向季凌云吼道:“何意?呆会儿你就知道了!”此时龙天起身,抱拳道:“季庄主,恕在下无礼,先告退了。”说完瞥了常欢一眼:“常姑娘可与我一道?”
常欢抖做一团说不出话来,龙天微微一笑出得门去,将门紧紧关闭。
韩端缓缓起身,慢悠悠拔出佩剑,嗤笑道:“一起上吧。凌云带常欢先行。”
季凌云一拍桌子站起:“我们…”猛地一个趔趄,扶住额头,惊道:“酒里有毒!”
一男狂笑:“若不下药,又怎能对付得了天下第一剑!”话毕攻上,软剑抖得哗哗作响,直逼韩端面门。
韩端微有愣怔,似没想到季凌云中毒,银光已闪到眼前,才猛地竖剑左右挡开双锋,步转身移桌旁空地,与那人战起。
另一男短刀反手一握,冲季凌云胸口狠狠扎去,季凌云向后一仰,撞翻凳子仰躺在地,躲过一袭,却再无力气站起,侧头看向常欢,急道:“从桌下拱过快逃!”
“嗯!”常欢心慌意乱,抱住脑袋就地一趴,趴进桌底,连滚带爬两步窜出桌外,起身就向门口奔去,短刀人本意续袭季凌云,见常欢就要奔过屏风,忙一个跃起,伸手捞住她的后领,常欢“啊”声未出,那人猛地一甩,又将她甩回桌子里侧,“铛”地撞上墙壁。直撞得她晕头转向,脑袋疼痛不已。
这厢双剑男明显不是韩端对手,十回未过,已只有防守之力,虚晃一招退回桌边,剑尖胡乱抵上常欢喉咙,冲短刀男大叫:“还不将他带走?”
韩端急冲,“别过来!”双剑男剑锋一偏,常欢颈处血丝蜿蜒而下,她瞪着眼睛僵硬地坐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韩端脸上现了怒意:“我奉劝你最好放开她,不然…”
“你不动,我不伤她,你若动,剑锋无眼!”
季凌云无力叫道:“韩端,别动!不可害了欢儿!”
韩端眼光凌厉如刀,仅差几尺,还是生生顿住了脚步。双剑男急回头:“还愣着做什么?快将他带走!”
短刀男再不迟疑,匕首放在季凌云脖子上将他拖起,后窗一脚踹开,迅速翻过,双手一扯,将季凌云扯出了窗外。
常欢吓得大叫:“季大…”
“闭嘴!站起来!”剑挑了挑下颔,常欢哪还有力气站起,那人见她哆嗦,只好单手扯住她环髻一拎而起,手臂紧紧卡住她的脖子,也向窗边挪去,剑又指向韩端,冷笑道:“一个是女人,一个中了药,我们凭计谋得手,天下第一剑也莫觉得亏了!”
韩端紧紧盯着他,冷静道:“你们是何人?为何要挟季凌云?”
那人卡着常欢已到窗边,哼笑一声:“这个你不用管,总之我们也不想多伤性命,接着吧!”手臂倏地松开,对着常欢脑袋狠狠一推,翻身下窗而去。
常欢一个踉跄扑到韩端怀中,站立未稳,就又被甩到了一旁,黑影如闪电般向窗一跃而起,眨眼功夫,屋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离山有因
腿软心慌的哆嗦了一气,常欢挺挺脊背,扶着桌边向门口蹭去。打开房门,小二竟就立在门口点头哈腰:“姑娘想要点什么?”
常欢本欲向他呼救,寻人报官,乍一见他忽然想起酒中有毒的事茬,厅堂内虽有喧声沸语,但这小二就站在外面不远,会听不见屋内的打斗声音?她上下打量小二几眼,心中暗怕他也是那剑刀二男的帮凶,反手轻轻将门带上,不露声色道:“季庄主再要一壶酒。”
“好咧!”小二面色无异,一溜小跑着颠去了后堂。常欢见他转身,立刻急步向门口走去。痕影庄的马车还停在门前,季凌云和韩端却都不见了。常欢想着当务之急是该去衙门报官,闹市正中,歹人居然酒楼掳人,贼胆未免太大,那龙天枉称南侠,枉顶一张江湖豪义的面具,竟也与他们沆瀣一气,使计绑了季凌云究竟为什么,难道是为银子?
常欢皱眉下阶,正思忖着要去报官,眼光随意一瞟,忽然看见楼侧阴影处停了一辆黑布罩厢的马车,有一白衣男子正跨上车去,味鲜楼门口挑起的灯笼光芒在他的侧脸上停留了短短一瞬,他便倏地掀帘进了车厢。
只不过刹那一瞥,常欢已大惊失色,高声呼道:“哥!”
伴着驾马人的鞭声,马车催动,几乎未作踏步缓行,速度极快,径直行向南方。
“哥!哥!”常欢边呼叫边急忙跑去马车方向,跟在后面放开脚步追赶。她平日琐碎事情记得不太牢靠,但多年绘画养成的习惯,使她对人的面貌特征记得尤其清楚。光线虽一闪即过,但常欢确信那侧脸的轮廓是谭傲无疑,哥哥没有离开万州,还与自己巧合的一同出现在味鲜楼,他到底做什么要紧事,还不肯告诉亲妹?
带着满心的焦急和不解,常欢不住声的高叫,但那马车却越行越快,她跑得不慢,但终是比不上八蹄双轮的速度,直追得气喘吁吁,喉咙呛风呛得说不出话来,距离还是渐渐拉开,马车在拐弯处略略放慢了速度,一转过街角,立即没了踪影
常欢跑不动了,双手按在腰侧,冲着车尾的方向大叫一声:“哥!”随即腰腹处岔气般疼痛,只得弯下身去。呼哧呼哧歇了一气,耳畔询声道:“在叫谁?”
忙转头看去,见韩端黑衣冷面的站在她身边,佩剑已重入鞘中。常欢的心先松后紧,急切道:“你回来了,救到季大哥了么?”
韩端摇头:“早有预谋,掳成即逃。”
“那怎么办?我们快去报官吧!”
韩端顿了顿道:“此事与你无关,我送你回去。”
常欢见他说话举止并无紧张之感,神情中似乎带了一丝愤怒,却不明显,疑惑道:“难道你知道是谁干的?”
韩端不答,转身向马车走去:“走吧,很晚了。”
常欢心焦的跟上:“不要你送,我认得路,你还是快去寻那龙天,早些救出季大哥要紧!”
两人走回楼前,韩端登上马车,冲常欢扬扬下巴:“上来。”
“我真的不要你送啊。”
“快上来!”
常欢眼望了望谭傲消失的方向,还是乖乖爬上了马车,坐在韩端身旁,心里阻闷难明。哥哥的行为让她迷惑,既是留在万州办事,又何必遮掩去向,告别之语说得不明不白,徒教人心慌,看今晚他那急冲冲的模样,不知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偏偏与季凌云吃个饭也会碰见歹人,亲哥哥去向不明,季大哥遭人绑架,一时她只觉得担心无比,抱着双膝,眉头紧锁起来。
“方才,你在追谁?”韩端突然主动开口问话。
常欢磕磕下巴:“我哥。”
“哥?”韩端看了她一眼,“凌云说你是…孤女。”
常欢闷头哼了声,“现在不是了。”
韩端沉默半晌,又道:“是客栈那人?”
常欢点点头,“就是他,他是我亲哥哥。”
韩端眸色一闪:“亲哥哥…”
之后无话,一路行至画院门前,常欢跳下车道:“还是去报官吧,让官府去抓龙天,再问季大哥的下落。”
韩端不语,常欢又愤懑道:“没有想到龙天竟是这样的人,亏他还自称是我师傅的朋友,若师傅知道他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定会与他断交!”
韩端攥着鞭子,垂眼听她说话,半晌低道:“你觉不觉得自己太容易相信别人?”
“嗯?什么意思?”常欢不解。
“客栈那人说是你的哥哥,你便信了?”
“为何不信,他确实是我哥哥呀。”
韩端面色沉郁,轻摇头喃道:“说自己是哥哥的…不见得都是好人,你还是小心为妙。”
常欢察觉他情绪不对,手撑上车架,歪下脑袋望着他:“你怎么了?”
韩端瞥她一眼,目光由脸庞移向脖子,那细白颈侧上留着一抹不协调的暗红。他心里一跳,倏地收回目光,缓缓从胸口掏出一块白帕递给常欢,声音几乎微不可闻:“还…疼么?”
“嗯?”常欢没听清,见他递过来便伸手接了,拿着又不知何意,傻乎乎道:“给我帕子做什么?”
韩端抿嘴轻扯了一丝浅笑,不再重复,而是道:“明日我去寻凌云,你…若无要紧事,还是呆在画院为好。”
常欢点头:“有坏人在万州出没,我不敢乱跑,不过你预备去哪里寻季大哥呢?”
“京城。”
“什么?”常欢惊讶,“你怎知季大哥被带去京城?”
“手拿开。”韩端扬起鞭子,侧头望了望她黑亮的眼睛,鞭甩车动,马蹄得得声起时,他轻道:“今晚让你受惊了,好好休息吧。”
常欢瞪着他驾车远去,半晌露了微笑,边转身边自言自语道:“就喜欢装神秘吓唬人,我早看出来了,你也不是那么难相处的…”
方一回头,冷不丁又吓了一跳,之前马车停的方位后侧,突然多了一人,黑发齐整束着,蓝衫下摆在夜风中微飘,俊颜消瘦,胡子却刮得干干净净,眸带隐痛,气质却依然温文尔雅。他肩上背了包袱,没有看常欢,而是看着远去的马车,怔怔不知在想些什么。
常欢张口半晌,勉强挂住笑意,唤道:“师傅。”
他移过目光,轻点了点头:“欢儿。”
两人入院进屋坐定。蓝兮坐在桌边,常欢坐在床边。他不开口,她也不说话,双手放在腿上搓来搓去。不时看看蓝兮,脑中却恍惚想着晚上发生的事情。
“欢儿。”蓝兮打破沉闷。
“嗯,师傅。”常欢回神,看看桌上的包袱道:“师傅这么晚下山,是要去哪儿?”
“明日要去京城,为师想着先来看看你。”
“啊?”常欢愕然,怎么明日人人都要去京城?“何事上京?”
“接了宫贴,太后六十懿寿,入宫为其绘像。”
常欢纳闷:“前年也接了宫贴,师傅不是称病推了?怎么今年…”
蓝兮微微一笑,“为师还接到倾城楼的三年师贴,预备去那画院看看,若是合意,便留在那处。”
常欢腾地站起身,惊道:“师傅要留在京城?”
“可能。”
“那…千山怎么办?”
蓝兮颔首不语。常欢惊诧未褪,忽地心头火起:“单绝不要了么?画筑不要了么?师傅准备扔下千山一去三年?”
蓝兮面色平静:“隐居多年,外人闻千山之名而不知千山之实,师傅就去多教些弟子,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常欢不知火气打哪儿冒出,只觉得一阵阵一波波的压抑不住,怒视着蓝兮道:“师傅不是一直说不再收徒,不是一直说喜欢清净,何时改了心意?”
蓝兮别开目光,淡道:“正是最近,为师思量着你初出茅庐便得唯尊,短短数月已可授艺,五年就能出师,若为师入主大家画院,定能栽培出更多如你般优秀的画师。”左右环顾简陋小屋,倏尔一笑,“也可像这丹枫院借你名气东风一般,光耀千山。”
常欢简直无法形容自己的错愕,她不能相信刚刚那一番话是从蓝兮口中说出的。一向视钱财为粪土,视名利如糟粕的师傅;一贯以清心修性为根本,最恨聒噪吵闹的师傅;无论世间繁花如何迷眼,浮华怎样诱人都决不动心的师傅,竟会说出这一番求名之语,着实震呆了常欢!
她呆呆看了他半晌,咬牙开口:“师傅…你在生我的气!”
蓝兮摇头:“无需胡思乱想,师傅不过做了打算而已,何来气你一说?”
常欢一个箭步冲到他身前,低头望着他愤然道:“你就是生我的气,你气我离山,气我出师是不是?”
“不是。”蓝兮仍淡然道,“为师说了本意如此。”
“师傅啊!”常欢急了,双手忍不住按上蓝兮肩头,“你气我可以,骂我也行,为何非要去京城为师?还要一去三年!那处…那处不适合你。”
“怎不适合?”蓝兮眼睛不抬,双肩微微颤动。
“就是不适合!”常欢眉毛紧皱,手指揪住蓝兮肩膀,“那里的人很复杂,学画只为名利,这都是师傅你对我说过的,你怎么可以丢下千山趟进浑水?你…你会不舒服,会看不惯,根本呆不下去的!”
“为师会慢慢适应。”蓝兮轻拨掉常欢的手,站起身道:“我心意已定,莫再说了,今夜我住在院中一晚,明早上路,你以后好好照顾自己,照顾学生,我会回来看你的。”
常欢后退一步,定定看着蓝兮,心中火烧火燎的痛。好一个心意已定,千山单绝,青松白鹤,画中仙筑,还有…还有徒弟,都不要了!几日不见竟就下了这样的决心?自己示情被拒之时,心灰意冷之际,纵然苦恼郁闷,但仍不舍得离开千山太远,仍不舍得离开他太远,他就这样舍得?
闭上眼睛,常欢冷笑道:“那徒弟就不敢再留了,祝师傅桃李遍播天下,早日光耀千山吧!”
说罢背过身去,不再看他一眼。蓝兮未语,怔望了常欢半晌,回身出门。
还是那样朦胧的月光,如一块蒙着轻纱的宝石,悬在高高的天幕中挥洒柔和光芒,几颗星星点缀月旁,一闪一闪,忽明忽暗。
蓝兮站在院中,抬头仰望天空,夜风拂面清凉,心底同样掠过凉意。常欢的眼神再次刺痛了他,那愤恨的,不可置信的,失望的眼神,对师傅失望了么?蓝兮苦笑,迫不得已,迫不得已啊…千山的夜凉如水,寂静如冰,是潜心修性的好地方,多年来他安心安然的住在那里,只觉自在无比。可如今多呆一秒都是对灵魂深重的煎熬。那里不但冷清,更安静得直让人感到绝望。明知她不会回来,还傻子般久久伫立在松下观望,多么希望那一抹鹅白跳入眼帘,多么希望那一声清脆的“师傅”再响耳边。三天三夜,内心的苦涩早已将他淹没,总是幻觉门口闪过轻灵身影,总是幻听楼下脚步踢踢踏踏,当这幻觉折磨得他再也忍受不住时,只有离开千山。
可下山了又能怎样,难道他能告诉她,欢儿,师傅和你想的一样?难道他能对她说,欢儿,师傅隐瞒了自己真实的感情?若是可以说,他也只能说一句,欢儿…师傅已经三十多岁了,而你才刚刚十八。
这世上总有那么多无根之语,耳闭心不闭,当年秘案之后,疯爹抛妻弃子消失无踪,独留娘一人承受痛苦,不解真相者竟传出娘不守妇道被休的恶毒流言,即便躲进山中,娘仍被世间传言和爹的下落不明逼得郁郁而终。所以…不可以!千夫所指的痛苦自己能承受,她却不行。以师徒名或以年龄壑,都不可以,他不能忍受任何人对欢儿说三道四。只有走吧!分开得远远的,两不相见,或许她才会重新快乐起来。
望向常欢的房门,蓝兮的心里的疼痛一刻也没有停止过。
次日清晨,蓝兮敲响常欢屋门:“欢儿…师傅上路了。”
内里无声,几又一夜未眠的他无法再多说一句告别的话,叹了口气转身,见张之明站在院中冲他微笑道:“常姑娘还未回来?”
蓝兮一惊:“她出去了么?”
“是,昨夜来与我说要出远门几日,当时便走了。”
蓝兮大震,上前抓住张之明胳膊:“她有没有说去哪儿?”
张之明慌道:“没有说啊,我见她未带包袱。”
蓝兮放开他,奔出门外,自己雇的马车已来,街道上早起的人们开始忙碌,吃食店铺已有热气萦起,不见常欢身影。
蓝兮心猛地一沉,自己是否做了蠢事?低估了欢儿对师门的感情?丫头半夜又偷偷跑走,出远门…能去哪里?
将包袱甩上马车,打定主意先在城内寻寻常欢,正欲上车,忽见前方又有一车驶来,车架上坐了两人,一黑一白。蓝兮看清后先是一喜,随即蹙起眉头,暗暗生出不快,那两人正是欢儿和…韩端?
两车靠拢,常欢跳下马车,脸上毫无郁闷表情,嘻笑着对韩端道:“就知我师傅还没走呢,等我去拿包袱。”说着跑进院去。
蓝兮诧异地看着她神采飞扬的模样,呆了半晌还是抱拳向韩端道:“韩公子要去哪里?”
“京城。”
蓝兮呐然:“那欢儿要去哪里?”
“京城。”
“她为何要去?”
韩端冷眼扫过他,嗤笑一声:“你是她师傅,不如你自己去问。”
说话间,常欢背着包袱又跑出来,跑到韩端车前回头看看蓝兮,“师傅,你不走么?”
蓝兮疑道:“你去京城做什么?”
“玩儿!”常欢嘿嘿笑着,“当然是玩儿,我还能做什么?”
蓝兮微怒:“为师要进宫,要去倾城楼,没有空闲带着你玩!”
常欢丝毫不在意他的口气,反身双手用力一撑,挪上车架,无所谓道:“我没要跟着师傅啊,我是与韩公子一道去玩儿!”
蓝兮双拳猛地一握,震道:“你与他…同去?”
常欢缩腿上车,靠住车厢道:“是,与他同去,不过正巧与师傅同路,就一起走喽。”
蓝兮只觉一阵酸意弥散四肢,忍不住教训道:“画院二轮授课未始,你还想着玩?”
“还有几天空闲,若我回来迟了,张先生答应帮我顶着。”
蓝兮生气了:“你抱着这玩乐之态如何能教好学生?”
常欢不再与他顶嘴,歪脑袋看着韩端,笑眯眯地道:“怎么办呢,我师傅好像不愿与我们一道走。”
韩端冷道:“我正好也不想听你们师徒耽误功夫,驾!”大喝一声,车动烟扬,车上二人都不再望蓝兮,径直朝前驶去。
“欢儿!”蓝兮眼见常欢坐着韩端的马车驶离身边,一时又气又慌,紧步窜上车,缰绳未及攥住,就扬鞭催马,急追二人而去!
店逢惊变
两辆马车并驾齐驱,驶在郊野官道上。清晨起的薄阴天气渐有好转,云散雾开,春阳升暖。嫩绿青草从破冻土中露出头来,迎风招展碧绿身姿,野树抽了新芽,一派生机勃勃之景。
刚出城,常欢便问韩端:“你如何能确定季大哥被带去京城?”
韩端不想回答,常欢就歪着脑袋目不转睛的望着他,一见她那好奇的模样,韩端便觉得难说拒绝之语,半晌道:“自有线索。”
“是何线索?”
“…”
“你说季大哥他不会有事吧?”
“不会。”
“为何你这么肯定?”
“…”
道路两侧间或可见古驿颓垣,或是因为春日意暖,或是因为与师同行,又或是见了韩端笃定的模样便很安心,常欢暂时忘记了忧虑,面上挂起笑容,车架两边来回挪腾着观看景色,时而与韩端闲唠两句,虽然得到回应只有短短数语,却没有影响她的心情。
深深吸了一口气,常欢叹道:“有花香啊,冬天真的过去了。”
韩端一腿垂下,一腿屈膝支在车头,甩鞭的手肘搁在膝上,听常欢说话,侧目望她一眼:“乍暖还寒花未绽,哪里闻得到花香?”
常欢神秘一笑,往他身边凑了凑,“这你就不懂了,心中若有花,即便是寒冬腊月天里也能闻到花香。”
韩端不置可否。常欢又道:“但并不是每个人心中都有花的,有的人有,有的人就没有。”
“何人有?何人没有?”
常欢嘿嘿道:“我有,你没有!我师傅他…”说着话,余光偷偷瞄了瞄相距不远马车上的蓝兮,他脸上一丝笑容也无,目光只盯着车头正前方,模样状似还在生气。便故意放大声音道:“我师傅他也没有!”
韩端哼了一声:“你怎知?”
常欢挑挑眉毛,得意道:“我当然知道,心上无忧慢赏花你明白吗?有忧之人只顾烦心忧虑,花在眼前也会视而不见,更别谈闻到花香了,恐怕吃什么看什么都索然无味吧。而无忧之人才能真正做到心目同‘赏花’,常保松快之心,即便没有花赏,也可闻到花香呀。”
说罢又偷瞄蓝兮,他果然正扭头看向她,眼里浮起了一片无奈。
韩端不与她讨论,常欢自己说的仍很有劲:“比如你,你一定有很多烦恼,所以看什么都不顺眼,见什么人都不愿搭理,久而久之,你便养成了现在这样的性子。”
韩端轻问:“什么样的性子?”
“凉薄!”常欢嗔他一眼,“我说的对不对?”
韩端默然半晌,又道:“那你师傅呢?”
道路略窄,蓝兮的马车渐渐落后,紧跟在韩端车后,虽隔了一个车厢,但若前车的人大声说话,他还是可以听得清楚。
常欢瞄着蓝兮已不在车侧,知道他就在后方,说话更是拔高了音调,“我师傅以前没有烦恼,但最近好象很多,笑容难得一见,动不动就冲我发火,不晓得为什么啊。”
蓝兮在车后听得一滞,自己经常冲欢儿发火吗?
韩端问:“你不晓得?”
“我怎会晓得呢?他又不肯告诉我。”
韩端不接话,常欢便自问自答道:“他为何不肯告诉我呢?因为他当我是小孩子嘛,”突然放粗了声音,学男子说话道:“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管!”
韩端蓦地抬头触了触鼻子,掩去已绽在唇边的笑意。
常欢哀叹一声:“究竟要长到多少岁才算是大人呢?”扶住车边,将头探向后方,高声叫道:“究竟要长到多少岁才能有资格替人分忧呢?”
后方无语,只有马鞭轻甩和轱辘压过泥土的声音。常欢撅了嘴,正身坐好不再说话。自己就是没骨气,听得他要去京城便慌了手脚,好似害怕今生再也不得相见了一样,忙不迭的夜入痕影庄,好说歹说求了韩端带她同行。可跟着他去了京城又能怎样,他若真想留下,真想抛开千山抛开她,自己也毫无办法。如果当初不说那些混话,也许还能和他两人在山上继续生活下去,可说话如泼水,出口收不回,现而今脸也在他面前丢光了,人也被自己吓得要逃跑了,那种挫败感真不是一分半分。
半晌无声,韩端转头瞅瞅她,破天荒的抛了个话题:“照你的说法,你能闻到花香便也就是心上无忧了?”
“我也有忧。”常欢打起精神回答道,“我也有的,只是我比你们想得通而已。”
“如何想得通?”
常欢苦笑:“不想通难道就不活了么?就算你日烦夜烦,那忧心事也不会减少半分,反而会越想越多,不如花点心思想想怎么去解决它更好。”
“如果解决不了呢?”
“那就找些别的事做,把它搁在一边,能忘则忘,能淡则淡,若实在忘不了也淡不了…”她看向路边野树嫩草,微笑道:“只有藏在心里吧。让人为你担心岂不更添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