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
“有什么办法,那种情形之下,为夫只能装睡。”在荫凉的画廊里,云深这般回答我。
我将他往上抬了抬,道:“为何要装睡?”
他有点烦恼回:“我扛着你也罢了,我一介男儿为你这样娇弱的女子所扛着,实在是……”他又道:“虽然我并不反感如此,但,总归该给自己留些面子罢……”
当时只是随心之举,现下,我想了想,当真是有伤大雅,给云深难堪,有些愧疚:“那,现在放你下来?”
他言辞里卷着清风:“不要,我喜欢这样,你真的不累?”
真是前后矛盾的男人,我接着问:“一点都不累,所以……那就扛着?”
他低低“嗯”了一声,嗓音听上去洋溢着一股懒猫晒太阳的舒服劲儿。
我这时却想起了方才桌上的那沓情诗,试探着问他:“隽之,你对陆九此人有何看法?”
能明显感觉到他原先瘫软在我肩头的身体突地紧绷,他问:“怎么突然问这个?”
……是不是发现我知道什么了才这般紧张,虽然我确实也发现了什么。
我忙道:“没有,就是好久未见他来府上找你赏月议事……”
他从我肩膀挣下来,拍了拍衣摆,在我跟前站定,面色有些暗,却依然维持微笑:“是的,很久未来府上了,看来娘子盯他确实盯得紧。”
不等我开口,他替我将肩头因为扛他皱褶的布料整理好:“阿珩,我忽然想到一些公事还积压在身,现在去睡约莫还是睡不下,先回书房去了。”
话毕,不给我一点回话的余地,转身朝书房所在施施然步去。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于是,这是……生气了?
到底是因为察觉到我发现了什么恼羞成怒,还是因为襄王有梦,神女无心,光陆九一个名字就叫他反感厌倦?
不过看云深将那沓纸张妥善放好的模样,我森森觉得是第一种可能较大一些。
呆立在原处,我无力地揉了揉太阳穴,男人心似海捞针。更何况还是两个男人之间的事,不能懂呐不能懂哟——
××××
之后好几日云深依旧忙得很,用膳均在书房,晚间回房也是倒头就睡,其间虽同我说过话,态度却有些疏离。
是夜,我翻了个身,盯着月色里云深那张恬淡的睡颜,叹了声,道:“其实吧,有断袖之癖并不可耻,可耻的是你们不敢直面它。你可名否?”
云深翻了个身,只留了个宽阔的背给我。
第二日,我醒来后,云深已经去上早朝了,我梳洗罢,便被长生拖着去逛早市。
晨雾薄曦,市集里俨然热闹成一片,虽不及扬州繁华,却别有一番民风巧趣,北方以面食为长,我和长生找了家街边的馄饨摊子,点了两碗香葱馄饨,从箸筒里捡了两根筷子面对面耐心等。
“呀,跟夫人真是有缘分。”一声熟悉的腔调自我左侧传来,我偏脸一看,雾气散尽,不知是头顶阳霁,还是自那人身上流泻的光。陆九一袭锦衣,扒拉着两根筷子,撑起狭长的眼帘,朝我这边懒散散看来。
他出现在这里给我一种金玉洒在沙土里的不和谐感觉。
我道:“确实有缘分,不想咱们华贵的九爷竟也在此处用早膳。”
他自来熟,很快转移至我们这桌,笑眯眯道:“这家馄饨京城闻名,况,夫人贵体也能下坐于此,我来吃吃又有何妨。”
我端起桌上杯子抿了口茶,又忆起情诗那事,遣长生去催问问混沌煮好没,待她一走,我压低嗓音,对陆九道:“你的事我都知道了。”
他也故作神秘兮兮状:“什么事?”
我笑而不语了一会,方才道:“陆阁主写给云深的情诗。”
陆九看我的眼神像在看怪物。
我拈起一根筷子,力道不大地叩白色茶碗的边缘,边低声轻轻哼唱出:“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有女……如云,匪我……思存……”
“等等,”他面色愈发不悦,打断我:“爷要强调一下,这诗并非爷写给云深的。”
这欲盖弥彰的,我呵呵了两声,道:“莫不是还有人盗你的名讳和印章?”
陆九眯起眼,抬起茶杯抿了口:“那些诗明明是小爷我写给你的,为何都落到云深那厮手上了?”
这回轮到我懵了:“诶?”
陆九学我那般呵呵笑,他原先昏沉的神情为一派愉悦所取:“看吧,我就知晓你这个反应。”
我搁下筷子,问他:“咦,你莫不是……在勾引我?”
陆九抚掌笑道:“是啊,夫人好眼力,”他话锋一转,又换上忿忿之色:“以为都到了你手上,不想却被云深全给拦下。”
我此刻也顿悟了,拍拍他肩头,赞赏道:“九爷好心计,为了博得丞相之心,不惜勾引我出阁,待我二人离和后便可趁机而入。”
陆九原先晴朗的面色忽的风雨大作,他一下子站起身,桃花眼瞪大,咬牙对我道:“夫人真真不可理喻,您自己慢慢吃吧,老子走了!不用你送!”
说完拂袖离去,就像云深那日。
哟,连动作都一模一样~
长生此刻也端着馄饨回到原坐,她问我:“陆阁主他怎么了?怎么走了?方才与他擦肩而过,叫我有种疯狗路过的危险阴森感,手臂后背寒毛倒竖。”
我但笑不语,用汤匙搅了搅碗里馄饨,霎时香气四溢,我舀起一颗送给嘴里,方才挑眉答她:
“也许跟相爷一样吧,男人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你知晓的。”

圈一四

【】
中元时节将至,府上全然笼罩在一片晦暗的氛围里,倒不是因为鬼节到来因怀思先祖的心智混沌,而是……
我委实不明白,为何这阳盛阴衰的丞相府邸里头,竟也会开始盛行闹鬼一说。
几乎每天均会有人来通报,“夫人,我看见了XX”“夫人,我昨晚被鬼压床不能动哟”“扒拉扒拉”。
我给之他们的反应也只是一挥手,果断无视掉。
子不语怪力乱神。
云深与我一样,对这些事也并无多大的兴趣,只当是这些人是因鬼节将至,心理作祟了去。
他那几天过去,看来心情还是较为不错的,今日下朝后,还携了一方精致的长形木盒,微笑着交到我手里。
彼时,我正坐在庭院葡萄架下头,眯着眼品茗,有点困倦,打不起精神。我并未急着打开那盒子,只当是他又从哪里捎来的小玩意儿,取了搁在一边。
云深道:“阿珩不想看看是什么?”
我在藤桌上,放下杯子,回他:“保持神秘感。”
云深直接端起我用过的那杯子灌了一大口,兴致颇为高昂地捋起宽袖,眼睛里全是好看的神彩:
“阿珩,你知我今日去了哪里吗?”
我道:“不知晓。”
他将那盒子移到自己前头,小心翼翼打开,取出一个长形管状的物什交到我手里,边道:
“我今日去了神机营,此物名为火铳,是我从一友人那边借来给夫人玩玩的,怕你整日待在府里,太过无聊。”
他垂下眼,看看我手里的那把火铳,又道:“不过不可长借,只许你玩一天,而且,不许声张。”
我的兴致瞬时被提了上来,早就听闻先祖皇帝开国后便建立这样一支军队,擅于运用火器作战,神勇非凡,所向披靡。
今日托云深福气,竟然能见到一支传闻中的火铳。
他坐在我身侧,支着下颚,道:“筒内已装上火药,阿珩要不要试试?”
我一喜,答道:“好,怎么弄?”
云深站起身,拐至我身后,双臂环过我身体两侧,将那火铳尾部抵在我肩上,他边教导我姿势边言辞解说:
“这支虽然类似火铳,与普通火铳却有不同,是西方传教士带来的。阿珩,你看到铳上方那块圆状的小镜模样的东西没有?士兵便是靠那个来看清目标的。”
我平直举着那火铳,透过那个透明的小镜,能清晰见到不远处的花园里,密叶繁枝下头,一个丫鬟模样的女子蹲着身子树荫里采栽东西,夏日园里生长着许多野菜草菇,我估摸着是在采这些东西。
云深温热的呼吸就停在我耳畔,他问道:“我们来打什么好?要不就树上那只麻雀好了。”
我点点头,伴随着云深的动作将那把火铳往上举,这玩意儿很重,举着肩膀和手臂都已是极累人,因而我的动作也很慢。不过这倒也未有一点影响我的兴致,我依然直勾勾盯着镜片,期许见到更多有意思的景致……
可是……
眼前的这番情形叫我心生奇异,我托好那火铳,微偏过脸问云深:“隽之,我想问问,这镜片里头所见到的画面会滞留吗?”
云深道:“怎么会,就像水映人影那般,人离去了,倒影自然也会消失。”
他话一落下,我背脊陡然生出一片寒凉,握着火铳的手心叫冷汗打湿,我前前后后反转着那支火铳……果然,如我所预料的一般,那镜面里的景象不曾变换一丝一毫……
那个蹲着身子栽东西的丫鬟还待在里头!
哪怕我已将火铳对准无数方向,天空,草地,亦或者高树,她还在镜面里头,一直没有变过!
油然而生的惊惧感叫我寒毛倒立,再也无法淡定地拿着那把火铳了,我睁大眼转向立于我身后的云深,在他幽黑疑惑的眼眸里看到面色早已苍白的自己。
我看了看那背对着我们采东西的丫鬟所站之处,她还背对着我们,蹲在那里,我腾出一只手,略有些疲惫地指了指那处,问他:
“云深,你看得到那边有什么吗?”
云深循着我指示的地方看去,道:“你是说……院里那棵百年古木?”
我失力地摇摇头:“不不,树下呢,还有别的什么,你可见到了没?”
他有些奇怪回我道:“独有一丛荫凉,此外便没有其他东西了。
……云深说的是真话,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的是我……
时下,我做了个决定,将那火铳迅速上膛,笔直瞄准那丫鬟所在的地方……
“砰——”
繁茂的古树里无数鸟雀扑腾而出,在弥漫四溢的浓重火药味里,我再看了看那镜片,垂下握着火铳的双手,遥遥朝那棵树下看去。
自幼便听闻灵物惧火,果真如我所料,除去镜片里的,地上的那位也已经消失不见了……
我前阵子不信下人的那些话,只是不置一词一笑而过,如今亲身经历,却是心悸到几乎坐不稳。
估计是察觉到我的不对劲,云深自我身后握住我肩膀,急切问道:“阿珩,怎么了?”
我摆了摆手:“无事……”
此话还未说完,一股巨大而汹涌的脱力感袭进我的躯体,我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一软,便没了知觉。
××××
这一晕便晕了不知多久,直到某个明亮的午后。
我自床上醒来,却因适应不了光线,完完全全睁不开眼,周边混沌迷糊,只觉得床边有两个人影在晃悠,脑中已经清醒了大半,耳朵也能清晰地听到那俩人在交谈的内容。
从嗓音听得出,一人是云深,一人音色柔和却沉郁不亮,是一名女人,而且年纪应当是不小了。
云深问:“之前我请来的医者皆言阿珩身子并无大碍,就是不知为何一直不醒。而管家请来道士却说,她是冒犯了不净之物,受罚至伤神不起。”
那女人沉寂片刻,方道:“依贫尼来看吧,觉得夫人就如相爷之前所请的那些道士所言,为不净之物所害,以致元气大伤……”
原来是个尼姑……
云深也沉默下来,忽见他身影变大,之后便能感觉到他替我将被褥往上拉了拉,云深轻叹了声,微弱如天边流云,捉不到,闻不见。
那尼姑又道:“相爷还请莫要担切,贫尼即刻便在此处为夫人吟诵《金刚密乘大圆满》,用以祛除邪灵,不过诵经此间,不可有外人,不可有二心,还望相爷回避。”
云深替我将额发拨开,道了句:“好,我这就出去。”
说罢,属于他的那团身影渐渐隐去,房门阖上的声音传来,云深已经离开了。
房内安静片刻,我便听到那尼姑在我身边道,嗓音含笑:“夫人,我知你方才就已经醒了。”
为人所察,我也装睡不下去,完全张开眼,见到那尼姑的模样,此女看上去已过不惑之年,相貌虽普通却有从佛之人的清雅端方,她对着我颔首一笑,眼底有洞悉万物的鲜亮和温泽。
我就着身侧的床边阑干想要起身坐好,那尼姑赶忙凑近身服侍我坐好,我道了声谢,又言:
“师太也不要站着了,找个椅子坐下吧。”
她道:“多谢夫人了。”便去搬来一把椅子坐在我床头。
我看看她:“不知师太如何称呼?”
她维持着那副温和有礼的态度,回答我:“贫尼姓吕,法号楼芒。”
我点点头,问:“虽有言,子不语怪力乱神,不过,我当真是因为鬼怪缠身才至于此?”
那师太面色忽的一边,原先秋风扫落叶般的温淡全然逝去,独留下冬日一般的严寒冷森,她突然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近来夫人与相爷的关系可有裂隙?”
我蜷曲起膝盖,托腮想了想之前的陆九之事:“似乎,好像,有一点。”
师太鼓起腮帮子,一脸“我就知道”的模样:“贫尼跟你说呀,男人不可靠啊!尤其是相爷这种见谁对谁都一派温和有礼老好人态度的男人更不可靠……”
“等等,”我拦住她的喋喋不休:“为何突然扯到这个上面?这与我晕倒多日的事有何关联?”
吕师太摊开手,用掌侧捶了几下床板,忿忿不平道:“自然是有关联的,相爷这种货色,一有嫌隙,就加害于自己结发妻子亲近之人,实在不是好东西呀……”她稳下情绪,定定朝我看来,继续对我道:
“夫人当真以为自己是为神鬼所扰吗?”
我疑问地看她:“虽不信这些,但前阵子府内多有灵异之言,况,我晕倒前亲历过一起怪事,叫我至今都心下惊疑。”
吕师太眼底流动着一种极其奇异的光,她问我:“不知夫人可否继续装晕,让贫尼在府上多住几日呢?”
我道:“为何?”
吕师太直言:“为查清事实真相。”
不等我开口,吕师太将话补充完毕,这一句叫我凭空生出一种较之上回亲历怪事更为惊悚的感受。
她不急不缓说的是:
“……夫人晕倒之由,并非遇鬼,而是中毒。”

圈一五

【】
惊悚也只是暂时的,一种更为愉悦的感受袭击了我,我忍不住咧开唇笑,一击掌道:
“哇!居然中毒了。”
吕师太看我的眼神不对劲起来,她反复强调:“你为何这般欣喜?中毒了诶,夫人你中毒了噢~”
我竖起一根手指在她前头摇了摇:“你不会明白的,就像你们佛家人向往菩提本无树的空灵境界一般,我对于身体所受的一些创痛是非常憧憬的……当然,我所说的创痛并非来自外部,而是身体里面的,就比如当下的中毒,不瞒师太,拜一些早年经历所赐,我体质较之常人更为特殊,多年未曾染疾患病,偶尔小伤小痛也能极快复原。而且,你难道不觉得中毒这个字眼非常神奇吗?我以往只在画本上看过。”
吕师太有一些无力,她道:“那夫人反倒觉得因祸得福?不愿追究此事了?”
“不,”我收回停在她面上的目光:“我对此事很感兴趣,我想要查个究竟。”
她原先耷拉的脸瞬间笑逐颜开:“这样便好,夫人可知自己中的是什么毒?”
我道:“不知。”
她也不卖关子:“依贫尼来看,此毒应为魇祟散,为湘西苗人所制传出。此毒并不难得,也不难配,但使用方法较之口服的毒药却是有所不同。得到魇祟散的人,将此毒混着燃料灼烧,叫其药味流出,不需多时,方圆几十里之内的人嗅到,便会产生幻觉,幻象大多为灵异事物,所以最近一段时日,府上会有不少下人声称看到鬼怪。”
我道:“于是,近来发生的一切都是假的,只是源自于我们中毒之后所看到的幻象?”
吕师太颔首道:“可以这么说。”
她又补充:“不过,这毒药性不算猛烈,伤人的方式也是潜移默化逐日加深。所以,这也是相爷请来的那些郎中无法辨识出夫人明明身体无碍却奇怪晕倒的缘由。况,女体偏阴,容易染上。不过夫人言自己体质特殊,所以与旁人比起来,较晚中毒也是必然……”
听罢,我又问:“你说这毒并不伤人,可我却因为这毒厥过去好几天。”
吕师太“唉”了声,“夫人,你晕倒并不是因为这毒。”
“那是?”
“夫人前段时间可是为心事所扰,寝食难安?”
我想了想前阵子确实是被云深别扭的态度搞得有些伤神,如实道:“嗯。”
“这就对了,夫人只是失眠多日积压所致,又遇灵异之事,受到些刺激,所以晕了过去……或者可以说,睡了过去?”
我:“……”
原来,我本质还是柔弱的……可是,最后得知真相为何我的心情并不如以前想象的那般好?
大眼对小眼,我与吕师太面面相觑了一会后,吕师太眼珠子一转,突然对我急促道了句“躺下!”后,平静站起身子,温和地背诵起经书。
我也快速滑进被窝,背对门躺好。
与此同时,外头也响起一阵不急不缓的敲门声,紧随其后的是云深清雅沉静的好嗓音:
“吕师太可颂完经书否?我想看看阿珩。”
“相爷,”面对着红木床栏,我听见身后的师太打开门后,这般言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贫尼这才念了多久啊?夫人恶灵缠身,哪是那么好祛除的呢?贫尼也知相爷担心夫人,但是吧,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鬼要慢慢除,人要慢慢察。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扒拉扒拉……”
不知为何,那吕师太说得愈多,愈发语无伦次。
估计她也意识到自己言辞的不对劲了,找了句话来收尾:“所以呢,这几天我要与夫人同居而卧,同塌而眠,日日守候,彻夜诵经,小鬼才不会近夫人的身噢~”
云深默然一阵,有些厉声质问:“为何?一定要如此?”
吕师太道:“嗯,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要不然,夫人何时才能醒来贫尼也不敢保证哦~不知相爷是想终日抱着个半死人躺着,还是想早日面对活蹦乱跳的媳妇儿呢?”
而后,云深也未说任何答应的话,我便听得他欲要阖门,紧接着吕师太似乎拦住了他:
“哦,贫尼在相府叨扰的这几日,不知相府是否管饭呢?”
云深回应她的腔调明明是平和似无风之水,却不知为何叫我听出了一股深渊寒洞的阴森之意,只听他道:
“阿珩若是能平安醒来,一日五餐都不是问题;若是有什么差池,你这辈子也休想踏出相府一步。”
××××
这几日,吕师太果真每晚与我睡在一处,她很少背诵经书,有人过来送饭菜抑或添香油的时候才不慌不忙装模作样高声诵读,就算如此,白日她也极少同我交谈,只道隔墙有耳谨慎为上。
当然,晚间便会不同了,待到相府里头万籁俱寂月霜露重时分,便是吕师太最为活跃自在的时刻,她双手抓着被子边缘,在我身畔缠着我问一些鸡皮蒜毛的琐事,却极少纠结到正事上头去。
第一日,她研究了我近几年喜欢的零嘴菜肴并且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第二日,她软磨硬泡千方百计要盘问出我最近最喜欢的非亲戚的男子,我被弄得不胜其烦,终于随口拈了个答案,当然是相爷了。原先聒噪的她不再吭声,我只当是她是太困,不小心睡去了。
第三日,她未再同我说话。
第四日,还是没有说话。
第五日,她总算是开口了,开口第一句话险些叫我吐血,夫人,为何你最近最喜欢的非亲戚的男子是相爷呢?我扭过头装睡,不再理会她。
第六日,也就是中元节前夕,我和吕师太的交流总算是步入正轨重回正题,她盘腿坐在床上,颇为蓄势待发的模样。师太清瘦的身形隐在略有些阴晦的月光里,就如同鹰鹫欲要翱翔之际,下一刻背脊就会生出羽翅那般,她对我道:
“夫人,想要一击拿下那用毒之人,就选在今晚了。”
我被她严肃的态势也搞得有些紧张起来,问她:“当真如你所言,使毒的人是云深?”
她眼眸在黑暗中很是明亮,她定定看着我,道:“夫人为何这般在意呢,是他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她突地笑了,眼角弦月半弯:“倘若真是相爷,夫人又会如何呢?”
我想了想,道:“倘若真是他,信赖定是从此不再,那我便收拾包裹回扬州去。在我看来,他下毒自有他的原因,我离开也自有我的想法,此后阳关独木,天大地大,山高水长,如此而已。”
吕师太笑了笑,道:“夫人委实好气度。”
出门前,我特意选了一件深色短款的裙衫换上,这样在夜间不至于太醒目,行动起来也可以轻便些。
于别间里整理好衣衫,我走近倚在门口等我的吕师太,轻声道:“其实并非相爷,而是他人所为,对吧。”
她瞪大眼看回来。
我揉了揉太阳穴,直言:“这几日,我绞尽脑汁,实在想不出云深有何目的,要对我下手。”
吕师太支起手臂,点了点下巴,笑道:“这有什么难想的,比如他喜欢上别家姑娘却又没什么好的理由来休了你,他前段时间不是同你疏远了嘛,肯定是这样了。他配制魇祟散,偷偷燃烧,慢徐散出毒性,你说你那日是用火铳的时候见到了奇异之事,指不定他就将那燃烧后的魇祟散残渣放置在火铳内,只等你闻了后昏脑伤身……”
“若是这个缘由,那他手段尽可以凌厉一些,直接将我毒死岂不更快?”我接过她的话茬。
吕师太掸了掸淡色袍子:“夫人难道没听说过一句话吗?慢工出细活,你贵为扬城富商白氏之后,现今嫁到京城,也不过几月,就已经于京中小有势力。倘若有一日,你在这相府突然亡故,你以为白家不会追究吗?而相爷他选好最为适宜的毒药,借着中元到来之际,一方面制造出府上闹鬼的假象,一方面循序渐进将夫人身体搞垮,外界现下皆以为夫人为恶灵缠身卧床不起,夫人,你难道看不出,这才是相爷所想要的,能够彻底加害夫人的最好时机吗?”
听罢她的话,我竟油然而生出一种几要信以为真的感受,不过还是将其打压下来,道出心中所想:
“云深不会的。”
吕师太这回真心实意笑了:“夫人自信的不是时候。”
我回道:“并非我自信,只是……此事怕比你所说的要蹊跷的多。我不光觉得下毒的那位不是云深另有其人,而且,我深觉用毒并非那人的本意……如你所言,他只是想要利用中元节的来临,制造出府上有鬼的假象闹起恐慌,吸引旁人注意。只等吕师太这样博闻多智的人出现,发掘出真相,从而让我们知道这么一个人在下毒,再推进一点来说,便是知道有他这么一个人的存在……而这个想要引起我们注意的人,他一定也在这相府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