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嘴唇略翕又合上,最后也只是笑了笑,朝罗暮雪一揖,转身而去。
童儿连忙抱着琴小步跟上。
陆芜菱的目光追随那白衣直至转角消失不见,却什么都没说。
自始至终,罗暮雪一个字都没有说。
他在方微杜弹琴时,也想起了幼时山中岁月,想起大雪中伏击野兽的孩子,想起母亲死后也留着的笑容,想起他这么多年的浴血厮杀,想起他在京中是如何从举动皆不自在,动辄被人鄙笑,到如今的举重若轻…
他还看着陆芜菱。
他几乎能想象出陆芜菱在这样的琴声里会想到什么。
方微杜深知乐理,他的琴音并非一味悲苦,每到悲恸处便被拉回沉郁无奈,唯这样的收放,令人仿佛有一口郁血淤积心头,而最后又是那样怅然而止。
他虽然被琴曲中自己被视作“殊匹”,比作“胡羯”而隐怒,却还是不由自主地看着陆芜菱,仿佛会怕她最后口角溢出血来。
可最后她连眼泪都不曾落下。
他心中一时茫然,不知道是为自己怒还是为陆芜菱痛,还只是为人生悲哀而已。
不过,方微杜,确实不愧是君子。
他的意思,他同样也懂了。
罗暮雪受了方微杜一揖,并没有还礼,他仍是站在那里,看着她慢慢眼帘低垂,便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出去。
外头等着看全武行的围观群众,只听得里面隐隐有乐声,最后方微杜好好地驱车而出,不由大失所望,渐渐散去。
当事人似乎都寂静下来,这件事本身,却被换了姓名编了话本,开始传扬起来。
奇怪的是话本的结局有好几个不同版本:一个是将军为二人所感动,最后把佳人送给了才子,让他们双宿双飞,后来才子做了宰相,佳人得了诰命,将军被奸人所害,还幸得二人所救,最后将军和丞相都成了朝廷顶梁柱,两家成通家之好,三人相得宛如风尘三侠,还互许儿女婚姻…;一个是二人私奔,被抓住,上违君命,又不被父母所容,无奈殉情死在了一起…
而流传最广的结局是将军战死,佳人又获自由,不过却因再适不为公婆所接纳,只得做了才子的妾室,被大妇暗中百般折磨,最后在夜里悬梁自尽,一命呜呼,香魂渺渺。才子得知之后,怒发冲冠,把大妇给休了,最后又续娶一房,每每同新妇提及往事,二人不胜唏嘘,然后一起去给佳人上坟,新妇谦逊,在坟前称佳人为“姐姐”,并道我会替你照顾好相公云云…
大致是最后一种情节曲折,悲中有喜,喜中有悲,十分符合大众口味。
而这对于马上要出征的罗暮雪,简直是不祥得很。他自己倒没有很在乎,反而看着想,陆芜菱一定是不会悬梁自尽的,她一定不喜欢这死法,憋屈得很,她喜欢快意恩仇,弄把刀自刎比较好。
当然,她又怎么可能肯为人妾室呢?
罗暮雪出征不过几天的事,按理应当收拾的东西很多,陆芜菱既然病了,繁丝又要照顾她,端木嬷嬷只好忙前忙后,又管家又收拾东西。不过自从方微杜来过之后,罗暮雪便再不曾去见过陆芜菱。
出征前一天,陆芜菱打发了繁丝去睡,自己坐在灯前,也未曾更衣梳洗。
门“嘎吱”一声被推开时,她一点都不惊讶,似乎早就知道他要来。
罗暮雪的脸在灯光下晦暗不明。
陆芜菱还准备了茶。
她扬手请他坐,沉默一会,开口道:“你来是想同我聊天还是想要同我睡?”
罗暮雪坐下喝了一口茶,才道:“先聊天,再睡。”
陆芜菱本来状甚自若,以为自己这么一说,罗暮雪会不好意思,岂料他脸皮比自己所想还要厚得多,一时涨红了脸。
罗暮雪本来来时心情并不好,看她这样,不免又有些好笑有些心软,却还是不露声色,再喝一口茶后,开口道:“我走之后,你是打算怎么跑?”
这下陆芜菱也不得不吃惊了,她抬头瞪着他。
罗暮雪神色平静,不以为然:“你拖延婚期,不就是想要设法跑掉吗?”
然后分析给她听:“…方微杜上次你说得很明白了,是不想再跟他牵扯,怕连累他?还是怕他父母不能容你?总之随便吧…哦,四皇子你要小心,口蜜腹剑的人物,最好别接受他帮忙…要是落在他手里,恐怕你会发现男人有时很可怕…”
他看到陆芜菱脸上露出羞恼之色,又道:“对不住,我忘了,陆二姑娘是有骨气的,岂会求男子相助?…不过,四皇子对你志在必得,大概会让人看着,你自己溜出去,恐怕没多久就到他手里了,他哄人的本事大得很,不过我的菱角儿这么聪明不大容易上当,但是男人强迫女人的法子多得很,随便把你的繁丝抓起来割几刀,恐怕你就哭着任他玩弄了…”
陆芜菱听得脸一阵红一阵白,站起身道:“罗暮雪,你今晚是来羞辱我的?”
罗暮雪有点疲倦,背靠到椅背上,看着她娇俏的身形,深吸了口气,仿佛喟叹道:“我不是…陆芜菱,你能乖点吗?就算你跑出去,没被四殿下抓住,恐怕也会被人贩子抓住,不知道卖到哪里去受罪…对,你聪明得很,可惜再聪明,在力量面前有时候也是没用的…让我想想,你是想跑去哪里?你父亲那边无有近亲可靠,你是想去找你的舅舅还是大姐?他们就算庇护你一时又怎样呢?我总要回来的…”
说了一长段,他似乎累了,罗暮雪并不是喜欢长篇大论的人,他站起身来,走到陆芜菱身前,看着她。
陆芜菱后退了一步,咬着嘴唇,满眼倔强。
罗暮雪上前捉住了她双臂,把她朝床上按,一边继续淡淡道:“若是恨我,就诅咒我战死吧…不过,我会努力活着的,还得回来照顾你…”他把她背朝上按在了床上,摸了摸她的小肚子,道,“…和你肚子里可能有的孩子。”
陆芜菱被他屈辱地压着跪伏在床上,瞬间觉得委屈不能抑止,放声大哭。
罗暮雪听她哭得像孩子一样,实在下不去手,覆过去从背后将她搂在怀里,叹道:“别哭了,你到底哭什么?上次我已经很忍着了,很轻很轻啊,还是很痛吗?”
陆芜菱在他怀里哭得抽噎。
罗暮雪将她转过来,如抱孩子般抱着拍抚,一边低声道:“你这个捂不热的家伙,还要我怎样?把心掏给你?”
第48章 临行
陆芜菱被他说得心头一颤,也不知为何,原本她自觉心性坚强远胜普通闺阁女子,但这两月只要在他面前,便特别容易觉得委屈。罗暮雪待她愈温柔,她便愈易觉委屈。
想起他对自己做的事,想起梦里的一剑,泪便似止不住,却又不肯说出来失了颜面。
罗暮雪拍抚了她半天,见她始终哽咽哭泣,叹了口气,低头亲吻她嘴唇。陆芜菱嘴唇上都是泪,冰凉又咸。
他的嘴唇却是灼热如火,温暖有力。
陆芜菱推拒着,虽然没有被制住,这点气力也不过是蚍蜉撼树。
罗暮雪一边吻她,一边解她衣裳。
陆芜菱一点也不懂罗暮雪实在是辛苦忍耐,以她的感受为第一重要,小心伺候,生怕她疼,便如第一次一般。
她只知道自己上次又绝望又伤心又羞愤又痛苦…这事女子果然痛苦得很,只有男子喜欢。
牢里那些被肮脏狱卒压住的女子,也是和自己一般痛苦哭泣的。
不禁对此事心生厌恶。
既厌恶又恐慌,但是没有最初罗暮雪动她时觉得屈辱至极,宁可一死的感觉。
罗暮雪的手探入她抹胸里,抚弄在她胸上,她浑身一颤。这感觉奇怪极了,似乎有令人心脏都无力跳动的感觉,仿佛喝了酒,浑身都飘了起来,接吻也是,心会跳得不似自己的。
但是这感觉让她很是不安烦躁。
她的胸正在长,去年开始里面就有硬硬小核,一碰就疼,罗暮雪一开始尽量轻柔,但是后来实在激动忍不住,手劲就大了点。陆芜菱痛叫了一声,怒而推开他:“你为什么总是折腾我!让我痛你就会开心吗!”
继而想想这两句实不够端庄,冷了脸道:“就算我被许给你,总是不曾完婚,你却这样碰我,当我是什么?”
罗暮雪被她前一句说愣了,压根没注意后面一句,微微诧异道:“很痛吗?”
他不是花丛老手,以他有限经验看,这点气力应该是足够温柔了。
陆芜菱红了脸,觉得和男人讨论这话题下流极了。
罗暮雪却不管她如何抗拒,直接一手将她按在床上,一手扯开她抹胸查看,陆芜菱脸都快烧起来了,骂道:“放开我!你恶心死了!”
罗暮雪听了这话却着实刺耳,沉了脸色,冷笑道:“反正我在你眼中也是胡羯也是殊匹!”
“我要走了,不用去送我。”罗暮雪声音轻悦,眼神温柔,“昨晚你昏睡了,忘了问你,我出征时候你想去哪里住一阵子待嫁?”
“什么?”陆芜菱本就未睡醒,听了这话更愣了。逐渐清醒:“你要送我去亲戚家?不怕我跑?”
罗暮雪微微一笑道:“昨天都给你揉碎了说了,你要再瞎跑,不是蠢死了?”伸手给她抚抚鬓发,低柔道:“乖乖的,别乱惹事,也别没事瞎想。我想,你姐姐尚且派人来赎你,你舅舅却一点没有反应,虽然你姐姐是别人家媳妇,可能不方便,你还是去她那里吧。瞧在咱们是赐婚的份上,崔家总不至于苛待你…换个环境,你总是能散散心,且在亲戚家待嫁也是正理。”
说着又在她小腹上抚弄了一番,遗憾道:“才两次,恐怕你未必能怀得上,若是万一真怀了,你万万要小心照顾自己,我不在你要自己撑着些,待我回来再补偿你。给你留了几个侍卫,护送你去崔家…”最后,他取了一包金银和一个上锁的小匣子给她,道:“若是我回不来,有人会把钥匙给你。”说着笑了笑,道:“你是个聪明孩子,聪明人总是太过好奇,怕你偷看,我若回得来,只怕你看了要被你笑话…”又拍拍那沉甸甸一包,道:“这里头是二百两银子和五十两金子,是给你零花的。”又拿了两张银票,道:“这两千两银票,你贴身缝在衣裳里,以备不时之需。”
陆芜菱愣愣地被他殷殷嘱咐,一时竟说不出话来。突然才意识到他这就要走了,且一去生死不知,心里蓦然一空。
竟顾不得恨他了。
罗暮雪站起身来,最后又再看她几眼,舒口气道:“好了,我走了,你痛就不要下床了,乖乖的让我省心些就好。”声音很是温柔,看她一直怔怔地,最后忍不住一笑,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道:“这样子傻死了。”
第49章 出征
罗暮雪最后看了她一眼,心想沾染上女人果然会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狠狠心,转身就出去了。
背挺得格外笔直。
陆芜菱虽然心中还存着愤恨,可看着他那样走出去,也觉得极为矛盾,一时心中挣扎。
罗暮雪已经走到庭院里,虽天方亮,外头仆婢们忙碌着给他检查是否有漏带的东西,又有些随身的用品今晨方装车,闹哄哄一片。
陆芜菱犹豫要不要起来跟他道别一下。
但是觉得自己昨晚刚被他那个什么还要衣裳不整倚门叮嘱路上小心千万保重之类的实在是自甘下贱得很,最终决定还是继续待在床上。
繁丝带小丫鬟捧了热水汗巾手脂面膏等物进来伺候,看到陆芜菱坐在床上不动的样子和平日不一样,面色也有些憔悴,便明白了,面上一红,又啐道:“将军真是的,哪有没成亲便这样的,把姑娘当什么了!”
不过陆芜菱其实并没有第一次的后遗症严重,只是腰酸,腿间略有些痛,胸也有些隐隐作疼。
繁丝却因为罗暮雪之前第一次无声无息就把陆芜菱的身子给占了很不满。那夜她若非是久等陆芜菱不归,赶去东厢,也不知道。
犹记得当时夜深露重,她在窗下徘徊,听到里头异响,便知道不好了,却又不曾听到陆芜菱哭喊呼救,不好冲进去救她,又觉得罗暮雪是不知用什么花言巧语骗了她家姑娘,担惊受怕的,就这样站了一夜。
第二天陆芜菱那样奄奄一息的模样真是令她痛彻心扉,便知道定是罗暮雪用什么制住了她硬要了她身子的,心里悔恨自己没有及时冲进去护主。
不过好在后来听说圣上赦了姑娘的官奴身份,罗暮雪还当廷求了赐婚。
总算有些良心。
目前情况下,也算得最好的结果了。
虽然方公子同姑娘般配,也对姑娘有心,若是姑娘没失身,倒真是良配…可惜他有父母高堂,兄弟妯娌,恐怕姑娘这样没有娘家撑腰的不会好过。
罗将军无父无母,孤身一人,虽无家族依托,却也自在,不用侍奉公婆,只要讨得他欢喜,日子便好过。
这样写着,心中也算一定。
她吩咐小丫头把那盆热水放到乌木雕花三脚花架上,自己也放下手中汗巾等物,搀着陆芜菱起床,道:“姑娘,大人马上要出征了,何不去再见他一面,也道个平安?”
陆芜菱被她搀扶着走去梳洗,闻言轻轻“哼”了一声。
繁丝心中暗叹,她家姑娘的脾气她自然清楚,但是女人这辈子还长得很,不靠男人却去靠谁?
现在是爱着哄着,以后若有新欢怎生是好?
要怎样将来才能劝得姑娘现实些?去奉承讨好自己的相公?
其实这些道理,恐怕姑娘腹中全都是清清楚楚的,只是不肯去做罢了。
姑娘性子古怪,她还记得一年多前,姑娘旁观了贾氏和青姨娘的一场新的暗中斗法,夜间很是厌恶道:“这世道女人真是生不如死!要我日后过这样日子,去天天琢磨着如何向丈夫邀宠固宠,跟旁的女人斗来斗去,真不如不嫁人。”
自己还笑着逗她:“说什么嫁人不嫁人的?姑娘羞不羞?”
姑娘却正经叹息道:“繁丝你不懂。我多希望我也能如男儿般读书科考入仕,为官也好,经商也好,泛舟五湖也好…可惜这世道女子是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为男子的玩物附庸!难道只有男子会貂裘换酒?只有男子能耐得住寒窗苦读?只有男子领略得不破楼兰终不还的豪气?…唉,我其实无甚野心,我只想不要被旁人轻贱主宰就好。为何我不能生成男子?”
她听不懂,调笑道:“好在姑娘不是男子,男子若生成姑娘这般娇滴滴的模样岂不被人欺辱?”
姑娘斜她一眼,道:“我也不是真想做男子,只是不平罢了。”
她心想,姑娘这些心思大逆不道得很,没有母亲教养终究是不对,便笑着开导她:“姑娘嫁了方公子,只要方公子爱重姑娘,必不会有那些糟心事。”
姑娘便叹了口气,道:“方微杜是比旁的男子不同,但是我却不想出嫁,将来出家倒是好些。”
她大惊,道:“姑娘疯魔了?放着方公子这般的还不想嫁!出什么家!这话是说着玩的吗?”
姑娘叹息再三,似乎觉得心灰意冷。后来又道:“其实也不是这天下男子都不好,人本性便是喜新而厌旧,这世道非得女子以夫为天,从一而终,又什么都不准女子做,而男子三妻四妾理所当然,无人诟病…是这世道不公。”
她急了,掩着姑娘的嘴,流泪道:“我的好姑娘,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休要再说起,谁叫咱们命苦,投了女胎,想是前世未曾积得福德…”
姑娘看着自己,终究是叹息几声,从此不再提及。
以后,自己恐怕要更加劝说看顾着姑娘了,否则她定会吃亏,旁人是吃了亏就知道厉害了,她是认准了什么就拗到底,九头牛拉不回,吃尽苦头也不肯改的。
偏她实实什么都知道,说又说不过她!
繁丝一边伺候陆芜菱梳洗,一边烦恼着将来如何劝谏。
突然灵机一动,若是她将来有了孩子,自然就不同,她不顾自己,总是要顾念孩子的,当即心中一定,笑道:“姑娘身子可还好?”
陆芜菱面上微红,偏过脸道:“尚好。”
繁丝看了想笑,又道:“那姑娘出去走走?”
陆芜菱知道她想干嘛,又“哼”了一声,道:“不去。”想想说:“前些日子嘱咐你做的几套夹棉中衣可做好了?”
繁丝笑道:“姑娘不说却是忘了,早做好了。俱是结实的三棱布夹了薄薄丝绵做的。”
陆芜菱点点头,道:“你去送给他带上。”
繁丝笑道:“姑娘何不亲自送给大人?”
陆芜菱狠狠瞪了她一眼,繁丝知道她羞恼了,也就不劝,笑着:“是,奴婢就去。”
罗暮雪在中庭看着奴仆们忙碌,面上沉稳,身姿不乱,眼神却不时朝着陆芜菱的西厢房瞟去。
看她始终不出来,终究免不了失望。
突然繁丝捧着一摞东西过来,到他面前行了个礼,道:“姑娘月前吩咐我做的夹衣,选松江三棱布中最厚者夹以薄棉,姑娘说,她身子不爽,不送大人了,请大人保重自己。”
武将打仗颇为受罪,固然有那让士卒们拼命,自己躲在后头好吃好喝玩女人的,罗暮雪却是与将士们同吃同住的。西疆苦寒,这一去虽不是大战事,怕是要过冬,虽然大毛衣服带了不少,但是内里衬着这样的中衣,确实暖和不少,上阵杀敌也是方便。
罗暮雪心中一暖。
每每以为她还是个孩子,她倒是能做些妥当体贴的事,像个周道聪敏的女子;可若是真把她当女人了,便有哭笑不得时候。
罗暮雪想到昨夜温存时的事情,心思一旖旎,差点想回房再亲她一回,多嘱咐几句方走。
想想自己也不可真短了英雄气,狠心没动脚。却是临走赏了繁丝两片金叶子。
陆芜菱听到所有声音慢慢平歇,出门,远去…呼了口气。
罗暮雪终于走了,只剩下自己了。
罗暮雪跟着程果毅等人,经过一番常规誓师,在君王的殷切嘱咐和鼓励下,在百姓的热烈围观和欢呼中,酒水洒满地,慷慨的诗文官们作了一首又一首,壮志激昂地开拔出征了。
陆芜菱在罗府中,突然觉得这里很陌生,有点坐立难安的感觉。便叫了外总管进来,问道:“大人临行可曾安排我去姐姐家的出行事宜?”
外总管恭敬道:“大人都安排好了,说任凭姑娘吩咐哪天出发。”
陆芜菱点头道:“既然如此,便明天出发。”
于是罗府内宅又是一番兵荒马乱。
陆芜菱已经不是官奴,虽然还未曾嫁进来,却是未来主母,自然下人们要讨好,如今她去姐姐家住,为了不让她堕了面子,失了将军府的颜面,衣裳首饰都要带顶好的。
只是她现有的首饰还就罢了,衣裳却是不符合一位小姐的日常需求,只是赶做万万来不及。
繁丝愁死了:“只有新做秋装四套,我又替姑娘闲暇做了两套,恐被崔家小视。”
陆芜菱不以为然:“我现又非官家小姐,不过是平民耳,穿这些有何不可?”
最后,轻车简从便上路了。
出发前,陆芜菱想过要不要把锦鲤放出去,省得无人在家她去偷看罗暮雪的书房之类的,但想想她已经是明棋,倒好防范,否则只怕四殿下还要放新的细作来,到时又要费事,不如留着好了。
第二日一清早,马车和几名骑士除了罗府门,又出东城门去了。陆芜菱只带了繁丝,再就是罗暮雪留给她的六个侍卫和赶车的车夫。
河东说远不如江南远,可说近也算不得近,一路朝行夜宿,也颇吃了些苦,虽说罗暮雪特意挑的稳重可靠机敏,手里也来得,侍卫首领更是十分细致的人,食宿安排得都不错,却控制不了陆芜菱和繁丝在马车上的颠簸不堪,她们每日吐啊吐,吐得面皮发黄,面有菜色,十天后终于到了。
第50章 长姐
崔家这样的士家大族,喜欢聚族而居,比起陆芜菱的父亲陆纬所在的山西陆氏,崔家本家嫡支和分家旁支大都聚集在一处,而陆氏的旁支则是分散周围,相对不那么集中。
崔家能屹立千年不倒,和他家的抱团,尊崇礼义廉耻的繁杂家规,培养后代的方式,是有很深的关联。
崔家子弟颇多才俊。
陆芜菱的马车侍从停在崔家门口时,她也颇为震惊。
京中大宅虽多,也不过是七八进到头了,崔家大院竟仿似一座小城,在半山坡上,高高围墙里座座小院看不到边。全是崔家族人所居,俱都有小院小楼。
而正房则在中心,门庭高大显眼,雕梁画栋。
世家低敛,青砖黑瓦,但梁栋门楣上头木雕却是极为精致,竟是陆芜菱不曾见,且一看便是有了年头的。蓝天碧山之间,这样一巍然巨物,让人颇感肃然起敬。
崔家早得了信,知道陆芜菱要来,早开了门,有陆芜蘅身边的体面仆妇在门口迎接,也是衣着素朴端庄得体,上前问侍卫可是陆家二姑娘,得到肯定回答便让将车马驱进门。
侍卫们自然有管家男仆接待,陆芜菱在繁丝和仆妇的搀扶下下了车,看到那仆妇大约三十多岁,容貌中等,一身青绸衣裳,头上有枝银簪子,看到她便笑着问安:“问陆二姑娘安,大奶奶在二门口等着您呢。”
她旁边一个年轻媳妇,打扮略微艳些,一看是大姐以前的大丫鬟紫燕,现在已是妇人装束,朝她行礼道:“二姑娘,许久没见二姑娘了,二姑娘路上可好。”
陆芜菱给了她个笑脸:“好得很,紫燕出嫁了?”
又问旁边的仆妇:“这位妈妈是?”
紫燕笑道:“这是宋妈妈,是大奶奶身边头等得意人儿,太太赏给大奶奶的。”又红脸道:“奴婢去年出嫁的,蒙大奶奶不弃,现在依旧在大奶奶跟前伺候。”
陆芜菱明白了,紫燕是嫁了管事,如今做管事妈妈了。
她性格爽利能干,容貌姣好,没有做通房,陆芜菱心里不知为什么觉得舒服了些。
感觉这河东的空气似乎呼吸起来能畅快些。
笑着对宋妈妈点头:“有劳宋妈妈了。”
繁丝不用她使眼色,便赶紧拿了荷包赏给宋妈妈和紫燕,一边还亲亲热热叫着:“紫燕姐姐,越发出落得好了。”
繁丝擅长外交,以前和紫燕就处得好,紫燕听了笑着看她,道:“繁丝妹妹也长这么大了,倒是嘴巴越发甜了。”
到崔家,给小辈的见面礼和赏下人的赏钱是最大开支,崔家不知道多少后辈需要给钱,所以也没法准备专门东西,所以陆芜菱让拿金银换了金银锞子各二十对,又有给下人的赏封,也是带了不少。
这个宋妈妈和紫燕,繁丝自然给她们最好的赏封。
一块儿进了二门,陆芜蘅果然带着一帮子仆妇和婢女在那里等着,看到陆芜菱,微微露出一个笑容。
陆芜菱看到面前的贵妇,有一些陌生。
陆芜蘅出嫁时她十二岁,如今过了三年不见,陆芜蘅已经是十九岁,换了妇人装束,威严日盛。
陆芜蘅当年在闺中喜欢华贵装束,如今倒是略微收敛,不再穿着正红色华衣,穿了紫色蜀锦夹袄,下头孔雀蓝瑞锦裙子,绣凤尾纹,头上虽然依旧戴了红宝石首饰,却非琳琅满目,而只是两支凤钗步摇,且是看上去较为古老黯沉的,配了金丝髻,另有一对烧蓝耳坠,是孔雀展尾模样,倒是姐姐当初常带的。
手上戴着金镶玉的镯子,戒指只带了一个,同样是古旧模样,镶着的小小戒面看着似琉璃,里面却有极为精细的内画,远看仿佛是一副海棠图。
这样的东西,还真不是钱所能买到。
看来,陆芜蘅日子不算难过。
陆芜菱微笑着叫:“姐姐。”
陆芜蘅点点头,不冷也不热,她以往虽然在弟妹们中对陆芜菱算是最有好感的,却也亲热不起来,只是隐隐有些同病相怜,偶尔互为援手,有些默契。
“路上可曾用饭了?我令人给你准备了鸡汤面,若没吃可以垫一垫,等着晚膳再正经吃,你住的院子离我不远,已经收拾出来了,你且去歇息,晚膳时再拜见老太太太太们,若有什么要添的也一并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