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楼道门,扑入眼底的,恰巧是天地间洗刷过一般湛蓝干净的晴。
××××
又过了几天,公司来了一批美国客户,孙经理特意嘱托我和人事部门的一名贺经理一块去招待他们,去机场接他们的时候,却意外在候机楼遇见了一个人——
唐简,他一身休闲装,双手插在长裤口袋,许久不见他,头发也长了些。
在我想着要不要上前去跟他打声招呼的时候,他已经先看过来了,“薛瑾——”他叫我的名字,冲我挥了挥手,神情是盎然的,就像日光里恣意延伸的枝杈。
我向他走过去:“怎么来机场了?”
他用一双漂亮的长眸对着我笑:“等人呢,一个很重要的人。”
“都找到外国妞了?”我调侃他,顾行止那件事以后,突然没那么多力气拿来矫情了,与人与事都变得温和起来,跟唐简也完全是朋友的感觉。
他回答的语调和节奏都是轻快的:“是个男人。”
“你不用吧,这么自暴自弃。”我说着,边把包里震动的手机拿出来,是贺经理打来的:“喂,贺经理?哦,他到了吗?在哪里呢?”
此刻我身侧的唐简等的人似乎也来了,顺着他走过去的方向,一个中年的黄头发男人在跟他热情拥抱,不会真去搅基了吧这坑爹的世界啊。
挂了电话,我依照“金发碧眼”“湖蓝色行李包”“个高体壮”的特征确定了目标确实是唐简的基友之后,攥紧包手机过去。
“嗨,罗西先生?”
他大海颜色的瞳孔抑或地看了我半晌,忽的恍然大悟:“哦哦哦~薛小姐?”
幸好,我心里舒了口气,面上微笑着点点头。
我曾经跟顾雪琪抱怨:“你知道吗?上周有个美国老太太来我们公司,见到我直接就称呼Mrsxue,老娘脸上刻着已婚妇女四个大字了吗?她这叫什么?揭我心灵的疮疤吗?”顾雪琪有力的回复险些叫我吐血身亡:“也许她只是把你肚子上的赘肉当成你已经怀孕了?而且我觉得她很体贴了,如果她跟你熟识的话,我想她会叫你Mrxue……”
罗西先生的中文很不错,虽然发音依旧是蹩脚,但是交流起来并无障碍,而且看着他也有点高傲得想卖弄中文的模样:“叫我Alex就好。”
“好吧,Alex,你们认识?”我来回指了指对面两个男人。
唐简似乎注意着我们之间的互动,这时才回神,脸上浮动着湖水一样温柔的笑:“嗯,出国那会,一直在Alex在照顾我……”
“噢!”罗西忽然打断他,完全不假思索:“这就是那位薛小姐?”
唐简用表情证明了这是事实。
“你们夫妻档来接我?”罗西的汉语真的是不错了。
“算是吧,”唐简回答得暧昧不清,直接揽过罗西先生的肩膀,替他拿上行李,侧头对我说:“薛瑾,我陪你为Alex接风洗尘吧。”
“也好。”我跟上他俩,嗓音散失在机场的风中。
其实前段时间,唐简的母亲就单独找过我,对我阐明了他们家的情况,以及唐简这些年消失的因素和所发生的一切,我那时候是极其诧异的,没有料到这此间竟然还有这么一段。
以至于这个年老的女人跟我说能不能原谅她儿子的时候,抱歉和诚恳的脸色一下子软化了我。
如今我也算是清楚的明白了谭家名门的作风,无法容忍他们心中那些所谓的“外人”踏足进他们家领域任何一步,说好听点,这群富人是高贵冷艳,难听点的话,就是一群装逼的二十三。
我算是摆脱了,而顾行止呢?
他要一辈子在那样的环境里吗?算了,关我屁事。
那天,我给唐简母亲的回答是:“可以原谅,可是估计没法在一起了。”
他妈妈大抵已经是很开心这样的回应了。
三人行,,唐简刻意让我走里侧,我瞥了瞥他,发梢被微风吹乱,说话口气总是温和有礼,如同被拉细的天边的云,其实再在一起也不是没可能吧。
【口三九】
接下来的几天,都是我和唐简两个人陪Alex逛遍N市,Alex人非常有意思且易于相处,相处的时光大多在愉快中度过,他玩的不知疲惫,动物园游乐场水游城各种项目基本不误,甚至还带着他去我老妈操刀创办的麻神理工大学棋牌中心学习打麻将,跟他讲了下这个名称的典故……
他像小孩子那样睁大眼睛:诶哟我地妈~太油菜了~
我妈往他后脑勺盖了一巴掌:臭小子,谁是你妈?等你娶了老娘的闺女再来废话!
我﹠Alex:……
Alex抚助了一个特殊教育学院的中国小孩子,唐简因为偶尔工作忙,所以他去看望那两个孩子的时候,是我陪同他一块去的。
我和Alex来到那个孩子的所在班,是一个盲眼的小姑娘,大概就十来岁的模样,扎着马尾。
副院长把她牵到Alex身边,介绍这是“外国的那个爸爸”,她惊喜的摸了摸对面这个金发外国男人的手臂,面容浮开莲花绽放一样幽静的微笑:“啊,你身上毛好多噢~”
她诧异道。
我和Alex都笑了,Alex问身侧一样微笑着的园长:“她会英语吗?”
“会啊——”小姑娘叫起来,摸索到Alex的手,将他的手掌翻转过来面向自己,在他手心写了两个单词,“loveyou”,然后仰头放佛能看到他一般,问:“爸爸爱谁呢?”
Alex笑了笑,金色浓眉的睫毛煽了煽,大海一样碧蓝的眸子若隐若现:“You…嗯……”他沉吟了一下,托起小姑娘的手臂,“还有一个……”
他也学她在小姑娘的手心里一笔一划,写字的速度很慢,清晰可见他写的是一个“Tang”字,这个大大咧咧的外国男人是如此专注的写着。
Alex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朝我看过来,眼睛里隐藏的东西比我还要惊诧,他忙语无伦次的用中文,窘迫且无措:“抱歉!哦,对不起!Jin!”
“没事。”我面带微笑。
买噶买噶,谁来给我一刀?他爱唐简?我的钛合金狗眼碎了一地啊,天知道我多想跑出去给顾雪琪打个电话分享我心灵深处的震撼!现场版虐恋情深耽美情节,顾雪琪一定会疯掉的!一定!
那个小姑娘此时也察觉到Alex身边还站着一个我:“她是谁?妈妈吗?”
“哈哈,”我捏了捏小姑娘的腮帮子:“我是你爸爸的朋友,”我侧头对Alex笑出一丝别有意味的态度:“你不必在意,我和唐简只是朋友,不要把我当成障碍。所有爱情的障碍其实自己的心造成的。”
××××
从教室出来,我和Alex的身份大概就从他自认为的“情敌”转化为当下的“好姐妹”或者“好兄弟”……?
这种进展简直是让人哭笑不得,Alex好同志已经跟我勾肩搭背了。
这位外国佬火一般炽热的肱二头肌就贴在我后颈,还有扎人的……体毛……
他手掌捏的我肩膀的骨架都快碎裂,玛丽隔壁,法克你老母,各种粗暴的词汇在我大脑里来回交替。我打心眼里觉得Alex喜欢男人选择搅基真的是找对路子了,如果他是个直的,他的女朋友一定会被他不小心弄死吧!
学院的院子里很热闹,似乎是要举报什么活动,来了不少媒体,市内几个著名专栏节目的导演和主持都是熟面孔。
陪同我们的那位副院长对我们介绍:是一家房地产公司打算在他们学校实施的助幼计划。
好像现在企业大多都喜欢用这种社会公益的方式提高自身的社会形象和知名度,我下意识往那边看了一眼,依旧是熙熙攘攘的媒体塞满视野。
副院长建议我们:“要去看看吗?”
我一般都不太喜欢人太多过于热闹的地方,婉拒了。
但是Alex倒是一副颇感兴趣的模样,揽着我就兴致勃勃往那边走,被迫跟上他脚步,几乎是被拖着,来到人堆里。
终于从Alex毫无体贴可言的动作里挣脱出来,惯性踮脚举目看去过,我就知道不应该来,顾行止正被媒体包围着,彬彬有礼的微笑,疏离且妥帖。
浮动的人海里,就算是穿着最为低调的黑色西装,也是深沉夜色里临风高高竖立的灯塔——
看见他以后,就好像再也看不到别人。
“Jin,你跟那个男人认识?”Alex目光停留在我脸上,似乎努力的在挖掘什么。
我晃回神:“诶?”
他翘起嘴角,面部表情有点微妙的夸张:“采访一点也不认真,往我们这边看了好几次了。”
“哦,”我低应了一声,“不认识。”
Alex又开始自恋了:“那大概是因为我长得太帅了?他爱上我了?”
“臭不臭美啊你,真是受不了。”我顺手在他膀臂的皮肤表面掐了一把。
等我再看回去的时候,顾行止依然是那样的神态,带着他的俊雅非凡的姿态和名利双收的命途,衣着光鲜的耸立在闪光灯聚焦的高处……现在可能也已经真正跟那个他喜欢的年轻女孩子在一起了吧,而我还是在仰视他,也只是仰视。
从那天从顾行止公寓里搬出来直到今日,已经好多天了,我心里依然无法做到尽然的洒脱。
就包括刚才那个盲人女孩子仰头问Alex“那你爱谁呢?”的时候,顾行止的名字一样可以毫不费力的一闪而过,如同落入湖面的石子,涟漪慢慢扩大延伸,最终波及全身直至深入骨髓——
这一切都把我刻意隐藏的心思昭然若揭,逼迫我直面“我还喜欢他”“还忘不了”“还是会想念的吧”“为什么你还是一副很好的样子”这样让人苦逼的字句。
不见到他应该会好一点吧,我打断Alex眼底一副看热闹的神彩:“走吧。”
“为什么?活动还没开始。”
“没什么好看的,你不爱唐简了吗?你最好别告诉我你又对那个黑色西装的帅哥一见钟情了。”
“不会,我是专一的。一直这样。”Alex蓝色的眼睛里写满信誓旦旦。
“好了,走吧。”我拉着他快步走出人群。
没有他的生活我一样自在开心,我一样可以和顾雪琪她们一伙子在斗地主的牌桌上咆哮输赢成败转头空,可以每逢周日就逛街采购满足属于一个女人物质需求,可以摆出一副完全热衷的姿态参与老妈给我安排的一次次相亲然后回来跟她吐槽对方的弱点后再被她用更恶毒的词汇吐槽回来。
我完全就回到了过去的自己了嘛。
人生在世,根本没有必要像不值得的人证明什么,活得更好,乃是为了自己,师太说得好,一个人越是没人爱,越要爱自己。
××××
送Alex回美国那天,机场的天空是沉沉的阴,我和唐简去送他,在候机室里,他分别给了我们俩一人一个大大的拥抱,他用试探的口气小心翼翼询问唐简:
“Tang,把你调回美国的公司去可以吗?”
唐简顿了顿,只是沉默的这少许时刻,外国男人已经分外不安,忙解释:“不逼你,我不逼你。”
唐简的笑容连带照亮了他的脸:“等把国内的事情都处理好吧,我就带我妈妈和姐姐一起去。”
“啊,太好了,”Alex表情一下子雀跃,他看了我一眼:“Jin,我走了,不要想念我,你的招待让我很开心,谢谢你,我昨晚给你发的那条信息看到了没有,祝你早点幸福。”
“看到了,你放心走吧。”我们走到安检口,目送Alex往里头走。忍不住的,我又翻出了他那条短信,“Infact,alltheobstaclesoflovefromourhearts.”
——其实所有爱情的障碍都来自于我们自己的心。
大概能明白他的意思,Alex虽然看着二了点,事实上,他要比我通透得多了。
唐简微微倾身凑向我:“看什么呢?”
“没什么。”我刚打算阖上手机盖,它却在我手里震动起来,我翻开一看,是顾雪琪打来的,看了唐简一眼,他示意我接吧,按下通话键放至耳边,就听见顾雪琪在那头用几近咆哮的语气对我吼,嗓音大到都快震破我的耳膜:
“瑾瑾瑾瑾瑾!!林维渊刚才打电话给我!!!!!!顾行止酒精中毒!!!!!!现在在医院抢救呢!!!!!!!我现在已经到医院先帮你证明事实了!!!!!你要不要来看他最后一眼!!!!!!!!!我无所谓的啊!!!!!随便你啊!!!!!!!!!!”
由于她口气非常不真实,我咳了一声:“琪琪琪琪琪,愚人节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
“我真的没……”
顾雪琪的话音被打断,电波忽然滋啦——了一下,我下意识用已经莫名湿汗的手握紧电话,那头拿着手机的主人已经换了个,我听出来声音,是林维渊。
他嗓音听上去透着点奇怪的怨气,也不知是指向我还是指向他自己的老婆:
“薛瑾吗?自己闯的货自己过来收拾烂摊子吧。”
我一听他这口气不大愉快了:“关我什么事?你跟他关系那么好,不可能不知道我已经跟他分手了吧?那个云记者呢,她没照顾好他?”
那头沉寂了一会,我才听到林维渊说:“你那边是分手了断的干净了,他这边我不知道。薛瑾,你最好快点过来,别逼我不顾及大学四年的革命深情跟你吼……顾雪琪,你别再抢手机……萌你妹啊,说了多少遍了我跟顾行止不是同性恋……”
我:“……”
林维渊一句话又把我本来沉寂下去的心又吊了起来:“有件事我想跟你说,今天我跟他一块出去吃饭,从开始到结束,从头到尾,他说的每句话,每个字都离不开你。还有那个云记者,你张口闭口就是她,比起顾行止,我倒觉得她更像是你的初恋。快点过来吧,薛瑾。”
【口四口】
放下电话,唐简在我身侧问:“有急事吗?”
我回过头去看他的脸,拢在机场灰色的天光下显得分外洁白:“一个朋友出了点事,想去看看。”
他问:“要我陪你去吧。”
“不,”几乎是下意识的,我拒绝了他:“不用了,我自己打的去就好。”
他也没勉强我的意思,眉眼和语气都是软软的:“行,那我去接你好了?”
我愣了愣,不忍心再拒绝,“嗯,行,半个小时之后到市人民医院门口接我吧。”
跟唐简告别后,坐上出租车,我这时候才感觉到莫名的郁燥和不安,整个人像是被罐装在一个不通风的玻璃容器里,只想快点逃出去,更快一点。同时我也必须逼迫自己直面的是,我担心顾行止,随着到医院路程的拉近,我这种担心也在壮大和生长。
所以到最后,以至于我下车往顾雪琪报给我的病房地址找过去的时候,步履竟然带了点小跑的意味
顾雪琪在病房门口迎接了我,我压抑着微小的喘息问:“还好吧?”
她顺手推开门,不大的空隙,顾行止闭着眼躺着,睫毛密密实实的盖住眼睑,病床白色的被褥盖了半身,他的左手还在打点滴。
非常可耻的,我的鼻子酸了。
顾雪琪也看了一眼,随后转向我:“因为顾行止以前就是滴酒不沾的,所以林维渊也不知道他是完全不能喝酒,就没有阻止,没想到就现在这样了,还好没什么危险。”
“嗯。”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过来了啊,”回过头,林维渊正站在我俩身后,他拎了一袋零食和饮料,递给顾雪琪:“吃吧,喊了半天肚子饿了。薛瑾,你呢?”
“去机场之前吃过了。”我顺势想拉上病房的门。
林维渊架住门,没让我完全带起来:“不打算进去看看他?”
“不是已经没关系了吗?”我回道:“那也没我什么责任了……”
“啊~顾行止醒了~”他忽然打断我。
我几乎是条件反射似的回头往病房里看过去:“真的?”
顾行止那伙还安安稳稳烫着,而我旁边的林维渊和顾雪琪都已经嗤嗤笑起来——啊啊啊啊啊这对狗男女啊奸夫淫妇啊两个混蛋啊!我瞪了他俩一眼。
林维渊止了笑:“去吧,他反正在睡觉呢,一时半会醒不了,”他又说:“酒精中毒这种事还是别发生了,医生说是会死人的,顾行止这次运气好,只是休克。”
休克算是很严重的情况了,我问林维渊:“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告诉我,“今天下午和顾行止两个人陪客户吃过饭,他就提议去喝一杯,我倒也乐意奉陪。事实上,他哪是喝一杯啊,他一边看手机一边喝,最后直接在吧台边一瓶接一瓶的叫,脸色也不是醉酒的人应该上脸的红,我看情形不对,就拉着他出去了,还没到门口,就休克倒在地上了。薛瑾,其实是我欺骗你了,那天他从头到尾其实都没说一句话,当然也没提到你的名字。但是等他进急诊室之后,我看了看他一直没舍得撒手的手机,停在短信界面,from旺财,我就猜测这么二的称呼对象应该就是你。拿自己手机里面存的你的号码出来对照,果然,他看的每一条都是你的短信,全都是你的。”
我:“靠,咱俩相处了这么久你居然还连我号码都不记得!”
林维渊:“你会不会分重点啊,难怪大学英语考试阅读理解都那么差!”
我:“卧槽!我才不要跟你这可怕的满分怪比!”
“我草你们俩全家,吵毛线啊。真没素质,这是在医院!”顾雪琪分别给了我们一掌。
林维渊:“我不是你家的吗?于是你也要那啥我?”
顾雪琪:“早就草腻了。”
林维渊:“……”
我:“顾零蛋你不要再暴着粗口喊注意素质了,你以为自己是城管吗?”
顾雪琪:“薛瑾!我那时候是卡涂错了才得的0分,你怎么老揪着我小辫子不放,你太贱啦……林维渊你笑你妹啊……”
……
林维渊:“薛瑾,进去看看他吧。”
我:“……好吧,勉为其难。”
顾雪琪:“你又傲娇了。”
我:“闭嘴。”
××××
从房门口到顾行止床边的这段路程我把步子放的很轻,渐渐逼近,直到顾行止一整张脸都清晰的看在眼里,刚才在病房门口,隔着距离,看不清,以为他还是如往常一边的。
此刻这样近的看他,真的是瘦了好多,脸颊两边的腮帮子都陷进去了,脸色和手指都是苍白的。
我用手指戳了戳他的手背,就像块冰,心里微微叹了口气,替他把手掖进被子。
等这一系列做好,发现也没什么再可做的了,不知不觉,好多东西都丧失了。我再去看他脸孔的时候,心脏一瞬间几乎漏了一拍——
顾行止已经醒了,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瞳孔就像是深邃的黑洞。
“醒了?”我垂下手,直视回去。
他没说话,手臂揽过一边的靠枕坐起来,大概一只手打着吊针外加身子虚使不上力。
这一系列简易的动作由他做着看起来有些艰难的样子,但顾行止也只是偶尔皱了皱眉,总算是完成。
其间我也没有帮助他的任何动作,只在旁边冷眼看着,故意冷眼看着。
顾行止就算病态也依旧是清贵的模样,他的视线朝站在床侧的我扫过来,第一句话,竟然只是莞尔的:“薛瑾,你居然过来看我了。”
他嗓音沙哑并不好听,但是这一个孩子气的笑几乎让我有一种蓬荜生辉的感觉。
我笑了笑:“嗯,过来看看你,你现在变成这副样子真是解气啊,我今晚回家要对月喝酒欢庆了。”
他眉心微蹙,平时的威严又乍现:“你不要这样。”
“那我要怎么样,”我挨着他床边坐下:“继续傻了吧唧地为你哭吗?看到你这种样子因为心疼再流泪一整天吗?还是你习惯有个姑娘为你作践自个儿了,云蔚呢?怎么没看见她?哭的都没法出来见人了?”
“不管她的事,”他不耐烦的打断我:“看来你还是在意。”
“哟,说起云蔚坏话,你不爱听啦?”看着顾行止,我的肾上腺素控制了大脑,说着那些连我我自己都不相信的措词:“顾行止,我是很在意。你刚醒,大概还不知道我为什么过来看你吧,你的好兄弟林维渊告诉我你这次酒精中毒还有我的原因呢,我来看看你怎么样了,看看自己得负担多少医药费。拜托你能不能别这么自信,我在意的是我的那些人民币,而不是你这个人,”我顿了顿,继续把话说完:“不过看你现在话都说得这么利索了,应该不用我付钱了吧?嗯?”
顾行止握住我因为措词激动而夸张挥舞的手臂,停住我动作。
本能地抵触想让我甩开他,可是他的话快一秒阻止了我的本能,他说话的时候,眼睛像是明灭不定的灯火:“我不好,非常不好。”
“也就是说我还要付钱啰?”我这回使劲把他手掰开扔回床面:“好吧,那我们来商量商量我要负担多少医药费吧。”
“嗯,”顾行止垂了垂眼睛,再抬起来的时候,却平静的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现在跟谁在一起,那个外国佬,还是唐简,还是你那个学生?”
这个问题一下子击中了我的怒点,我已经没有办法再维持着语气的平稳:“管你什么事,跟谁在一起也不会再跟你在一起。顾行止,看来我们没办法愉快的商量下去了,我先走吧,你好好养身子。”
顾行止的背脱离身后的靠枕,肩膀有点疲倦的倾斜,下一刻,他就用那只没有打吊针的左手掰过了我的脸强迫我看向他,他又原型毕露了,脸上又是那副冷漠,无情,以及所有我讨厌的神色:“你到现在还是没法直面我吧,今天不把话说清楚了你最好不要擅自离开。”
“够了。”我打开他停在我下颚的手,撑着床沿站起身。
“薛瑾!”顾行止嗓音提升了好几个调度。
估计是听到里面的响动,病房门大概是被推开,紧接着就是一张女护士年轻的脸,我顺势越过她走出门去。
离开的身后一阵骚动,我能听见那护士细声尖叫了一声“顾先生,你不要自己拔针头!”,能听见顾雪琪呼喊我的名字,以及林维渊带着怒气的阻止他的嗓音,我眼前的景致又像被泡在浑浊的水里那样模糊成一片。
突然有人从身后猛的把我紧紧抱住,本来盈结在眼眶的泪水一下子飞溅出去,紧接着就是浅色的病号服带着它主人的力道,气味以及体温迅速包裹了我。
“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可是你在气头上,我怕说出来只会惹你更生气,”它的主人这样说:“我也想和你解释,可是你并不给我任何机会,我现在到底什么做你才比较开心?”
顾行止听起来都有点低声下气了,可是他还是什么都不懂,我只能这样回应他:“不看见你。”
能明显感觉到他停在我肩膀两侧的手臂僵了僵。
“实话实说,只有不看到你,我才会比较开心。你的家人,你的性格,以及你的一些所作所为只会让我讨厌,厌倦,厌恶,”我不停地加重用词的感□彩,大概已经是溃不成军前的最后一丝努力了:“可以放手了吧,唐简应该已经过来接我了,我不想让他在外面等太久。”
和我话音落下之中几乎没有一丝间隙的光阴,顾行止的松开了我,我快步拐弯离开,极快的离开了他的视野。拐过走廊的落地玻璃门,我回过头匆匆瞥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