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眼神“唰”地一同射向我,有惊讶这里还有个外人的眼神,有艳羡我被林大人点名的眼神,还有林大人看好戏的眼神。
他肯定看出来我走神了。我小时候经常有被训话的机会。长期以往,我练成了走神的神功:走神时我的目光更加炯炯,并配合对方的停顿,有节奏地点头示意,表明自己积极聆听并反馈的状态。倾听时,我不会闭起耳朵,而是让这些话保持一种左耳进右耳出的状态,一旦对方停下来问我一个开放性的问题时,我能迅速回忆起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只因这句话还没来得及出右耳;可惜林大人太聪明了,当时跟他认识不久,在他面前走神没多会儿就被他一眼识破。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孙悟空翻不出如来佛的五指山,说的大抵就是此类情况。
他让我讲什么想法来着……哦,广告,还有人文关怀。这有什么好讲的,你看电视上那么多花花绿绿的丰胸减肥增发的广告,多以人为本,多关怀备至啊。
因为沉默了太久,各路眼神渐渐统一为刚才林大人的嘲讽风格,让我压力颇大。尤其是我旁边刚抹完鲜红唇彩的Cindy咬着翘唇忍住笑,不小心将洁白的牙齿蹭出了血染的风采。我想我要是不说出点有实际内容的话出来,真是对不起诸位表情如此到位、神情高度紧张的看官。况且,现在看林大人,眼睛里有了温柔似水的光,有期待,鼓励,好像还有点宠溺?
好吧,是你让我扯的。我整理了一下思路,打了打腹稿,站起来说:我觉得一个好的广告,像一颗富有生命力的滚烫精子,而商家的信誉产品像是一个卵子,两者一结合,才能诞生一个富有灵魂,富有张力的新产品。这个新产品不再一件冷冰冰的物质,而是一个融入了生活态度、个性理念的载体,这种载体代表厂商向使用者传递企业的信息,这种信息一旦被气息相仿的人接受,这部分人就变成了厂商的忠诚人群。因为气息是独一无二的,所以忠诚度不会轻易动摇。比如Levis的粗狂性感和魅惑,路易威登的高贵典雅和理性。说到人文关怀——这个可能已经被现在媒体炒烂了——我对人文关怀类的广告理解很简单,好比我现在看见一把菜刀,我会自然地想到雾气深重的冬夜里,母亲忙碌在一方厨房给全家做的一顿年夜饭。菜刀很冷,回忆很暖,这就是人文的力量。
说完,我不安地坐下等着林大人的指点。
林大人安然地坐在那里,双手抱拳,眼里是盈盈的笑意。他说:张耀华,这次中天有个意外的模块。中天旗下的子公司推出了一系列多功能的剪刀,中天要求给他们厨具做广告时,顺带把这剪刀的广告创意也给他们做了。现在策划部人手紧张,来不及这么几个广告同时进行。剪刀创意你一个人做吧。剪刀方面的耐用品广告在国内还不多见,竞争不会激烈,而且子公司只要求纸面媒介广告,先期市场调研也已经做完,不要太有压力,写完文案后,给我看一下。
林大人果然看出来我是个没有团队精神的人,这么快给我一个单独的任务,让我自生自灭去了。

玩笑

接下去的几天过得很是忙碌。一手是林大人给的广告基础教程,另一手是数据繁琐杂乱的调研结果,我一下子不知从何做起,加班加点地做也是跟无头苍蝇一样。这种感觉不由得让我回忆起五年前四级考试前的一周,那时也是崭新崭新的模拟考题,也是一长串一长串的必考单词,同样让人不安、紧张和彷徨。总以为熬出了头,没想到人生苦境也是可以触类旁通、回旋往复。
周四晚上又是无效加班到凌晨,实在撑不住,只好垂头丧气地折回家。但拐了个弯,远远看见林大人的玻璃门透出暖暖的光,如同一个不可抗拒的磁场作着吸星大法,我鬼迷心窍地拧开了门锁。
屋子里空无一人,桌子上散落着几张废纸,咖啡杯里的蓝山还留了些残渍,派克钢笔没有盖上笔帽,像是人刚走没多久的样子。我径直走到桌边,将桌子收拾利落,又检查了一下各项办公用品是否够用,咖啡豆是否充足,窗台上的那绿色盆载是否在温室里开了花。本不该是我干的活,做起来却比那恼人的广告让人心情愉快得多。
后面突然响起林大人的磁性低声:怎么做起了田螺姑娘?
我背脊一凉,连忙转身道:刚路过,以为你在,就进来看看。看着看着就收拾上了。职业习惯,职业习惯……你有东西落下了?
林大人摇头说:没有,不放心过来看看。
说完他打量了一圈被收拾得整整齐齐的桌子,看完后,眼睛直直地盯着我。
这绝不是做默默英雄不小心被群众发现而投以赞赏的眼光,这眼神太锐利,快要透过层峦叠嶂、万水千山望进我心里。我那扎了根、发了芽、卑微的龌龊的小心思跃跃欲试,亟待着拨开缭绕的云雾,抖落腥臭的霉味,见上天日见上阳光。
林大人转而一笑,面目柔和地说:妖子,你是不是着急回来了?策划部呆不下去了?
我沮丧地低头。不知道是为烦恼的策划还是为那长草的心意。
林大人拿起车钥匙,说:要是没信心,就回来。我还舍不得你走呢。走吧,吃宵夜去。
嘻嘻,他说,他舍不得我走。
给你一大嘴巴。
嘻嘻。
楼下24小时营业的粥铺店人烟稀少,一两个附近下了夜班又没赶上末班车的人正趴在餐桌上睡大觉,来打发漫长的后半夜。粥铺里放着一首粤语老歌,音乐凄婉舒缓,催人泪下。玻璃窗外,步行街卸去白天繁忙的浓妆,如同更深露重的古镇小道般清幽。如此良辰美景,不偷情幽会,实属可惜。
林大人却不懂风情,问我:那天讲得这么出色,为什么迟迟不见你动静?
我说:数据太多,要表达的东西太丰富,一下子没法表达干净了。
林大人喝了口水,笑着说:数据是你的工具,不是你的目标。你被数据困扰,你就成了它的工具了。表达的东西太多,才要你发现最精华的东西,然后将它绚烂地提出来。说得太多,不如不说。
我看着他,消化着这些晦涩理论。
大厅里换了一首歌,梁静茹的《第三者》,假装豁达地宽容,让我无处遁逃。
林大人继续说道:当个比方,有人喜欢你追求你来了,那人写了封情书,就好比写了一个文案,将你的眼睛鼻子嘴巴耳朵所有的器官漫无目的地夸了一通,你很高兴,但这些赞美声随着时间流逝,很快会慢慢模糊,最后被你忘记。同样的道理,如果没有一个好的广告,目标商品也会逐渐被顾客忘记。如果我写情书,可能会选择角度地写:纵然你淹没在人群中,只要你望向我,我便能寻到你。因为这是一双世界上独一无二、无可替代的眼睛,来自独一无二、无可替代的你。我想至少这样的情书比那个人更能打动你的心。
一口刚吸上来的可乐不小心回流倒灌到了透明杯子里,冒了几个气泡。前几天还跟我说情啊爱啊不好意思说出口的他,随随便便信手拈来的一句话就能直达女人的要害,可想而知他要是动点心思花点时间,哪个女人不为他义无反顾、死心塌地、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红颜的祸水啊……
林大人蹙了蹙眉,拍拍我的头:妖子,你不觉得这样很恶心吗?
我讪讪地笑:主要是你的情书比喻太恰当,我甘拜下风。Roger你毛头小子的时候,是不是经常用这样的手段骗取小女生啊?
林大人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连你都骗不倒,还能骗到谁啊?
我想起我人生中唯一一封情书内容低俗、主题模糊、下落不明,好不容易明了后还被人放了鸽子,空蹉跎了一颗七上八下的少女心足足四个小时,真是一封彻头彻尾失败的情书。我笑着跟林大人说:我的情书可比你逊色多了,不仅骗不到人,还让人把自己给骗了。
林大人沉默了一会儿,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沉默片刻后,他问道:你指的是王轩逸?这么多年还放不下么……
林大人肯定是误会“让人把自己给骗了”,只不过人家放了我鸽子,让我失望愤怒了些,却不至于到歌里唱的那样“你骗走了我的心”那样的撕心裂肺、痛不欲生。刚想张口解释,突然又想到没几天前刚跟人家编排过一段痛彻心扉的虚拟恋情,一个谎言总需要千千万万个谎言来支撑,我只好歪着头装忧伤。没想到很快进入角色,文艺腔汹涌而来,我指着窗外极目处通宵闪烁的霓虹灯,对他说:Roger,你看那几道孤单执着的霓虹灯,明明早已无人欣赏,却硬是要变换着亮丽的身姿。它本是别人眼里的尘世浮华,但现在看来,却是尘世浮华的落寞背影……
林大人托着腮,看了霓虹灯很久,幽幽地回过头来问我:你想表达什么?
真是个好问题!
我眨巴了一下眼睛,也托着腮看了那忽闪忽灭的霓虹灯好久,仔细回忆了一下刚才对话的来回,施施然地才说:我的意思是,现在夜深人静,光线昏黄,闭着眼睛想象一下张爱玲笔下30年代的上海:精致的旗袍,轰鸣的电车,胭脂粉黛,柴米油盐。也许《花样年华》就是在这样的场景下拍摄的。普普通通的物件被王家卫的镜头一扫,就有了灵性,多有意思啊。
林大人静静地听我说完,嘴角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妖子,其实你这样挺好。
我不明所以,问道:哪里好?
林大人接着道:哪里都好,因是个独一无二、无可替代的你,所以哪里都好。
我含在嘴里的可乐半口咽进肚里另外半口忍了又忍,顺着嘴角流下来,最终没有喷在林大人的名贵衬衫上。我终究是个普通女人,再怎么装文艺腔,照样被一句陈旧的暧昧击毙。
林大人连忙抽了几张桌上的纸巾,擦我的嘴角。
他的话还未散去,他的手又触到了我的肌肤,我一紧张,那半口咽下的水也不安分地翻了翻,我涨热了脸,咳得半死不活,差点背过气去。
气息将近时,我喘喘地说:Roger你真爱开玩笑。当我小女孩耍我玩呢。
林大人叹了叹气,慢慢地放下手,低声说道:对,我逗你玩呢,玩得你的脸成了油焖大虾,真好玩啊。
我抚着胸,偷偷想,他是不是也动了心?因为我刚才忧伤的气质,怀念了旧年代的白墙黑瓦?
我心想林大人真是太仗义了,非要在我人生最低谷的时候,推我一把,让我跌到人生更低谷去。
周五真是混乱的一天。
首先是我因为前一天晚上失眠,彻底迟到了半天,日上三竿到的公司,部门总监因我是林大人指定过来的人,不好开口骂,只好公报公仇地让我今晚之前递交广告文案。我私下里认为她肯定是林大人庞大雌性粉丝团团员,而同性粉丝团能够团结友爱且长期存在的前提就是任何一个粉丝都受偶像的同等恩泽;如果某位幸运粉丝破例和偶像产生了超越粉丝与偶像之间蛊惑和被蛊惑的关系,即便只晋级成了普通朋友,一众不幸落单的粉丝也会将这位幸运的粉丝作为丢人现眼的叛徒一路黑你到底。这么说来,总监肯定恨我入骨,表面上是工作惩罚,实地里却是给我穿小鞋。我不禁感叹,妒忌真是女人心中的一条毒蛇啊。
其次是据Wendy姐报道,中天项目的Kelly过来捣乱了。她说:
妖子啊,你别看她穿得一身职业装,就是来视察工作的了。凭我这么多年看人的经验,这人就是冲着我们家林大人来的。你看她来了之后哪里也没去,径自去的林大人办公室,到现在还没出来过。你说视察工作至少也象征性地见见策划部的同事们去呀,装也装不过关。有钱人就是玩得起,哪个刺激哪个引火上身就玩哪个,连有家室的林大人也不放过。众目睽睽之下还要做小三,真是丧尽天良,迟早要遭报应。回头等林大人的老婆提着中天新出的菜刀结果了这个狐狸精,看丫还笑不笑得出来。妖子你要是有机会和狐狸精见上面,一定要揭穿她的真面目。
此情此景下,我只好再次感叹:妒忌果然是女人心中的毒蛇啊。
为了完成第一条毒蛇布置的超级任务,我在办公桌前一阵忙碌,连林大人什么时候站在我面前也不知道。倒是尾随过来的Kelly款款的一声“妖子升职了”叫我惊醒。
很多人鄙视秘书的工作,哪怕你从5000块一月的秘书做成了2000块一月的美工,也叫升职了。目前我坐在办公桌上,煞有其事地写点东西,那更叫升职了。
Kelly打扮得和那天机场的差不多,除了今天的口红艳丽了些,香水弄了些,还是那天一副端庄优雅的样子。
此刻,她端庄优雅地跟我说:妖子,我们一块儿吃个饭吧。我对你很有兴趣。
我心想,你要是知道我大学同性恋的传闻后,恐怕不会轻易跟我说“对我很有兴趣”之类的话。
我看了看满桌子的文件资料,合计着我是做中天子公司的广告还是陪中天总公司的经理吃饭,想着中天子公司的老总恐怕也是巴不得和这位经理能一块儿吃上饭,我要是拒绝了Kelly的邀请,此事被传出去后,子公司经理是绝不可能通过我的文案,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我立刻站起身收拾东西,跟着Kelly后面去附近的鹿港小镇,并思考着要不要执行第二条毒蛇布置的任务。
没想到林大人居然没有和我一块儿吃饭,我有些惊讶。我以为我只不过是个避人耳目的电灯泡,吃几口饭就可以找个理由将我撵走的龙套。
等我坐定,Kelly仍是笑得一副慈祥。她将我打量了个仔细,看得我汗毛竖起,心想着她不会真是对我有兴趣了吧。
点完菜后,Kelly问我:听说现在,轩逸和你住一块儿呢?
这话说得太容易让人引起不好的联想。我摇头说:只是邻居而已。刚好凑巧碰上了吧。
Kelly又问:你觉得轩逸怎么样?
问到这里,我算是有些理出今天这顿饭的思路来了。这位贵妇以为我这只小麻雀妄图高攀到她家做凤凰,这是过来找我谈判呢。电视剧里演的不就是那样么,贵妇穿金戴银趾高气昂地拿出一刀钞票或者再豪气一点,让女主角自报身价,拿钱远走高飞,离开男主角的视线。传统脚本里女主角视金钱如粪土,眼睛眨都不眨一下,正义凛然地指出自己心天地可表日月可鉴,绝非贪图一时的荣华富贵。我想这句话的意思是她要贪图一世的荣华富贵而已,此乃放长线钓大鱼,舍不得孩子套不找狼。推了区区几十万,转身赚回一个可持续发展的大银库,傻子才会放弃这种买卖呢。
果然Kelly掏出一个薄薄的白色信封递给我。
现实比艺术的高明之处在于,现实它是不需要作秀给观众看的。薄薄的一个信封虽然失去了厚厚一打人民币的视觉效果,但是一张几百万的现金支票携带方便、用途广泛、结算便捷,签发时银行手续费又低廉,是不少商家青睐的支付方式。
我哆哆嗦嗦地接过信封,手按在信封上的时候,还在思考要不要像杉菜那样来一段:“西方曾经有位哲人说,女人啊,华丽的金钻,闪耀的珠光,为你赢得了女皇般虚妄的想像。岂知你的周遭,只剩下势利的毒,傲慢的香,撩人也杀人的芬芳。”
转而想想,考验意志力的不是对方跟你说要给你钱的时候,而是你看到数额庞大的金钱的刹那。那才是赤luoluo的诱惑,就像你跟男人说,今晚来的是一个国色天香的女人远远不如直接把女人扒了,放在男人床上让他自己判断是否国色天香来得有冲击力。
考验我的时候到了,我闭了闭目,凝神打开信封,跟开奖一样的激动,只不过这个中奖率100%,且我估计鼓励奖都不会低于6位数。

撞见

等我看见一张满满都是各项生活习惯清单的打印稿件时,我有梦靥一场的感觉。
Kelly笑:信封里写的都是轩逸的各种生活习惯。他一人在外住着,我也不太放心。想叫人过去照顾他,他又不答应。只好拜托你多多走动。这孩子命苦得很。
我挑着眉看她,实在没忍住,只好问:你说的命苦,是指他背井离乡到了临西读书?他生得天庭饱满、眼角上扬,一看就是大富大贵的面相,实际上确实也是大富大贵的人,怎么命苦呢?好多人投多少次胎也换不来他的好命啊!
Kelly脸上闪过一丝沧桑,叹了口气:命好不好,跟面相没什么关系。我跟你说个故事吧。以前有个小女孩、勤劳的爸爸和贤惠的妈妈,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等到小女孩无忧无虑地长到7岁时,小女孩的妈妈忽然病了。爸爸把她送到医院,不分日夜地守候。这份真爱感动了很多人,包括医院里一个年轻貌美的护士。妈妈的病情越来越重,时而昏迷,时而清醒,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有一次昏迷的时间太久太久了,很多人以为她再也醒不过来了,爸爸快要崩溃绝望时,那位护士为了安慰他,每天有事没事地找他谈话,谈着谈着终于谈到了床上。讽刺的是,他们忘情的时候,妈妈却清醒过来,看到眼前一幕后什么也没有说,第二天神智清明地将此事告诉了小女孩。小女孩半懂不懂地听完,妈妈就去世了,去世的时候,因为不甘心眼睛一直没合上,直到小女孩说她记住了,她才安心地闭上了眼睛。后来,这位护士就成了她的后妈,还给小女孩生了个弟弟。等这个弟弟长到18岁快成年之时,这位爸爸又背着她爱上了一个20多岁的女人。女人觉得这是老天的报应,当晚写了一封忏悔书割腕自杀。这封忏悔书里详尽地描述了她当时怎么勾引病床边的男人。她请求老天原谅她的过错。可惜老天没有原谅她,因为她的儿子除了看见那一滩血,还发现了这封忏悔书,他放弃了原先安排去美国上学的计划,离家出走去了一个偏僻的大学,至今还受着良心的拷问和谴责。
Kelly的眼里泛出晶莹的光,顿了顿,说:因为报应太多太复杂,女孩早就放下了仇恨,男孩却纠结着很多事情,不曾迈过去那个坎。大学时叛逆,毕业后又发生了很多事情。我想,也许你能好好对待这个男孩,即便不是情侣,也照顾照顾他。一个人在外住也都不回家,太孤单了……
我习惯听到一些虚幻缥缈的事情做不必要的联想。在听故事的时候,出于中文系的本能,我情不自禁地会为故事添油加醋、添砖加瓦,让狗血更狗血,让绝望更绝望。 这个冗长的故事以爱情与亲情、背叛与原谅为主题,要是充实一下细节,让矛盾冲突来得更加激烈一些,比如护士知情病床上小女孩的妈妈在他们忘情的时候清醒过来的事情,或者更进一步,小女孩的妈妈病情一蹶不振,正是嫉妒成恨的护士在药品里做的手脚,那么这就将成为一部活生生的TVB豪门恩怨年度大戏,有望超越那部不可逾越的执香港恩仇电视剧牛耳的《大时代》。亚里士多德在几千年前就说悲剧能因其强烈的震撼效果洗涤人的灵魂、净化观众的心灵,因此这个剧本的最高 潮应是,那位儿子不是死于车祸,就是死于抑郁,最好是被喜欢的女子劈了腿后自杀,以其母之道还治其子之身。
但当我想到这个故事的受害者是王轩逸,所有的联想就此夭折截断。
我第一次知道到如此纷繁复杂、跌宕起伏的故事离我这么近,我几乎怀疑,这个故事是Kelly在晋江网上看了一篇荡气回肠、虐人虐身虐心的宫廷争斗小说而有感编造的。
可是,Kelly的眼神如此忧郁,忧郁得快要拧出泪水来。那种忧郁我在另一张相似的脸上看到过,是那个曾周旋于形形色色美女中的少年,说着空荡荡的房子让人寂寞的孤单背影,想着他可能午夜梦回时,仍在噩梦中见到母亲手腕下的一滩血,足够如同悲剧性戏剧一样震撼我的灵魂,让我久久失语,任搜肠刮肚多少长时间,也说不出话来。
人最无力最绝望的事情莫过于一出生便是一场原罪。小三的孩子,不符合道德伦理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孩子,注定不会得到祝福。
讽刺的是,这个得了报应,得不到幸福的孩子现今住在我的对面,像是古时菜市口行刑完后,尸体不被运走,仍要高挂于竹竿上警戒民众一样,警示着我,莫为小三,莫为小三,告诫着我这样的爱情不是一个人的事情,也不是两个人的事情。它是一张巨大的网,一不小心,被困在天罗地网里,毁了自己,毁了他,还毁了各自的家庭。
回到公司后,王轩逸的故事还没来得及深度回味,总监一道催命符下来,文案必须今天做完。我又迅速地投入工作中。如同行刑后的菜市口在迎来第二天的太阳后,照旧恢复成熙熙攘攘的闹市一般,不管我们多伤春悲秋,我们都要前行。
晚上十一点半,我终于在截止时间前完成了任务,写完了方案,给总监和林大人发了邮件。
我的文案主题是:剪断一切你不愿放手的过去和现在。我提供了两个平行策划方案。一个是戴着婚戒的女子看到自己的老公和别的女子卿卿我我的画面,另一个是一位年轻的女孩听到自己喜欢多年的男人说他有家庭的画面。画面的右下角都是中天的logo、剪刀图还有随图片各异的广告语cut off your desperation/anger。
广告的文案很有可能通不过。小三已经成为这个社会不容忽视的一个现象,可惜大家都在探讨——探讨是因为有人在讨伐的时候,更有一部分人在声援。声援的人会讨伐我的广告,如同讨伐的人会声援我的广告一样。广告是个商业行为,很少鲜明地表达社会立场,舆论压力太大,有可能炒作了商品,也有可能毁了商品,这就取决于现今社会到底支持小三的人多还是反对小三的人多,更加精准来说,取决于当今默默当过小三、当着小三、即将迈入小三行业的人的比例有多高。有风险,但是我仍然固执地定了稿。
这很有可能是我人生中唯一一个广告文案,上面被我牢牢地封上了诀儿:从良吧,姑娘。
这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里见着有个女人拉着一个7、8岁模样的小孩走向我,路过我的瞬间,女人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划过我嫩白的脖颈,鲜血就跟坏了阀门的水泵一般喷薄而出,在白墙上留下一抹有力的泼墨般的鲜红,娇艳得如同某一天记忆里的床单上那一朵红梅花。大汗淋漓地醒过来,看了看桌上的迷你电子钟,才是周六早晨6点半。拉开窗帘,白茫茫的晨雾如同是一床厚厚的辈子盖在整条街道上。对面的公寓楼一片黑暗,整个城市好像在深眠。
想躺回到床上,却再也没有睡觉的意思,反倒是饥肠辘辘的肚子不安分地叫嚣。我瞬间怨恨起林大人来,上周要不是他们吃了我的泡面,我也不至于现在对着空空的冰箱忍受弹尽粮绝的早晨。
可惜我不是能扛饿的人,没过多久,鬼使神差地我就游离到了王轩逸的门外。
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填饱肚子靠邻居。
门铃响了好一会儿,才迟迟有人,不是,有鬼出来应门。我捂着胸口恨啊,恨我没有拿手机在身旁,不然一定要将此情此景立照留存。眼前这位曾经风流倜傥的美男子,现在的造型那是相当叛逆和颠覆。头顶上三株头发如同三根羽毛直冲苍天,其余头发也颇有张飞和张菲的气势。脸的右侧还有睡觉时留的床单褶子印,像是一枚神秘组织烫下的烙印。睡衣的扣子大敞开,露出麦色健康的肌肤,稍作留心还能发现胸肌上方还有一条不深不浅的伤疤,像是武侠小说里杀手的勋章一样。
王轩逸眼神迷离地看着我,彷佛梦游一般,揉了揉眼睛又看着我。
我只好静静地等待他清醒过来,等他跟我搭讪问好。
可惜时间过去了快一分钟,他仍然保持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我只好拍了拍他裸 露的胸膛,顺便摸到了那道伤疤后,用淫 荡的表情说:贫尼化缘来了,请问施主可否赏贫尼一口素斋?
王轩逸总算清醒过来,清醒过来后却又忽然后转,“澎”地关上了门。我万没想到,第一次要饭,要得这么失败。
在门外石化很久,想不出何时得罪过王轩逸,导致他看清我后弃我而去。沉下心思,想着有可能他昨晚上邂逅了一段艳遇,或者某一段艳遇刻意邂逅上了他,然后干柴烈火,欲罢不能,鱼水之欢,春宵须臾,没想到一不小心被贫尼打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