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一笑,说:“倒叫薛兄费心了,不碍事的,也开春了。”
驸马有点狼狈地放开我的手,同我入座。
这人是官场上难得的比较单纯的人,和他说话倒不需要多费心力,我因而也比较放松。
“薛兄今日叫青莲前来,不知…”
“噢,”他连忙接过去,这家伙见了我总有点慌手忙脚,单独相处时尤其明显,并不像公众场合那么玉树临风,莫非是暗恋张青莲?
“无关什么要紧事,一来是我家表兄的事多有麻烦,致个谢;二来就是想邀贤弟小酌一杯。”
我微笑点头:“薛兄好雅兴,小弟敢不舍命陪君子?只是这谢不谢的,休要再提起。”
菜陆续上来,并不奢华,当然精致是精致的。这时一个小小的陶土坛子送了上来,造型很是古拙。
薛驸马指着坛子笑道:“听闻青莲嗜饮‘梨花白’,这是汾阳酿酒第一家的老刘家祭祖自用的上品,已有五十年陈了,前日得了,未敢自偏,今日特请贤弟来共品。”
喝酒吗?我倒也不惧,现代时三天两头地应酬,也算久经沙场了。何况古代的酒都不算太烈。不过说到品酒,我却只会品红酒。
三杯下肚,我只会说:“醇而不放,好酒,果然好酒。”
薛驸马却很容易满足,已经十分高兴。
然后薛驸马说:“今日不让贤弟带小梓一起来,不是为别的,只因有些话,不便当着他讲。”
小梓?叫得很亲啊。
我注目着他等他下文。
“贤弟,有些话做哥哥的不知当讲不当讲,讲了贤弟听不入耳,也不要恼了哥哥。”他偷看我一眼脸色,见我面色如常,这才惴惴不安地说下去,“贤弟,有些事是小时候的营生,如今也大了,终日和男儿厮混成什么样子?…先帝现今也不在了,不会禁你婚娶,便是在,也得顾及‘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总得让你留香火…堂堂七尺男儿,俯仰天地之间,岂可如此不珍惜爱重…”
看来论题让这位驸马辩手为难得很,他啰里啰唆,时而慷慨激昂,时而语重心长。说了半天,才说到正题上:
“我家小妹,青莲大约也知道,原先跟小梓自幼有婚约,后来姚伯伯坏了事,家母便取消了婚约——若是家父还在,是断然不肯的,便是我也不赞同。不过她爱女心切,我们做晚辈的,也不好责备…舍妹比小梓大两岁,今年十九了,家母和我商量下来,如今满朝文武,各家公卿,年龄品貌都配得过,又未婚娶的也就是只有贤弟你了…舍妹虽姿属蒲柳,到底还勉强入得眼,自幼伶俐,诗文武功,学了不少,性子虽跳脱淘气些,心底是宽厚的…若得侍奉君子,两家结为秦晋…”
原来给我提亲来了。
对象居然是姚锦梓原先的未婚妻!
我沉吟不语。
真要说起来,这是一个很好的政治联姻的机会。我现在依靠的除了自己的无耻门徒,有很大部分是邵青的军队和邵家代表的北方士族,而薛家是开国名将,是世居京师的高第名门,拉拢一下他们,对于分化和削弱外戚是有好处的,还可以巩固自己的势力。
可是…
首先就不能设想自己娶个女人回去。以后这个女人就是我的妻子!想起来就毛骨悚然。接收张青莲留下的是一回事,让我再娶一个…
我也想不出张府有了女主人是什么情景,红凤要怎么伺候主母?她现在名义上是我的通房丫头啊,而且管着家,那女人进来第一个便要铲除她吧?
还有姚锦梓,这个女人是他的前未婚妻,原本要做他老婆的人,这两人见面是哪幅情景?不要我还没娶进门,就先绿云罩顶吧?锦梓又生得这么英美俊秀…到时候我连该吃谁的醋都不知道!
不行!张府虽大,断容不下另一个女人!
驸马见我不语,便轻声说:“家母要我来和贤弟说的,贤弟若愿意,我们便请人去提亲…贤弟若现在还不想成亲,也别勉强自己,我虽然很想和青莲成为姻亲,却不愿见你为难…”
我抬头迎上他的眼光,见他眼中十分诚挚温厚,看得出他真的很喜欢张青莲啊。
“…青莲现在这样的位子,许多事都身不由己。你心里的苦,我是知道的,外头许多话说得难听,我知道贤弟不是那样的人,只是不得已…就像家表兄的事,贤弟心里定是万分为难。连我都拿这样的事来为难贤弟,唉,我心里很是愧疚无地…”
“只是贤弟切不可因过往的事自暴自弃。听愚兄一句劝,男女乃人之大伦,贤弟勿要再沉迷不经之事,我知道那也不是你的本心…邵将军那里,你若怕他不肯,我去替你关说,他也不是蛮横无理之辈…”
他絮絮叨叨说了许久,听得我张口结舌:他这么语重心长,翻来覆去说了半天,是要劝张青莲别再做Gay吗?
可是我看他自己对张青莲的关心就不算很正常啊。
而且,照他说的,张青莲竟是个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因为生得美,被迫接受非正常性取向的可怜人了?他做的种种坏事都是因为无奈?难道他蓄养娈童也是被逼的?
有时候人和人的想法…真是差太远了。
对于这位还没发现自己的心的老兄,我当然不会提示他来给自己添麻烦,只是投其所好,点头半带些凄然说:“多谢薛兄的好意,只是青莲已是不洁不祥之身,此生是不愿再娶妻的了…薛小姐是名门金玉质,青莲出身微贱,不能高攀亵渎了小姐…”
薛驸马连忙驳斥我的观点,我却一个劲儿地说些自怜自伤,自暴自弃,自轻自贱的话,听得这位老兄又急又心痛,恨不得把我搂进怀里着意安慰,却又勉强忍耐住。
这样缠夹不清了半天,他说:“青莲若实在不愿,我也不好勉强,只是再好好考虑一下吧。”
我答应了再回去考虑,他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又提起锦梓:“姚伯伯的事,原也是无奈,取消婚约,我也觉得很对不住小梓,只是不能违逆家母…小梓这孩子是心高气傲的人,遭到这样大的变故,真是难为他了,幸亏有你照应他,我还放心些。外头还有说姚伯伯是被你害的,真是可笑!不过现在看来,小梓也不相信流言就是…”
我现在觉得最可笑的就是这位驸马大人了,张青莲照应姚锦梓?把他拿链子穿了,弄到床上去就是照应?这位驸马大人似乎觉得张青莲是蒙尘的天使呢。
不知道是被感情蒙蔽的驸马大人太愚蠢,还是张青莲太会演戏?
我真的不知道说什么了,驸马同志在我耳边继续絮絮叨叨,问我些平素饮食冷暖,十分爱切。
我有点走神。
窗外天已黑了,此际开始飘起雨丝,最近的雨很是不少。楼下是条小巷,但是因为这处著名的酒楼,下面停满达官贵人、富贾的车马骑轿从人,算得上车水马龙,还有些十来岁的贫家女孩子提着篮子,衣着单薄,在卖梅花和早发的迎春花,若是再等一两个月,这里就会很有“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的情调了。
而此际,我看着这微雨里的灯火点点繁烁,车声人声马声,心底突然泛起些微的寂寥,微凉的遥远。
此时此刻,锦梓他在家做什么呢?是守在灯下吗?昏黄晃动的灯光映着他本来年轻秀美却故意板出坚毅线条的脸吗?是在检查他最看重的弟弟的功课吗?为他示范在灯下舞一回剑吗?还是在细细擦拭着许久没染过血的剑锋,想着三年后要拿我这个仇人来祭剑,不觉间咬紧了嘴唇?
我突然很想回家。
嗬,我已经把张府叫做家了。在现代时,我那空荡荡的、花了巨资的、布置得像现代艺术展馆的屋子,也一次不曾被我叫成“家”啊。
心中种种感慨思绪纠缠,我一仰脖子,喝干一杯酒,击箸朗声长吟:“…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
放下杯子,突然发现驸马一脸震惊地看着我。
那是什么表情?就算张青莲是个半文盲,难道不能念念李商隐的诗?还是因为张青莲的声音吟诗太好听?
“贤,贤弟…”驸马看来惊讶过度了,“这诗是你写的吗?”
我…我写的?我真是一头黑线,难道驸马大人也是文盲?
这时隔壁突然一阵骚动,一会儿几个年轻士子蹿到了我们这边,当先一个穿着月白夹衫,嚷嚷说:“方才吟诗的是哪一位?真是好诗…”
后面跟过来一个,听声音稳重些,穿了一身青灰色长衣,外面披着貂裘:“白风,你怎么总是这么急吼吼的,莫要失仪…”
那人一抬脸看到我和驸马,不由失声说:“张大人?薛都统?”
我和薛驸马也吃了一惊,进来的正是翰林院的周紫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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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10月11日 星期四 9:57:33 PM《穿越文合集》第四章 投我以木桃 报之以琼瑶
青莲纪事1作者:葡萄
第五章 文豪诞生
一时之间,真是尴尬异常。听到周紫竹说是我,那几个士子的脸色是变了又变,愣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我看他们当中只有周紫竹是为官的,其余都是年轻读书人,但是看衣着、打扮、用具俱都不凡,只怕个个是有身家来历的。
周紫竹本人也很尴尬,他向驸马说:“方才是薛都统在吟诗吗?端的是好诗。”不过面色也很迷惑,大概是因为出身将门的薛都统并不以文采著名。
薛驸马摇摇头,说:“不是我,是张大人。”
周紫竹一惊,望着我说:“张大人何处得来这等佳句?”
我是文盲,这诗当然不会是我写的。
我脑筋飞转,周紫竹是翰林加江南名士,文名天下知,如果这里有李商隐的诗流传,断不会不知,那么…我不就可以不负责任地侵犯知识产权,迅速成为大诗人加大文豪了?
可是,我看小皇帝、锦枫、小绿他们读书,孔孟之说还是有的啊。莫非是有个时间分界线,之前的有,之后的没有?那是什么时候?唐朝?或者是随机选择?我头疼了。
周紫竹见我不答,又问了一遍。他虽然教养气度甚好,对着我,也不免隐隐有瞧不起的意思流露出来,周围那些士子就更不掩饰了。
我一时不爽,就笑道:“不敢称佳句,最近闲暇无事,正在学诗,这两句是练笔之作,写着玩的。”
此言一出,在座众人都大吃一惊。薛驸马首先说:“青莲贤弟果然聪慧无人能及,初学便写出这等好诗,倒叫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周紫竹说:“张大人真叫紫竹钦佩啊。”言下之意甚为不信。
我嫣然一笑,拱手说:“哪里哪里。”
周紫竹这才想起介绍。首先介绍了我,众士子都脸色不豫,勉强拱手为礼。我压住恼火,说服自己他们针对的是张青莲,不是我,才维持住笑容,不过却也很明白张青莲当初做某些恶事的心情了。
周紫竹又介绍薛驸马,薛驸马名声比我好得多,又出身名门,他们的态度便亲热客气了许多,“久仰”“神交”之类的客套话满天飞。
周紫竹又把几个士子都挨个介绍了一下,果然都是江南名门大族出身的年轻子弟,都是为了今科秋闱,提前进京游学,顺便吃喝玩乐,结交背景相似的文友,传传诗文,提高知名度的。
薛驸马热情地邀他们一起坐,他们倒不客气,也不推辞,一时唤小二加椅子,加菜,添杯箸,忙得不亦乐乎,片刻之间我们就变成一大桌子人了。
屁股还没坐热,酒没过三巡,客套话没说几句,便有人说要作诗。
我看着他们互相传递的眼色,心中暗暗冷笑,无非是不相信那诗是我作的,想看我出丑呢。
嗬,尽管放马过来,我有中华五千年文化做靠山,任你什么花样也难不倒我!
最先进来的那个叫白风的月白衫子的年轻书生拿出几枝梅花说:“方才楼下从卖花女处买得几枝梅花,不如就咏梅吧。”
众人轰然应好,我继续心中冷笑。
哼,恶俗!古代读书人吃饱了饭没事干,就会什么咏雪咏梅的,从无新意。不过,这咏梅的诗词有名的可就太多了,我唯一的苦恼就是剽窃哪一首的问题。
大家拿了纸笔,伏案而作,看他们冥思苦想,绞尽枯肠,我只在一边把玩酒杯。周紫竹倒是一挥而就,抬头见我不动笔,奇道:“张大人还在构思吗?”
我摇头说:“我已得了。字不好,一会儿念出来请你们修正就是。”
这时几个写好的都把自己的念了,我仔细听,都觉得文采平平,诗不过工整而已。他们互相倒是都吹捧了一番。
周紫竹见我端坐不语,面带冷笑,便说:“不知张大人有何妙句,可否说来让大家共赏。”
我懒洋洋睇他一眼,说:“不敢,抛砖引玉而已。”当下决定用陆游的那首卜算子,便念道:“驿外断桥边…”
“慢着,”薛驸马是武将,不通诗文,不参与诗会,便自告奋勇拿过纸笔,说,“青莲你念,我帮你写下来。”
我给了他一个笑容,把全诗念了出来:
“驿外断桥边, 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 更著风和雨。 无意苦争春, 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 只有香如故。”
我语音已落,全场寂然无声,每个人都用震惊的目光看着我。
周紫竹半天才说得出话来,涩声说:“真是…惊才绝艳。”
薛驸马激动地抓住我的手,说:“青莲,我就知道你果然是出淤泥而不染,志向高洁…世人都误会你了!”差点泪光莹然。
我呢,我差点没吐。本来犹豫想用林和靖的那首,因为不知道词在这里算不算。不过又觉那首比较淡然清雅,遗世独立,这首更煽情一点。果然效果就出来了:人家开始以为我是自吐心声了。
那帮士子们惊艳的目光投在我脸上半天都移不开。
我这首词后来在坊间流传开来,读书人对我的态度有了微妙的变化,像是那个白风,比较任情纵性一点的,就成为了我的死忠FANS,天天想往我那跑,而且和驸马一样,觉得天下人都误会了我。
也有一些人开始向我索要诗文,我便把唐宋八大家剽窃了个遍。我的才名逐渐远扬,大家把我文中的东西都当成我的心声,于是就有这样版本的故事悄悄在民间流传:张青莲其实是一个家境败落的书生,寒窗十年,文采绝丽,想要进京赶考,以求一振门风,光宗耀祖。可惜脸生得太漂亮,竟无意间被先帝看到了,当时还是皇帝的先帝一见倾心,便把他的功名革去,硬是将他留在身边,当做娈童男姬玩弄…
于是渐渐我开始赢得了一些舆论同情。
我承认,这个故事的传播我功不可没。
周紫竹还不至于因此就放弃对我的敌对政治立场,但是,对我的态度却客气了许多。
我当时是没有想到的,我想改变张青莲的既有恶劣形象的努力,竟以这样的方式打开了契机。中国的读书人总有个毛病,认为文章第一,只要文章诗赋写得好,便什么都好。其实我对这种看法很唾弃,很多文章好的人人品都很糟,也做不了好官,好像秦桧,当年还是状元呢。说起来我干儿子也是状元,文章照样写得花团锦簇,难道人品很好吗?
面对这个局面,外戚开始流言,说张青莲绝写不出这种文章来,定是府里搜罗了一个高明文人捉刀;清流态度比较保守,没见什么反应,毕竟周紫竹亲眼见我应题而作,但是,他们也不可能因此就少跟我敌对一些。
不过至少,我变成了一个有争议的人物,街头巷尾,有人骂我时,开始时常有人为我辩护了,我的奸臣形象不再单调。
这些都是后话,现在就先不说了。
那天我是被架回去的,我喝醉了。
古代的酒虽不烈,后劲却足,我喝得太爽快了点。不过也因为喝酒爽快,给一些士子们留下了好印象,觉得我没有架子,和传言中完全不同。
这些,都是后来曲白风告诉我的。
曲白风就是那个莽撞的白风,家里也是江南大族,和周紫竹是姨表兄弟。他这人没什么心机,也不在乎世俗得失,虽然是读书人,却有点任侠的脾性。说得白一点,就是大大咧咧,家里有钱,读了点书,到处胡闹。
我是喜欢这种人的。
他打从听了我从陆游那里剽窃的那首词后,就决定要把我当朋友了,用他的话说,“写得出那样的词的人,绝不会是恶俗或恶毒之辈”,他这话我倒不反对,可惜词不是我写的,我就是一个恶俗之辈。
幸好我酒品很好,酒后从不失态,也不多话,只是会多多微笑,而以张青莲的姿色皮相,多多微笑当然只有好处。
第二天醒来时,已是近午了,这是我在这个时空第一次罢早朝啊,不知道后果严不严重。
红凤坐在我床边,正拿着手巾蘸了水给我擦拭,面有忧色,见我醒来,不由微微喜道:“大人醒了?怎么喝得这么醉?驸马送你回来倒叫我吓了一跳。田纯说你和许多酸儒论诗来着,是不是有什么憋屈着了?”
我接过她递来的茶喝了一口,微笑着摇摇头。 红凤素来感情不外露,今日忧形于色,想来是十分担心我了。
“大人近日有什么烦心事吗?”她淡淡地问。
大概是张青莲以前喝酒很有节制,很少喝醉吧,所以红凤才如此担心,一再追问我。
我看着她端丽的脸,突然有兴趣调笑,就像以前女同学女同事之间互相调侃。笑睇着她说:“非关悲秋,不为病酒。”
红凤飞快地看了我一眼,脸居然微微红了。
嗯,我检讨,没事调戏人家做什么?!上回红凤已经夜袭过了,我的表现很不乐观,还是别招她了。所以我立刻正色说:“早朝…”
“已经遣人去报病了。”
我点点头。
就在床上喝了一碗笋尖狍丝猪肝粥,养养被酒精荼毒的胃。好幸福啊,不用早起!天天上早朝真不是人过的日子,官员们拿着高薪做着优差其实也不容易啊。
要是经常可以喝醉不去上朝就好了。
我懒洋洋地爬起来,红凤伺候我梳洗好,我问她:“锦梓人呢?”
“在他的‘暗雪阁’。”红凤高效地回答我,可是,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她的脸色是暗淡了一下的。
我爱莫能助啊,又想安慰安慰她,就说:“红凤,最近府里事忙吗?等过些日子草都绿了带你去踏青吧?你想去哪?最近有没有逛街,有喜欢的东西吗?如果有就跟我说,什么都可以的。”
她怔住了,失神地看着我,脸上又是感动又是恍惚,突然竟失笑了,握住我的手,柔声说:“青,你还是那个样子啊,我以为你变了呢!可是有的时候突然间就觉得什么都没变,还是当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的时候…”突然又露出极难过又隐忍的样子,说,“青,你恨我吗?”
我僵住了,这是什么对白?红凤怎么会用这种僭越的语气跟张青莲说话?以前,以前发生过什么事,他们以前是什么关系?红凤做过什么?张青莲为什么要恨她?
完了,这个时候只要说错一个字就穿帮了。
所以我一个字都不说,只是看着她缓缓摇了摇头。
哈哈,摇头可以有很多含义啊,和那个算命先生竖起的一个指头异曲同工。当事人会自己理解的。
红凤果然自己诠释了,露出非常失望黯然的神色,说:“你果然…不肯原谅…”
她不再多说什么,只是低下头,给我系好腰带,说:“好了…大人。”
不知道为什么,看她给我系腰带的手微微颤抖,听她那一声低低的“大人”,连我心里都酸了一下,难道是张青莲的身体自发的反应?
我已经发现了,红凤只要把对我的称呼改做大人,就代表沟通结束,开始公事公办,情绪再不泄露。
不不不,不要为自己无能为力的事情伤感,这是我坚持的处事原则之一。
我驱赶掉这种情绪,微笑着说:“有劳你了,红凤。”然后就走了出去。
锦梓在“暗雪阁”吗?自从他跟我同睡之后就不怎么回那里了,昨天回来之前就很想见他,虽然晚上肯定是一起睡的,但是我没有记忆了。
“暗雪阁”的梅花最近赶着谢之前再风光一把,开得极盛,原先的“疏影横斜”的味道都没了,远远一片红红白白的花云,烂漫过头,很有点怪异。
我远远看到锦梓在树下舞剑,剑风把许多的梅花花瓣卷得雨一般纷纷而下,落满他身上时,有一刻简直怀疑这其实是一棵樱花。
不管怎么说,锦梓的剑…真是美啊。
我这样的外行,想不出什么可以称赞他的,难道说“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可是,那样力与美的结合,气韵与意境的交织,我想已经没有人会怀疑他的天赋和造诣。
好像一只非洲苍茫的稀树草原近暮时天边燃烧的红色晚霞下徘徊的猎豹,又仿佛岑参的一首诗。
他一趟舞罢,一个收势,戛然而止。
我正想走过去,突然看到有人已经抢先一步,便下意识停住不动。
咦,走过去的是个年轻女人,一身湖水绿的衣裳衫裙,一头黑色锦缎般的秀发,是个大美人啊。
我极度小心,屏住呼吸,找好窃听的最佳位置。
那美得有点甜、有点俏、有点骄、又有点刁的丫头,怎么好像很面熟,我府里什么时候多了这号人物的?
那丫头“噔噔噔”走到锦梓面前,那急惊风似的走路方式让我想起来了:是那个丫头,叫什么紫鸾,给我管理后宫,脾气很拽,不怎么把我放在眼里的。
她好像认识锦梓啊!还有,张青莲到底从哪弄回来这么个姑奶奶供着的?
她冲到了锦梓跟前,仰面望着锦梓,咬牙说:“梓梓,可叫我找到机会单独见到你了!”
梓梓!叫得…好亲热!
我一向不屑吃醋,现在竟也有把这漂亮丫头一脚踢出去的冲动。
锦梓还是那种面无表情的老样子,冷淡地说:“薛小姐找我做什么?”
咦?薛小姐?
紫鸾看着他,突然眼圈子一红,跺脚说:“你怎么还是如此冷淡?我,我为了你潜入这么肮脏的地方,什么都忍住,见了张青莲这狗贼还要叫他大人…你…”
锦梓淡淡地说:“男女有别,薛小姐本就该顾惜自己的身份名誉,不应轻易改名换姓,混到年轻大臣的府第里。”
薛大小姐生气了,不过居然又勉强忍住,放低声音说:“梓梓,你可是怨恨我娘和我哥哥吗?我…我可没有同意过退婚哪!都是我娘一意孤行!我为了这事和她吵过很多次…我一开始找不到你,后来才知道你在这里,我想了多少办法才混进这里!谋到管他的…”大小姐认为娈童这词很不雅,不适合闺阁女儿说,所以脸红了一下,才说,“管他的那些下贱人的活儿——可你又不在里头!我一会儿要回去应付家里,一会儿又混回这里应付张青莲,要不是有我的贴身丫头和红凤姐姐照应,都不知道被抓住几回了!后来知道张青莲把你关进石牢,我去求红凤姐姐救你,低声下气,她却还不肯…我多担心你啊!”
原来果然是薛驸马的妹妹,看来大小姐对锦梓是念念不忘,情深意重啊。红凤居然吃里爬外地帮她,这倒奇怪得很,她叫红凤姐姐,两人有什么关系?
不过现在我更留心的是锦梓的反应。
锦梓看着她,面上神色和缓了些,说:“薛…老夫人原是为了你好,做得并没错,你该听她的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