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才需要不断吞食化人的灵珠吧?
他是真人,可以依靠外力来获得灵力,可以长生不死,就算灵根不出色又如何?
灵根再怎么出色,悟性再如何灵慧聪颖的化人,也只能做他的人形补品…
赵一顾手里拿着的一枚雕刻着瑞兽的宝珠,大约有鸡蛋大小,应当是一件十分不凡的宝物。每当谢橒的攻击过于犀利,攻破了他三分之二厚度的灵力团时,这宝珠就会发出毫光,将之挡住。
而且看起来也不很费力。
虽然说那只是一剑的余威,但是毕竟那是谢橒的剑啊!
不说他元婴中期的修为,凌厉无匹的剑法,就说那柄有破界之能的流离剑,也绝非合道之下能够轻易阻挡。
而赵一顾虽然灵力雄厚,本不该有如此能力才对。
所以,那颗宝珠定然极为不凡。
而此刻赵一顾顾虑更多的却是谢橒的迷力。
谢橒在用他的剑作战的同时,也释放出了迷力,淡淡的灰色漂浮在边缘,一点一点侵蚀着对方的灵力。
赵一顾起初不以为然,直到他发现自己的灵力边缘被一点点蚕食了,才警惕起来。
所以此刻他开始投入更多的神识关注力在这淡淡的银灰色迷力上,一旦发现哪里被侵蚀得多一点点,就立刻补上。
而谢橒那边,和他惊雷一般的剑的攻击不同,他的迷力似乎是试探性的,他放出的量很小,相比起赵一顾庞然的灵力团似乎只是牛身上的跳蚤一般,这里咬一口,那里咬一口。
庞脉脉蓦然就放下心来,她发觉谢橒的那张俊美的脸虽然没有表情,但是他凌厉的攻击没有任何气急败坏之感,反而舒展而从容,她看出来他胸有成竹。
启虚道君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庞脉脉身侧,庞脉脉神识余光发现了,连忙侧身施礼。
启虚道君微微抬手阻止了她。
他默默看着阵法外头打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连大海和岛屿都在颤抖的三人,目光偶尔掠过岛上时而被一击惊起仓皇飞起的鸟儿,突然低声叹了口气。
虽然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这一声几乎听不出太多情绪的低叹,但庞脉脉几乎立刻感受到了师祖心中的无奈和感慨,她的心里一瞬间难过起来。
无数凡人之中,要成千上万个才能出一个有灵根可以修炼的人,而成千上万修道者中,才能出一个金丹修士。
金丹修士能够成婴,也是百种无一的比例。
成为元婴修士,不但要有千万人中难得一见的天赋,心境,还要有机缘。
作为一个元婴修士,本应该已经摆脱无力之感,力量强大足以遨游四海八荒,傲视天下。
可是师祖他不但受控于人,还只能在这个阵法之中,和自己这个几十岁的区区小辈一起旁观。
什么都做不了…
师祖这样的元婴修士,在任何一方之地都是门派的鼎柱,何况他还是赫赫有名的炼器大师。
何曾有过如此无力的时候。
可她此刻也不能去安慰他,那是更大的侮辱。
所以她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对师祖献上一个笑容。
启虚道君也回给她一个微笑,颇为真诚。
又看了一会儿战况,启虚道君感慨道:“谢橒着实是天赋奇才啊,如此快速巨大的进步,即使是…,也未曾听闻。…福缘也好,那灰色的奇特灵力,是新得到的吧?”
庞脉脉点头称是。
启虚道君点点头,又道:“不过赵一顾手里的是九兽珠,是天下数一数二的法宝,非常厉害,恐怕他们也…”
庞脉脉问道:“这九兽珠有什么厉害之处?”
启虚道君淡淡一笑道:“吾辈皆是炼器之士,炼器一道,于某些奇巧辅助之物,或多借助于奇思妙想,而于实战攻防法宝,要紧的也不过是威力和坚固程度,我们所能做的,也便是尽量把材料的潜能激发与搭配,使其得以释放更加巨大的力量,这便是我们的技巧与道。你若说它有什么厉害之处,也没什么特别,只是它坚固足以匹敌一界之崩,而且还能吸纳一部分敌人的攻击来反弹。”
庞脉脉听得眉头一跳。
谢橒刚才有几剑余威被它挡住了,那岂不是说一会儿它还能放出谢橒的剑力来?
虽然那只是余威,若是突如其来也不好抵挡…
待要传音给他,这个阵法却是隔绝神识和意念的。
若说开启阵法出去…却会造成师祖的危险。
庞脉脉咬了咬嘴唇。
有时真是两难…
不过,谢橒应该也会知道九兽珠的特性吧?
她睁大眼睛观察,不知不觉忧心忡忡。
时而看到谢橒的剑法被九兽珠抵挡住时,她大皱眉头。
但是看到谢橒攻不破九兽珠,似乎故意将大部分剑力倾泻到一侧,她又欢喜起来:谢橒应该是知道的!
就这样来来回回,久战不下,然而那九兽珠中吸取的剑力还不曾释放过,这场面终究是对谢橒和宁锐道君不利的。
然而就在一次几乎是惯常的谢橒的一剑攻击时,场面突然起了变化。
大量的迷力从他握剑的手泉涌而出,如一道声势浩大的激流,伴着他劈海断月的一剑,直袭向赵一顾面门。
这是必杀的一招!
大量的迷力和他紫金色的剑光直接撕开了赵一顾淡紫色的灵力团,并且因为迷力的存在,那灵力团无法自己弥合。
他一直在点点滴滴试探,赵一顾根本想不到他拥有如此可观的奇特力量,一时间有些手忙脚乱。
然而九兽珠在,他还不惧。
珠子在他手里发出淡金色的毫光,温柔的光芒一点也不强烈。
他举到面前,连他的脸也被映衬得发出淡金色珠光。
谢橒的剑再强,却也破不了他的九兽珠。
然而谢橒这一次却没有用剑去攻,大量的迷力把赵一顾和九兽珠层层裹住,尤其是九兽珠!
迷力是一种和这个世界规则不同的力量,在庞脉脉看来,有点像所谓的反物质暗物质之流,九兽珠果然无法把它收取!
而谢橒的剑则绕开被迷力包裹的九兽珠,去攻击赵一顾的本身。
赵一顾空出一只手凌空做了几个抵挡的手势,面前便出现了一堵淡紫色的墙。
这是大量的灵力压缩而成,不是固体胜似固体。
而他自己的本体突然变得很淡很淡,比周围淡紫色灵力更淡。
化虚为实,入实反虚。
而宁锐真君的剑也已经攻到他身后,把他虚化的身体笼罩在青金色剑光之中。
九兽珠发出“咯噔”一声,十几道来自谢橒的剑光朝着二人反射而去。
谢橒对自己的剑非常熟悉,显然,刚才被收取了哪些,分别是什么力度,什么角度,他都清清楚楚,不但自己身姿异常洒脱地避过,而且还击落了攻击向宁锐真君的几道。
这个时候,赵一顾的身体已经淡化到和周围灵力一致了。
无论是眼睛,神识还是运用各种法术都找不到他。
而他却随时可以突袭。
谢橒却冷冷一笑,迷力大涨,一个灰色的身影顿时显现出来。
原来他早已用迷力牵缠住对方。
赵一顾无处遁形!
宁锐真君此刻也赞道:“干得漂亮,少主!”
赵一顾动了怒火,欲待反击,突然听到这声清晰得近在咫尺的“少主”,不由一怔。
他仔细看了看谢橒的脸,突然身影一颤,声音也微微发抖,道:“你,你是…”
第225章 姐弟
谢橒冷冷看着一脸震惊的赵一顾, 一张俊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赵一顾却猛然收回自己的灵力,撤掉了战斗状态。一脸惊讶, 激动,矛盾,不知所措的表情。
他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盯着谢橒的脸又看了半天, 哑着嗓子对宁锐真君说:“他是…是她的孩子对不对?她当初生下来了?”
宁锐真君也收回了自己的法剑, 淡淡说:“宗主何不亲自问问我家少主?某一介草芥下仆, 不敢当宗主垂问。”
赵一顾没理他,不管他的嘲讽, 犹自盯着谢橒看个不停,一边看一边越发激动起来:“是他…肯定是,他的眼睛长得和姐姐一模一样…”
庞脉脉震惊了。
这是怎么回事?
姐姐什么的, 难道赵一顾…竟然是谢橒的舅舅不成?
不会吧…谢橒的妈妈,惹了王燕台一干高人的“芳心”蠢动,怎么也该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才对, 赵一顾的长相和谢橒比那简直是云泥之别啊!
启虚道君也怔住了, 喃喃道:“莫非…”
庞脉脉回头问:“莫非什么?师祖…”
启虚道君皱皱眉, 道:“数千年之前,合一宗的宗主并不是赵一顾。而是他的师姐。也是合一宗的创派祖师。”
庞脉脉扬起了眉。
启虚道君又道:“我是半路加入合一宗的, 入宗门之时,这位太上祖师早已闭关不理事了,所以,我连她的面容也不曾见过…后来, 常年不曾听说她的事,有人说她飞升了,有人说她陨落了,反正宗门里真正见过她的,也不剩几个人了,渐渐再也无人提起…”
庞脉脉皱眉沉思。
谢橒的妈妈,大概就是这位合一宗的太上宗主吧?
赵一顾的师姐?
她既然是合一宗的创始人,想必也是九九初始真人之一吧?
那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为什么把自己的位置禅让给了赵一顾这样一个人?赵一顾是她哪来的师弟?也是初始真人吗?
她为什么把如此大的一派拱手让给一个这样的人?
她又是怎么死的?
为什么生下谢橒就死了?
为什么赵一顾连自己师姐有没有生下孩子都不知道?
那厢谢橒依然冷冷地,带着厌恶地看着自顾自激动的赵一顾。
赵一顾在激动略微平复之后,看着谢橒的目光很复杂。似乎是激动欣慰,又似乎是犹豫排斥。
看上去更加不像一个元婴大成的宗主了。
似乎只是一个饱经沧桑的普通凡人中年男子。
庞脉脉突然想:这…不会是谢橒的爸爸吧?
她脑子里过了一遍平庸的师弟暗恋才貌双绝的师姐,某次趁机发生了关系,师姐愤而出走,扬言要中止妊娠,结果难产而死…师弟悲痛欲绝,到处找不到伊人,不料事隔多年居然发现那个孩子还活着…
不行,看着赵一顾那张脸,想想他所作所为实在是编不下去。
谢橒身上怎么可能流着一半他的血?
这时赵一顾开口了,还是问宁锐真君:“你知道此事…姐姐她生下他就…死了吗?”声音微微颤抖。
这一次却是宁锐真君叹了口气,道:“是的,主人她生机衰绝…”
谢橒这时冷冷道:“是你干的吗?”
赵一顾一怔,愕然看着他。
谢橒道:“我母亲已是合道之人,怎么会因难产而死?她从合一宗至我师父郭深处求救,为什么求救?是不是你害她?”
“她一早都已将宗主之位传给了你,你为什么还不放过她?”
赵一顾看着谢橒,似乎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怒色却渐渐浮上了谢橒的面庞,他的话音越来越冰冷锐利:“我到合一宗潜伏数十年,想要找出母亲身亡的真相,虽然没有找到,但是你合一宗里,没有她留下的一丝痕迹,你们没有供奉她的灵位,没有关于她的记述,而且合一宗弟子,竟没有一个人知道她曾经存在…”
赵一顾被他锋利的词锋所惊,喃喃道:“师姐她不喜欢与人多交际,何况小辈们…她避世而居,不喜欢别人打扰她…”
谢橒冷笑道:“是你不希望别人知道她吧?她比你强太多,所以虽然她把位置禅让给你了,可你依然不舒服,你觉得自己只是个傀儡,头上压着太上宗主,所以就在她怀孕产子时害她!否则,为什么她怀了身孕,你和她争吵之后,她就开始日益衰弱?”
赵一顾茫然看向宁锐真君。
宁锐真君坦然道:“是我告诉少主的。那时候你得知了主人怀孕,上门与她争吵,结果不欢而散,主人郁郁寡欢,不知为何,生机渐渐衰竭…难道不是你动了手脚?”
赵一顾苦笑:“我动手脚?那是我的姐姐啊!我唯一的姐姐…”他看向谢橒,道:“我是你舅舅!你的亲生娘舅!”
这一回,所有人都震惊了。
庞脉脉想:居然真是舅舅…
宁锐真君都惊得合不拢嘴:“这…不是说主人和您是师姐弟?”
赵一顾沉默片刻,最后对着谢橒道:“我和你母亲,是同母异父的姐弟,我是母亲的…私生子…姐姐她比我大不少,一直照顾我,将我收入她师门,当时为了维护我们母亲的声誉,对外称是师姐弟,后来,又一起到了此界…我母早逝,这悠长时光里,只有我们姐弟相伴,我资质平庸,姐姐却是惊才绝艳,然而她未曾嫌弃我,始终照顾我提携我,对我来说,亦师亦母,我怎能起念伤她半分?”
谢橒浑身的冰冷微微降低,道:“那你为何事与她争吵?”
赵一顾沉默了一会儿,苦笑道:“我问她怀了谁的孩子…她已是这样的年龄,也未曾和谁过从甚密,怎会突然怀了身孕?她说不用我管…我一时伤心气急,便和她争吵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又突然开口说:“她,竟是那一日之后便身体不适吗?”说着神色都难过得扭曲起来,“她一个合道修士,怎么可能因为区区妊娠便生机衰竭?可叹我竟然一无所知,后来她悄然走了,我也不知道,更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想来,她也觉得我人微力薄,根本帮不上忙吧?”神色不曾如何,也透出了十分的沮丧自嘲和凄凉…
渐渐的,这自嘲和沮丧又转成了回忆和悲伤:“她走了我大发雷霆,本来当时宗门里也只有几个几千岁的元婴修士知道她的存在,即便是他们,也久不见她了,我不说,自然也没人知道…我心中生气又伤心,对她绝口不提,后来…没多久,她魂灯灭了…”说着,声音颤抖起来。
“…我很担心,不知道她出了什么事,也找不到她…我甚至想,是不是她不想再见到我,所以才用了什么秘法灭了魂灯,斩断和我的一切联系…实际上,她还在哪里活得好好的…”
“她死了,”谢橒平静地淡淡道,“不过,你们到底争吵了什么?让你觉得她要和你断绝关系?”
赵一顾闭上眼睛,脸上流出深深的痛苦和后悔来:“我…当时太生气了,口不择言…”
谢橒审视着他。
他当然也不想让别人把骂自己母亲的话再详细重复一遍。
他在审视这个在他眼里无情又卑劣的赵一顾,看起来对他母亲的濡慕之情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他说的话可不可信。
最后他冷冷一笑,道:“我怎么才能相信你呢…舅舅?”
赵一顾睁开眼,道:“我愿意将合一宗宗主之位禅让给你,从此离开合一宗去赎罪。”
说话时满脸诚恳。
谢橒道:“我不感兴趣。”然后他指了指庞脉脉的阵法那边,道:“那边的启虚道君,是和你结契的吧?”
赵一顾道:“正是,启虚是炼器大师,当年长期滞留在金丹圆满,不得成婴,是我发现了他,和他结契,把他带进合一宗。”
庞脉脉不敢看师祖的表情。
曾经金丹圆满的师祖,还是炼器大师,苦苦多年不能成婴,然后有一天才发现原来自己不是人,而是生来就要为人服务的…要想成婴还只能做别人的奴隶…
谢橒道:“那好,宗主我就不做了,你既然想要表示一下,就把他的契废除吧。”
赵一顾道:“好,我这就把他的契约转给你!”
第226章 舅舅
在真人之间, 把自己契约的化人转让也不是不可行的,虽然不是说多么常见, 其实也不算少见,应该说,这有点像古代有些士人们把自己的仆婢互相转赠时交付卖身契。
当然,如果真人愿意放自己的化人自由, 也是可以的, 这个更加罕见些。
赵一顾虽然人品不怎么样, 而且对自己的亲外甥看起来有着比较复杂的感情,但是显然他这一刻是真心愿意弥补一下关系, 送一个元婴化人对他来说显然是可以接受的。
虽然一个元婴期的炼器大师对于任何一个宗门都是极为宝贵的财产。
谢橒看向这边,虽然远,却也和庞脉脉双目相交。
庞脉脉几乎是瞬间就从他的眼神里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想开口让赵一顾把师祖启虚道君的契约转给她。
不要!
她怎么能这么对师祖?
师祖还有什么颜面自尊可言?
以后怎么见面怎么相处?
千万不要…
大概是她眼神的情绪表达很充分, 谢橒接收到了。
他掉转眼神,看向赵一顾。
淡淡道:“不必了,直接解除他的契约吧。”
赵一顾非常犹豫, 看得出来, 他极其不情愿直接给启虚道君解除契约。
这就像一个人有一件宝物, 送给子侄还凑合,让他扔了他实在舍不得。
谢橒冷了脸, 看着他。
赵一顾几乎是立刻反应道:“好好好,我就给他解除契约!”
然后好像反映了过来,苦笑道:“外甥啊,你刚才那表情和你娘真像!以前她这么一看我, 我就投降了…”
谢橒脸色微霁。
他瞥了自己突然多出来的这个娘舅一眼,又凝视庞脉脉放出的阵法片刻,庞脉脉估计他是在衡量赵一顾的可信度,以及会不会撤掉阵法后被他反目,直接攻击了启虚道君。
显然他有点不放心赵一顾的人品,即使他是自己的舅舅。
然而要想接触契约或更换契约,必须主人和自己的化人心灵相通才可以,断绝意念的情况之下是操作不了的。
这个风险不得不冒。
真是难以抉择。
谢橒许久没有下一步行动,而是看着庞脉脉。庞脉脉突然明白了:他在等她点头。
庞脉脉扭头看了启虚道君一眼。
师祖他在旁边,全程都听到了。
这个决定,关乎他生死,应该由他自己决定才是。
能修到元婴,谁不是心思剔透?
启虚道君略一沉吟,便微笑道:“脉脉,打开阵法吧。”
庞脉脉点头应允,但却没有立刻打开,她心中还有些犹豫。
启虚道君明白她的顾虑,微微低头笑道:“脉脉,我不是信任赵一顾,而是…”他一向乐观的脸微微透出些凄凉:“你不知道,一个人不由自己自主是什么滋味,这么多年,我一直在问自己,当初的决定对不对…我是宁可这样苟活着升阶,还是宁可什么都不知道,止步于金丹期大圆满,就这样寿终而亡…”
“如今,有这样的机会,虽然是腆着我这张老脸,我是很感激你和谢橒…我愿意赌一把,就算赌输了,也无可憾之处。”
阵法之内没有风,然而点点如星光的灵光映衬着师祖收起一贯嬉笑怒骂的脸,庞脉脉突然生起了“风萧萧兮易水寒”之感。
她正色微微弯腰施了一礼。
师祖的这番话,这举动,这动作神情,在这一刻,让她体悟良多。
也许,在日后也会持续给她影响。
理当一礼。
然后,她一挥手,十分果断地收掉了阵法。
后面没有听到外面情形的弟子们纷纷发出低呼声。
庞脉脉能看清楚听清楚外面的情形,是因为她是阵法的施控者。
启虚道君是因为他的修为。
那些弟子们却是无法做到的。
看到庞脉脉突然撤掉阵法,那些弟子们有的惊呼,有的甚至要出言质问。
启虚道君挥了挥手,无声的威压制止了他们。
质疑声惊呼声戛然而止。
然后,启虚道君转过身,面向赵一顾、谢橒与宁锐真君,一步步走了过去。
虽然没有昂首挺胸,但也没有任何卑微软弱,不卑不亢,如岳如山,每一步走出去都仿佛响应着海涛潮汐。
庞脉脉屏住呼吸,看着他迈出一步,两步,三步…
没有倒下。
她略微放下心来,疾步跟了过去。
赵一顾面对启虚道君的时候一点也没有面对谢橒时明显的讨好和好说话了,脸一板,阴沉沉的,俨然又是当初那个合一宗宗主了。
只不过因为谢橒在旁边,他也不好发作,黑着脸哼了一声。
大家这时候也不同他计较了。
任何人面对背叛了自己的手下,哪怕都是因为自己的错,也是心里不会舒服的。
何况他为了讨好外甥,还得被迫放了启虚道君。
自然是更加一万个不舒服了。
不过现在谁也不需要他欢欢喜喜的,也不在乎他摆脸色,只要他肯解除契约,就别无所求。
启虚道君走到赵一顾面前,微微垂下视线,但并未施礼。
赵一顾看了谢橒一眼,谢橒微微点头,举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赵一顾知道此刻就得就地解除,再无商量的余地,叹了口气,黑着脸对启虚道君硬邦邦道:“坐下吧!内视之境即可。”
启虚道君依言坐了下来,五心朝天。
远处那些弟子们犹在战战兢兢,不知所措。
谢橒朝宁锐真君递了个眼神,宁锐真君点了点头,自去安抚那些弟子们,将他们带离。
赵一顾自己倒是没有坐下,他深吸了一口气,微微合上眼。
谢橒和庞脉脉在一边等着。
庞脉脉有些紧张。
谢橒大概看了出来,轻轻走到她身边,把她的手握在手中,身体也紧贴她站着。
庞脉脉挨在他身边,肩膀擦着他的手臂,心里确实略定。
等待的一弹指,都仿佛长达一天。
终于,赵一顾睁开了眼睛。
他再度长叹了一声,微微摇头。
庞脉脉心中略紧。
这时候启虚道君也睁开了眼睛,脸上带着笑容。
庞脉脉看到他的笑容,心中一喜,道:“师祖,可成了?”
启虚道君哈哈一笑,一跃而起,大声道:“成了!”
阳光蓝天白云之下,他的笑容里带着对自由的欣喜,那么真实。
没有高人必须的故弄玄虚,也没有隐忍。
毫无保留的欣喜。
庞脉脉也跟着绽开了笑容。
启虚道君依然没有跟赵一顾说话,也没有和他视线交集,只是微微行了一礼,又向谢橒的方向行了一礼,对着庞脉脉露齿一笑,就转身离开了。
庞脉脉看着他的云履,地上的青草,只觉得天高地阔,整个人都轻松了。
更不要说启虚道君此刻的心情了。
事实上启虚道君走了几十步就停了下来,对着天空放声大笑。
笑得毫无风范,声音震耳,直震得周围灵力翻涌,天空云卷躲避,海中的生灵们更是纷纷逃窜。
庞脉脉听着他这般笑着笑着,竟慢慢湿了眼眶。
赵一顾当然觉得这笑声刺耳。
他脸越来越黑,几乎就要出声呵斥了。
不过他衡量局势,他能拿捏的唯一一点已经被解除了,这里有谢橒、宁锐真君和启虚真君,所以打起来他肯定丝毫占不到便宜,何况他又不想跟外甥闹别扭。
所以只好忍了。
他再看看一脸动容的庞脉脉,又看看启虚道君的背影,更加摇了摇头,不知道是在惊讶为什么没有早点看出来这姑娘竟不是化人,还是看不惯庞脉脉一个真人真的把化人的启虚道君当成师祖尊敬。
谢橒知道此刻该安抚一下赵一顾了,他出声,语气和缓道:“多谢舅舅了。”
一声舅舅顿时弥补了赵一顾心中的郁闷和恼火,他喜笑颜开道:“哎,不谢不谢,咱们甥舅是一家人,何必言谢?”
谢橒显然还不习惯跟自己本来厌恶的假想敌如此热络,略微不自然地点了点头。
然后又没话题了。
赵一顾倒是有千言万语。
一会是怀念和感慨:“你长得和你娘挺像的,尤其是眼睛,唉,看到你就想起你娘了。”
一会是询问:“你娘…她…唉,最后可痛苦吗?是哪一天…没的?”
一会是关心谢橒:“你这些年过得可好吗?郭深对你可好?”
一会儿是没话找话:“唉,我得回去好好整顿合一宗,如今合一宗除了我只剩一个元婴修士了,不堪大用…比你娘当初执掌时差得远了…若是你将来想要承继,我把这么个烂摊子交给你却是无颜见你娘…”
谢橒一开始不想跟他多话,最后却也说了:“舅舅若要好好整顿宗门,便要安了各系下属的心,不要再服用自己宗门化人的灵珠了,化人虽不是真人,却也是人…”
赵一顾显然不认为化人是人,但他不想驳斥自己的外甥,便跟着道:“是,你说的对…我本也不打算再服用了,下面便是合道了,靠着灵珠也没用,慢慢来罢…”
庞脉脉无人理会,自己在那里胡思乱想。
一会儿想,赵一顾的话和态度看起来,似乎有点恋姐啊!
一会儿想,日后若是端木家叔侄二人向赵一顾复仇,该怎么办呢?
谢橒估计是不会帮任何一边的,自己呢?若是端木家叔侄二人遇险,自己总不能视而不见…可若是帮他们去解决赵一顾,也未免对谢橒有点不好意思…
算了,先不想吧。
端木家两位修为还差得远呢!
何况加上自己也没什么用的。
唉,谢橒摊上这么个舅舅,真是心里有点不舒服…
第227章 海天之间
最终, 赵一顾还是走了。
走的时候和来的心情完全不同。
本来看上去毫无特色的一个人,至少挟威而来时, 还有点高人的样子,如今这时而百感交集时而喜笑颜开的样子,简直和一个普通的中年凡人男子毫无区别了。
不过庞脉脉倒是觉得比起以前稍微好点。
她本来对赵一顾的感觉是厌恶和惧怕,恨不得用最简单的方法消灭了才好。
就如同常人对一条湾鳄或食人鲨的感觉。
现在惧怕没了, 厌恶还存在一些, 有点烦恼, 也有点又好气又好笑。
估计谢橒心情比她更沉重些。
他依然没有弄清楚母亲死亡的真相,而且如郭深等人有通天彻地之能, 竟然弄不清楚他母亲去世之谜。
他依然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
谁都不知道他父亲是谁…
谢橒的母亲不姓谢,给他取名叫作谢橒,那么他父亲肯定是姓谢的。
然而九十九真人里头根本就没有姓谢的。
难道谢橒是真人和化人的混血?
可是即使谢橒的妈妈真的牛到不在乎真人公约, 和化人在一起了,然而真人和化人之间显然是有生殖隔离的啊!
这似乎是无解之题。
也难怪谢橒烦恼,难怪郭深王燕台等人百思不得其解…
赵一顾从头到尾也没主动提过这问题, 谢橒估计也不好意思向刚认亲, 人品也不怎么好的舅舅询问母亲的私生活。
赵一顾不太想离开外甥, 他甚至想带着谢橒离开,不过显然这有点妄想了, 一时难以实现。
极磁岛上显然没人会欢迎他,他留下也没意思,这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不过,他似乎哪里有些不同了, 好像振奋了起来,似乎身体里有什么火种被点燃了,跟谢橒唠唠叨叨说了许多他要回去整顿重建合一宗的想法。
庞脉脉想,他大概是突然找到了人生的新寄托。
赵一顾离开后,极磁岛上的诸人倒是松了口气,气氛都好了起来。
启虚道君如今已经是自由身了,一切都变得不同。
一位元婴中期的炼器大师,加入任何一个宗门都是栋梁中坚,即使是自己要开宗立派也不为过。
对于九十九真人而言,一个有契约的化人元婴大师可能不算什么,再强也只是奴仆走狗之流,但是他现在无主,那就和月孚真君一样,不容小觑。毕竟,有不少九十九真人的修为也不过是元婴中期。
真人无法钳制他,那就仅仅只是比真人少了一个长生而已。但是元婴中后期寿元八千,和长生又差多少?
启虚道君向宁锐真君致谢,又问到他的打算。
宁锐真君曾是谢橒母亲的化人,在谢橒母亲死去的时候,其实就已经恢复了自由身。这也是他这几十年在合一宗神出鬼没不太受赵一顾管制的原因。
而赵一顾念及姐姐,也没有特别针对他。
启虚道君问及宁锐真君的打算。
宁锐真君说:“吾本奉少主之命在此地保护你们,略尽绵薄,现在事了,以后要何去何从,自然都听少主吩咐。”
谢橒虽然一直比较喜欢装酷,但是对着母亲忠心耿耿的旧日下属,又曾经做过自己几十年名义上的师父的这位杰出元婴剑修,是十分客气的。
他说:“不要再叫我少主了,家母去世时,你已自由,如今尽可随心所欲。”
宁锐真君站起来。
他背上背着剑,眼神锐利,须髯无风而动,突然走到谢橒面前,单膝跪下,沉声道:“吾愿重归门下,再结契约,请少主应允。”
启虚道君和庞脉脉都动了容。
忠心是一回事,把自己性命置于别人一念之间又是另一回事,启虚道君完全没必要这样做。
启虚道君甚至流露出明显的惋惜,只是他也不便阻止宁锐真君而已。
谢橒低头看着他,沉默了一秒,没有立刻扶他起来,而是同样凝声道:“我拒绝。”
宁锐真君猛地抬头看他,眼神依然锐利,只是多了不少东西。
谢橒的黑发黑衣在海风中飘扬不语。
然后谢橒才伸出双手把他扶起来,同时沉声道:“如果你想要我的命令,那我的命令就是去继续修炼,去做你想做的事情,有朝一日可图大道!母亲已经死了,不再需要你保护,我的事,你也已为我做了太多了。”
宁锐真君看着他,默默不语。随后突然弹指作剑吟,声音响彻云霄。
身影倏然远去,很快消失在海天之间。
而声音却久久回响:“…吾去也,少主,但有差遣,还请吩咐,万死不辞…”
庞脉脉有些可惜地抬头看着。
她倒不是可惜谢橒没跟宁锐真君定契,而是她本来希望宁锐真君能留下和启虚道君一起开宗立派,自成一家。
有两位自由的元婴修士,虽然成不了大宗门,却也足可不惧强敌,别居海外,悠闲自在了。
眼下宁锐真君已走,若是师祖启虚道君想要开宗立派,未免有点势孤力单。
庞脉脉便问启虚道君:“不知师祖眼下有何打算?是继续避世于此,还是去和师父他们会合?”
启虚道君拈须道:“吾意在此倒也逍遥,只是小辈们出入不易…若是让你把他们全部带走,也难安置…寄居崇真门内,总是名不正言不顺,归于合一宗,众所不愿…唔,谢道友,吾若觍颜携众弟子归于崇真门下,自成一支,不知道你师父师兄可愿意?”
白捡一位元婴炼器大师,还带着一堆弟子,还不乏金丹期的炼器师,对于任何一派,都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
谢橒起身拱手为礼,微笑道:“吾师必不拒之!至于我自己,那是固所愿不敢请耳!”
大家一起笑了起来。
要回去也非一朝一夕,合一宗这些弟子们跟着启虚道君和宁锐真君在这极磁岛居住,经营几年,开辟洞府,种植灵植,离开的弟子们也要通知他们…有好多事需要收尾。
海上危险,还真的要一起行动。
光是启虚道君一个元婴修士,要护住这么多人,有点费劲。
所以庞脉脉和谢橒也停留一阵子,等着护送众人上路。
众人体贴,为他们安排了海边一处僻静的地方,庞脉脉把自己的随身洞府玲珑小楼放出来,直接放在沙滩上。
蓝天碧海,白浪白沙。
海风朝夕轻拂,海浪终业彻响。
偷得数日闲,无拘无束,无人打扰。
不需要战斗,不需要修炼,不需要绞尽脑汁,不需要死里逃生…
庞脉脉觉得整个人都放松了,好像以前工作的假期去哪个海岛度假。
谢橒虽然依然身姿挺拔如剑,但庞脉脉能感觉出来,他也享受着这难得的放松。
两个人,嗯,有点像蜜月的感觉。
耳鬓厮磨,虽未有真正闺房之乐,却也足以令人神魂颠倒,缱绻万分。
有时候,谢橒会深入海底,却替她捕捉点海中珍品来。
这一带是极磁地带,许多金属被吸引到磁圈处,下沉到海底,千万年来,沉积出许多极为优质的铁精,金精来。
还有许多海兽也因此产生了变异,可以产出不少珍贵材料。
这一天,谢橒又去海底给她拿了不少金精来,还捉到一只千年的金蚌,从里面取了十来颗金珠。
纯金般的色泽加上明丽珠光,光辉灿烂,美丽至极。
谢橒甩掉头上的水珠,因为没用法术蒸发,依然有一些水珠停留在他头发,面庞和胸脯,甚至还有凝在他长长的睫毛上的。
看上去格外美丽。
比起他往日冰冷锐利,拒人千里之外的美,更多了一种晶莹剔透的精致美。
庞脉脉看得连呼吸都忘了。
“这些珠子都不错,回去咱们办双修大典时不妨用来做个头饰。”虽然谢橒依然是淡淡的,但眼中神情里带着不容错辨的愉悦和温柔。
他说话间已经走到了庞脉脉面前,离得很近,庞脉脉的胸脯几乎要挨着他胃部。
呼吸相闻,肌肤相触。
虽然如此已经很多次,庞脉脉还是不禁红了脸。
庞脉脉喃喃道:“这些是金系的…适合给你镶嵌饰品。”
“我不要,”谢橒面无表情:“这东西不适合男人,给你了你就拿着…”
“我给你磨碎熔在…”话没说完,嘴唇已经被死死堵住。
甜蜜,晕眩,海风。
强壮的手臂和身躯。
俊美的脸。
黑色丝绸般的头发。
自己的心跳和低低的呢喃…
发软的双腿。
仿佛在海中波澜上起伏和融化的身体…
不知道维系了多久,两人的肌肤才分开。
肌体相触的温热被微凉的海风取代。
庞脉脉喘息着平复。
谢橒的黑眸都不是那么冷静锐利了。
“脉脉,我们回去一定要立刻办双修大典…”从来不喜欢重复废话的谢橒破戒了。
嗯,双修大典。
从此永远在一起。
庞脉脉发现自己的手还在他手中。
谁也不想放开。
从他臂弯里看出去的海无比辽阔,天无比高远。
海风无比舒畅。
海浪无比美丽。
是的,还有很多问题。
也许谢橒的师姑郭浅还会横加阻挠。
说不定连郭深和轮河真君也不一定赞成。
也许师祖师父他们不一定能在崇真顺利扎根。
月孚真君也许卷土重来。
也许以后还有不知道多少危险和阻难。
谢橒的父亲还不知道究竟是谁。
谢橒母亲的死因还不知道。
这个世界到底还有什么未解之谜…
自己,谢橒,这个世界和这个世界的真人化人们,还不知道将来会面对些什么…
没关系。
未来只管一一放马过来。
她和他,会一天比一天强大,直到没有什么能够真的难得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