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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嘘,他不知道,我要保持清纯无害的少女形象。”
康乔:“也许他更喜欢你放荡不羁的骚女形象?”
张思敏:“也许他更喜欢你放荡不羁的骚女形象?”
黄亦优:“也许他更喜欢你放荡不羁的骚女形象?”
我:“[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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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我换了身衣服,还洗了头,五点左右就坐地铁一号线抵达万达。别问我为什么想蹭油又洗头,万一江医生突然兴致来了亲我脑门呢,毕竟这世上还是有不少像我这样的女人半天不洗头刘海就生油。
我提前买好了两张下午6:30七号厅的票,3D IMAX的,豆瓣评分挺高,说明电影本身应该还是不错的。
还有,不能忘记爆米花。
一切就绪,我把两张票放进口袋,托好大桶的爆米花,今天果汁饮料还买一赠一,看来老天爷都注定要我和江医生出双入对了。我吃力地拿着吃的喝的,去出口处找了一处长椅空位坐下。万事俱备,只欠男神这一缕东风,这样江医生下班一过来就可以直接轻轻松松看电影了。
等他来了我要不要主动一点,挽着他的手臂一起去检票呢?想想都有点小害羞,但估计还是会的吧,完全按捺不住想要宣告所有权的冲动。
我完全旁若无人地意淫着,我要怎么控制脸上的肌肉和神经?它们支持不住了啊,全被甜蜜的臆想豁开了口子,眼角微弯,嘴畔向上调动着,三环映神经。我只能非常努力地收拢着笑容,防止过路人和等候群众以为身畔坐了个疯人院今天放大假或是没关好。
就这么坐着,看着皮鞋后跟一下下点着地,我抬高腕部看了眼江医生的表面。
都五点五十二了。
江医生还没现身,也没打电话给我,估计是病人拖住了他的步伐吧,我抓出两颗爆米花送进嘴里嚼,甜甜脆脆的,这应该是吃货界的白雪吧。
六点十五了,电梯拐口还是没有叫江医生的影子,他那么出类拔萃,肯定一眼就能看到,可是他就是没出现啊。焦虑一点点挤进大脑和心肺,我翻出手机,按通了江医生的电话。
手机里传出拨号拉长的声音,一下接一下,江医生都不用彩铃的,这种声音持续着,比夜晚街道两旁的路灯还没有尽头。
我等候了很久,没有人接通,像是站在一个深不知底地渊崖边呼唤着下面的人,一声接一声的喊,回音如哀鸿遍野,但底下就是没人答应,连气息都没有。
直到有平和又无感情地女声提醒我: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六点二十,广播开始提示6:30七号厅的观众可以检票了。
这之间我一直在不断续地拨通江医生电话,断一次,就在拨出去一次,锲而不舍地简直像在给一位大土豪推销人寿,指望着下一趟也许能感动他,接了我的电话,感受我的游说,买一笔千万人身伤害意外险。
但实际上,我还是那个站在悬崖边的人,嗓子都快沙哑得像吞了一坨石子,就梗在那,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我没进去影厅,六点四十五,我站起来,离开座位,小跑到卖票处又买下两张15号厅七点五十五的票,再等会吧,他答应我会来的。
江医生会不会出了什么意外,路上追尾了?工作太忙太累不小心趴在桌上睡着了?手机被偷了?他乘坐的电梯故障被困在里面没有信号了?我赶紧打了个电话给康乔,“康乔,江医生还没来,我都等了好久了,想回医院看看,我又怕他突然会过来找不到我人,你能不能帮我去医院看看?”
“卧槽?”康乔大概在吃晚饭,嘴里含糊不清的:“都七多点了他还没到?你给他打电话了吗?”
“没人接,我都打了二十多通了,”我眼眶因为焦急开始发热:“你说他会不会出事啊?”
“你问我我问谁啊,”康乔在那头呼噜噜喝着汤混饭,大概是快速解决面前的吃饭问题,再来帮我解决成长烦恼:“你先别瞎想,我快吃完了,我过会去去医院帮你看看!先挂了,你再打打,不要放弃拨号。”
康乔那边一挂段,我就继续按下了那个末尾有(23)这个数字当点缀的【江男神】。
这一通让我完全绝望了,“你所拨打的用户已启用短信呼服务……”,关机了?第二次,还是短信呼,还是关机,同样的机械女声一次接着一次无情地传送着,她告诉我这个站在万丈深渊边的人,哪怕此刻我纵身一跃,投入整个生命的力度,也寻不到下面的人了,想都别想。
七点五十五的电影也放映半个小时了,新影票再度作废,连当草纸都不配。我接到了康乔气喘吁吁的电话:“吴含啊,我问了他办公室的人,说他下午四点就提前下班走了啊。”
我:“……”
我突然说不出话来了。
在古代,人们披星戴月山水兼程只为了去看一看爱人的笑脸。而如今,有了手机,电话,网络,这种艰苦就不再必要,因为光这三种通讯方式,就能够立刻实现“立竿见影”“吹糠见米”,让你可以在瞬间得到回应,就只是因为这个“能够”,这个“可以”,人们所受的折磨又要乘上几十几百倍。一毛钱就可以“我爱你”,飞信甚至不用一分钱,电话一旦拉黑,永远的关机,呼叫转移,通话中;扣扣一经拉黑,永远的拒加,空间屏蔽,在线对其隐身——你就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了啊,他也根本不想再见你了啊。
快九点的时候,康乔来万达接我了,外面居然已经降雨了,她抖着一把湿漉漉的折叠伞,快步朝我走过来:“走了,回去吧,别等了。”
我后退两步,有点累地仰坐回长凳:“再等等了,”我偏头去看康乔:“他真的四点就下班了?”
“嗯,真走了,手机也不在办公室啊。”康乔在我身边坐下,蒸着一身春天晚上的湿润气,陈述事实。
栽入没有尽头的无底洞一样的失重感,我讲话都变得轻而缓:“好奇怪啊,他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呢?他就算有事也应该给我打个电话吧?”
康乔忽然变得很激动,大概是奔波得来气了吧:“我之前怎么跟你说的!让你别他妈追,追个几把,老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他就是玩你的!老渣男!贱男!躲在在这么大的金陵城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小角落,看着你一次接一次的打电话找成就感,啊——呵呵,这个小姑娘这么喜欢我哦!然后玩够了就把你无情拉黑,你知道你为什么这会打他电话是关机吗?因为他把你加入360拉黑关机选项了!或者他有个手机号专门耍你的,耍完了!拔卡,嗖一下扔进秦淮河!你去找他啊?你还敢再去找他吗?还有脸再去找他吗?只会让人笑你!倒贴比!”
康乔说着一些尖刻的脏话,她尖刻得近乎要尖叫起来了,连路人投来的奇异目光都不管不顾,反正总结下来就是“回家吧,放弃吧,赶紧回归光明之路吧,别为了一个老男人死活不顾了”。她骂骂咧咧的从头到尾,我都只字未吭。
她的确说得很过分,可我一点都不想流眼泪,是麻木不仁了吗?我像机械人一般,一颗一颗吃进嘴里许多爆米花,咽下去,才决定:“对不起啊,康乔,我真的要等的,我就等到电影院关门,要是他还是不来,我就回去行吗?”
“都几点了?你还想等到几点?你爸妈不催你回去吗?”康乔简直要跳起来拽我头发像杀鸡那样,压在地板砖上让我清醒一点了。
我抬平下巴,眯眼仔细筛选着远方的观影荧幕上扫过的红字:“最后一场是十点钟,就十二点多,也不是没这么晚过,我们大学不是也经常熬夜么……”我抓紧她的手臂,在她的开衫袖子上制造出用力的皱褶:“我打个电话给我爸妈,你跟他们说,我今天住在你家,行吗?”
“求你了……好不好,康乔……”我使劲左右晃着她那只膀子。
“……我不会帮你的,你这是自轻自贱,你懂吗?你就不能老老实实回家睡觉吗?”
“江医生没说不会来,那他肯定会来的啊。”
“他妈的他电话都关机了,你去刨他八辈子祖坟他都未必再出来现身了!”
“康乔,你不懂的,这么跟你说吧,如果真的喜欢一个人,你会希望他是好的,是正派角色,宁愿相信自己眼光没错,也不想用恶毒的想法猜忌他,你为什么总要把江医生往坏处想,”我还在絮絮叨叨地找借口:“也许他真的有急事,耽搁了。”
“疯子,你就别再等了!他不会来了!你忘了当年动物园是怎么放你出来的了?还真把自己当忠犬八公了?”康乔各种刻薄,只为了能让我回心转意,回家。
我改用两手握紧她胳膊:“真的,求你了……”我拉高袖子,露出小臂,展示手腕上的男士表:“他的表还在我这呢。”
“表?他那是让你去年买表好吗?这么明显的暗示你都不懂?别等了,他真不会来了!”她重复着一样的话,揪出我一对果汁中的一杯,“买给江渣渣的?我应该带点耗子药来的。”
“我知道,你说得对,”我在动作和语气上开始向她妥协,意志还是不曾改变半分:“但我也暂时没别的地方想去了。”
康乔彻底无语了,她凉凉地斜扫我一眼,重喘出一口气,打落我快长在她臂弯上的手,用拔刀的气势取出手机,拨通了我家的座机号,接通前她咬着牙看我:“以后我不会再管你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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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点半了?快一点了吧?康乔已经离开有两个小时了,我也顺利请到了能够夜不归宿的谎假,影院里人越来越少,工作人员开始收拾海报,关闭柜台,熄灭电灯。
江医生借了我一只腕表,用来提醒我时间走过去多少。
我站起来,走回一楼,把爆米花和果汁尽数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万达的确要关门了,整栋大楼都在一寸寸一厘厘地暗沉下去。
那些熄灭的窗口像是夜兽寐上了睡眸。
康乔走之前还故意把雨伞留给了我,口是心非的女人,估计明天她应该就会装作不知青骂靠我不小心把伞忘在那了根本不是打算给你的喔。
她真的是个不折不扣的好闺蜜,可我总是让她发火失望。
我捏着伞柄站在万达一楼的雨檐下,江医生的表在戴在我手腕上,直挺挺的马路把路灯倒印成唰唰几笔的金色抽象画,所有的车,都以一种毫不留情的气势刮过水塘,带起嘶嘶的溅冒音。
雨夜的关系,又或者在一个地方站得太久太久,我看那些光亮都有些形散,像长出了一蓬蓬一圈圈的金色绒毛。
鼻端嗅到的是被雨洗过的气息,很清爽。
对吧,其实还是可以接受的,一切都还没那么糟糕,就这一个晚上,我就等这一个晚上,就赌这一个晚上。
江医生一定会来的,他没说不会来,他就一定会来。
如果他压根不出现的话,明天太阳照常升起,或许我什么就都放下了。
车辆似乎越来越少,路面变得空旷许多,耳边的嘈杂也小得像是被什么纸盒子给包住了,新街口渐渐在夜色里陶出困意,我的感官也痴呆迟钝了,站得几乎打瞌睡。
一阵刹车的轰鸣顷刻将我从沉钝的半梦半醒间打醒。
我揉了揉眼,打起精气神,皱着鼻梁辨别好一会,才注意到造成躁音的原主正急刹在马路对面。
车很眼熟,像一匹曾陪我千里的骏驰一般只眼可认。我当即对着它跳跃挥舞起来。
是江医生的车。
江医生从车上走下来,他带上车门的嘭咙我在这头都听得到,心跟着跳帧一下,我头皮都轻微地发麻了。接下来,他的举动就跟那个甩车门一样悍戾利落。他都没绕人行道,径直从马路中央就横穿而来。古有吕蒙白衣过江,他恰恰相反,是黑色的衬衣,渡过了一道雨水和灯火积淀而成的金河。
夜晚太暗了,我只能依稀察觉到他步伐很快,几乎带风。他的面容我看不太清,神情也不甚明朗。
“江……”我张了张嘴,想叫他,但旋即卡在了喉咙里。
被他打断了,他还没走近我,在离我还有起码三步路之遥的时候就在质问我:“你怎么不回家?”
他讲话第一次这么大声,算不上吼,但绝对可以用上与“教训”“训话”相关的字眼,还带着不掩丝毫的怒与凶,如果他这会他是在上课的话,讲台下方一定是满室的问题少年,玩手机交头接耳甚至站在课桌上撒尿,才会让他怒不可遏到这种程度。
害怕攀爬上我的潜意识,我讲话不自觉地放弱:“等你啊,不是说看电影的么。”我从兜里翻出六张曾经的影票,现今的废纸残骸,只有上面几乎微不可查的18:30,19:55,22:00的小数字,证明着它们几个小时前也有过力度和价值。
江医生停在我面前,路灯拉长影子,还是天黑的关系么,他一下子变得好像比以前更高大,阴沉了。他黑压压的长眸低了低,瞥了眼我手里松松攥着的影票,漫长地呵了一口气,胸膛与之起伏,像是要把一些腾发的怒意释放出去。等到他再开口时,他的声调确实有效地降低几分,不过他还是在责备。他都不想看我一眼,侧头对准身边的大楼,像在半空里施以一只无形的手,硬扳着我的脸颊逼迫着我也往那看:“电影院已经打烊了,商场也已经关门了,你看不见?”
“看见了。”
“那为什么等到现在?为什么不回家?”他一直在用谴责性质的疑问句式。
“打不通你电话啊,又是不接又是关机的,你也没说不来了,”他在生气吗?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看起来那么生气,等上六个多钟头的人明明是我,他有什么好生气的,他凭什么生气?生气的人应该是我,我才应该怒发冲冠大发雷霆。可我看他一眼后就一点甩脸子的欲望都没了。我始终在慢慢地,心平气定地陈述:“你没说不来,我想也许有可能还能见到你啊,看不了电影也无所谓,你来就行了。”
“一个小姑娘在外面待这么晚你还认为很有道理?”他竟然还反咬我一口:“你看看这会大街上还有几个人?”
我一点也不希望自己的鼻子酸起来,可是它就是不受控制,长成了没成熟的青果,汁水酸涩地盈满内壳。不是他的凶让我恐惧,也不是委屈让我心酸,而是他字里行间流露出来的关切和担忧,让我动容到泫泣了。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流眼泪的欲望像颗大饭团一样梗在咽喉里,我硬逼着自己把它吐出来,必须说点儿什么出来,可出口就只有几个字,一个最普通最朴素的回答而已:“不是还有你吗……”
腔调抑在喉咙里,念出来像蚊虫嗡鸣,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清。
但于我来说,这句话,好不容易喊出来的几个字,立刻就让我的双眼里涨满了泪水。
像是布下一个咒语,那些令江医生神经紧绷的封印一刻间消散殆尽,他整个人,整张面孔,紧锁的眉宇,忽然间就柔化了,他短促地看我一隙,紧接着,就一手握住我抓有雨伞的那只手腕,一手附上我后脑勺,不容置喙地,把我带向了他怀抱。
他是把我拉进了他的怀里?还是按进来的?我记不清了。鼻息,耳畔,肢体,都是他的气味,力量,体温,从四面八方蔓延进来,或近或远地,纷纷赶赴来,只隔着一道衬衣,集中在离我最密切的胸膛,我忽然就被抽离了,丧失了力量,一点生气都没有,随时会瘫倒下去,我什么都不想想,只要放心地,满足地,把全部的自我,投身在这份失控的包围里,就好到极致。
第二十三张处方单
“吴含,”抱了一会,江医生叫我名字,像把我从绵软的梦乡,捞进了另一双更温存的臂腕,“站这等多久了?”
他问我。
我小幅度后仰,脸心和他的胸口拉开了几寸距离,世界包裹在纯粹的安静里,他的衬衣的皱褶声在耳畔轻轻响:“没多久,就站了一会。”我根本不在乎站了多久,他能来就自动清零,没虚度一寸光阴。
“腿酸吗?”他问话和气得仿佛一分钟前发火的人根本不是他。
“不酸,”我怕他还因为迟来的事儿歉疚,抬高右腿跺两下地证明,希望能减轻他的负面情绪:“看,真不酸。”
忘了路面还有水,它们就随着我的动作变成冒犯的小喷泉,点画在江医生的皮鞋和裤脚上。太失礼了,我赶紧道歉:“诶呀,对不起……”
语气尾音还没啊出去,我的脚板底就忽然悬空了。江医生像抱小孩那样,双臂路过我腋下,不费吹灰之力地,就把我悬空托起来了。他提得不高,我下巴微微抬起就可以磕上他肩头,脚尖下绷可能就会点地。但莫名的,我的呼吸,胸腔,肢体一下子就窜到万里高空般失重了,急促游移,找不到方向,像是掉进了一个不存在地心引力的星河,只有心跳在一闪一闪亮晶晶。
“哎……”江医生叹了一下,像轻飘飘坠向窗口的花。他卡着我腿窝,又使出一点力,把我提高了一点,这个姿势对于我来说也更适应舒适了:“想补偿一下小朋友真难啊……”
他在解释什么啊?是在缓和自己的尴尬吗?还是怕他的动作唐突了我?脸在发热,我立刻就服从和配合了,两只手臂挂上他肩胛,松松搂住了他脖子,鼻头贴近他的衬衣领子——衣领上是蓝月亮洗衣液的植物香,我家也用的这款,所以超级熟悉。
不是完全不给人抗议余地的公主抱,是随时可以挣脱到地面也不会受一点伤的半个无尾熊抱法,江医生连一个抱都不轻浮而婉约。
但这也是不折不扣的肌肤之亲啊,我动了动头,将下巴卡在他锁骨那,这个位置最合适,有亲切的依托和归宿。
江医生托紧我,开始走动,他看前面的路,我负责背后。他横贯钳紧在我身体关节和肌理上的每一处,存在感都异常强烈,只要是他接触到的那片肉,都吸食过海洛因,随时会抽筋般跳起来。
这次江医生规矩地走人行道了,斑马线在我眼皮子底下拉成静悄悄的黑白键,他一前一后,忽上忽下的脚力就是在谱曲。一段绿灯结束,刚好能完成一首名为《老男人的呼吸超好听》的弦音。
换了个面向,他大概是往自己的轿车那走了,我在离他耳垂很近的地方制造出很小的声音,问:“只是想补偿我,不是真的想抱我?”
江医生陡然停顿下来,没讲话,只不快不慢地转了面向,又折回去。
我攀在他肩头,不禁问:“怎么回头了?”
“再走一遍人行道。”
“啊?”我大概明白他举动的涵义了,可我偏要装傻让他讲出来。
他停下等红灯,答得很敞亮磊落:“再多抱一会。”他连续用了两次“再”。
果真在绿灯小人走动起来的下一秒,我这只树袋熊,就在轻微的颠伏里,不由分说地被江桉树带着,朝着马路对面走去。
还有比甜更甜的字眼吗?甘?美?蜜?饴?好像都不够。反正就把一罐蜂蜜啊一把方糖啊一杯苹果汁什么的全都往我脑袋上倾倒泼洒吧,就让我为这个美好的瞬间晕头转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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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从斑马线走回车子的时候,我还是没忍住问江医生:“今天怎么来晚了啊?电话也不接。”
他有一小片象牙白的颈子皮肤在我视线里:“出了点事,抱歉。”这个道歉的反射弧还不算太长。
“我要是再往下问你会不会嫌烦?”我扣紧两条手臂,在他脖子后方施加了更多的力量。
“不会。”
“出什么事了?”
“小孩的事情,我前妻的孩子。”江医生讲得很干脆,没一点迟滞。
这个小孩应该算是江医生的例外点和沉重点吧,我决定讲点调皮话活跃气氛:“哦……就我第一次跟你要电话你拿来当令箭拒绝我的那个小孩哦?”
“嗯,对,就是他。”他真坏啊,还“嗯”“对”强调两次,重复加深着我当年的挫比往事。
“那我继续往下问了,小孩怎么了?”
“休克,”他接着说出缘由:“花生过敏。”
“原来身边还有这么小说的病啊,还是个中国人,记得以前看一些美剧和国外的纪录片,感觉都是老外比较容易有花生过敏。”
“遗传下来的吧,他生父也有过花生过敏的病史。”——我前妻的孩子,他生父……江医生是要孜孜不倦地在字里行间向我灌输那小孩不是他的亲儿子的事实吗,很在意我对他的看法?
我咳了一声,故作紧张:“喔,原来你有花生过敏啊……?”
大概听出我是刻意的,江医生笑了一声,像什么东西在我耳边稳稳地落了下来,让人安心。他停在轿车的副驾驶座这边,慢吞吞松开手降送我回地面。
“都不知道怎么走路了。”脚底刚黏回大地,我就这么说道。
“可以先走两步找找感觉。”他煞有介事地配合我的玩笑,后退让开一段距离,留白一小片空地给我,而后单手从裤兜里取出车钥匙,哒一下解锁,不近不远地看我。
“欸……”我甩甩手:“还是走吧。”说完江医生过来替我扳开了车门,像之前那次一样,看着我坐进去。
低矮的车门衬得江医生很高,我像是钻进了狭小的笼子,举头看外边英俊的猎人:“去哪啊?”
“你不回家?”他倾下上身,拉近间距来问我。
“我都骗我家里人睡在同学家了,又突然回去了我爸妈肯定要奇怪。”
“以前夜不归宿都这么骗家里人?”
“没有啊,除了出去旅游,还有高考结束六月九号那一天,我从来没有夜不归宿过,也没骗过我爸妈。”我可不想给江医生留下我是女匹诺曹的印象。
江医生当真是一板一眼无欲无求的君子啊,“那去你那个同学家?”
“她肯定也睡觉了,她一家子也都睡觉了,她今天很生我气,这么晚还去打扰我也有点不好意思。”我都觉得自己讲的话在诠释着轻佻不自爱了,反正是江医生,反正我也承认过很多次了,我呼拉拉扯着安全带,像要把自己绑在他车里:“反正我现在无家可归四海飘零了……”
“去我那吧。”江医生当即做决定,他重新直起身,轻轻替我带上车门。
等他坐稳在驾驶座,手搭上方向盘,我才有些无措焦虑地摸着头发里的颈子,问他:“江医生,你会不会觉得我大半夜去一个非亲戚的异性家家过夜很不自爱啊?”
“特殊情况特殊对待。”他一笔带过说道,一面拉手刹踩离合器,发动轿车。轻描淡写间就化解了所有尴尬和微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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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医生的住宅离新街口不远,就在广电大学附近的中城国际。
跟着江医生走出车库,我忽然就想起了最令我不能忍受的茬:“我都忘了问你为什么不接电话了。”
“哦……”他好像一早就在等着我记起这个了,一手提高公文包,一手拉开包上最外边的口袋拉链,取出一个东西递给我。
是他的925啊,不过好像……我翻了翻这支手机,屏幕上右下角已经裂开蛛丝一样的痕迹,某个角也磕破了一小断,明显是历经了非常激烈地掼砸。
“谁啊,这么□的诺基亚都能被糟蹋成这样。”
“我前妻啊,”他用一个轻松的语气词收尾,大概是想让自己的答复显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指不定心里有多沉重呢。
江医生按开空无一人的电梯,跟坐车的习惯一样,依旧让我先进去,接着才自己跟进来,他在我脑勺后上方简单扼要地,为今天一切突发状况的缘由起始:“下午差不多四点吧,她打了个电话给我,说南风呼吸急促,好像是休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