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袋饼干而已,为何能困他一路,为何又非得等那两位学生下车?
他倏然迷惑,不明这私心缘起。
雨夜漫长,窗上水迹繁杂融汇,其后万物也不复往初,变得迷蒙而陌生。
林渊薄唇紧抿,不曾注意绿灯已亮,直至身后车流不满鸣笛,身侧女孩叫唤提示,他才如大梦初醒,撇去难辨心绪,重新驱车上路。
第1章 第二十一节课
林渊把周菡萏送回了家,目送她进楼,也看到她在大门阖上的前一刻又回头,估计是没料到他车还在原地,女孩子立马缩起脖子,很快转过身去,三步并作两步上楼。
林渊笑了笑,往右转动方向盘,驶出小区。
刚过一个三岔路口,林渊无意瞥到一间书店,光线是陈旧的黄,雨雾濛濛,灯牌仿佛长出了一圈绒毛。
他不忙着走,把车停去门外,书店规模并不大,在这样湿漉的天气,它像是海上一艘沉寂的孤舟。
林渊推门入内,吧台摆了绿植,书架排列规整,几只懒人沙发随意散落在角落里。
小孩陷在里面,也陷进了童画本里,置身世外,完全入了迷。
林渊走到文学区,眼下上市了不少崭新的国外小说,他拿起来看了几页,又放回去,刚要逛出这片区域,一张熟悉的封面把他目光扯了回去。
林渊停下身,把那本书抽出来,纸张已经轻软泛黄,布满了时光的指印,封面的书名尚还清晰——
《强风吹拂》。
林渊把书放回去,可不免想起那个同样买了这本书的学生,毕竟这间书店离她家很近,或许某个好天气的晚上,她也走过这里。
阅读是一种孤独的行为,卡尔维诺写过,“她把书当做牡蛎的贝壳钻在书里就像牡蛎躲在贝壳里一样安全。这间屋子被密密麻麻的书页包裹着,就像在密林之中树叶占据了所有空间一样”。
林渊深以为然,不安造访的时候,他就会读书,借此避世逃离。
可他不曾料见,以往一本有着纯粹慰藉的书籍,却能够听见另外的回音,他的心随之共振,像失控脱手的弓弦。
这种共振持续到了晚上,林渊批改着这次的月考试卷。
本次月考特邀市里教学组出题,校领导要求加大难度,学生的哀声载道他们老师一早就预见到了。
所以面对着一张接一张错多对少的考卷,林渊也批得面不改色,风轻云淡。
直到他掀开了一张字迹娟秀齐整的试卷,扫了眼大题,林渊都没去看名字,他知道是谁。
每次批到她讲义,他会油然而生出一种想象,这是一个为他单独开设的电台,频率一致,他所有的传道受业解惑,都有了温柔而有力量的回馈,就在她歌一般流畅别致的书写证明里。
提上分数,林渊不自知哂笑了下。
尽管学生们对他心怀敬畏,可初来乍到,环境陌生,他也有过不知所措,自我怀疑。
从何时开始踏实下来的?
林渊不由回想,也许就是上回月考过后,他见到了一张试卷,他欣慰得像是得到了一张房契,一颗勋章,他有了落稳脚跟的自信。
他激动翻回第一面,去找考卷的主人。
学生姓名:
周菡萏。
——
周菡萏洗漱过后,温了会书,就蹑手蹑脚钻进被窝,摁亮手机。
直奔他们的学习小组,里面果然静悄悄的,一场考试过后,总是各怀心事,也失了聊天兴致。周菡萏也没有冒头打扰,退到好友列表。
她意外发现,那个单独的分组里,林老师头像还亮着,只不过是忙碌状态。
她蠢蠢欲动,想要去问他分数成绩,可她又没来得及跟张芸对答案,心里摸不着底。
可她还是好想跟他说话啊。
忍了一会,终究是憋不住,周菡萏像要说悄悄话那样,把手机贴近,红着脸打字:林老师,能打扰你一下吗?
不过片刻,那边已经回了消息。
林老师:136
林老师:全班第一
相当利落,直击人心,仿佛心有灵犀,一早就猜到她要问什么。
周菡萏一下子呼吸不畅,追问:真的吗?
林老师:目前的全班第一,我还没批完。
周菡萏:……
又逗她!周菡萏气笑不得。
但这也是个不错的成绩,周菡萏搓了搓热烘烘的脸,很官方回:我继续努力,下次争取靠到140。
林老师:已经很不错了。
还不够,周菡萏在心里回,她莫名心有余悸:还好不是真的第一。
林老师:第一不好吗?
周菡萏立马回:第一就不好意思再去你那蹭补课了。
等到发出去,周菡萏才忽得察觉这句话有些逾矩无礼,万一林老师多想就完蛋了。
而接下来的聊天框,似乎印证了她的最坏预感,牢握掌心的手机,有如按下静音,再无响应。
良久,周菡萏眼底蓄满了懊悔的泪水。
屏幕才重新亮起来,她手忙脚乱点开来,一刹那她破涕为笑,那里是林老师超可爱的回复:
“学生想学,老师岂有拒绝之理。”
第1章 第二十二节课
好不容易熬完周末,周一回校路上,一想到没一会就能见到林老师,周菡萏就无法自制地笑了出声。
她心里起劲,脚踏车也踩得飞快,到校门口时,整个人上气不接下气,碍于吐息不畅,她下意识扯下口罩,猛然间又想起这口罩还是个标志物,能让林老师一眼就认出自己。
左右看了几眼,并没找到林老师的车,但周菡萏还是噌得又把它拉回去,整理好,像是娇怯地躲进了一道引人注目的粉红色门扉里。
天空一片清朗,放置好自行车,她快跑回教室。
班上已经来了不少人,把书包挂到椅背上,她回头找齐嘉佳座位,那里空着,显然椅子的主人还没到,目光逡巡一圈,又转到吴恙那里。
吴恙正侧着脑袋跟同桌逗贫,同桌先注意到周菡萏,拱了下吴恙胳膊提醒,吴恙回头,口型问:
“咋了?”
周菡萏问:“嘉佳呢?”
她担心她又想不开,别看齐嘉佳大大咧咧的,其实心思敏感脆弱,抗压能力极差,高二那会,每回考差了她都要闹一遭,躲在家里不肯来学校。通常这时候,班主任就会嘱托周菡萏午间去她家一通劝,再把她拉回来继续念书。
吴恙还没来得及答,视线飘到门口,接着扬了扬下巴。
周菡萏也跟着看回去,齐嘉佳已经甩着胳膊奔进教室,嘴里还叼了半个包子。
看见周菡萏,她冲她挤了下眼,回到自己位子,把剩余包子囫囵塞嘴里咽了下去,然后做了个OK的手势,告诉朋友:
她还好。
周菡萏放下心来,抽出历史课本,纷乱背书声在一刻间响起,老班准时来到。
三四节是数学课,课间操一结束,大家还没完全归队,张芸就从办公室抱回了这次月考的数学试卷,在班里分发。
多数人的面色都瞬间晴转阴,接得颤颤巍巍,但再怎么畏惧,也必须得面对这一纸宣判和刑令,毕竟都是之前三十天的成果反馈。
发到周菡萏这里时,张芸停顿一下,才把试卷交给她,欲言又止。
周菡萏不懂同桌动作与表情的含义,临上课前,张芸带着自己试卷归位,周菡萏偷瞟了眼,在她用数学书盖住卷面前看到了她的分数,132。
周菡萏情绪复杂,有几分窃喜,她考得比他“助理”还好呢;又有点愧疚,因为她对这门学科的热爱,也许并不如张芸那般忠贞纯粹,掺杂着好多私人感情。
铃响,林老师来到班上,他穿着灰色大衣,侧身走上讲台,下颌轮廓清晰,放了教材再转过脸来,只叫人满目清朗。
周菡萏心潮起伏,紧盯着她,像搁浅的鱼在等一杯水,热切期盼着他的目光,零点一秒都好。
可他只不着痕迹地环视班级一圈,然后笑起来,无辜状问:
“怎么全都这么看着我,我是你们仇家?”
大多人分数并不好看,所以也无精打采,一片死寂。
但他鲜活的神色和调侃还是惹得一部分认扬起嘴角。有前排男生恹恹作答:“没考好……”
“挺好的,”林老师低头掀开自己手边试卷:“你们班这次数学成绩文科班排第一。”
学生们瞬间瞪大眼睛,腰杆也不可置信地挺立起来。
他语气肯定几分:“真的。”
来自老师的认可是一剂良药,大家神色瞬间松动,心也随之安定。
林渊还注视着学生:“这么好的消息,不笑一下啊。”
学生们纷纷憨笑,是十几岁孩子特有的透真傻气,女生也掩着嘴笑嘻嘻。
气氛一时欢快洋溢不少,林渊开始讲题。
学生们大受鼓舞,也聚精会神听讲,听他耐心分析梳理考卷上的错误与纰漏。
课到一半,外边走廊上忽然来了位陌生女人,班里顿时生出细小异动,男生的视线不自觉被牵拉过去。
那是个年轻纤瘦的女人,长发微曲,散在肩头,周身一股子初雪般清雅的气息。
她眉间蹙着似嗔似怨的焦躁,靠近窗口时,还在授课的林渊才注意到她,他旋即停了声音,放下粉笔,同班里道了一句“稍等,我出去一下”,就匆匆推门走出。
那女人快步迎向她,在林老师还未完全带上门前,大家听见她急促地质问:“我打你电话怎么不接?!”
接而二人并肩,自走廊走远。
班上顿时热闹起来,猜疑着林老师和那位漂亮女士的关系,女孩窃窃私语,但男生的议论却大胆清晰,都在说:
“林老师女朋友好漂亮啊。”
“哇靠终于见到老林女朋友了。”
“好登对啊……”
“……”
周菡萏没有参与其中,仿佛被隔开了,被强行关进一个狭窄的玻璃罩里,呼吸不畅。
心底那片繁花盛开的土地,在一寸寸龟裂,她在下陷,脚底突地没了实体,难过到不能自已。
几分钟后,林老师再次回到班里,大家都默契地安静下来,只是眼珠子滴溜溜转,好奇又新鲜。
可林老师并未分享更多,只说有事要走,布置了一张讲义,道了声不好意思,就再次离开。
一整天,他都没有再回来。
周菡萏坐在椅子上,魂跟着跑了,她强撑着脑袋,心不在焉看书,实际万物灰暗,周身无力。
晚自习下,她没有和齐嘉佳吴恙一块走,独自疯骑回家。也没像以往拖到睡前才洗漱,一回家就去了卫生间,草草了事,然后就哐当带上房门,躲回自己的小世界,妈妈为她煮的宵夜,她也视若无睹,只干巴巴回了句:不想吃。
坐在书桌前,她拉开抽屉,照旧扯下一段星星纸,今天是奶绿色的,咯嗒按开水笔,她突地大脑空白,不知如何下笔,以往只嫌纸张太小,难容她全部情结。
为什么是绿色啊。
连你都在讽刺我。
周菡萏恼火地把星星纸揉作一团,抛进纸篓里。
她又哗啦摊开桌上的习题册,开始做题,一道题还没阅完,数字和图形就已模糊,像被水糊成了一大块,一整团,看起来很费劲,她拼命抹着两只眼睛,可怎么抹也看不清了。
她想起白天窗边那个女人,不由酸苦,她有着一种让在座女孩都自惭形秽的浓淡有致的美,她的出现像春水一般滋润了干枯的教室,难怪班里男生都树梢抽芽般唯恐慢了的朝外冒头。
这就是林老师喜欢的人吗?
可是以前明明一点信息都没透露给他们。
可是他也没那个义务和学生分享这些啊。
周菡萏抽了张纸擦拭,眼泪却涌得更厉害,怎么也止不住,信仰坍塌,自作多情的屈辱和失望让她的心像揪扯一般疼。
就不能等她一下吗?
那么短的一段时间,就几个月。
等一下她,不行吗……
她捂着鼻子,怕抽噎声引来父母关注。
一边的手机屏幕在闪动,周菡萏把它拿起来,是齐嘉佳的学习小组热火朝天地闲聊,艾特林老师问他白天的事。
任凭她怎么敲打,林老师悄无声息,没有回复。
哭得疲乏至极,周菡萏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一觉醒来,已经是五点多。吃早饭时。她不敢抬一分眼去看自己妈妈,因为她的两只核桃眼都快砸到碗底。
她也破天荒地比齐嘉佳晚到,早读一下,齐嘉佳就跑过来关切问:“你眼睛怎么肿成这样啦?”
周菡萏一句实话都不敢讲,只能插诨打科,说自己昨晚看了部感人的电影。
下午,有数学课,林老师回了班里,他站到讲台的那一刻,周菡萏还是觉得自己黯淡一宿的世界重新放起了光。
他说上课,班长说起立。班里人集体站起。
他又说:“坐吧。”
他看起来心情不佳,面色较之以往冷峻了些,也有了距离感。
班长却没有坐回去,林渊疑惑地看他一眼。
班长受人之托,只得尴尬摸头,笑了两下,不负众望一本正经问:“同学们想托我问您,昨天过来找您的是咱们……师娘吗?”
按理来说,老师的这些人情琐事,私下议论就好,不好这样直白去问,但林渊平日和学生相处融洽,所以大家伙儿胆子也大了些,耐不住那些好奇心,就集体怂恿胁迫班长,把他推出去搞事情。
林渊闻言,似乎被这帮子学生逗乐了,云开雾散,他牵起唇角,答:“是我亲妹。”
第1章 第二十三节课
他不假思索的澄清,让台下响起成片失望的叹气,林渊在学生们浮夸的反应里加深笑意:
“你们怎么比我爸还操心我?”而后故作厉色道:“都给我好好学习。”
“哦——”大家齐声答应。
周菡萏不知该如何恰当处理此刻情绪,她想笑,嘴角眉梢随时要动起来,可又怕同桌觉察,只得倾低脑袋,挠了几下额角掩饰。
可这个小动作只能盖住窃喜的眼睛,嘴巴还露在外面,这般想着,周菡萏又去托腮,等挡住嘴巴,弯弯眼又跑出去了。
嗳呀,好麻烦,根本没法儿全遮住,周菡萏急了,索性拿两只手捂住整张脸,两颊烫呼呼的,她的世界又复苏了,两只黄鹂鸣翠柳,千朵万朵压枝低,她好开心啊.
同桌张芸见状,凑过来小声问:“周菡萏,你怎么了。”
周菡萏立即正襟危坐:“没事,昨天没睡好,就有点困,搓搓脸醒神。”
说着用力拍了两下脸,嘶……好疼。
张芸瞥她一眼,没再吭声。
——
残霞被夜幕吞噬殆尽时,林渊提早结束一天工作,开车赶到省人医。
废了好大一番功夫找到车位,再出停车场时,华灯初上,他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都快七点了。
来到父亲病房门前,只见林羡鱼挨着墙打盹,父亲还平躺在病床上,一动未动。
林渊推门进去,林羡鱼依然没醒,他放轻脚步,走到父亲床边。
两鬓斑白的老人戴着氧气面罩,呼吸均稳,一旁监护仪也无特别动静,整个病房如睡去了一般安静。
约莫是感受到了一旁身影,林羡鱼一个激灵仰起头来,见着是自家老哥后,才垮下身体,揉揉惺忪睡眼轻声道:
“你来了啊。”
林渊“嗯”了声问:“今天水吊完了?”
林羡慕点点头:“护士才收走。”
林羡鱼站起身,小幅度伸了个懒腰:“你今晚不值班?”
林渊还是垂眸看着父亲:“跟同事调班了。”
轻轻替病床上的人掖了下被子,林渊回头:“陆医师呢?”
林羡鱼回:“回他自己科里了。”
林渊说:“跟人道谢了吗?”
林羡鱼皱眉不解:“我跟我男人有啥好说谢谢的。”
林渊:“……”
林羡鱼嗤之以鼻:“你以前谈恋爱都这么客气?”
林渊:“……”
话不投机半句多,林渊懒得和她争,往床尾走:“你回去吧,我今晚待这。”
“不了吧,”林羡鱼拦住他:“我请假了。”
“请了几天假?”
“一周。”
“这么久?别被辞了。”
“你能不能别乌鸦嘴,我不照顾咱爸谁照顾啊,”林羡鱼跟着他来到窗边,一边埋怨:“你又不找老婆,有个好嫂嫂在的话,我这个当妹的也能轻松点儿。”
林渊望着万家灯火,语气无奈:“哪有那么好找。”
林羡鱼掏出手机,划拉了几下屏幕:“哪里难找了?”
林羡鱼把手机杵到他眼前:“看啊,我这个朋友,在工行上班的,这么漂亮,就比你小三岁,人托我牵几次线了?你总有借口推掉。”
林渊敛目瞥了两眼那照片,里面的女人笑靥如花,他却心如止水:“教高三不忙吗?”
林羡鱼抽抽嘴角:“忙到周末抽空见一面吃个饭也不行?”
她猛地又想起什么事:“今天一个小护士还来问你呢,人家才大学毕业。明明行情这么好,非得把自己拖到老来得子才高兴。”
林渊不语。
见哥哥宁顽不化,林羡鱼回头望向床上老人,就那么胶着地看了会,她忽的鼻酸,泫然欲泣:“不说我,爸也盼着你早点成家,昨天我差点就以为……唔……”
她捂住鼻头,泪花涌出:“他这么大年纪了,过一天是一天……”
林羡鱼看向别处,眼眶泛红,抵着唇,再也说不下去。
林渊叹了口气,从裤兜取出一包纸巾,拆开抽了张递给妹妹。
林羡鱼接过去,按按眼角,絮絮叨叨:“你别老把心思全放学生那了,也替自己多考虑下嘛。”
林渊又是一阵沉默,而后抬手拍了拍妹妹肩,转头离开窗口。
林羡鱼走后,林渊抽出档案袋里鼓鼓囊囊的讲义,就着病房晦暗的光批阅起来。
走廊里,人影愈渐稀疏。外面尚还灯红酒绿,医院已如布上了沉眠的结界,万籁俱寂,与世隔绝。
九点多,查房护士进来,见角落里坐了个男人,肩背挺括,隐约侧影可见样貌清俊,等到他回头看,眉眼间又是一番书卷风致。
年轻的护士脸微微红了点,见他把卷子垫在腿上,只细声问:“你是老师?”
林渊颔首。
护士又好奇问:“批作业呐?”
林渊:“嗯。”
护士踌躇两秒,还是殷切道:“你要是不方便就去医生办公室吧,医生去值班室了,那也没人,光线还好很多。”
林渊并未答话,只抬下巴示意了下病床,提醒那还有长辈需得他全心陪护。
护士一顿,面上浮起一丝羞赧,草草解释两句,就疾步转出病房。
窸窣翻页声里,讲义不知不觉下去了一半,林渊又看到了眼熟的字迹,脑中紧跟着浮出一张稚气未脱的脸。
忽的又想起那个傻气的粉色.猫咪口罩,他忍不住勾起唇角。
可下一秒,他发现这种心绪来得毫无防备,有如条件反射,有如隐形的箭矢,嗖然穿过,他根本忘了竖起盾牌,等他反应过来,心里只剩警惕的异样。
林渊突生懊恼,快速批完了那张讲义,把它挪去了一旁,继续往下改,一张、两张……他并未因此平静,最后索性把剩余那沓放到椅子上,走去窗边透气。
病房楼层很高,他出神地看了会夜景,意外发现,这里竟然可以看到陵中的标志,虽小却清晰。
林渊看了眼腕表,快下晚自习了。
——
翌日早读,周菡萏书念得有气无力。昨晚林老师请假,今早又没数学课,她已经十二个小时没见到心上人了,兴奋剂没及时续上,导致她也无精打采。
但意外的是,第一节课下,林老师来了趟班里,招呼张芸出去。
两人在走廊上说话,周菡萏就贪婪地望着,可惜林老师只简单交代了两句,便离开窗口。
周菡萏一边让开身子,一边迫不及待问:“林老师找你干嘛?”
张芸回到自己座位:“让我课间操去帮他改作业。”
林老师到底出什么事了,让他这样应接不暇,周菡萏忧心忡忡,只想着自己也要尽份力,当即开口道:“要不我也去帮忙吧,多一个人应该能快点吧?”
她一脸热忱。
正在码书的张芸手一顿,判研地打量周菡萏两眼,同意下来。
抓心挠肺地熬完第二节英语课,下课铃一响,周菡萏只觉得自己的心已经弹跳到楼上,骨碌碌滚进了高三组办公室。
齐嘉佳挽着她胳膊喊她一块下楼,她只能笑着搪塞,说自己要陪张芸批试卷。
张芸立在一旁,不置可否。
来到办公室,周菡萏的心突跳起来,一眼便注意到林老师伏首案后,难言的喜悦瞬间把她裹住,四肢也随之微僵。
尽管私下聊过好几次天,每一次见他,她还是神经紧绷。
暗搓搓地深呼吸着,周菡萏已经跟着张芸来到桌旁。
张芸唤了声老师,奋笔疾书的男人抬头,刚要应声,他视线一转,落到周菡萏脸上。
林渊随即靠回椅背,寻常问:“你有什么事?”
张芸赶紧解释:“周菡萏想来帮我……”她停了停:“和我一起帮你批作业。”
林渊搁下手里红笔:“谢谢你,但一个人足够了,你下去上操吧。”
周菡萏没料到他会这样利索果决地赶人,失望来袭,她耳根难堪到发烫,不由捏紧了校服衣摆。
僵持两秒,周菡萏应了声“好”,就转头走出办公室。
她一向脸皮薄,也没有更多理由赖在这里,只能落荒而逃。
张芸看着同桌小跑出门,眉心微皱,似在纠结,再回眼,林渊已经从笔筒里抽了支红笔,递给她。
张芸双手接过后,神色舒展下来,像是做好决定,而后放低声音:“林老师,我觉得周菡萏好像喜欢你。”
林渊的手,在半空滞停一秒,然后放回桌上,看向张芸,淡笑着问:“有不喜欢我的学生吗?”
他轻描淡写,字里行间俱是玩笑意味。
张芸听得一愣,不再多话,也跟着笑了笑。
把椅子让给课代表后,林渊起身,端着杯子走到饮水机旁。
站了好一会,他也没扳下开关,神思徜徉。
末了,他似是有所决定,极轻地吸了口气,拿出手机,给妹妹发了条微信。
第1章 第二十四节课
这个周日下午,周菡萏照旧和齐嘉佳一块去学校补习,天气虽好,阳光却没有一丝力度,寒风凛凛,两个女孩不约而同裹紧了围巾。
林老师自然也在等他们,自打上回“献殷勤”吃了个闭门羹后,周菡萏开始有点怕他。
她不愿多想,或许林老师已经看出当中端由,开始有意识地回避自己。
好在进办公室后,林老师一切如常,主动而温和地招呼她们,看她的眼神也无多余意味。
周菡萏才稍微放下心,主动提问。
两小时的讲解答疑很快过去,两个女孩子开始收拾习题和讲义。
林渊也起身,整理好办公桌后,他套上了椅背大衣。
齐嘉佳背上包,抬眼问:“老师你也要走啊?”
林渊颔首,看了眼手机,而后按灭放回大衣兜里。
这是头一回,以往补完课,林老师从未跟她们一同离校过。
三个人两前一后地下楼,朝校门走。
凛冬将至,大道两旁梧桐落尽,只余枝杈光秃稀疏,毫无生机。
见林老师一直走在后边,形单影只,周菡萏莫名不忍,小声和齐嘉佳说:“我们要不要等一下林老师?这样好像不太礼貌哎。”
齐嘉佳直接回头看的动作把周菡萏吓了一跳,以至于她的胸腔又砰咚起来。
下一秒,她听见齐嘉佳有理有据的分析:“你就别强人所难了,老林摆明不想跟我们两个小屁孩一起走,又不是赛跑,他腿那么长,怎么可能跟不上。”
周菡萏攥了攥手里的口罩,思绪被风剐得隐隐作痛,但她还是装作无所谓道:“好吧,是我同情心泛滥了。”
事实证明,她的确同情心泛滥。
快到校门口时,周菡萏望见一个短发女人冲这边笑着招手。
周末的校园很是冷清,放眼大道,恐怕就他们三个,周菡萏并不认识她,齐嘉佳显然也迷茫好奇,那么就只剩林老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