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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花来敲她门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陆芜菱在硬木床上朦朦胧胧寐了片刻,梦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被颇有些怒气冲冲的敲门声声声催醒,有些懵懂地坐起身来。
荷花已经径直进来了。
要说陆芜菱的到来罗府谁最不高兴,那自然是荷花了。
荷花本是渔家女,因为水灾逃荒,卖身葬父被罗暮雪恰巧买下的,因为她长得有几分姿色,人也灵巧,便被端木嬷嬷安排在罗暮雪身边伺候,罗暮雪年轻,没有妻室,长得英俊,虽然脾气不算太好,对待下人却也不算很坏,荷花对他有点念想,自然不足为奇。
而突然被大人带回来的陆芜菱,自然是让她警惕之心大作,不但生得美貌,气度看着也非常人,大人竟是着紧得很,还要让她作贴身侍婢,那自己以后又待如何?
荷花看陆芜菱,竟是异常的不顺眼。
陆芜菱还刚从乱糟糟的梦里醒来,口干舌苦,头痛无力,看着进来的荷花,眼神犹自懵懂。
荷花看着她这副海棠春睡一般的模样更加厌恶,心想这样子做给谁看呢,又想自己是花儿,大人给她取的名字不过是烂泥里的菱角,也许并不怎么喜欢她也未可知。遂板着脸说:“大人叫你去伺候,还睡什么?”
陆芜菱“哦”了一声,没在意荷花的态度,倒不是她怎样宽宏大量,而是还没有习惯去仔细观察一个婢女的情绪态度,她站起身来,略微清醒了一些,才想起来自己在什么地方,心里沉了沉,面上却没什么不同,只是略微整了整衣衫,抿了抿头发。
荷花带着她去了第三进的东厢,这府里地方不大,陆芜菱也是个认路的,很容易就认出来地方。
路上树影重重,月亮今夕有些半明不晦,弯弯地挂在深蓝如墨的夜空,虽有些乌云,也能看到星星依稀闪烁,夜风微凉,吹得草木树叶枝条哗哗作响,平添了些些凄凉,陆芜菱觉得心头仿佛有什么重重压着,想要解解心中蓦然的傍徨凄楚,却无此闲暇。
不知哪里的远处高楼,仿佛隐约有歌舞声响。
说不出的寂寥高旷。
荷花站在东厢房的抄手游廊里,在门口恭声说:“爷,菱角…姑娘来伺候您了。”
里面低低地“嗯”了一声,说:“让她进来。”
荷花恨恨看了陆芜菱一眼,冷冰冰说:“你进去吧。”
陆芜菱也没看她,低头走了进去。
罗暮雪穿了一身皂色常服,这时候男子常服用黑色的甚少,又因为他头发浓墨,年轻的皮肤又泛着健康细润的光泽,更显得鼻梁高挺,薄唇动人,整个人光彩照人。长长的睫毛掩映,原本深寒严厉的眼眸竟有一种明媚。
他还拿了一卷书在看。
陆芜菱看了一眼,是《西疆行记》,看来罗将军还是识字的,大约也是在寻找和战事有关的东西,这般努力又有心,难怪他年纪轻轻,全无背景,也能立下大功,跻身将位。
罗暮雪看她进来,把书放下,脸上没有笑意,只平淡说:“伺候我歇息吧。”
她快速地回顾起以前她的丫鬟们怎样伺候她就寝的:
好像是熏好香,小丫鬟送进来热水,香胰,汗巾,然后乱絮和繁丝一个伺候她卸掉钗环,挽起袖子,帮她净面洗手,另一个帮她脱掉鞋袜,濯足。然后便是帮她脱衣,上床,若是冬天,往往还先帮她捂热被窝。
陆芜菱脑中飞快转动:难道自己还要帮他洗脚吗?
自己怎能帮一个男子洗脚?
若是为了洗脚这样的小事自尽,是不是有点可笑?
她犹豫了。
结果她决定先打水让他洗脸,如果他自己洗了,脚想必也可以让他自己洗了,无非帮他端个洗脚水,倒个洗脚水。
于是她快速轻声说:“我去打水来给您净面?”
罗暮雪摇摇头:“傍晌我也沐浴过了。”
傍晌沐浴过就连脸都不洗了?
陆芜菱觉得这样的男人果然不讲究。
但是不讲究也不是坏事,自己还少了麻烦。
她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意,是以干脆不提洗脚的问题。
罗暮雪站起来走到里间,里间果然也是一张拔步床,不过上头大都是十八罗汉之类的雕饰,刀工雄浑,也是一张好床,黑楠木的,看着倒比白天那张要顺眼。
床的拔步很宽,自己睡应该足够了,上面已经事先铺好了崭新的白绢绵褥,一床缎子紫罗兰被面的纱被,一个绣着海棠花图案的秋香色枕头。
罗暮雪的被子是宝蓝织锦被面,只有简单的团花。
陆芜菱正站在那里踌躇自己不知该做些什么,罗暮雪微微伸开手臂说:“帮我宽衣。”目光灼灼看着她。
陆芜菱脸刷的红了。
罗暮雪盯着她面庞看,板着的脸孔似乎也慢慢热起来,烛影之下,整个屋子都有些热了。
“快点过来,愣着做什么。”他不耐烦地催她,声音有些粗哑。
陆芜菱一步步慢慢挪过去,站到他面前,玉兰水葱一般的指头轻轻去解他的衣带,罗暮雪呼吸都停顿了,胸腹不自觉地吸着,坚硬如岩。
好不容易哆哆嗦嗦帮他解了外裳,露出里面白色的中衣,陆芜菱颇觉眼熟,猛然发现和自己身上白色松江布的中衣一模一样。
自己穿的竟然是罗暮雪的中衣!
刚刚缓下去的脸色一下更是红透了。
罗暮雪黑色长发披拂肩头,精壮的胸膛从白色中衣微微露出,一直盯着她看,烛影摇动下面色晦暗不明,突然开口说:“你也脱了。”
啊…
陆芜菱大惊失色,险些抓紧衣襟,连忙摇头:“不用,我伺候大人就寝了再脱衣。”声音都有些发颤了。
罗暮雪的目光从她的睫毛眼睛,慢慢一点点滑过她挺翘的小鼻梁,最后滑到她粉红色樱唇上,停留不去,目光凝注,如有实质。“现在脱…”他喉结滚动,简短粗鲁地命令说。
陆芜菱微微摇头,目光透出哀求。仿佛堕入陷阱的小动物,在恳请猎人不要一刀宰杀自己。
罗暮雪忍不住便缓了语气加了一句:“一会儿熄了灯你再摸索脱衣仔细磕着了。”
陆芜菱强挤出个笑容:“大人勿用担心。”
罗暮雪看着她,只觉得胸膛里什么东西都要喷薄而出,下腹火烧得已是疼痛了,这半年来日思夜想的,眼看人都弄到了手里,却差一步不能如愿。
他看着她惊慌却强自镇定的模样,娇俏却仍是秀雅,洁白面庞在烛光下更如柔润的白玉一般,嫣红的樱唇抖抖索索,虽然穿的衣裳不好看,好在束出了她细细腰肢不赢一握…他恨不得此刻就掐住她的腰,将她一把拉进自己怀中,贴在胸口,轻怜抚慰也好,吐诉相思也罢,她若是挣扎,他便直接将她按在身下…
想着想着,更加火烧火燎,咽喉都干哑了,几乎控制不住就要伸手。
相思还是不要诉了,恐怕自己满腔的挚热,在她只是徒增笑柄…
还是直接按在床上吧…
人人都说,女人若是身子给了哪个男人,以后也便只好一门心思敬着爱着了。
可是隐隐他又觉着,陆芜菱恐怕不是这样的…
若是用强,她会不会恨死自己?
她这样的女子,恐怕会寻短见吧…
罗暮雪想到这里,艰难吞咽了一口唾沫,控制住自己没有伸手。
他用尽力气才板着脸转过身去,掀开被子,自己躺了进去,凉滑的丝绸让他浑身的滚热稍微平息了一点。
他在枕头上侧过脸,半闭上眼睛,涩声说:“你脱了外衣再去熄灯,以后你要睡在我这里伺候,难免穿着中衣相对,一味羞怯做什么?”
陆芜菱并不知道她刚才逃过一劫,她只是因为罗暮雪躺下松了口气,听到罗暮雪的话,一时不知如何相对。
罗暮雪抬起上半身,冷道:“难道陆二小姐没人伺候就不会脱衣了?要不要我帮你脱?”
陆芜菱连忙道:“不敢有劳,我会的。”
罗暮雪这才微微带了笑躺下,催道:“快睡吧,你这两天想必也没睡好。”
陆芜菱生怕他真来脱自己衣裳,转过身,背对着他,在灯前半掩半藏地脱掉外面的小裳,烛影将她的身影拉得格外纤长,身形也在风中颤颤巍巍。
罗暮雪死死将自己的背贴在床板上,一手紧紧握住床沿,才能控制住不一跃而起,将她拽到怀中,他渴望她嫣粉色的嘴唇,如同濒临渴死的人渴望一点甘泉,只有在她柔润的触感和甜美的气息里,才能得到解脱。
陆芜菱将中衣领子再三拉得高高的,才转过身来,若无其事掀开踏步上的被子躺进去,却不知她纤细的身子在他的中衣里空荡荡越发显得娇小可爱,雪白的颈项更觉得优雅,而那佯作若无其事来掩盖她的战战兢兢的模样,让他心都融化了。
罗暮雪闭上眼睛,平息身上的躁动和某个部位的崛起,好半天才觉得勉强能够自控,睁开眼说:“怎么不吹灯?”
陆芜菱当然不是忘了,她只是不敢和罗暮雪单独待在黑暗中,所以才故意装成忘了,这时被他提及,她也只好不情不愿地掀被坐起来,去吹灯。
罗暮雪虽然很愿意再看看她穿着中衣的模样,却还是怕她受凉,止住她说:“别起来,我来。”
陆芜菱还未曾来得及回答,罗暮雪右手微扬,陆芜菱只觉得有什么牵系着一枚小小的东西势如流星,疾如闪电,“扑”地一声熄灭了烛火,又迅速回到他手腕。
陆芜菱睁大眼睛,这莫非就是游侠儿的什么暗器什物?
烛火熄灭,屋子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只有外面透进来星星点点的月光和星光,照在两个难以入眠的人年轻洁白的面庞上。
清浅粗重不一的呼吸是屋子里唯一的声响。
第8章 痴念
陆芜菱将银钗拔下,攥在手心里,慢慢便睡着了。
这两天她终究是太累了,虽然想要打起精神警惕,却耐不住困劲儿上来,想想终究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难道以后夜夜都不睡?
她的呼吸渐渐均匀沉缓,床上的罗暮雪却是浑身燥热难耐,哪里能轻易睡着。
实在忍不住,他移到床边侧身看她面庞。
这张面孔,在他心中描摹了半年…
当时远远看着,见她妙语如珠,姿态端方中带着柔婉,又觉得举动间翩然清灵,此刻睡着了,却有几分稚气,才想起她还没及笄…
初次是在神威侯府花园中狭路相逢,园中乍逢外男,且是身带戎装的,别的闺秀都惊呼掩面,甚至不少扇子遮面之后偷瞧,矫揉造作令人生厌…唯有她夷然如故,依旧端庄从容自若,一双眼睛清透如雪…
分明是一团如花似玉,万紫千红的闺阁贵女,她在其中也未曾最美貌,着装也没有最显眼,自己却一眼只看到了她,甚至忍不住再次回头…
以至于有人偷偷在耳边说:“这是户部陆尚书家二千金,京中最有名的才女,罗将军可曾听闻?”
秦小侯爷为人放诞,故意将他们引到后园隔着河的楼上,偷偷看她们的诗会。
旁人都在指点私议,他一双眼睛,便一直只停留在那少女身上,看她如何轻笑间力压群芳,看她如何在别人注意不到时微微流露出寂寥和厌倦。
她写的诗自己虽然不懂也记不住,却被那些别的贵女们交口称赞,连在他身侧,家学略有几分的将门子弟也在啧啧称羡。
当时自己是刚刚入京,得封游骑将军,对于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疲于应付着各种应酬与人情,如果不是大王子的荫庇,程将军父子的回护,明里暗里不知道要吃多少亏,可饶是如此,自己在这些人看来也是来自边疆,出身低微,目不识丁的蛮勇武夫一个…
当时的自己,是对这京城上流社会的一切充满深深厌恶的,只觉得这些荣华富贵,繁文缛节,文章应酬,都是造作无比,不及春日山野初绽的野花,不及冬天夜击胡虏时弓刀上的白雪…骤然见到这样冰雪白玉般的少女,才知道原来金玉绮贵,文章风流能造出这样的人,每一个神色,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每一寸皮肤,每一件衣裳首饰都堪称完美,偏偏眼神又天然清澈如初春山顶的雪。
与之相比,漫山遍野的小小野花,再是天然无雕琢,也终究失之浮浅了啊。
他突然间真的自惭形秽了。
突然发现了不识字要错过许多东西。
突然觉得自己原来真的是粗鲁鄙薄的。
从那一天他开始学着看书识字,勤奋不已,夜夜挑灯夜读,也发现了一个从未打开的世界的大门。
而开启了这一切的陆芜菱,成为了他心里的一个符号,他暗暗地关注她所写的任何诗文,关于一个闺阁少女别的事情都太少了,他甚至连她父亲的事都格外关心。
他的心思很快被以前的上司兼目前好友的程小将军看出来,程果毅专门来找他喝酒,提到这事,皱眉说:“暮雪,你若想求娶陆二小姐,恐怕不太容易,陆尚书此人,对我们武官并无好感,何况方微杜那小子对她有意恐怕不是一年两年了,可能陆家早和方阁老家有了约定。”
其实不用他说,罗暮雪自己也明白,自己一个从五品武将,无根无基,如何配得起户部尚书家嫡女,若陆芜菱是个庶女,还有些可能…何况风神无二,才华卓绝的方微杜还是方阁老家公子,别说自己,家世煊赫足以联姻的程果毅去求娶她,希望恐怕都不大。
他慢慢的一天天沉默下去,只是更加勤奋,也尽量的去应付那些原本对他而言有些不耐的交际,他本能地知道,驯服了京城这个世界,是比自己在刀与鲜血中搏杀更快更容易成功的途径。
就算未必能有缘分,也希望能尽快爬到更高,让自己更好,这样她一日未婚,自己还有一日念想。
这样的折磨堪称痛苦,寒冷的,渐热的夜晚,他都忍不住把那人影儿在他心中反复抚摩温存,幻想着她此刻就在怀中…
现在,竟真的将她握在手中了。
她竟是完全属于自己的了。
罗暮雪想到就觉得胸口火热难耐。
忍不住伸手去摸索床下暗格里的小匣子,匣子最上面便是一张契书,“…官奴陆芜菱,乙未年四月贪墨案罚没,作价白银五十两,卖于游骑将军罗暮雪为奴,生死不论…”
这张契书,已经将她一辈子归属他,尽管他也知道会给他带来许多麻烦…
可能之前的冀望太渺茫,这样一手掌握她生死的意识令他更加血脉贲张。
月光明亮了些,从黑楠木灯笼格的窗户打在她面庞,宁谧美丽,她的呼吸很匀称,眉头微微蹙着,似在梦中遇到了什么痛苦的事情。
罗暮雪忍不住,轻轻在她眉间抚摸了一下,又顺着她的鼻子,摸到引得他神魂不宁的嘴唇,拇指轻轻摩着她粉嫩柔润的樱唇,触感极为柔嫩滑腻,仿佛清晨带露的玫瑰花瓣。
她没有醒,只是皱着眉头扭了下头,似乎想摆脱他的骚扰,他自然舍不得拿开,手指又顺着往下,轻轻捏了捏她的下巴,突然觉得她的脸这样子还挺孩子气,骤然从痴念里生出几分爱怜。
手指慢慢滑到她的脖子,锁骨,他的白色中衣对她而言太大了,领口开到了很下,隐约可见嫩白的肌肤和微微的山峦起伏…
他原本已经热得发胀的小腹骤然一紧,甚至都紧得隐隐作痛。
难以抑制的燥热慢慢瓦解了他的自制,罗暮雪也开始帮自己找理由:反正她这辈子都是我的人了,早一点晚一点也是一样的,不如就先动手,之后再慢慢哄着,好生看住不叫她寻了短见,慢慢总会让她回心转意…
这个念头就像开了一点的堤坝,瞬间汹涌的洪水便可以将理智摧毁!
罗暮雪咬咬嘴唇,决定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扯开她胸前衣襟。
“大人…”随着他手下用了点力,陆芜菱却猛地往旁边一躲,睁开眼睛,半是决绝半是哀告地看着他,眼神很清醒,还有几分悲伤。
“请不要这样。”
原来是在装睡。
罗暮雪烦躁极了,他想什么都不管不顾,先遂了心愿再说,可是他并不想成为陆芜菱的故事里强占她的恶霸,待要好言相劝,又觉得不管说什么来劝诱人家女孩子自己总是猥琐得很了,还不如直接用强。
陆芜菱往后缩,背紧贴着床柱,月光照得她肩头愈加纤细单薄,却自有一种刚强在里面,她紧紧攥着的手里有银光一闪而过。
罗暮雪瞳孔猛的收缩:
簪子!
她一直防备着,准备着自尽!
他滚热的心也仿佛被什么锐物生生刺入,看不见的鲜血一滴滴淌下;浑身的热气腾腾骤然被泼了一盆冰水。
自己在她心中,竟是如此不堪…
最可笑的是,自己确实是打算对她行此不堪之事的。
他的心仿佛被泡在盐水里,难受地收缩着。
内里受了伤,他的面孔便罩了一层寒霜:“我要喝水,渴了。”
“嗯?”陆芜菱不解地眨眨眼睛,突然意识到危机解除,松了口气。
只是如此?
“你不用提心吊胆装睡,”罗暮雪冷笑,“我若打算将你收房,自会提前告诉你,说不定还要摆两桌酒,反正你这辈子浑身上下不管生死都是我的,要不要收用你都在我一念之间,犯不着晚上偷偷摸摸将你如何。”
陆芜菱已是掀开被子起床去倒水,夜间本有几分寒气,又听了这样的话,忍不住有些发抖。
别哭,人家说的不过是实话…
我曾经上到怎样青翠阳光明媚的枝头,就有可能下到怎样污浊黑暗的泥沼。
人生起伏,吉凶祸福,莫不如此。
但凡能忍受,我便尽量活得好些,若是不能忍受,终结一切我也无遗憾。
陆芜菱在心中竭力开解自己,却还是觉得眼眶酸涩,心中一片凄楚。
小桌上有水壶茶碗,她倒了水,捧到坐在床上的罗暮雪面前,眼眸低垂,看都不看他一眼。
罗暮雪心中的惊痛未消,还待挑剔她几句茶水是凉的之类,又觉得方才的话只怕伤了她心,想想她迟早要面对自己的处境,便也硬着心肠,一句话不说,直接一口将水喝干,冷冰冰说:“睡觉!”
陆芜菱躺倒被窝里,身子犹在不住发抖,她原本倒不是有心装睡,只是浅眠,罗暮雪抚弄她嘴唇时便醒了,心中尴尬害怕,便不肯睁开眼睛面对他…
这一下,却真的是睡不着了。
后半夜甚至下起了雨,淅淅沥沥,悄然打在外面石阶下的草叶树木上。
第9章 早膳
天朦胧亮时,陆芜菱才迷迷糊糊睡着,等到被声响吵醒时,已是天光大亮。
窗外有鸟儿清脆鸣叫,带着雨后暮春的清新和微微蒸腾的地气,令人心神愉悦,只可惜她眼皮红肿,睁都睁不大开。
吵醒她的,是荷花和锦鲤一起伺候着罗暮雪梳洗穿衣的声响。
看到她醒了,荷花终于按捺不住,讥笑说:“大小姐总算醒了?没见过值夜伺候人的反倒睡得不起床。”
罗暮雪低头穿衣服,宛如不曾听到。
锦鲤倒是不错,朝她笑了笑点点头。
陆芜菱慢慢坐起身,浑身僵硬疼痛,其实这踏步上铺的锦褥已经挺厚了,比起前两夜在牢中有天壤之别,但是她前两天身体受的苦却不足以在坚硬的踏步上补回来,何况又没有睡好。
她活动了僵硬的身子,将中衣领口拉起来些,要当着罗暮雪和两个婢女的面穿衣实在尴尬,但她也没说什么,只是低着头,尽量悄无声息轻手轻脚将衣裳穿上。
罗暮雪早起叫外头的荷花她们进来伺候时,其实也曾经吩咐她们轻点莫要吵醒陆芜菱,此刻陆芜菱真的醒了,他却板着脸不想给她好脸色看。
陆芜菱平日都是几个侍婢服侍的,自己一人穿衣裳,却是有些手忙脚乱,罗暮雪看不过去,朝着锦鲤扬了扬下巴。
锦鲤正端着罗暮雪的梳洗水盆,看到罗暮雪的暗示一愣,有些不解地看着他,罗暮雪皱眉,又朝着陆芜菱的方向扬了一次下巴。
锦鲤终于恍然大悟,小步走到陆芜菱那边去,笑嘻嘻说:“菱姑娘,我来帮你。”
陆芜菱也知道她如今沦为奴婢,不可能日后都指望别人来帮忙,待要拒绝,锦鲤已经接手整理她的衣襟衣带,只得小声道:“谢谢你,锦鲤。”
锦鲤仰头笑了,微黑的脸庞映得牙齿雪白:“菱姑娘莫得跟我客气,我还要谢谢姑娘给我取了个好名字,昨儿姑娘给我改名字,本来我还有些生气,不过夜里厢大家都说这名字比原来的强多了,没那么土了…嘿嘿,我本来就是乡下丫头,不知道好歹,姑娘莫要跟我一般见识…”再笑有几分腼腆,小声道:“昨夜爷让我连夜拿素绢给你赶制中衣小衣,我夜里已是做得了一件了,只是时间太紧,不及绣什么花纹,姑娘莫要嫌粗…上午无事再赶制两件肚兜,未时末便可给你。”
她们在这边悉悉索索说话穿衣,荷花的脸色黑得像炭一般,手下却温柔款款给罗暮雪系着衣带,一面还柔声问:“爷,不曾过紧了吧?”
罗暮雪不耐烦她啰嗦,突然想起昨夜陆芜菱抖抖索索给自己解腰带时的样子,身上又是一热,乃至有了些尴尬的变化,顿时没好气道:“多系个结,系紧点!”
那边锦鲤帮忙陆芜菱将衣裳整理好了,又要帮忙她梳头,罗暮雪看不惯她们磨磨蹭蹭的,薄怒道:“你俩快点,锦鲤去端早饭来,菱角儿,今天你伺候我用早饭!”
陆芜菱连忙在锦鲤帮忙下梳好简单的双鬟,也没什么簪钗头花可用,只有端木嬷嬷的那一枚银钗,不太像样。
罗暮雪看着她那枚银钗就不舒服,何况陆二小姐跟了他,又怎能头上素成这般不像样?
他记得她当初那颗颗拇指大的南珠做成的素金莲花珍珠华胜,最下面是一滴水滴状的大珍珠,垂到她额头,显得她双眸那般潋滟…
有心叫个好的珠宝作坊的师傅上门来给她挑样子打一批首饰,但也知道她必不肯受,还要疑心自己,到时候反而惹一肚子闲气…还有那做衣裳的,倒要叫端木嬷嬷跟她说清楚是人人都有每季两套的…
想到自己为她百般操心,她却不领情,罗暮雪就觉得有些恼火,不过转念一想,她这样的高门贵女,又是小小年纪,落得家破人亡,确实是可怜得很。如今落到自己手里,生死只能凭自己摆布,也难怪她处处提防。
早饭早有粗使丫鬟送到门外,锦鲤和荷花去接了,开始摆到外间桌上,陆芜菱此时还不曾濯面,也不曾用青盐,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但也知道现在做人奴婢,不可以要求那么多,还是要先紧着罗暮雪,只是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荷花锦鲤那里似乎也插不上手…
罗暮雪看她呆呆站着,不知道在寻思什么,罗将军想了想,倒也细心体贴了一回,看了刚刚锦鲤服侍自己洁面的那盆热水还是热腾腾的,上去将自己用的松江三梭布汗巾往里一扔,皱眉对陆芜菱道:“还不洗脸,等我伺候你洗吗?”
这是…让自己用他洗过的水洗脸?
陆芜菱彻底呆住。
好像乱絮繁丝以前也不曾用过自己洗剩下的热水啊?
自己又怎能用一个男子洗剩下的水?
陆芜菱还在发呆,已经又被罗暮雪捉住手腕拉过去了,陆芜菱连忙抗拒:“不,我还是一会儿…”
罗暮雪皱眉瞪着她:“你是嫌我脏?”
他指指水,说:“看,是清的,一点也不脏。”说着不管她抗拒,将汗巾的水拧拧干,一手固定住她纤薄的肩膀,一手便将热腾腾的汗巾往她脸上胡乱擦拭。
陆芜菱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好,她的力气也推拒不过他,几乎是被他半搂抱在怀中,那热腾腾的温度到了脸上倒是挺舒服的,奈何他力气太大,擦得她脸痛,幸而松江三梭布细软无比,才不至于把面皮磨红。
但她的脸还是红了。
却不止是羞,且有恼。
这算怎么回事,就算是奴婢,也没有用别的男子用过的水的道理!
虽然水确实清澈不脏,汗巾也干干净净的。
罗暮雪给她擦完脸却没有即时放开她,依旧半搂在怀中,俯下头,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低声在她耳边说:“睡觉起来不洗脸,小脏猫一样…看看还有哪里没洗干净?”声音清又低厚,却不知哪里带着点呢喃的味儿,让她脸更红,一时忘了恶心他用过的水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