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终于暗了下来,小客厅里没有开灯,漆黑黑的一片。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顿,我像是个得了绝症的老头,蜷缩在密闭的集装箱里,等待着被装上车,将我运往垃圾处理站,与所有腥臭的垃圾搅拌在一起,推进焚化炉里。我连尸体都是臭的,连骨灰都是臭的。
我知道秦绍不会卑鄙到来撒谎骗我,可我失去了强有力的话语,只会蹲在角落里,喊:“你撒谎,你撒谎。你这个骗子。”
秦绍一点都不怜惜我,对把我送往垃圾处理站的事情不遗余力:“你说你有脑子,你为什么不去想想,你家破产两个月前,温啸天的父亲就要忽然把他送到国外?因为那一天开始,他们家就开始动手脚了。你家本来人际关系就没处理好,树了很多敌人,只是缺一个强有力的挑事人而已。你知道为什么我这么清楚这件事情吗?因为他们家找过我,让我联手帮忙,我对你们的生意不感兴趣,对落井下石的事情更不感兴趣,所以才没有参与。你自己仔细想想,难道一点信号都没发现吗?爱得这么盲目,都恨不得还要为了他,委屈求全地来跟我谈条件?!”
我不停地摇着头,想把所有听到的事情都甩出去,可是它像是一张狗皮膏药,紧紧地跟着我。挂钟钟摆的声音似乎越来越大,像是雷鸣声笼罩了整个屋子,声音也越来越急,越来越急,像是催命的声音,把我逼到了墙角。我头痛欲裂,抓起手边的杯子残柄砸向挂钟。挂钟玻璃落了一地,可是那个声音还在继续。
我爬起来,拼命地抱住钟摆,似乎它停了下来,所有的事情就都结束了。身边的玻璃碎渣刺进了皮肤,可是我竟不感到痛,我只是傻傻地看着那些剔透的玻璃扎在我的皮肤里,美得不像话。
秦绍的脸在我眼前晃,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还要在这里。他终于圆满了,终于成功地把我伤着了。他让我变成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所以他把我留在了他的身边,跟看闹剧一样看着我一哭二闹三上吊,看着我为了我心中神圣的爱情而挣扎,看着我为了心中的仇恨而犯傻。我错了,我以为他是这场电影的男主演,其实他还兼任整部戏的编剧和导演。现在故事终于揭晓了谜底,女主角终于得了失心疯了。
我忽然站起来,跟疯子一样抓着秦绍的衣领,说道:“带我去见温啸天,带我去见温啸天!”
秦绍不为所动,只是看着我。
我说:“我只要再见他一面,我就死心了。我再也不恨你了。我不恨任何人了。我恨不起。你们是伟大的操盘手,我恨不起。”
秦绍说:“先检查伤口,再找他。”
我盯着他:“伤口?哪里的伤口?”我拍着胸说道:“这里吗?这里有两个大窟窿,你们两人一人给了我一枪,你要检查吗?我掏给你看。”
我开始拼命地脱衣服,手上滑过玻璃刺,我也没感觉。冻疮被划出暗红的血来,我只是觉得痛快。这些积压在身上的淤血终于被放出来了,我只觉得痛快。
秦绍突然抓着我的手,说:“好,我答应你,但见过了,就检查伤口。”
然后他把我抱进了车里。我蹲在副驾驶的座位上,双手抱膝,呆呆地看着远方。我想起在海边温啸天正义凛然地质问我:“你现在怎么变成这么势利?我知道你们家破产给你的生活带来了很大的变故,可如果你的欲望本身就不大,你为什么会扭曲成这样?”我又想起在艾静的婚礼上,温啸天惨白地我:“然然,你恨死那个让你家破产的那个人了,对不对?”
这两段话轮番轰炸着我,让我无所适从。

作者有话要说:不管它抽成什么样,我要留言。。
听说北京要下雪,变天的日子注意保暖啊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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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十四章 脱轨?慌(3) ...


我第一次进入温啸天的公司。公司大楼的花岗岩壁上赫然写着“温远电子有限责任公司”烫金大字。我执意不让秦绍送我进去,孤身一人,我哆哆嗦嗦地进了大楼。
大楼的保安看见我现在这个样子,立刻拦住了我。我推开他,跟前台那位长着锥子下巴的女孩说道:“我找温啸天。”
女孩使了个颜色给保安,说道:“请问您有预约吗?”
我说:“你只要告诉他,卢欣然找他来了。”
女孩如电话留言信箱一样,毫无新意地说道:“对不起小姐,我们温总的日程都已经排满了。您要见他需要提前预约和沟通。”
我拍着桌子吼道:“你他妈让他出来!我什么时候见他需要预约了!他现在跪在我面前,舔我的鞋都不配!”
女孩和保安都同时吓到,拉着我的手往外走。我对着空旷的大厅喊:“温啸天,你他妈给我出来!你他妈给我出来!”
快要被拽出大门时,我终于看见了温啸天。他一脸着急地跑过来,对保安和前台吼道:“放开她。”
然后他抓着我的肩扫了我一眼,说:“然然,你怎么回事?是不是秦绍欺负你了?混蛋!总有一天我会搞垮他的。然然,我总有一天会让他哭着求你原谅的。”
我冷冷地看着他。他穿着一件纯白的衬衫,戴着一条纯黑的领带,即便是商务风,他也是干净简约得一如多年前的样子。
我说:“温啸天,你老实跟我说,七年前,搞垮我们家的人是不是你们?是不是?”
温啸天忽然怔住,表情像是突然被时间定格,或者是半死的活鱼塞进了冷冻箱。
我知道,在这个空旷的大厅里,有一个叫真心的水晶玻璃正在高空匀速降落,我一直以为它是钻石,坚不可摧,但是当它落入地面的刹那,真心四分五裂,只剩一片渣滓时,我才知道它远不是表象中的那么坚硬。它只是伪装得很好,但伪装得再好,它也无法更改它的成色。水晶永远是水晶,永远替代不了钻石。
我声嘶力竭地吼道:“你回答我,是不是!到底是不是?”
旁边的人群在远处围观,他们对自己的领导和一个疯女人在大堂争吵表示了高度的关注。我心里想:“你们看吧,看吧。我的人生就是这么失败,我就是造物主都嫌弃的瑕疵品。可是把我变成瑕疵品的就是我眼前的这个人。他虚伪、道貌岸然,骗了我十年的真情。现在事情败露,他无话可说了。”
温啸天拉着我的手,说:“然然,我们换个地方说吧。”
我甩开他的手,说道:“为什么要换个地方?你嫌丢人?你还知道你有脸啊?”
温啸天突然转过身,对身后的人命令道:“你们都上楼,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下来。”
那些围观群众立刻转身上了楼。
我鼓着掌说:“温啸天,对嘛,原来这个样子才是你啊。一直在我面前柔声细语的,我都不知道原来你也是有脾气的,处理事情起来也是雷厉风行的。来,赶紧跟我普及一下,当初把我们家踩在脚底时,你有多心狠手辣。你不是十年前就有意接近我的吧?哦,不对,是我不要脸接近你的,你只不过将计就计,是吧?你有多勉为其难啊,为了拿到我们家的情报只能忍受我的无理取闹。飞往美国的时候是不是全身毛孔都透气了?那三个月过得特滋润吧?跟高考结束后的那种虚无缥缈不真实的放松像不像?你现在回来了,又来找我,怎么?同情我啊?觉得我可怜啊?看我活得这么无知,是不是特别让你有成就感和满足感?”
温啸天的睫毛很长,他一眨一眨地看着我说:“然然,你不要这样,你不要这样讲。”
我笑道:“那你希望我怎么说?你不是曾经问过我,破产对我来说有这么重要吗?都让我扭曲了。我来回答你,本来我们家破产,我除了承受,什么想法都没有。我觉得我爸要是有问题,那该受的我们就受。可你知道吗?我们家是被你们这样落井下石的人生生拖垮的,生生拖断了资金链的。要说钱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你觉得我纠结在这个钱的问题上是不是显得很势力?可你知道吗?为了给我爸治病,我才会去找秦绍。我在秦绍那里,为了拿到我爸的医疗费用,忍气吞声到没法再忍的时候,我想的都是你。我甚至为了你,为了让你不重蹈我覆辙,还傻傻地把你推到你现在这个位置上,而我选择回到秦绍身边,我的交换条件就是护你周全!而你做了什么?你眼睁睁地看着我陷入这个泥潭,你有什么资格说爱我!你他妈就是用这种方法来爱我的!!”
温啸天拉着我的手慢慢蹲下来,他仰视着我说道:“然然,我那时并不知道我爸在做这样的事情,等我知道了的时候,你们家已经成这样了。我说什么都来不及了。你让我怎么开口?老天已经报应了,我得了食道癌,我以为这就是报应了,所以我该承受的我都承受了。可是我不知道,你会因为破产这件事情发生这么多变故。我不知道……”
“所以你可以瞒着我再接近我?你当初怎么跟我说你消失了七年的原因的?你打着舍不得我伤心的大招牌大幌子,用癌症这张免死金牌来博得我同情和体谅?我在海南那几天,每天活得有多纠结,我多么希望时间能停止在那一刻?我用了那么多的心,满满地守了你十年。你给我的是什么?是砒霜啊!你把我所有的爱都毁了,你把我的青春都毁了。温啸天,以后我们两人恩断义绝、老死都不要往来。”
温啸天抓着我的手,忽然大声吼道:“我做得有这么不堪吗?我们家对不起你,我知道,可拿走我全部的心是你。我讨厌这样尔虞我诈,所以才选择远离商业。我为了你,每天在这里接触我讨厌的东西,就是为了让你离开秦绍。”
“离开秦绍?你明明知道,我回到秦绍身边是为了报仇,是为了让你们企业免受秦绍的挤压,你说你怀的是什么心?你是让我去找秦绍报仇,让他当个替死鬼,还是为了你所说的尔虞我诈的商业利益!”
“我没有这么想,我从一开始就让你跟我走。”
“那你从一开始就把话说清楚啊!你告诉我,让我知道找错人了,秦绍不是我的仇人,你才是!”
“一回国的时候,我以为你爱上他了,或者是爱上他的钱了。我自己都很惶恐,我不知道隔了七年,如果你说感情变质了,我应该怎么办。等我们和好了,我又开不了口了,我怕告诉你,你会像现在这样。可后来你又回到他身边,不让我问原因,只让我进公司等消息。我都快疯了!然然,你回到他身边时,我有多害怕吗?你不知不觉地爱上了秦绍,连你自己都不知道。我们分开了七年,很多事情都变了。你让我怎么面对变了心的你?我是放你自由不要跟我这个仇人家的孩子在一起,还是毫无顾忌地把你绑在我身边?直到我那天知道你是为了报仇留在他身边。我怕你知道事情的真相,也自私地希望,也许你会因为这个爱不了他,而回到我身旁。”
“你不要把变心这样的大帽子扣到我头上。我对秦绍的恨不是你能理解的。”
“然然,你骗我说至尊宝爱的是白晶晶,可故事的结局却是至尊宝爱上了紫霞。有一句台词你应该会背得出来:‘有时候你发现你爱上一个你讨厌的人,这段感情才是最要命的。’”
我冷冷地看他:“所以整件事情是因为我变心引起的,你是无辜的,对吧。好,温啸天,你就抱着这样的想法度过余生吧。”
我转身要走,温啸天从后面抱住我,说:“然然,我们回不去了,对不对?”
我扒开他的手,说道:“温啸天,在A大的草坪上,你跟我说,我们要把以前不开心的事情统统忘记,将来永远不分开时,我是认真的。因为那时的‘不开心’,并不包含你我们两家的恩怨,不包含你欺瞒我,不包含你复杂却不够勇敢的心。哪怕你提前半年告诉我,也许我都会选择原谅你。我想那时只要你把我爸送到最好的医院,我可能还都会感激你。可是,你错过了最后的截止日。对不起,所有的事情都无法挽回了。”

我大踏步地冲出大楼。外面路灯晃眼,冷风刺骨。我看见秦绍的车灯一闪一灭,正招呼着我过去。我缩着脖子钻进车里,秦绍也不问,就直接发动了车开出去了。
我知道温啸天在后面看我。把责任推到对方身上,往往能减少一半的痛苦,那就让他抱着我爱上秦绍这样的幻想□吧。
秦绍叫来了家庭医生,我身上的伤都是小缺口,简单消一下毒就可以。我不想吃药,也不想让医生打扰我。我觉得我经过了一场大战役,我连分析我现在为什么还要呆在秦绍家的心都没有。

 

48、第十四章 脱轨?慌(4) ...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除了睡还是睡。我大概患上了嗜睡症,每天一睁眼已经是中午时分,可刚吃完午饭,我又开始犯困,几乎连吃饭的时间都是半睡半醒间的。我也懒得洗澡,有时候翘着头发两三天不洗,秦绍就把我扔进浴缸里泡着。即便这样,我在浴缸里也会睡着,经常不小心就睡昏过去了。有一次我躺得太彻底,整个身子都浸泡在水里,我也不愿意醒过来,就想一直这么睡下去,还是秦绍发现后,把我拎起来的。为了避免血案,每次洗澡时,秦绍都会守着。既然这样,我就彻底放松了,劳烦秦绍每次洗澡要捞好几遍。

这样无存在感的生活大概过了大半个月,症状慢慢有所好转。我每天清醒的时间逐渐长起来。
因为懒得思考,我就问秦绍:“为什么我还在这里?你还不把我赶走?”
秦绍就说:“因为你自己不走啊。”
我点点头,觉得也有道理,我说:“那我挑个时间走吧。”
秦绍白了我一眼说道:“那记得把那条狗也带走。我看着你们两个都闹心。”
我说:“好,等我挑个黄道吉日的。对了,咱差不多有半年了吧,找个时间把绩效工资给结了。”
秦绍看了我一眼,说:“你是不是看我的时候,脑子里想的只有人民币啊?”
我扒了口饭说道:“嗯,有时候看你是欧元,有时候是日元。具体得拿到绩效工资再说。”

有一天,太阳升得老高老高,像是要把整个地球都融化了一样。整个草坪都暖洋洋的,我坐在草坪上晒太阳。
秦绍忽然拿着我的手机,怒气冲冲地问我:“这是什么?”
我那过来看看,原来是医院发来的信息,说手术台现在空出来了,让我和我爸近期再去做一次确认检查,就可以做换肾手术了。
我说:“文盲啊?上面不是写着吗?”
秦绍打了我一下后脑勺:“跟你正经说话呢。为什么要换肾?换谁的肾脏?”
我说:“换我的呗,我也想换你的,可怕你的匹配不上。”
秦绍说:“不许去。”
我懒得理他,躺下来晒太阳。
秦绍提了提我,又重复了一遍:“不许去,听见没有?”
我说:“你管天管地还管别人拉屎放屁啊。拦着我尽孝,要有报应的。”
秦绍说道:“我不会给你绩效工资的。”
这还是秦绍第一次拿钱威胁我,以前他威胁我的品项都比较多样,可能现在也没得好威胁我了,所以只好拿出了最后的武器。
我吊都不吊他,说道:“那我捐一个肾卖一个肾,不就行了。要是没有肾脏活不了,我就卖个眼角膜什么的,回头找找黑市去。”
秦绍蹲下来看我。他的头刚好遮住了阳光,阴影打在了我脸上。他看着我眼睛说:“不许去。你要不去,我想办法帮你搞定你导师的学术官司。”
“呦,都利诱了啊。秦绍,说句实话,我们俩谁也不欠谁了。你呢,对我也干过不少疯狂事情,我呢也差点把你搞破产了,所以,以后咱俩就算清了。你们要是告导师,我就把陆轻天跟我之间的交易曝光,相信你们夫妻恶战之类的事情对你们公司也有负面的影响。反正我也是破罐子破摔,没什么好顾忌了。到时你就得被人家当笑话看。多不好啊。所以,按约定,你把钱给我,我们就散了吧。再纠缠下去,又有什么意思呢。”
秦绍听我说完,想了想,说:“你先等我看看,市面上有没有其它的肾源和你父亲匹配,也不差那么几天。你年纪还小,少了个肾脏,对生活影响太大了。”
我从草坪上爬起来,看着秦绍,说道:“秦绍,你怎么忽然善心大发了?我都不认识你了。”看了他一会儿,我继续说道:“你看过这么多人,是不是没有谁比我更惨的了,所以同情我呢?”
秦绍别过脸,说道:“对,我同情你。如果我妹妹还活着,我绝对不会允许她为了我,而放弃她身上的一个肾的。你爸也是一样,你不要任性地用你的办法去救他。”
我看着他的脸,好久没有清楚地看着他,犹记得上次仔细看他还是在我们老家的医院里。我说:“谢谢你的同情。真的。但是我怕我爸这病拖下去,再出问题就不好了。找肾源这种事本来就希望渺茫,我等不起的。”
秦绍激动地说:“那也要等等看。什么努力都没做,为什么要放弃?”
我被他真挚的情绪一感染,就说到:“那好吧,我等十天看看。要是过了十天还没消息,那就算天意了。”
秦绍迟疑着点点头。

我想,我如果知道这十天会发生那样的事情,我永远都不会答应秦绍。
那是个阴天的一大清早。应该是我给秦绍十天时间的最后一天。乌云压得很低很低,都快要亲吻上地面。雷声轰隆隆地响,闪电像是一条条银白色的鞭子抽打着大地。我刚从大棚里看完我新种的西红柿出来,看见秦绍正站在门口看我。我看他表情凝重得快要和天上的乌云有得一拼,想着他不是真破产了吧,我爹当年破产时也是这个样子的。
我走过去,看着发愣的秦绍说:“秦绍,怎么了?”
秦绍伸出手,手里是我的电话。
我不高兴地说:“你怎么又看我手机?”
秦绍说:“电话还通着呢。”
我接起来,那边有个陌生的声音在说:“喂,是卢国富王芹家属吧?我们这里是黄城医院。你赶紧过来一下吧。你母亲发生了严重车祸,送到医院后抢救无效,在刚才不幸去世了。医院通知到你父亲了。你父亲听完消息诱发了脑溢血,现在正在抢救,病人还有肾衰竭的现象,情况不是很乐观。”
我听着电话里那个blabla在说的声音,脑子却一直是悬空的。我说:“你们确定吗?确定吗?”
那个陌生的声音说:“我们确定,他们身上还有有效证件。家属赶紧到现场办理手续吧。”
说着他就挂了电话。
我听着电话里的嘟嘟声,麻木地站在原地。突然身后响起一声惊雷,把我唤醒。我连忙拉着秦绍说:“秦绍,送我去机场。”
秦绍立刻让人安排车,我坐在车里,看着豆大的雨点打在车窗上。雨刷不停地清扫着玻璃,我看着雨刷发愣。
我想,我的世界到底要悲惨到什么样的程度,老天才会安心。我刚从家里回来。我妈包的饺子余味还在嘴里,我跟我爸聊的家常还在耳际,怎么就突然变得那么遥远了呢?
秦绍在旁边看我,说:“要哭就哭出来吧。”
我瞪着眼看秦绍:“我为什么要哭?我爸不是还在抢救吗?没有了妈,我还有爸爸。我还不是孤儿,你凭什么让我哭!”
我这么说着,却觉得脸上一片湿凉。
到了机场,所有的航班都因为延迟了。我绝望地看着老天,跪倒在机场的大观光玻璃前。我从来没求过老天,现在我求它,求它放过我家人,放过我。不要这么残酷,不要在这个时候还不让我赶回家。我错了,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做人家的情妇,破坏别人的家庭。我这一辈子就做了这么件错事,要处罚我就冲着我来吧。我发誓,只要让我回去见我爸一面,我再也不做别人的情妇了。放过我爸,放过我爸。
我哭得筋疲力尽,秦绍在旁边抱着我。我看到机场里强烈的灯光把我们倆的影子拉得漫长。我的胃又是万马过境,我站起来冲到厕所里一顿翻江倒海的狂吐。吐完了出门看见秦绍时,又觉得有了吐意。
我想这是不是老天给我的一个信号,让我知道做情妇就是这个下场。家破人亡,连看见自己的枕边人都要吐个昏天暗地才行。
雷声终于停止,雨也变小了一些。航班终于开始重新启动。秦绍买了两张最快到老家的机票。他拿着机票跟我说:“我陪你去吧。我的车还在那里,刚好可以带你去医院。时间不好耽搁。”
我其实已经不太听得清他在说什么。我觉得我现在是个行尸走肉,做什么我都已经不知道了方向。

 

49、第十五章 深渊·痛(1) ...


黄沙的海风吹皱在天地倾斜的尽头,千年不过一组慢镜头
---蔡依林《海市蜃楼》

大概过了四五个小时,我到了医院,我像一个从未进程的小老太,两眼无神、昏头转向地在医院里瞎转悠。秦绍领着我去问分诊处,我很快被带到了手术室的门口。手术室的红灯还亮着。我想这真是个大型手术,过了五个多小时,都还没有出来。没有出来就好,没有出来就表示我爸还有生命特征。他正在顽强地为了我做抗争。
可是还没等我思考完,旁边的护士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说:“卢欣然,我是卢国富的家属。”
护士说:“你怎么关机了啊,刚才我们一直给你打电话。”
我看了看手机,说道:“不好意思,刚才在飞机里关机了,开机了之后可能没电,又自动关机了。我爸还要手术多久?”
护士看了我一眼,说道:“卢国富患者没有在里面,他已经去世了。你跟我来吧。”
我觉得我跌入到了深不见底的枯井里,我在枯井里被伤得面目全非,可我还是对着井口大声地喊着救命啊救命啊,没有人来救我。好不容易井边有了动静,却看到有人盖上了井盖,遮住了那唯一的一圈光。我在枯井里,嚎啕不止,却是万劫不复。

我被护士带到一个房间里,上面并排盖着两个人,不,是两具尸体。我知道,揭开这一层白布,就是在我的井盖上再加块陨石。其实从本质上来说,对让我的命途再恶劣一些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可是这个动作却有强烈的心理作用。它会强化地通知你,再盖上块陨石,你本来是100%死亡率,现在是10000%哦。万无一失哦。
所以我固执地不去掀开这块布。我哪怕死,我也不要让命运这么嘲笑我。
可旁边的护士却见惯了这样的场景。大概很多人会在这时失去面对真相的勇气。于我来说,这是个人生的灭顶之灾,可是于医院的职员来说,我只不过是他们每天需要面对的无数个生死离别,阴阳相隔的案例里不起眼的一例。比我更悲惨的可能比比皆是,有可能还有尚在襁褓中的婴儿,或是身患残疾的孩子,又或是白发苍苍的老人,他们都在这里送走了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所以护士毫不在意地掀开了白布。她替上天盖上了那块硕大的成分不明的陨石。
我看着病床上并列躺着的两人,一个是每次骄傲地唤我凤凰的老人,另一个是念念叨叨地让我把男人带回家的老人。他们吵了一辈子,现在安静地躺在一起,像是熟睡了样子,好似再睡一会儿,一个会打鼾,另一个会翻一□子,等天亮了,他们就会陆续起床,一个挎着菜篮出门,另一个打开电视机听戏曲。
但我知道这样的事情永远不会发生了。所有的事情在不久前被拦腰切断,所有的回忆都将不再重演。
回忆将一直只能是回忆。
我知道了,这就是报应,这就是报应。我一直在问老天,报应的极限在哪里。他指给我看,喏,这样的你还受不受得住?

秦绍在旁边要过来抱我,我忽然推开他。我对着他喊:“都是你,都是你!是你非拦着我不让我回来换肾。如果我回来了,我妈的车祸就不会发生,我爸也不会有脑溢血。如果我回来了,我们全家都安安稳稳地在医院里躺着,都是清醒地活着。你有那么多钱,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吝啬?我这半年,从你身上赚到的钱都不过你车子一年的保养费。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你要是早点把钱给我,我也许早就把我爸治好了。要不是肾衰竭,我爸的脑溢血就能被救活也说不定。都是你,都是你,你趁火打劫,你居心叵测,你和温啸天一样,都是害死我们全家的凶手!我后悔得要死,我再也不要跟你有任何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