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关信苦脸状。
“什么时候叫罗生给你来看看,”景虽自顾自地点点头,笃定道:“这是病,得治!”
就在这时,一个千娇百媚的声音忽然在门口响起:“殿下,奴婢送茶来了。”
“老远的就叫唤,生怕别人不知道你的存在是不?”关信嫌恶地往太子殿下挪了一步,刻意显示亲疏。
身为太子亲信,他从头到尾为太子殿下制造“事后”现场,自然知道此女跟太子殿下八竿子没一毛关系,偏偏此女难缠得紧,赶不走骂不得,叶贵妃的人,就算名头挪到了东宫,叶贵妃的威信仍在那里,让人敬畏。
“…”柳妆自知关信不喜她,也懒得跟他计较,心里悱腹了两句,面上继续扬着完美无瑕的笑容,端着茶杯莲步娉婷到景虽身边,青葱玉指一翘,优雅地放下茶碗,“殿下,喝茶。”
“…”景虽目不转睛盯着这碗茶,不自禁想起那一坑的茶叶渣子,顿时有些反胃。
柳妆见他神色不快,以为他嫌弃,连忙道:“茶是奴婢沏的,奴婢手艺不好或许不能令殿下满意,但请殿下指出,奴婢愿尽毕生心力让殿下满意。”
奴婢…沏茶…
同样的自称,同样的事,换一个人来做竟是如此的让人…不爽!
“哼,一杯茶而已,扯什么毕生心力…”关信在一旁冷讽,“就算你穷极一生,也不可能超过卫姑…”
“关信。”景虽沉沉喝道,打断他继续暴露信息,复又抬头对柳妆道:“柳令人,我不喝茶,你难道不知?”
柳妆完美的笑容出现一丝裂痕,多了一丝僵硬,赶紧跪下认错:“奴婢无知。奴婢只道无人为殿下沏茶才画蛇添足想要…”说着竟带了哭腔,“殿下,奴婢只是想为殿下做什么。”
“柳妆,你不需要做这些事情。”他原本就只想把她供起来,别让她挖取情报透露给叶贵妃已是万幸,哪敢放身边伺候?
“可奴婢是殿下的贴身侍女,理应伺候殿下啊…”柳妆红着双水眸楚楚可怜抬头望着他,“是殿下嫌弃奴婢伺候得不周吗?”
景虽对待不喜的人耐心有限,隐隐有些烦了,加重了语气:“柳妆,你我之间的关系,你自己清楚,别在这里给我哭。”
“可闻香姑姑不清楚。”柳妆的抽泣声中,多了几分冷。
“你威胁我?”景虽微微挑眉。
“不敢,奴婢只是叶贵妃娘娘的走狗,不敢奢求殿下能怜惜,殿下能赐予奴婢名分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一直在一旁的关信听到此话,默默白了一眼。
柳妆杀手锏——“搬贵妃”。
这女人来到东宫后,最常提起的人是“叶贵妃”,最常说的话便是“奴婢知道殿下不喜,请殿下将奴婢赶回贵妃娘娘宫里吧!”
听听这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东宫是什么水深火热的地儿,一个宫女宁愿往最难伺候的叶贵妃身边贴,也不愿留下。
但他与太子殿下都清楚,这女人不能赶走,至少现在…还不能。
“柳妆,我并不喜欢你。”景虽向来直白。
关信在一旁暗暗握拳叫好。
“奴婢知道。”回答他的柳妆却是一副委屈模样。
关信咬牙:这厚脸皮!知道还往人身上贴。
“关信也不喜欢你。”景虽见自己退不了,搬出了关信。
关信仿佛打了鸡血一般振奋了,背脊一停,仰着下巴斜睨地上跪着的女人。哪知美人侧目,狠狠瞪了他一眼,嘴上却道:“奴婢如今也知道了。”
“你知道我不喜欢你还往我这里帖,我只当是你的兴趣使然…”景虽眼角上扬,眼底潭水一暗,“既然你知道关信也不喜你,如今也可多了一人贴了。”
“…”柳妆错愕。
“…”关信傻眼。
“嗯,就是这样。”太子殿下撑起身,满意道:“关信,有人贴你,快来接着,我回房了。”说完背手快步地往外走。
背后,传来关信的哀嚎:“殿下,小的是您的盟友啊!您怎么能卖盟友啊喂!…”
作者有话要说:缓缓揭露太子殿下秘密出现的秘籍╮(╯▽╰)╭
发现萌物关信一只!~
第十章 (十)少年与木像
似乎已经被埋了许久的木头浸入水中,顿时泥污弥漫,一盆水浑浊不堪。
卫茗小心翼翼用刷子刷了刷,再捞起时,愣了愣。
手中这截原以为只是带了珠花的木头经过洗礼之后,竟然初露它原本的棱角,俨然是一尊木头人像。
卫茗拿抹布擦了擦,来回翻看,只觉珠花下那半个巴掌大小的人脸十分熟悉…
她一定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卫茗抬头望天,泛红霞的天空仿佛倒映出了木像的真人,却又一闪而过,让人捉不住线索。
就在此时,捂着心口的陈掌衣一脸沉色走进来,嘴里碎碎念叨着什么。
“陈姐姐,怎么了?”卫茗见她一副活见鬼的表情,多嘴问了句。
陈掌衣抬眼,似乎这才注意到她,走上前咬牙切齿抱怨道:“刚刚进来时,被一个死太监吓得半死!”
“太监?”卫茗眨眨眼,错愕,“陈姐姐在哪里见到他的?”
“就在咱司饮司门口不是,”陈掌衣说着说着,自己也跟着疑惑了,“咦,咱司饮司怎么会有太监?”六尚皆是女官,即便御膳房隶属尚食局,厨子们多为男子,但为了避嫌,御膳房健在外宫,与六尚局遥遥相望。
“兴许是哪宫娘娘派人来拿东西吧?”卫茗解释着,想起什么又支支吾吾道,“陈姐姐,你刚刚…”
“什么?”
“嗯…”卫茗斟酌了一下用词,才问:“有没有看见太子殿下?”算时辰,陈掌衣进来时应该碰到了太子殿下,却未听她提起,实在奇怪。
陈掌衣“哈哈”笑了两声,“我倒是想啊,可咱六尚局跟东宫既不相邻又不顺路,我哪有那个福气?”
“…”卫茗自动忽略“福气”二字,再次确认:“当真没有么?”
“没有没有,只撞见个死太监。你今儿个是怎么了?别是上午讨论了太子殿下你就又开始想那些有的没的了吧?”陈掌衣嗤了一声,“殿下日理万机,脑子进水了才会来咱六尚局瞎晃。”
呃…那她今日所见的太子殿下便是脑子进了水的,且目测这水未来很长一段时日排不出了。
卫茗貌似恍然大悟,算是了解了导致百里景虽一系列反常的主因。
然而,脑中却突如其来窜上一个声音:“你…能看见我?”
十二岁的少年说的第二句话带着错愕,听在四年前的她耳里十分诡异。
“…我难道…或许…不该看到你?”光天化日下,被这么一个明晃晃的人诧异地好奇能看见他,卫茗表示有几分吃不准。
少年澄澈的眼眸一黯,“因为他们都看不到。”
卫茗当即吓得往后退了三步,抱着树探头哆嗦:“你…你是人是鬼?”难道说是被秘密残害的哪个孩子返魂,报仇雪恨来了?
她跟他无冤无仇的…干嘛飘到六尚局来?
“不对啊…”卫茗左思右想,从树后钻了出来,大步走到少年跟前,颤颤巍巍伸出食指,戳了戳他粉嫩的脸颊,评头论足:“嗯,不错很有弹性…”
“你想干什么?”少年虎着脸,有些不快。
“我只想证明你是活的。”卫茗改戳为掐,好好揩了把油水,才心满意足收回手:“既然是活的,也就证明我看得见你是常理,看不见你的人才有问题吧?”
“嗯。”少年对她的话没有丝毫的欣喜赞同和诧异,只面无表情点点头,“他们只是不想看见我而已。”
“原来一个活人还可以想不看见就看不见?”卫茗第一次听到这种说话,瞠目结舌。
四年后,卫茗再次回想这段对话,不禁毛骨悚然。
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可能从陈掌衣眼皮子底下消失呢?
难道说,当真只有她能看到他?
那他做过的事,留下的刻痕,都是她想象出来的?
一想到那些刻痕,百里景虽凑近的俊颜和喷出来的温润气息瞬间重袭她的所有思绪…
“卫茗,你病了?”陈掌衣放完自己的东西,转过身来瞧见她的异样,“怎么脸那么红?”
“有么?”卫茗手忙脚乱抬手捂脸,手心果然一阵滚烫,“兴许是太热了吧?”
“的确啊,才刚刚入夏,怎么就这么热了呢?”陈掌衣顺着她的话抱怨,“不过还好,等到了九月,新一批宫女进宫填补各职的时候,咱就可以升职,不用继续捣鼓这些下人不如的粗活…咦?”
“怎么了?”
陈掌衣指了指她捂脸的右手握着的木头,“啧啧”道:“你手里这小玩意从哪里来的,恁地精致啊。”
“这个?”卫茗摊开右手,露出那只小木像的全身,“从坑里挖出来的,不知道谁埋进去的。”还偷了她的珠花钉在小人头上,死活扯不出。
“这不是…”陈掌衣一脸地不相信,“挖出来的?卫茗你唬谁呢?”
“我唬姐姐你做什么?”卫茗故作无辜,“陈姐姐你自己瞧,上面还有些泥土卡在了缝隙里洗不出。”
“我才不看。”陈掌衣努努嘴,抱手于胸前,用下巴指了指她手中的木像:“卫茗你什么时候藏了这么好的手艺,什么时候也给姐妹们雕一个?”
“陈姐姐诶,我要是有这般手艺,哪还能在这儿清茶叶渣子呢。”卫茗哭笑不得,不明白陈掌衣为何一口认定是她做的。
陈掌衣挑眉:“那是谁,没事雕了个你?”
“我?”卫茗赶紧竖起木像,歪着头仔细瞧了瞧,一时间怔了。
陈掌衣见她呆了,倒有几分相信她的说话,好笑道:“依你说,雕完了你还扔坑里埋了,这难道是所谓的‘春天种下一个卫茗,秋天就可以收获一麻袋的卫茗了’?”
她的笑语听在卫茗耳里,已变得模糊不清,越渐遥远。
手中的小人木像栩栩如生,果真与她有三分形似,七分神似,特别是她笑起来时,眼眸弯弯的弧度,与小人此时的模样别无二致。
雕刻者显然了解她的一颦一笑,才能抓得如此的精准。
卫茗眨了眨眼,一筹莫展的脑子里忽然闪过那个蹲在坑边乱挖的少年身影…
一念及此,她握住木像,倏地站起了身。
扔…还是不扔?
这是一个问题。
卫茗捧着烫手山芋一般的木像,站在坑边望坑兴叹。
如果悄悄放回去,当做什么都不曾知道,如有一天被它真正的主人找到,也可免了其主人三天两头来这里挖坑的行为。
可…一旦知道了这样一件物事,她当真能够心无芥蒂地当做什么都没有看到?
卫茗犹豫地低头瞥了瞥掌中笑靥如花的木像,一时倒有几分舍不得…它头上的珠花。
也不知制作者用了什么方法,将珠花牢牢钉进了木人的头顶,拔不出扭不动,倒真有几分扎小人的即视感。
那要不…收起来?
一念及此,卫茗转身,正欲离去,却又忽的止步——唔…一想起木像雕刻者可能的身份,她就有一种无法直视这只木像的感觉。
扔进去?
收起来?
扔…
半柱香后,卫茗抱头,纠结难为之下,终于做了决定。
第十一章 (十一)月俸与典饮
清晨,朝阳割开层层雾霭,将夏季应有的温度暖暖洒向霜露湿重的大地,留下一串串璀璨晶光。
一日之计在于晨。柳妆故意起了个大早,梳妆打扮了一番,恭恭敬敬侯在了太子寝房门外的花园中,准备从一天的起点开始制造自己的存在感。
东宫下人人来人往,过路者无不偏头看她一眼,止步屈膝行个礼,才抿唇忍笑一般匆匆离去,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柳妆只当没瞧见众人的怪异眼神,面不改色地候着,做好自己贴身侍女的本分——等待主子起床。
她却不知,主子早已出门。
等她知道这个事实时,已在寒露中挺了半个时辰。“殿下…不在?”
“殿下半个时辰前起身出门了。”关信一脸似笑非笑看好戏的表情。
“怎会…”柳妆难以置信,“我起码在这里候了半个时辰,不可能没有看见他啊。”
“令人,容小的多一句嘴。”关信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问话,一脸自然道:“殿下可是有过从人眼皮子底下溜走的历史。您来东宫时日尚浅,恐怕这道行…”还远远不够。
“他怎么做到的?”柳妆仔细回忆方才等候时的每一个细节,始终理不出头绪,“难道寝房有偏门?”
“笑话?”关信嗤笑,“堂堂太子殿下,又如何会走偏门?至于殿下如何做到的,还请令人自个儿琢磨,小的无可奉告…”也无法奉告的说…
就算盯得再紧,一眨眼也能把人看丢这种事,是他职业生涯的一大耻辱,不提也罢…
柳妆暗暗咬牙,面上端庄沉稳一笑:“关公公怎没有跟上殿下?”
“咳…”被人戳中痛处,关信故作镇定地抵唇低咳,果然换了话题:“今儿个是三月一次领月俸的日子,瞧令人一身神清气爽,便知令人月俸让人眼馋了。”
“关公公说笑了,”柳妆捂唇笑道,“也是普通的令人月俸而已。”如何能跟太子侍妾相比?
“可东宫上下,谁把令人当令人了?”关信绕着弯取笑她,“令人该做的事,柳令人倒是一件都没做过。”
“那是殿下怜惜。”柳妆笑容中闪过一丝得意,心道依自己侍寝的身份,原本就不该只落个“令人”的职位。
“那柳令人可得留意咯,”关信“啧啧”道,“再过两三月,宫里面进了新宫女,届时小宫女们勤奋有加,得殿下‘怜惜’的大概就不止令人一人了。”
“多谢关公公提点。”柳妆眼眸一弯,不怒不笑,“到时候奴婢定会好好行使自己‘令人’的职责的。”
***
关心新宫女入宫的,不止他们。
一大早,领了月俸的六尚局女官们三三两两自己的部门,半道上“新宫女入宫”成了最热闹的话题。
当然,女官们关心的点与柳妆二人截然不同。
“新宫女入了宫,咱们便可升职咯。”钟典衣贼眉贼眼清点着荷包里的月俸,眼角露出不满,“就不用拿这些个晒牙缝都不够的俸银了。”
“钟姐姐你可小点声。”高掌药笑着嗔道,“让我等四十八掌听到,情何以堪?”
陈掌衣唉声叹气:“就算升了职,也不见得能多拿多少,除非做到闻香姑姑那个位置。”
钟典衣咂咂嘴:“就算你我两三年升一阶,也不见得能升到闻香姑姑那个职位。那得造化。”
“也是,你我既不是皇后贴身丫鬟,又没个皇后临终保举,哪能升得了,我估摸着要是不嫁人,留在宫里能升到尚食,也就不枉此生了。”
高掌药颇是鄙夷地摇头,压低声音道:“若是以不嫁人为代价留宫里,怎么着也得往正二品御侍蹦跶!从这宫里的主子人数来看,便知陛下不重女色。你看看宫里的程美人,韩婕妤都是当过御侍的主。事实证明,在陛□边晃悠总是有好处的。”
“想不到你还打了这算盘,”钟典衣哭笑不得,“当主子是好想法,可等咱混到御侍,那都得是多大一把年纪了,陛下能瞧得上咱?”
卫茗一直跟在三女身边,同寝了些日子,三女倒也没拿她当外人了,毫不避嫌谈论着,直到陈掌衣忽然意识到一路上她一言未发,于是用手肘捅了捅她,“卫茗,你怎么不出声?”
“在数钱。”卫茗不想参与讨论,故作一脸严肃,“怕数错了。”
三女哈哈大笑,“掌饮那点银子,眨眼就能数完,卫茗你可真是会说笑。”
“…”卫茗理了理荷包,心满意足放进怀里,“比起洗夜壶那可不知多了多少,小妹我许久没数过这么多钱了,有些眼花缭乱。”
如果好友郭品瑶在一旁听到这话,估计又要骂她没志气了吧?
但却是她的真实感受。
母家作为官家指定的茶商,一年来进口袋的银子不知何许,也无需等她捎钱回去,典饮这点俸银,留在包吃包住的宫中绰绰有余。
不出意外,还能攒一笔给自己当嫁妆。
即便当初家人送自己入宫的确有期盼她当上主子给皇帝吹枕边风,帮助自家商路的意图,但这事儿哪是能够勉强的?想必自己就算庸庸碌碌混到二十三岁出宫嫁人,家人也不会多说什么。
回到司饮司的库房,卫茗端起木桶,窗外传来知了的鸣唱,在偌大的库房中回音缭绕,倏地让她有几分感慨。
不是不想升职,但一旦升到典饮,就不得不走出这间库房,往返与各宫中,一不小心便会惹上许许多多不愿意见到的宫中是非,徒生烦恼。
越往上爬,牵扯的人越多,越惹人眼红,烦恼也就越多。
这或许就是后宫,也是整个人世的生存之道吧?
收集完两桶茶叶渣,一转角,某个蹲坑的绿油油身影像坨灌木丛一般又出现在视线中。
卫茗挑了挑眉,然后眼不红心不跳步子不乱抱着木桶继续向前走。
景虽回过头来,见她习以为常地停在自己身后,熟练地端出竹筛子,倒是有一点错愕:“你走一步退两步的病治好了?”
卫茗手中的活儿不停,甚至看也没看他答道,“殿下的出现就像每天都要拉屎那样频繁,奴婢已经感受不到惶恐了。”
“你的比喻能稍微…”考虑到她净房出生,景虽果断放弃了纠正,而是看着她微微扬起的嘴角道:“你今天心情不错,是因为看到我不会惶恐了?”
“…”卫茗上扬的嘴角抽了抽,“殿下,您想多了。奴婢今儿个领了工钱,自然欢喜。想来殿下这一路过来,应该会看到不少跟奴婢一样开心的宫人。”
“没看到。”景虽坦白摇摇头。
“殿下,您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卫茗不由得又好奇了,想起他上一次的装傻,赶紧又纠正:“奴婢指是您从东宫到六尚局的路线。”不管怎么想,都不可能没看到人。
“就是普通的路线。”景虽想了想,解释道:“我走路一般不看人。”
人也一般看不到他。
在宫中还没有“太子殿下”时,似乎也没有谁刻意去注意他。
现在有了,他却刻意让人注意不到他。
他的存在感在于让别人不知道他存在着,这是他从小修习的一项技能。
但这话听在卫茗耳里,却有了另外一重意思——出现了!传说中的“眼高于顶”!
卫茗深深鄙视了他一眼,又道:“殿下过段时间来这边时,奴婢就不能接待您了,还请殿下善待小掌饮,不要吓着她。这年头的孩子都不太惊吓。“
景虽朗眉一紧,忙问:“你要去哪里?”
卫茗摊手:“按照宫中三年一制的宫女采选规矩,新人填补底层位置,原职老宫女则上升一级。奴婢都进宫六年了,再不升天理不容啊殿下。”
“你很想升职?”
“当然想了!”最重要的是可以摆脱面前这尊大神,何乐不为?
“我知道了。”景虽若有所思点点头,抬眸盯着她:“祝你升职愉快。”
被他不怒不笑地祝福了声,卫茗顿感背脊毛骨悚然,皮笑肉不笑回:“好的好的,就算奴婢升职了也会全心全意为殿下燃烧自己的一切的!”
结果,这句拍马屁的话,在几个月后,成了她嘴贱的证明。
两个月后,卫茗顺理成章升到了正七品典饮,负责各宫茶叶配送,腰佩大红色的腰带,红得滴血,无法直视。
而太子殿下,也找到了新的乐子…
第十二章 (十二)典饮与泡茶
“东宫二钱碧螺春。”司饮杜媛把单子递给她,嘴里念念有词:“怎么又是东宫?”
卫茗新任典饮,不知其中曲折,多问了句:“怎么了?”
“我任典饮三年,从没接过东宫一张茶叶单子。连东宫自己人也说太子殿下不喝茶。”杜媛匪夷所思。
“他喝的。”卫茗忆起从前那个没事就让自己泡茶的少年,一时嘴快,脱口而出后才意识到,怕露出马脚赶紧补救:“…吧?”
“目前看来是这样的,”杜媛整理着上任之后的所有单子,专门把东宫的单子刨了出来,一张一张念:“你瞧瞧,这一叠都是东宫的——东宫一钱金银花。东宫一钱龙井。东宫三钱银针…殿下倒是一个月三十天天天换花样不重复呵。”
“呃…”卫茗表示自己任职不长,不做评价。
“你看看各宫的主子们,哪个不是一单就以‘两’数论,哪像殿下这般悠闲,每次只要一点,折腾你天天往东宫跑。”杜媛任典饮三年,其悠闲生活也被同僚们羡慕了三年。
“殿下要折腾吾等,当奴婢的也得跑腿不是?”卫茗笑着耸耸肩,“咱司饮司也就几十种茶叶,过不了多久殿下就会重样的。司饮大人若心疼我跑腿,今日便多给几钱碧螺春吧,也省得我劳苦奔波。”
“说起这个,我倒是想起另外一事。”司饮杜媛转过身,从架子底下抱出一只罐子,揭开盖子,一股子浓郁的茶香扑鼻,卫茗倏地一愣——“这不是…”
“果然是茶叶世家出身,鼻子恁地灵,”杜媛赞许一笑,拍了拍罐身,空灵的“啪啪”身在空罐中回响,“的确是你家的茶叶,微州嫩尖。”
“听这声音,已经空了?”卫茗错愕,“这罐子怕是咱司饮司最大的了吧?”
“的确是的,”杜媛点点头,“谁叫陛下最喜爱的,便是你家这味‘微州嫩尖’了呢?”
“这…已不止是喜爱的程度了…”卫茗感慨,“陛下这是用我家茶叶泡澡了吧?”陈茶乏味,司饮司每一年都会用当季的新茶替换前一年剩下的,以追求茶叶的品质。据她所知,她家每年都会上供最好的茶叶,由水路上京。也就是说,不出意外,这罐子茶叶在十个月前还是满的…
“传闻陛下便是因为你家这味茶,而决定创立的司饮司。我任典饮三年,陛下的单子永远只有‘微州嫩尖’,且分量甚是惊人,这些你做几个月便会发现的。”杜媛失笑,“或许真如你所说,陛下爱茶如命,便是洗浴也离不开这味茶吧?”
“我家的茶叶,只有这罐了么?”
“可不是,用了最大的罐子来存,没成想还是不够。”杜媛无奈,“好在前代司饮大人早有预见,在快告罄时便通知你家补给。昨日收到信,说货已经到京城了,恰好是八月的新茶,今下午便会运进来,总算是解了燃眉之急。待会儿你送完东宫的单子赶紧回来,你家的货你最了解。”
“领命。”
***
“小关公公,这是近日的份。”卫茗完成任务一般熟练将茶叶递给关信。
关信伸出的手一僵,面色抽了抽,“卫典饮,咱能别加那个‘小’字?”
卫茗郑重将茶叶递给他,然后摊了摊手,“小关公公见谅,咱尚食局也有个关公公,已年逾不惑。为了区分,委屈小关公公了。”若排年龄,关信只能当个“小关”公公。
关信被连着两记‘小关’公公戳中,在名字问题上开始较真:“卫典饮就不能称呼那位‘大关’公公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