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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氏差点被女儿气死,挥手让下人全部退下,这才压低声音,厉声怒斥道:“你在说什么荒唐话?自己的前途难道就没有跟一个废人赌气重要?”
洛倩放声大哭起来:“…她不是废人,她是爹爹的嫡长女,若是,若是她治好了脸…我又算什么?”
宁氏心疼了,哄她:“娘跟你保证,你爹爹的嫡长女最终只会是你,她注定要夭折的,你爹爹不可能去给她设法治脸…”
无奈她怎么说,洛倩都不相信。
最后没法子了,宁氏附耳细细跟她说了一番话。
洛倩听了,一脸不敢置信,捂着嘴道:“阿娘,你说的都是真的?”
宁氏狠狠瞪她一眼:“娘什么时候骗过你了?”
洛倩瞪着大眼睛道:“爹爹真狠得下心?”
宁氏慌忙一把捂住她的嘴,极小声道:“傻丫头,你爹也不是狠心,只是她已经被这金灵蜘蛛产了卵寄生了,反正也没得救,何不废物利用呢!你要知道,这金灵蜘蛛很是难得寄生在人身上,如果能顺利破壳出来,每一只都能驯化,血脉相承,天生就能听你爹爹的话,你爹爹研习傀儡术,正好大有用处。”
洛倩点点头。
宁氏又低声叮嘱道:“这事万万不能说出去,对任何人都不能说。”
洛倩继续点头,想起这个莫名其妙的丑八怪姐姐日后真的是不可能压在自己之上了,总算舒了口气。
而此事过了两天,庄子上,给陈妈妈送月例的宋妈妈来了。
宋妈妈也是总兵府里中不溜的一个管事妈妈,只是凑不到主子们跟前,不大得重用,所以给庄子里的陈妈妈送月例银钱这样没有油水的差使,就派到了她头上。
宋妈妈下车,见了陈妈妈,就拢着袖子冷着脸说:“二小姐上回来,说你伺候大小姐不尽心,夫人扣了你三个月的月例,这三个月只有米面嚼用,没有银钱。”
这个平日嚼用的米面,也是庄子里月月供给,宋妈妈等于空手来知会她一声罢了。
陈妈妈以前一个月是拿最高的二两银子月例,自从跟来庄子上,就被借故减到了五百钱,和粗使丫头婆子一般。
这五百钱给不给倒也无所谓,对于她们如今,求的也不过是平安苟活。
陈妈妈低头道:“是,有劳您还过来知会一声。”
宋妈妈眼睛一转,帕子一扬,又说:“这天都热了,为了你这点小事,我大老远专门跑一趟,唉,也真是作孽…听说你养的鸡挺好的,我孙子正闹着要吃鸡,你带我去看看吧!”
陈妈妈一怔,连忙说好。
庄子里住着几个护卫,说是保护大小姐的,其实也正如洛涓所说,应该是看守她们的。那几个护卫每次庄子来人都要看一下,也不过是例行看一眼,看宋妈妈的意思是要明着跟陈妈妈索点贿赂,也不过是一两只鸡的事,便也懒得管,打着呵欠回去了。
陈妈妈带着宋妈妈去看自己养的鸡,等到了养鸡笼附近,在一堆咯咯叫的母鸡当中,宋妈妈一会儿嫌这只肥,一会儿嫌那只瘦,半晌觉得确实没人监视了,这才掸了掸自己的青绸袖子,声音极低地对陈妈妈说:“…说是下个月老爷带二小姐和少爷去老宅测灵根也要带大小姐…”
陈妈妈愣了愣,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宋妈妈看她神情,又低低说:“…别想得太好了,不一定是好事,小云说隐隐约约听到夫人在对二小姐说大小姐活不过一年了,还说到什么蜘蛛…老爷好像想把大小姐…做成什么东西,说是废物利用…”说着,脸色有点发白,打了个寒噤。
陈妈妈几乎要发抖。
洛总兵是个修道之人,总兵府的下人当然都知道,不过洛总兵修炼的内容,有一部分比较惊悚,就是做傀儡。
这些傀儡,有时候就在府里游荡,长得和真人差不多,好像僵尸一样,十分吓人。
陈妈妈想到她的小姐将来就要被做成这样的东西,腿就直发软,站都要站不动了。
宋妈妈说:“你们要小心,我这两个月都没法来了…”说完这些,就拎着一只鸡走了。她也不忍心拿陈妈妈的鸡,不过是做个样子。宋妈妈当年曾经受过张夫人和陈妈妈的大恩,她知恩图报,所以这些年总是给陈妈妈传递些消息,她孙女小云在夫人房里做洒扫粗使,有时能打探点消息出来,也没有太有用的,今天这句大概是最有用的了。
宋妈妈走后,陈妈妈愣了半天神,才手软脚软地回了屋。
洛涓正坐在粗木凳子上就着窗口的微光看书,正好只能看到左脸,只见她神情专注,在这么昏暗的斗室里,白皙得半透明的脸庞好像微微发光,周围粗陋的一切都不能掩盖其光芒。一想到这明珠美玉般的小姐就要不久人世,还要被她父亲狠心做成人偶,自己辛辛苦苦呵护主人唯一的骨肉,好不容易长这么大,却终究不能保全,陈妈妈突然间就泪下如雨。
洛涓本来正专心看书,一时没发觉陈妈妈流泪,直到陈妈妈不可遏制地抽泣出声音,洛涓才抬起头来,一看吓了一跳,打从荼蘼死后那次,再也没见陈妈妈在她面前这般哭过,连忙起身过去,揽住陈妈妈肩膀,问:“妈妈,怎么了?”
陈妈妈哭得说不出话,好久才止住,擦擦眼泪说:“小姐,咱们找机会逃走吧…”
洛涓怔了怔:“为何要逃走?是宁氏要害我们?”
陈妈妈摇头,哽咽说:“宋妈妈说,小云听到宁氏对二小姐说你活不过一年了,还说…还说老爷要等你死了把你做成人偶…”说到最后一句,全然泣不成声。
死者为大,小姐以后都要死了,老爷还要把她的尸身做成傀儡,活着不闻不问,死了糟践尸体,天下为何有这般狠心的父亲…虎毒尚且不食子,夫人当年,是嫁了头豺狼啊!
她没弄明白蜘蛛的事,所以就忽略了,实际上,小云也没听真切,更不明白蜘蛛是怎么回事,给宋妈妈说的时候就语焉不详,宋妈妈也没明白,只含糊提了一嘴关于蜘蛛,传到她这里,干脆就觉得没什么相干了。
传话这事,往往如此。
洛涓抬起脸,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人要是会得知自己命不久矣,大概都会百感交集,即便她还小,才活了区区十二年,也是万般滋味在心头…
可转念一想,自己得了这桩恶疾,活着也甚是受罪,何况人力也未必能够扭转,只能从容待死。
想想她就微微一笑对陈妈妈说:“陈妈妈,人都死了,不过是一具臭皮囊,就算父亲要把我做成傀儡,又如何呢?古有剔骨还父,吾父虽不慈,我身上毕竟有他一半骨血,就这样还给他也就罢了,来生两不相欠,也不要再相遇。”
“小姐…”陈妈妈的眼泪更是止也止不住。
洛涓握着陈妈妈一双已经粗糙苍老的手,柔声说:“妈妈,只是苦了你了,尽心尽力把我养大,却…在我看来,你就和我娘一般,还想着日后能孝敬你一二,大概也是不能够了…等到父亲带我走时,妈妈你就不要跟着了,就说有病,找机会赶快逃走,你的卖身契反正早就被我娘销了,不是他家的逃奴。”
陈妈妈哭出了声音,最后哭得像个孩子一般:“…不,不成,老奴生死都要跟着小姐,要不然没脸去地下见你娘啊…”
这样的话来来回回说了几句,两人最后相对无言落泪,彼此也都知道性命掌握在别人手中,她们又能做得了什么?
最后陈妈妈说:“唉,要是舅爷能赶回来就好了…”这是她惯常的叹息,对于她来说,洛涓的舅舅大概是她们无望的人生里唯一的期盼。
说这句话的时候,陈妈妈自己也没想到,三天之后,真的见到了舅爷。
第4章 舅舅
庄子里一共有六个侍卫,都是洛总兵的亲卫,其中两个,是有灵根法力的,虽然只是浅薄法力,但也绝非普通凡人所能敌。这两个,也可以说是六人中为首做主的两人。
而庄子里这六个侍卫,自然也是要休息的,他们每人每旬歇一天,但因为庄子离城远,也有人是干脆攒在一起歇,也就是一月歇一次,一次歇三天。
那两个有灵根法力的侍卫,有一个人是正常旬休,另一个人却是调成一月歇三天,偏偏这三天里有一天和另一个的旬休重叠了,也就是说,一月里总是有一天,庄子里只有四个没有法力的普通侍卫在!
这一点,洛总兵并不知道,甚至除了他们六人自己,也没有外人留意过。
这样一个庄子,这样一个毁了容的小丫头,有什么值得护卫的?
甚至他们私下颇有怨言,觉得洛总兵根本就是找了个借口流放了他们六人。
所以,就算一个月里有这么一天,只有四个护卫又如何?
难道四个身高力壮、精通武艺的侍卫会看不住一个小孩子和一个老太太?
…所以,他们本来可以再谨慎点调开休息日,却觉得完全没有必要…
至于洛涓和陈妈妈主仆二人,她们几乎都不知道这件事。
而正是在这一月一次的前夜里,两个有灵根法力的护卫已经离开庄子之后,洛涓和陈妈妈的屋子窗户突然被打开,钻进一个头发乱糟糟、风尘仆仆的人来。
陈妈妈差点尖叫,被对方焦急地一把捂住嘴,道:“嘘,陈妈妈,是我。”
陈妈妈定睛看了又看,才不确定说:“…舅爷?”
洛涓的舅舅今年二十四岁,洛涓母亲生得美貌,她弟弟正有些像她,称得上是个翩翩美男子。
可如今呢?瘦了一大圈,黑了好多层,头发乱蓬蓬,乞丐都比他整齐几分…要不是那双眼睛和声音实在梦牵魂萦太熟悉,陈妈妈真的认不出人来…
“舅舅!”洛涓已经低声唤着,扑了过去,紧紧抱住舅舅的腰。
其实,何尝只有陈妈妈盼着舅舅呢?
洛涓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午夜梦回,她在最无助最脆弱的时候,何尝不曾一次次幻想舅舅会突然回来,带回救她的方法,她治好了脸,成为一个正常的小姑娘,不求做什么总兵府的大小姐,可以跟着舅舅离开,浪迹天涯什么的…
自从两年前舅舅突然出现在她们面前,就给了她们这绝境中的一线希望。
洛涓的外公是大将军,但将军府里人丁单薄,外公仅有一子一女,也就是洛涓的母亲和舅舅姐弟俩。洛涓外婆去得早,外公重情,不肯续娶,就自己守着自己的一双儿女。舅舅可以说是洛涓母亲带大的。
洛涓母亲成婚时,舅舅还没有洛涓现在大。
结果洛涓的母亲成亲没多久,外公又在战场上被流矢击中而死。
舅舅当时只是一个孩子,却成了将军府唯一的主人。
稚子手持万金,手下奴仆家将们,有不忠诚的就蠢蠢欲动;族里有点心思的,也都想来抢家产;更有外头那些不务正业的,个个都想来骗点银钱。
母亲本应回去支应舅舅,可她动了胎气,已经只能卧床休养了。偏偏所嫁非人,也完全指望不上洛总兵。
再后来,过了几个月,母亲生下了洛涓,自己也大出血死了。
舅舅真的成了一个孤儿。
他干脆遣散大半仆从,把府门封上,自己把自己关起来读书练武,不见任何人。
直到二十岁,他终于武艺大成,破府门而出,开始整理家业,惩治恶奴,把手已经伸进来的族人们从自家产业里打出去。这前前后后就花了两年,才算把府里和庄子铺子的事一一理清楚。
家里一安定,舅舅立刻就来找自己的外甥女,自己姐姐留在人间的唯一的骨肉…
结果,发现姐姐惨死之后,外甥女小小年纪竟遭此厄运,更是被其生父继母如此苛待,舅舅大怒,要去找洛涓父亲洛总兵理论,洛总兵身怀法力,位高权重,哪里把年纪轻轻无官无职也无灵根法术的前大舅子张云麒放在眼里,见都不见。
舅舅悲愤之余,发誓要踏遍五湖四海,寻访名医高人,给外甥女治好脸,带她离开。
这一去,就是整整两年有余。
洛涓都不敢抱有希望了,舅舅却真的回到了她面前!
即使舅舅没有找到法子医治她又如何?
至少他还在想着她念着她,没有抛弃她!
至少这世上她还有一个真正的亲人。
“涓儿…”舅舅摸摸洛涓的头,压低声音又急促道:“你们俩不要慌,也别发出声音,听我说…”
洛涓和陈妈妈四只眼睛立刻乖乖地认真看着他,等他说。
“…咱们必须要赶快离开这里,只有一天的时间可以逃。”舅舅说:“涓儿的脸不是得了病,是被她继母害的。”
陈妈妈一脸果然如此。
舅舅还在继续说:“…我查出那女人是西南宁家人,她出生的家族就有修炼之人,但是巫蛊旁术,主要是摆弄蛊虫。涓儿脸上当时我刮下来收藏在瓷瓶里的脓液皮屑,还真被我找到了懂的高人…”
看张云麒说得口干舌燥状,陈妈妈连忙给他倒了一碗茶,张云麒接过来就一口喝干,豪放地用袖子一擦嘴,再配合他如今的形象,哪里还有半点翩翩佳公子的模样。
“…是一种叫作金灵蜘蛛的奇虫,这虫子很是难得罕见,更难得的是这虫子产卵寄生人体很难成功,如果成功,孵化出的小蜘蛛会是做傀儡术的绝佳材料。你继母选这个虫子,恐怕不是偶然,而是冲着你父亲…”
张云麒说得点到为止,但洛涓如何听不明白!
父亲痴迷修炼,对自己亲缘淡薄,继母选的这个虫子,正是为了投其所好,父亲恐怕早已得知真相,却选择了不为自己祛除虫卵,而是把自己当成了养虫的容器!
宋妈妈和小云听不真切,都没弄明白,宁氏对洛倩说的父亲要用自己来做什么傀儡,恐怕就是这个意思!
洛涓心头一时冰冷,一时火热,自己在世上血肉相连的父亲,原来不止是不爱自己,不关心自己而已,竟是在知道别人害自己时,为了利益选择了给别人递把刀…
让自己的亲生骨肉成为饲养灵虫的容器!
“你父亲大概是知道的,这庄子里的侍卫就是为了看守你才在这里。”舅舅还在说:“我已经在庄子外潜伏了快一个月了,好不容易才等到那两个会法术的侍卫不在这里…咱们必须赶快离开!据说这金灵蜘蛛卵孵化时间是九年,九年一到,幼蛛破体而出,它会吞噬寄主神魂,所以它破体之时,寄主身死魂消…我要快些带你去找高人设法救你!”
九年,父亲一直在等自己死…
就像这庄子里养的猪羊鸡鸭一般…
连养的法子都要选最省钱的…
洛涓眼前一片模糊,不知道是不是惯常的模糊,最近半年,她经常会突然一阵子看不大清楚,大概是那些小蜘蛛在吞噬自己神魂的缘故吧。
在这模糊中,她抬头看到舅舅瘦削的脸,被晒得漆黑,还隐隐有些伤痕,不知道在为自己寻医问药的途中,吃了多少苦…
眼泪夺眶而出,她狠狠地擦掉,说:“好,咱们快走吧!”
张云麒点点头,又对陈妈妈说:“这些年辛苦妈妈!我们这就一起走,但是出去之后,我只能带着涓儿一人,妈妈得自己离开,生死难卜…对不起妈妈了。”
陈妈妈本来就是张家陪嫁,军旅之家见得多了,也颇有些家将为主人舍身的气魄,含泪道:“大公子说哪里话来,大小姐遗命让老奴照顾小姐,老奴却不曾护得小姐周全…万死难辞其罪!现在老奴这把老骨头,能为小姐迷惑追兵,就是死了,也是心甘情愿。”
大小姐指的当然是洛涓的母亲,陈妈妈听了张云麒这些话,心中对洛总兵已是恨极,现在恢复了洛涓母亲出嫁前的称呼,表示和洛家一刀两断。
张云麒站直身子,沉声对洛涓说:“涓儿,你给陈妈妈磕个头,她养育你十多年,当得起你一跪。”
洛涓已经听明白了舅舅和陈妈妈的对话,一时泪如雨下,死死地咬着嘴唇,才没哭出声音,照着舅舅所说,跪下对着陈妈妈珍而重之地磕了一个头,却没起来,肩膀不住抖动,眼看控制不住就要大哭出声。
陈妈妈哪里肯受小主人一跪,自己也连忙跪下,搂着洛涓,低声哭道:“小姐,折煞老奴了…”
洛涓自出生以来就和陈妈妈相依为命,哪里舍得让陈妈妈去替她引开追兵,可是舅舅带不了两个人也是事实,她又如何能开口来为难舅舅。
刹那间明白了什么叫进退维谷肝肠寸断…
张云麒把她们两个拉起来,道:“你们不要浪费时间哭,一会儿出了庄子我带着你们到大路上,那里有我的一辆马车,陈妈妈坐马车走,我带涓儿从林子里走,追兵不一定追哪边…若是陈妈妈你被追到了,只说我们要回张家去,那姓洛的不一定会杀你;若是不被追到,马车里有些银钱,你就找个地方安安稳稳过下去…不死总有再会之日。”
陈妈妈恭敬说:“是,大公子。”
张云麒说:“不必收拾东西,这便走吧。”
洛涓和陈妈妈轻手轻脚跟着张云麒出门,屋里灯还留着,还把被子和一个陶罐摆成个看书的人形,好似洛涓在灯下看书。
此刻也算夜深人静,庄户人家没什么娱乐,几乎都睡了,七八年来没遇到任何情况的侍卫也根本不值夜,早早睡觉。狗都被张云麒放倒了,路径张云麒也是摸得一清二楚,竟是轻轻松松,三人就顺利悄然走了出去。
对着外面的晚风、星空,风吹动的河柳和树边成片的野花,洛涓和张妈妈才稍微松了口气。
张云麒小声道:“从庄子那边小路走,好在最近没下雨,不容易踩出脚印…”他把洛涓背到背上,一手托着陈妈妈肘部,让她走路轻盈些…
他自己轻功不错,这样背一个托一个,寻常人要走半个时辰的路,他们也只走了小半个时辰。
到了大路上,远远就看到了马车和马匹影影憧憧的影子。
洛涓在舅舅背上,视力恢复了一些,可这大晚上没有灯,还是看不大清楚,模模糊糊到了马车跟前,听到舅舅对张妈妈说:“这就上车吧。这车夫也是咱们府里的,到了清远县你们就离开马车分头走吧,如此不容易被找到。”
洛涓突然明白:舅舅本可以不那么麻烦带陈妈妈出来的,他应该也根本不是真的为了要陈妈妈给引开追兵什么的——这马车夫自己就可以引开啊!
他是为了给陈妈妈尽力寻条生路。
这世界真奇怪,有父亲那样恶毒到等着女儿死的坏人,也有舅舅这样一个家中老奴的性命也不肯轻易舍弃的好人…
第5章 夜奔
洛涓趴在舅舅背上,舅舅用了轻功,跑得飞快,比刚才陈妈妈在时,快得多了。
夜风从耳边呼啸而过,月亮的光芒透过树冠,斑驳地投出千奇百怪的投影,在他们身上一掠而过,树叶和泥土的味道萦绕鼻端…洛涓虽然很知道她现在处于极大的危险之中,心中却觉得前所未有地感觉安全。
大概,只是因为舅舅宽阔坚实的背,和温暖有力的心跳。
陈妈妈坐的马车已经远去,连轱辘的声音都不再可闻,天地之大,仿佛从此后,她只能和舅舅相依为命。
舅舅全力狂奔,用着轻功,脚下不留一丝痕迹,他们在山林间穿梭,虽然背负着她,舅舅身形还是非常灵巧,几乎不碰到一片叶子,不踩断一根草…
洛涓忍不住歆羡道:“舅舅,你的轻功好厉害,练的时候很难吧?如果我能活下来,你能不能教我?”
张云麒苦笑了一声:“你一个女孩子,练武可太苦了…何况,就算练出来,也不是人家修仙者一合之敌啊。”
舅舅声音透过胸腔共鸣传出,洛涓趴在他背上,能感觉到震动,此情此景,似乎曾经在哪里经历过…
应该是梦里吧,她大概曾经在梦里幻想过父亲会这般背着她…
“舅舅,灵根是怎么回事?很难得吗?你有没有灵根?”她把惆怅和仇恨都压下去不想,问舅舅。
张云麒说:“好似是千百人中才得一二,但是听闻祖上有灵根者,子孙也易有…舅舅没有测过灵根,上次虽然得遇高人,但他也不能空手测出灵根来。我急着回来找你…等以后吧,你以后有机会也可以测一测。”
洛涓怕舅舅一边背着她一边用着轻功一边还得陪她聊天太过辛苦,问完这两句,就乖乖闭上嘴不再吵他。
张云麒却怕外甥女害怕,又道:“涓儿,别害怕,看样子他们一时不会发现。”
大概是明天早上才会发现…他想,庄子上的人再去找那两个会点法术的侍卫,再去通知洛总兵,怎么也得中午了,他们时间还是比较充分的,只是就怕洛总兵有什么追踪的特殊方法…
不管如何,要尽力逃,逃得越远越安全。
他们在破晓时分,太阳刚刚露出地平线时离开了那片山林,舅舅很轻巧就找到了一个隐蔽地点,分开一人高,生长茂盛的草窝,两匹漂漂亮亮的骏马被系在树干上,正低头吃草。
显然,舅舅早就安排好了逃跑路线。
洛涓抬头看着轮廓坚毅,晒得发黑却依然英俊的舅舅,为自己的母亲有这样的弟弟而感到骄傲。
若是母亲还在,一定很欣慰吧?
“会不会骑马?”舅舅问。
洛涓老老实实摇头。
她哪里有机会学骑马呢?
舅舅显然在意料之中,点头道:“我带着你骑,另一匹作替换。”
洛涓骑在舅舅身前,风以更猛烈的姿态刮过,刮得她脸生疼,她低下头,一声不吭,怕头发飞舞遮住舅舅的视线,她抬起手按住自己发髻。
张云麒忙于在官道上纵马飞奔,却还是抽空低头看了看安静懂事的外甥女,她小小年纪,身体一看便知柔弱,跟着他这样千里奔逃,风餐露宿,却一声不响,仿佛对她来说这一切毫不困难。
可他知道,刚刚骑马,这样飞奔,只要一个时辰,就会五脏六腑颠来倒去,想吐都吐不出,大腿也很容易磨破。
外甥女儿外表娇弱,却坚毅隐忍,和姐姐一模一样。
一想到这样的小姑娘,自己在世间唯一的亲人所遭遇的事情,张云麒就恨不得把洛总兵千刀万剐。
这世界如此不公,自己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历尽千辛练就一身好武艺,却不如什么天生的灵根可以修炼!
两匹骏马轮换骑着飞奔,一匹累了就换另一匹,一天下来,到了傍晚,马儿们也是累得口吐白沫了,张云麒知道这马已是极限,便是累死也跑不了多少了,而离自己制定的路线也已不远,正好旁边有个小集镇,便拍马过去,把洛涓也抱下马,领着她去买点吃食。
总是吃身上带的干粮,也怕委屈了外甥女。
洛涓也早就蒙好脸,乖乖跟着舅舅。
两人看上去略有些奇怪,不过此刻也顾不得了,张云麒也不可能单独把洛涓留在马上,便一起去买。他掏出银钱,买了十个肉包子,两斤酱牛肉,又在街边买了二斤莺桃,这才带着洛涓离开。
这一天,他们虽未日行千里,却也足有四五百里了,已是觉得气候比嘉宁关有些变化,更加热些。
这附近有大片山林,人迹罕至,虽有蛇虫虎豹,却也是绝好藏身之地。二人骑马到附近之后,便下了马,张云麒在马屁股上抽了两鞭,大声吆喝,让马快跑。
自然也是为了若有追兵,会循着马蹄脚印继续往前追,随手能摆迷魂阵就摆一下。
进入山林,张云麒要背着洛涓,洛涓不肯,道:“舅舅太累了,已经两天一夜不曾合眼,我先自己走,实在不行了再烦累舅舅。”
张云麒沉吟:“这可不比昨晚的小林子,你恐怕走不了。”
洛涓道:“先试试吧。”
张云麒看起初一段路还算平坦,道:“那好吧,到山脚下我再背你,只是你要小心跟在我身后走,这会儿林中有蛇。”
洛涓其实怕蛇,却也咬牙点头,装作不在意,道:“好。”
张云麒看着她倔强的样子,心中怜惜,道:“咱们进了山,若能找个山洞,可以歇歇,这会儿你边走边吃些东西吧。”便放慢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