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沈青春,我连当她对手的资格都没有。所以,当冯佳柏紧紧地抱着我却说出沈青春的名字时,我并没有痛彻心扉。那是一场早被公布结局的战役。在这场战役里,我连提鞋都不配,能被冯佳柏那么用力地抱着,我已很是感恩,顺带地,我对沈青春也带着一种愧疚的感激之情。

张爱玲说:每当我看到你,我都把头低得很低很低,低到泥土里。而我更是微贱,我看到我的爱人,看到我的情敌,看到他们在一起,我却挖了坑,把自己埋进了泥土里。

“命中注定”我是他们轰轰烈烈爱情的路人甲,而我的“事在人为”却只是傻傻地拖着公主长长的裙摆,等着王子轻轻地吻上公主的唇。
我当然不会把上述句子写进我的卷子里。下课铃响之前,我已经涂了满满一页有关于“命中注定”和“事在人为”的辩证哲学关系,引用了不少上下五千年纵横九万里的典故,跟科举制时期的八股文一样,出彩却不写心。


第3章

杜文诺交答卷的时候,空了大半张纸。她垂头丧气地把卷子一交,按下手机开机键。没过多久她又在我旁边爆粗口:“靠个 傻 逼,有本事就人肉我啊。姑奶奶还怕了你们这种妖怪不成?你们家艾香——叫什么来着,香香公主,也不买块镜子瞧瞧,冯佳柏要是能看上她,我把我的两只眼睛挖出来双手奉上好吧?!”
她还在嘟嘟囔囔,我被刚才那篇论述题搞得昏昏沉沉,有心无力地说道:“你别跟她们一般见识了。都是十几岁的小姑娘,看言情小说看带感了也很正常,你凑什么热闹?天下文章一大抄,人家能抄好了也是她一大本事。”
她照例没听我的话,说道:“哼,我就告诉她们,这故事的女主角是纪晴冉,让她们丫退散,滚回她们不装逼不能活星球去!”
我没力气再劝了,就由着她折腾。其实杜文诺之前听我说起过这段故事,只不过我没提沈青春的名字,但她清楚我就是故事中那个跑龙套的女人,可现在非要颠倒黑白跟她们说我是女主角,也就和艾香故意朦朦胧胧欲说还休地扯她的“物是人非”没啥区别了。这种在虚拟世界里找存在感的事情于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我埋头在图书馆里,忙着找毕业论文需要的资料,没时间陪杜文诺穷折腾,自然不知道她发微博说到主角的时候,是以我的方式。等我看到我的微薄被众粉丝踩平,甚至留上百条威胁我晚上小心走夜路的言论时,那都是在几天之后的事情了。
而就在这几天的功夫里,竟发生了一件大事。

自从杜文诺发完微博后,这几天对我的态度一下子有很大的改观。四人宿舍,两位室友已去单位实习,杜文诺又神龙见首不见尾经常不住宿舍,一间小房间经常有空荡荡的感觉。可最近她安安分分地呆在宿舍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次我从图书馆回来,她都在第一时间恭恭敬敬地递给我一杯热茶。当然她从来不需要打开水,C大愿意为她肝脑涂地赴汤蹈火的英勇男士们如一茬接一茬的韭菜割也割不完,更不用说打开水、买早饭这种举手之劳的活儿了。但杜文诺这么乖巧地对我,是前无仅有的第一遭。
我心惊肉跳地喝了好几天的热茶,实在放心不下,只好说道:“你到底有什么事情求我?”
她说道:“哼,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我们俩可是义结金兰——”她舌头没捋直,发成了“义结痉挛”,我一个没忍住,一口热水差点喷她一脸。
她往后退了退,劫后余生地说道:“明天是周末了,咱去看个电影吧。”
我说道:“学校礼堂放什么好电影呢?”
她颇鄙夷地扫了我一眼:“唉呀谁在礼堂看啊,那多没劲。咱去学校外面的紫莱影城看呗。还是IMAX 3D的呢,效果多好啊。”
我说道:“一张票上百呢,我不去。”
“学生价对半,没多少钱。咱这学生证不用就浪费了啊。以后你读研的学生证是不算折扣的。”
我依旧面无表情地摇头。
“我请你行吧,姑奶奶。想对你好点,费死劲了。”杜文诺站起来没好气地说道。她一向缺乏耐心,要搁平时,在第一轮提议被否时,她早就随我去了。
我笑着说道:“你说吧,有什么阴谋?我看你这几天藏事儿藏得真够辛苦的,忍气吞声也差不多到时候了,赶紧的吧。”
杜文诺背对着我,僵了很久转过身来说:“明天你帮我瞧个男人呗。”
我差点又把口中的热水喷出来。杜文诺要我帮她看男人,可是比太阳从西边升起还要稀罕的事儿啊。古人都说术业有专攻,杜文诺的强项就是搞定男人,找我这种爱情废柴帮忙,就跟我让杜文诺帮我写毕业论文一样,那得是视死如归的心态才做得出来。
我说道:“你说瞧个男人,不是指我替你相亲的那种吧?”
“不是,就是让你帮我把关。”杜文诺确定我没理解错她的意思。
我越发不解了:“究竟是什么样的男人,连你都搞不定啊?”
杜文诺听我说到这个,竟有些脸红的低头。这种诡异的场面,无异是让我看到有森森白牙的鲨鱼忽然开始津津有味嚼海草了一样。
我惊悚到不行,连着问:“那为什么需要我才能搞定啊?”
“人家高材生,刚从哈佛回来的。我这不是嘴巴比脑子快嘛,我怕说错话,你在那里拦着我一点。要是我表现不好了,你踢我一脚。”
我心想,那我不得把你的脚给踢瘸了?但我咽下了这句话,认真地问道:“他之前见过你,跟你聊天过么?” 作为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黑暗系女王,但凡她和人家张了嘴,那便是回天乏术了。我那套精|子卵子的爱情观念就是拜杜文诺的著名论调,不小心吓跑过不少前来心理咨询的同学。
杜文诺说道:“没有。我只在我朋友的相册里见过他。他是我朋友的亲哥哥,他们俩兄妹感情很好。我朋友明天也去看电影。”
我更加惊愕了:“这么说,你对他的认识还停留在二次元上啊。那……那明天是四人约会么?”
“不是啦,我那朋友是个女的。你放心,你那颗心全拴在,不,焊在冯佳柏身上呢,我可不敢把你随便介绍给别人。你这贞女劲儿,我看着都他妈胆颤。”
我白了她一眼,她立刻改口道:“夸你有节操呢。你要在古代,牌坊都得高耸到九重天上去,守宫砂跟《越狱》里的男主角似的,满身都是,跟远古部落里的神秘图腾一样。”
我悠悠地说道:“你再扯试试,还想不想让我帮你了?有本事你明天当着人家的面,再把刚才那段话一字不落地说给人家听听。我保准人家喜欢你满嘴跑火车,说话没边儿的劲儿。”
杜文诺吐了吐舌头:“好啦好啦。那说定了啊,明儿个下午五点,先吃饭再看电影。”
我挥挥手:“行啦,不会耽误你的终身大事的。你出发前十分钟告诉我一声,我从图书馆出发,咱在西门汇合。”
杜文诺放心地点头,拿着牙杯,扭着翘臀,一步三颠地往盥洗室走去了。

第二天,我在西门见到杜文诺时,大剂量的卑微感又扑鼻而来。她本来就长得好看,精心打扮了之后就跟世界 小 姐一样,就差脑袋上戴一顶闪闪发亮的 钻 石皇冠了。尤其是她的一条长腿踩着高跟鞋,配上及地的裙子,立刻变成九头身美女。而我在14岁身高突飞猛涨后,生长趋于缓慢,到现在才一米六的个头,在此刻目测一米七五的女人面前,像是一支可怜的拐杖。
我看了看我自己,绿色的套头衫上面还有一抹今天早晨刷牙时不慎残留的白渍。下面是穿了两年颜色有些发白的牛仔裤,脚上的运动鞋幸好是新刷的,好歹还是个国内著名民营企业牌子。比较大的败笔是我怀里的书包。刚才着急从图书馆出来,包的拉链被我拉坏了。满满一书包叔本华的书在豁着口的书包里静静地躺着,我也没法把书包扔掉了事。
不过,比起我第一次遇见冯佳柏的狼狈劲儿,我想这种形象落差也只能算小儿科。何况我是帮人家相男人,我穿得好看不好看,其实也没那么重要。我这么自我安慰了一把,自卑感急剧下滑。很快,我就恢复正常,和杜文诺聊起天来。
杜文诺今天难得的很紧张,连出租车司机胡咧咧地侃大山都没吸引她注意。之前,她一直将出租车视为她训练口才的基地的。
我们在C城最大的酒店见面。杜文诺说,这家酒店一楼有个绝好的餐厅,牛排煎得一级棒。说到这个时,她微微放松了点,她的最爱是牛排和红酒——一看就是嫁有钱人的千金 小 姐配置;而我的最爱一直是臭豆腐和青岛啤酒。我只能说,我是广大农民工的好盆友,要我是个男人,我准保在夏夜里光着膀子腆着肚腩捧着搪瓷大茶缸坐马路牙子边上吹牛皮去了。
在进餐厅前,杜文诺转过身来,蹲下|身子,将脸凑到我面前,说道:“我脸上牙齿上都安全吧?”
我被她“蹲□子”这个姿势侮辱,烦躁地说道:“哎呀,美女,你已经是祸国殃民的妖姬了。你再问魔镜,魔镜就要崩溃了好吧?”
杜文诺听完之后,心情舒畅了不少,挎着她金灿灿的名牌包,袅袅地走进去了。而我抱着我的咧嘴大书包,跟在她后面,像是个挑担的书童一般。
杜文诺跟侍者说了句“季 小 姐订的座位”,侍者马上会意,带我们穿过冗长的过道。过道铺了厚厚一层羊毛毯。杜文诺的裙摆轻轻地缓缓地在羊毛毯上抚过,我顿时生出陪妃子觐见皇上的心,不由也紧张起来。
最后侍者朝角落的四人餐桌上已落座的女人说了一句:“季 小 姐,您的客人到了。”季 小 姐转过脸来,说道:“文诺,你来啦?赶紧坐吧。”
侍者已经拉开一条椅子,杜文诺款款地坐下了。她旁边的椅子接着拉开,我颇有些不适应这种待遇,诚惶诚恐地坐下了。
杜文诺入座之后立刻问道:“泽研,你哥呢?”
季泽研浅浅一笑,打趣道:“这么多年都等得了,这会儿就等不得了啊?我哥出去接个电话,过会儿就回来了。这位想必是文诺的好朋友纪晴冉啦。”
杜文诺懊恼地道:“瞧我都没给你们介绍下。她是季泽研。”
我点头微笑:“你好!”
杜文诺看着季泽研问道:“你哥真的不回去了?”
“嗯,我哥是超人,三年半就把该修的学分全修完了。那可是有名的变态学校啊,这都能提前修完,啧啧啧!”
杜文诺也在感叹:“你哥哥真是华人的典范。有多少人去了美利坚就有去无回了,你哥哥竟然去了哈佛还能想着回国,祖国都要感动哭了。就跟现在微博红人二炮女兵刘元元似的,那是美得惊动了党啊!擦!”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我赶紧踢了杜文诺一腿。
杜文诺转过头来说道:“没事儿,季泽研是自己人。”说着她又回头跟对面的季泽研眨了眨眼睛。
季泽研笑了笑:“你还这么十三不靠的呢。过会儿可别乱说啊,我哥这人特严肃。哎,他来了。”
说着,季泽研向我们身后招了招手。我清晰地听见了杜文诺吞口水的声音。

 


第4章

然后我听见季泽研利落地介绍道:“我来介绍一下吧。这位是我的好朋友杜文诺,这位是杜文诺的好朋友纪晴冉。这是我的好哥哥季泽清。”
我看到季泽清的时候,手都在颤抖。手一抖,怀里的书哗啦啦地掉在地上,豁了口的书包盖在它们身上,露出一个快脱皮的屁股来。
杜文诺一愣,拉了拉我的手。我告诉杜文诺那么多的事,唯独跟她只字未提我在黄城高中的一切。我在那里认识了一个人,还和那个人领了证。快四年了,我一直离婚无门。喏,你眼前那么紧张那么宝贝的男人就是我寻了好多圈也没找着,差点让我以为被人谋杀了的法定丈夫!

季泽清穿了黑色的商务三件套。外面的西装微微打开,露出里面蓝白色的衬衫。衬衫扣子开了几颗,露出又长又白的颈项。衬衫下面的肌肉隐约可见,似是超市里待解冻的精装小羊排那般诱人。他见到我颇为淡定,似我俩真是第一次见面,甚至很有风度地伸出手来,说:“纪晴冉,你好。”
记忆如同被风吹起的书页,迅速倒退到四年前,彼时,月朗星稀,云淡风轻,万籁俱寂。季泽清羞涩地低着头,伸出手来,跟我道:“纪——纪——纪晴冉,你——你——你好。”

我看着半空中他晾着的手,心里是滔滔的怒火,滚滚的仇恨。

浑蛋!你不是一跟我说话,就会舌头打结的么!你这个大骗子!你这几年死去哪里了!你居然有钱到这种烧钱的餐厅吃饭,当初怎么会死到破落的黄城高中来读书?你他妈的去美国不能跟我说一声吗?!你他妈的以为结婚证能在哈佛能抵学分呢!
我的思绪一片混乱,过了好久我才克制住自己想抓他衣领狠狠揍他一拳的手,直视他的眼睛道:“季先生,如雷贯耳,久仰大名!”
他的手在空中晾了半天,我做了个握手的假动作,没碰上就立刻缩回,坐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季泽清掠过我喷火的眼神,又向杜文诺伸手道:“你好,杜文诺。”
杜文诺站起来,立刻回握了手,露着八颗牙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呀。以前听泽研经常提起你,说你长得赛潘安宋玉,今天看了,才知道我比古代的人幸运多了。”
季泽清站在旁边,随和地问道:“怎么讲?”
“因为啊……古时候那些人为了看潘安宋玉,都要送出一堆堆的珠宝才得以见一面。而我这么轻松见到了比古人更好看的人,真叫我捡了个大便宜了。”杜文诺笑道,手放在鼻子下面,浅浅地盖着嘴,要是再握一块手绢,就可以直接拉去《红楼梦》拍摄现场了。
我对百变的杜文诺很是佩服。看她这种溜须拍马的样子,我连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季泽清也随之一笑:“哪里,是我比你幸运吧。听说古时候潘安宋玉出街,姑娘们为了吸引他们的主意,可是拿鸡蛋西红柿砸他们的。我今天能衣冠完好地站在这里,也算幸事一桩了。”说着他的眼神往我身上扫了扫。
什么衣冠完好?你就是个衣冠禽兽!你丫等着,鸡蛋西红柿这种砸人基本工具我一定全力奉上,再泼一勺热滋滋的地沟油。你就当人体盛吧,给你炒锅西红柿炒鸡蛋尝一尝!
季泽清在我的怒视下,蹲下来捡散落在一地的书。
我刚才在震惊和盛怒中,连最宝贵的书都忘了。杜文诺和季泽研她们坐在里侧,刚才只听掉书的声音,忙着寒暄,也就忘了旁边还有书的事儿。
我也蹲下去捡书。趁两人都蹲在下面的时候,我简明扼要地说道:“季泽清,离婚。”
季泽清落在书上修长的手指顿了顿,他抬起头,盯着我的眼睛道:“逼婚的是你,逼离婚的也是你。纪晴冉,哪能事事都由着你?”
说完这句话,他站起身来,掸了掸书上的灰尘道:“你爱看叔本华的书?那可是悲观主义色彩很浓的哲学家,不适合姑娘家看。”
杜文诺的眼神开始失焦,显然在这个话题中,她无法插入。
我说道:“随便看看的。”
季泽清却不罢手,说道:“你为什么喜欢叔本华的书?”
我他娘的喜欢谁的书关你屁事!因为他长得帅你又能这么滴?!
杜文诺见我不说话,肥着胆子道:“我们家冉冉啊,是个文青。她的文笔可好了,还替好多朋友做过枪手,她去年还帮她高中同学写了一篇跟机械轴承相关的论文。她一个哲学系的姑娘写机械唉!厉害吧?”
我偷偷瞟了她一眼。这位姑娘,你说我最厉害的地方非要这么自豪地在哈佛毕业生前夸我“做枪手”的事迹么?虽然之前我也一直和别人这么自夸来着,但好歹你也看看场合,这是有违学术道德的好吧?
杜文诺却全然不知自己说错了话,接着说道:“你们听说过当今文坛悲情四小天后之一的艾香么?她的成名作就是全盘抄袭冉冉的旧作得来的。冉冉那时随手写的心情日记,被丫的捡去之后,缝缝补补一发表,丫摇身一变成为悲情小天后了!你说——”
我狠狠地踢了杜文诺一脚,杜文诺失控的情绪忽然停顿在那里,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季泽研饶有兴趣地说道:“哦,前几天在微博上倒是看见这位天后被炒得沸沸扬扬的事情了,现在应该被顶到微博头条了吧。我也点开看了看,好多人在问‘岁寒知松柏、天晴等佳期”是谁呢。里面只有一条一年多前的微博,什么信息都没留下,连关注的人都没有。”
岁寒知松柏,天晴等佳期。那是我纪晴冉苦等冯佳柏特意注册的微博。自从注册了之后,在上面说过很多话,却从未发表过。自从高二发生的那件事后,我再也没敢乱写字乱说话了。
杜文诺听到这里,有些支支吾吾。而我却很是好奇:“为什么大家在打听这个人啊?”
季泽研继续说道:“因为那位天后发了条微博说了个风花雪月的故事,然后有人跳出来说她所有的作品都是抄袭的,连自己的生活都要复制人家的。爆料者还艾特了故事真正女主角‘岁寒知松柏、天晴等佳期’,然后她们俩都遭到了粉丝的围攻。可惜爆料者用的也是僵尸马甲,什么没追踪到。”
我看着把头快要埋到胸里的杜文诺,突然明白了丫这几天热脸贴我冷屁股的劲儿绝不只是让我出来相男人这么简单。果然,她还是做错事,把我拖下水了!
季泽研灵光一现,突然说道:“咦,既然你说那个艾香盗版的是纪晴冉的书,那这位女主角……”
杜文诺连忙道:“跟冉冉没关系啊真没关系。咱冉冉怎么能让冰山王子念念不忘呢?她干不来始乱终弃的事儿。全世界找不到比冉冉更单纯的人来了。她跟八心八箭的 钻 石 似的,透亮着呢。”
这话听得我更加心虚,尤其是刚跟季泽清提完离婚,就被人这么夸,我脸都烫了。
季泽清若无其事地笑道:“哦,这么说来,我倒很想看看那位悲情四小天后之一的作品了。叫什么名字?”
我没拦得住文诺,她得意地说道:“艾香她连书名都是抄咱冉冉日记本的名字的,叫《跪着爱》。这丫头连名字都想不到更好的了,何况书本身的内容呢。不过这本书要换别的书名,还真没有比《跪着爱》来得更动人了……”
“文诺,季 小 姐等你点餐很久了。”我打断她对我的日记本滔滔不绝点评的瘾头,提醒她道。
杜文诺立刻看菜单去了。我也仔细地研究菜品起来,可上面的字却一个都读不进去。

那时我发现丢了随笔日记时,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像是被人用重锤敲昏了头一般。
我在黑暗中,仓皇失措地将教室和宿舍之间的马路来来回回扫了好几遍。每扫一次,我的心就沉一次。我一遍遍回忆日记里写的故事。那里面的人物虽然用了化名,可只要C城一中的人稍微顺藤摸瓜地理一理,即便猜不到我身上,也绝对能猜出故事的男主角是冯佳柏。
而我在里面记录的很多事亦真亦假,甚至连露骨的H片段都有。当身边的女同学还停留在“哇,他真帅”这种对异性模棱两可的赞叹时,看似单纯的我早已在笔下记录我对他指节分明的手指有多么着迷,而我是多么激烈地撕开他紧紧包裹的衬衫,解开他细腰上缠绕的皮带,扯下他的白色内裤,在他性感的腹肌下沉沦。
当然这是我一个人的意淫,是关起房门躲在被窝里悄悄记录下的意淫。当这本日记本丢失时,我再也不相信任何承载文字的东西。后来的博客、微博、论坛,我只围观,却没法写下我的文字了。
校风严谨的C城一中,这么大胆的性描写无疑是伤风败俗的。要是被人捡着,误以为这是冯佳柏糜烂的生活作风,再大肆宣扬,那冯佳柏的一生都被毁了——那时冯佳柏处于高三最后一学期,正是最需要一心一意的关键时刻,这种流言蜚语的中伤,我无从想象。
说句实话,当时我并没有想到冯佳柏若是追究起来,随着蛛丝马迹看出我才是兴风作浪猥琐不堪的幕后人,他又会怎么视我为怪物。我一股脑儿把所有的心思全都放在保护冯佳柏身上,直到艾紫香——那是艾香的真名——拿着我的日记本,用这个我还来不及想到的后果威胁我时,我立刻傻在了原地。

我对他的爱低到泥土里,可却开出了妖艳颓废的恶之花。

那时候的艾紫香在学校里的风评并不好,她早看不惯我在沈青春冯佳柏后面跟摇着尾巴的小狗似的贱样儿了,所以她拿着我的日记本一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几乎要昏过去。
那天天色黑黢黢的,一点亮光都没有,跟我想象中的世界末日相差无异。三月末的风依旧刮得如刀子一般。我在风中泣不成声地答应她的任何条件,只为她一句“我替你好好保管,你可别惹我不高兴,要是我不高兴了,可保不齐什么时候把它扔出去。”

曾经有人说,自尊于女人而言,像是一件文胸。它将女人的身体拖得高高的,保护得好好的。只有在那个女人解下文胸的时候,才是一个女人真正成长的时刻。
这种突如其来的成长,比我之前在冯佳柏和沈青春面前的初潮要深刻得多。相应的,我付出的代价也要多得多。我战战兢兢地度过了高中部最后一年多的生活,我的成绩随之大幅度下滑。而我跟列车长面对一列失控的火车一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轰隆隆地载着本人坠入悬崖。直至艾紫香这本盗取我90%以上文字的书大卖后,我才突然放下心防来。我知道,这种盛名是艾紫香眷恋的,她跟我一样,再也不敢将那本日记公之于世。而我也可以大大咧咧地将这本书的来历当个笑话讲给了杜文诺听。就是因为抄袭,那些虚幻的香艳的激烈的令人脸红的场景、还有关于冯佳柏和沈青春的秘密便可以作为艾香一人的虚构而推得干干净净。
事实上,我一点都不艳羡艾香的一炮而红。若不是她的走红,我连选择复读的勇气都没有。我们相互成就了对方,相互成为对方的威胁。这种战略上的平衡,被杜文诺这个笨蛋打破,我当时也掉以轻心,没想到黑粉的随口一句话竟能引起这么多的口诛笔伐。想必艾香已经看到了我微博,从我的名字上也大概猜测出我是季晴冉。不知道将来的日子又会发生什么变化。

 

第5章

我本不喜欢煎牛排这些西洋吃法,再加上胃口尽失,吃得就更少了。季泽研和杜文诺两人还在讨论时下的八卦。季泽清坐在我对面,陪着我一言不发。
侍者走过来说道:“季 小 姐,前两天您寄存在这里的酒已经醒好了,现在给您倒上么?”
季泽清转头看季泽研:“怎么想起来喝红酒了?”
季泽研撒着娇道:“难得你回来,可跟你出来吃顿饭比登天还难,我还不能趁着大伙高兴喝点酒庆祝庆祝啊。”
轮到侍者给我倒酒时,季泽清突然说道:“她不用。”
杜文诺和季泽研好奇地看过来。季泽研盯着季泽清说道:“怎么了?难道人家冉冉脑门上写着戒酒协会会员么?”
我干干地陪着她们笑,用镭射般的眼神扫向季泽清,指望他编出一个服众的理由来。季泽清沉默了半晌,说道:“喜欢叔本华的才女就别喝酒了。一喝酒,指不定又写出《跪着爱》,《躺着爱》的巨著来了。”
大家嘿嘿嘿嘿地笑开了。我也笑,笑得我嘴角都痛,大概笑起来真的比哭还难看。

席间季泽研照样变着法儿地夸他哥哥多了不起,而杜文诺则是投入到这种虚假的赞美声中,又惊又喜地在季泽研吹捧出来的一个个大泡泡中翻滚。我听得无趣,开始走神,借口上个洗手间,就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