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中闪过各种想象她与唐介相处的画面,我甩甩头,望高空白月有瑕,终于还没能忍住,打算一探究竟。
一早就打听清楚了唐介的住处,此时将大宋律令抛到脑后,轻车熟路翻进后墙。可能是唐介官职不高,京城又寸地贵如油,唐家宅子格局很简单,后墙之后是个小院子,连着间房子,穿过房子就是前院和大门。
这么一比,这宅子倒不如我以前在杭州的铺子大。
我蹑手蹑脚踱到窗下,窗内烛火微微透出光芒,偷偷一探头——没人?!
跟兰姝美人私会到哪处花丛中去了?大半夜的居然没人。
而且…连窗户都没关。
我挑眉,左右张望了一眼,翻窗而进。
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他的房间了,跟从前梅铭的一样,简单整洁。桌上油灯未灭,明灭晃动,灯下摆放着文房四宝,砚石下压着一张布满字迹的白纸,我凑近了低头一瞧,顿时如遭雷劈,全身上下仿佛醍醐灌顶一般颤了一下。
——“谨启陛下:臣自认才识浅薄,不堪侍御史之才,难当此任。今德蒙相女,高就此衔,是为名不正言不顺,遭人非议,损陛下明德。臣愧之,省也,是以退而报陛下英明,望陛下成全。然,臣以布衣之身,难堪相女淑德,望陛下收回成命,以还吕相公德。”
最后的署名是“唐介”。
他、他要辞官?
八王爷,他竟然选了我?
我忍不住捂嘴感动,一个人呆呆望着这张白纸,悲喜交加。
喜的是,他竟然选了我…
悲的是,他居然选了我…
我这人,又矛盾了。
然而,此时这个令我悲喜交加男人不知所踪,令我无处向他表达一番我的感觉。
微微敛神,细看这信,墨迹未干,此人想必刚走不久。
我扬唇注视了一会儿这张白纸,想要将一字一句都映入心中,然后笑着将这封足以表达他感情的信放在油灯火苗上,任它若火蝴蝶飞舞散作灰烬。
白纸尽作灰烬,我方又执笔,蘸上砚台里未干的墨汁,在白纸上书下两个字——
足矣。
够了,真的够了。我知道他有这份心,就够了。
唐介,其实真的不用做到这步的。如此一来,你从前的努力就白费了。
如今我懂你的心意了,那么,接下来,就是我们共同争取的时候了。
京城的夜,灯火辉煌,大宋不若前唐有宵禁,因此即便是此时,街上仍旧人来人往,喧嚣吵杂。
我低着头穿过人群,正要转弯,手臂却从后面被拉住。
下意识就转身回掌,掌风劈过去,抓我之人抬手挡歪我的掌势,我这才看清来人是谁。
“卓逸?”我大惊,“这个时候你怎么会在这里?没有陪你主子?”
卓逸放开我,闻言面色一沉,“我不是主子的嫔妃,这个时候又怎会陪着他?”
也是。
“那…好巧。”巧到又一次在街上遇到他。似乎卓侍卫没事就逛街?几次遇到他都在街上。
“不巧,我是专程去拜会你的。”他正色道,复又加了一句:“奉主子之命。”
我敛神,见街上人来人往,于是道:“此地不宜深谈,卓侍卫请。”说着将他引至偏巷。
只听他边走边道:“主子听闻我们上京途中遇刺,很是担心你。特请你进宫,待到他查明真相。”
“不好吧?”进宫?印象中进宫要么是当皇帝的女人,要么是当…太监?!
“那你是愿意自己身边的人继续收到伤害吗?”卓逸不满皱眉,“上一次遇刺我在你们身边,下一次我不在呢?谁为她挡那一刀?”说着,他一直还算沉稳的声音不禁有些尖锐,咄咄逼人。
正是他这种紧张和担忧,让我无比清晰的感受到,他对蜻蜓小丫头,并非没有情意的。
他说得对,我一直在给身边亲近的人带来危险。皇宫里面或许能够避开刺客,但一朝得到圣上的关怀,必定结仇,接踵而来的暗箭又何处可防?
仿佛看出我的忧虑,卓逸补充道:“主子说,会安排你到偏殿,旁人根本不会知晓,请小姐不用担心。你家妹子亦可随行。”
若是偏阁,用来避祸或许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我若带着碧蜓进宫,小丫头与卓逸相处的机会也能增多一点吧?
“好。”我应下,又问:“小受哥哥有说让我待多久么?”
“主子说,待到小姐你想走为止。”
我点点头,“那我便待三个月。”先前在宣州被刺杀时,我已拜托辛夷送信给信阁让她们帮我查兰姝的底子,还有宣州那场刺杀的主谋。三个月,应当足够信阁办事了。
三个月之后,无论进展如何,我都不会继续待下去。因为,我是女子。
女子在这宫里只有两种命运,一种是皇亲,一种是…
我不愿,不愿破坏与赵祯之间的关系,亦不愿让唐介失望。
说到唐介,此番进宫决定太突然,多少还是得知会他一声。只是不知此人去了哪里,一时也找不到他。
“那我回去收拾收拾…”我正想说“过几日就进宫”,手臂突然被卓逸一拉,带进一个小巷子,左转右转,不知转了个弯。
“有两个人,从街上就跟着了。”卓逸低声道。
“嗯…”我只察觉出了一个,所以故意往家相反的方向带。
“我个人认为,最好你今晚就进宫,拖久了只会连累陈子城使。换洗衣服什么的宫里都有,没有什么好准备的了。”
“那蜻蜓…”
“我先送你进宫,一会儿去接她。”卓逸承诺道。
现下真的没有什么好反驳的理由了,只好由着卓逸领着我用金牌从皇宫偏门进入,带我到了那座他所谓的偏殿。
偏殿有这么华丽?用“金雕玉砌”形容也不为过。
瞬时我就想起了“金屋藏娇”这个词,顿时一阵恶寒。
这么座金碧辉煌的殿阁,与一座宫殿相连,推门走进去,竟觉察不出一丝人迹,我这才感受到“偏”字何解。
“主子特意吩咐打扫干净,但不许宫女驻守。”身后卓逸淡淡解释道。
我点点头表示明了。
卓逸见势躬身一礼,“那小姐自行熟悉,深夜卓逸不便多留,就此告辞。”“等等,”我叫住他,“你去接蜻蜓的时候,能否让她将我的包裹带上?”
卓逸默颔首,退了出去,把我扔在了这里。
好在幼时进宫多次,对皇宫的富丽堂皇只在一开始大惊小怪过,到后来也就见怪不怪了。
反正又不是我的,再怎么大喊大叫惊叹,它也还是不是我的。
目前我需要做的,只是静静待在这里,制定我的下一步计划而已。
文言文小白翻译:谨启陛下:臣觉着自个儿文化和才学都不够格胜任侍御史。这次是因为宰相之女才高攀了这个职位,总是名不正言不顺的,白白遭人非议,还损坏了陛下的英明形象。臣表示很惭愧,也反省了,这会儿决定退出来报答陛下的英明决定,请陛下成全。然而,臣一介平民,怎么配得起宰相之女的好?所以请陛下收回成命,这样吕相面子上也过得去啊。
某小苹果碎念:人生中写的第一封辞职信居然是文言文的…
(八十)两道圣旨
直到很晚,碧蜓才被接来。
小丫头一脸局促,怯怯地睁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打望着四周的建筑。我安慰了她几句,将现状向她道明了,小丫头也不语,只是瑟缩在我怀里,之后沉沉睡去。
我刚将碧蜓安顿好,就见赵祯风尘仆仆赶来,顿时整个殿堂熠熠生辉。
第一次看见,穿着如此正式的赵祯。
在宫外时,他是李受益。而如今,他是皇帝,这座皇城,这个天下的主人,于情于理,我都该跪他。
然而就在我屈膝的一瞬间,他快步过来拉住我,“染夕不用跪。”
“于理不合,皇上。”不再是“小受哥哥”,而是“皇上”。
他一愣,脸上表情不自然,“不能再是‘小受哥哥’了,是么?”
我抬眼微笑:“若染夕与皇上在宫外相遇,染夕一定称呼皇上‘小受哥哥’。如今,怕是不能了。”
赵祯的脸上泛起失落,无力一笑,“那随染夕高兴好了。”说着领我介绍殿阁中的各种物品,当他打开木柜,亮出柜子里那一叠一叠各种浅绿深绿的衣衫时,我顿时心头暖了一片。
“染夕似乎还是很喜爱绿色,我特意命宫中最好的裁工赶制了这么些衣服。只是不知道染夕具体穿多大,所以有大有小,染夕捡合身的穿就好。”他如是说道。
除了衣服,首饰鞋子胭脂水粉也一应俱全,也不知是专程为我准备的,还是前一个主人留下的。
赵祯要我把这里当自己家,奈何我天生不是个享福的命,如此金玉奢侈的“家”,着实承受不了。
次日一直睡到天蒙蒙亮,就再也睡不着了。
因为不便露面见到其他人,我便坐在殿后院子里发呆。
直到现在也想不通,怎么就糊里糊涂答应了卓逸进宫的事呢?
也不知昨晚唐介去哪里了…
“姐姐,”碧蜓轻悄悄出现在屋子后门,睡眼惺忪站在门槛上,“我昨天好像看见大人了。”
唐介?我一个激灵,“哪里?”
碧蜓丫头揉了揉眼睛,像是为了醒神般目无焦点注视前方,半晌才道:“应该是昨天晚上在姐姐那里。我睡了一会儿醒了想去找姐姐说话,看见他站在姐姐的房里,好像在等姐姐…”
原来…他昨晚上去我那里了…
等了一夜么?
我垂眸浅笑,偷偷摸摸去他那里,他又神不知鬼不觉潜入我房里,我俩做着同样的事,却是错过了彼此。
“大人看见我,让我问姐姐,为什么将玉佩还回去?还不亲自还回?”碧蜓顿了一下,歪着头问我:“玉佩是不是上次在杭州的事情被人抢了那块?”
我点点头,“你怎么答?”既然知道玉佩是被抢的,还不快替姐姐我辩解?
碧蜓心虚低下头:“我说:哦。”
“哦?”我重复这个字。
“…”碧蜓埋着头手指绞着上衣边角,委屈道:“我不确定他说的是不是姐姐被抢的那块嘛…而且,我本来想跟姐姐说坏人的事,脑子里面都是想说的话,一时间没转过来…”
“…”我别过头,扶额。
这下误会大了。
兰姝啊…你该不会把玉佩交给他说是我让你转交给他,让他死心吧?
拜托…我俩关系似乎没好到可以托付信物的地步?
不过唐介亲自来问的话,不就代表他在质疑么?
但是,等了我一夜只等来我进宫的消息的话,会不会由不信变为全信了呢…
我移开扶着额头的手,一头磕向石桌。
人生太令人无从欢快了。
“姐姐,”碧蜓连忙跑过来扶起我,“你不要想不开…对不起,都是蜻蜓的错,昨晚上太匆忙忘记告诉你了。”
我沉痛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不要再自责了。
本以为可以从唐介入手,共同对付兰姝。而今先机已失,错过了解释清楚的最好机会,又被扣在宫里出不去…
不行,一定得着赵祯要个出宫的牌子!
“染夕,你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说曹操,曹操就到。
我别过头,赵祯着皇袍大步朝我走来,后面跟着一袭侍卫服的冰山脸卓逸。
碧蜓看见卓逸,立马回头,整了整自己的发髻与衣着,然后才回过身来躲在我身后。
再看卓逸,眼睛盯着地上就是不抬起来。
我说卓侍卫,你这般着实不负责任了,侍卫不四处张望怎么保家卫主呢?出来个刺客砍你主子一刀你才发现那就不太好了吧?
我家小丫头特意为你整理着装,卓逸你是故意的吧,少年如此闷骚怎么得了?
赵祯将手中明黄色,快与他的龙袍混为一色的卷轴递到我眼前,夺过我的视线。
“这是?”我接过,打开。“这、这?!”手一抖,差点将这卷关系命运的卷轴给摔了。
圣、圣旨?!
我…我是不是该跪下接个旨什么的?
就在我被震撼得手足无措的时候,赵祯温和指着圣旨道:“这道圣旨是今日早朝的时候拟好的,一下朝就想着来交给染夕了。”
交给我…
我颤抖地看着圣旨上的内容,咬着唇拼命让自己不哭出来。
爹,过了十一年,您的冤情终于得以昭雪!
报完大仇又怎样?仇人身死又怎样?如果不能为爹正名,如何对得起含恨而去的爹娘?
而如今…
“柳大人的案子我一直想翻出来处理,只是证据不足。如今证据齐了,我终于能为柳大人正名…”他忽然停住了——缘由我太激动张开双臂扑到他怀里。
一时间,忘记了男女之别,忘记了身份限制,满心想着爹的案子平反,于是开心得像小时候那般,跟他相拥来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染夕…”他的声音低了积分,飘渺难寻。
我忽然醒神,意识到跟前的他不再是宫中那小小的受益了,而我也不再是可以肆无忌惮叫他“小受哥哥”的小女孩了,于是尴尬地松开他,退了两步,抬眼便看见他双臂悬在空中,像是正要收拢。
我低咳一声,低头屈膝一礼:“染夕逾越了。”
赵祯收手尴尬挠了挠后颈,“染夕开心就好。”
气氛微微僵硬…
卓逸在一边低声提醒:“主子,七夕。”
赵祯醒神,“对,七夕。再过几天就是七夕了,各大未婚的官员及其子女,都会被邀请参加七夕宴会。”说完他充满希冀的眼神看过来。
只是我这榆木脑袋硬是没看出他的眼神意味何在…“然后?”小受哥哥,你该不会是要给我相亲吧?
“染夕要去么?小时候你曾经说也很想穿着漂亮衣服,参加七夕乞巧宴会的。这宴会被母后废了好些年了,今年重开一定会很热闹。你若去,我马上命裁缝赶制衣服给你。”
他一说,我印象中的确有这么回事,只是当时被爹说我年纪小,不被允许参与。那会儿七夕乞巧对我的唯一意义就是穿漂亮衣服,看漂亮的哥哥姐姐。
现如今,意义早就不同了,更何况宛宛都那么大一坨了,我怎么着也算不上“黄花闺女”了。
不是黄花,还去凑什么热闹?
正想开口拒绝,却听赵祯又道:“这次七夕宴会,算是为了圆染夕你的一个心愿了吧。”说完又用方才的充满希冀的眼神看着我…
呃…小受哥哥你这么一说,让我万分不好拒绝啊!
抵唇低咳一声,我郑重问道:“被邀请的都是未婚嫁之人?那有婚约之人呢?”
赵祯一愣,半晌扯开一僵硬的笑:“邀请柬是两个月前散出去的,收到柬之人都是被邀请的。若有心,都会来的。”
若有心…
唐介有心会来,兰姝也会吧?
只是,我没料到的是,真正有心这次七夕宴会的,却另有其人。
所以,当只是身着淡绿色襦裙的我在宴会上忽然被封为“淮南郡君”时,我当场懵了。
当然,也不是就这么平白地诰封,名头一为我爹柳三饮含冤十多年,朝廷为补偿,特封其女为郡君。其实,爹在世时的官职也轮不上让其女享受诰封。
名头二,便是我,淮南郡君柳氏,曾救当今圣上于刺客中脱险。
至于怎么救的,圣上又是为何遭到刺客袭击,我又为何会在其身边,当场宣读的圣旨并未提及,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
顶着众人细碎的眼神与窃窃私语,我木讷地下跪接旨,当赵祯走至我跟前扶我起来的时候,我苦笑低声道:“皇上,你这又是何苦?”
赵祯扶我,垂眸浅笑:“我只是想给柳大人一个交待。”
只是交待么?
可,小受哥哥,就算你如此说服我,亦或者说服自己,又怎能说服得了悠悠众口。
郡君,自古或是大官的母亲或者妻子的诰封,或是皇室宗亲女子称号,又或是…后宫的女人的封号。
然而,它被放在今天这个场合来宣读,恐怕在场的所有人都会很一致地认定,是最后一种。
小受哥哥,皇上,有心的…原来是你。
你明明知道,我不愿意的。不论是真的进宫,还是被误会与你有情,我都是不愿意的。但,你还是做了,还是以这样的方式。圣旨一下,我又如何能够拒绝?
当年儒雅温柔,处处为人着想的少年,如今轻易…便可将我逼到死角了。
再也,回不去了。
朝中任中大夫、大将军、团练使、杂学士等以上的官员之母封为郡君,也是低级妃嫔位号之一。
至于淮南这个名号,只是因为碧染娘家寿州在当时的淮南西路管辖内。历史上并不存在淮南郡君这个人物。
(八十一)七夕斗绝
还未被他完全扶起,我便直起身子退后一步:“妾身,谢主隆恩。”
“妾身”二字一出,在场的窃窃私语声渐渐大了起来。
我既自称“妾身”,摆明了我已婚女子的事实。但又不是“臣妾”,即可说明我与圣上并无私情。
“染夕,你这又是何苦?”他低声,问了一遍方才我问他的问题。
我按照他回答的形式浅笑回过去:“妾身只是想给儿子一个交待。”声音不够大,但足够周围的人听清。
赵祯抿着唇定定看着我,眼神悠远而复杂。半晌过后,他才意识到因为刚刚宣旨周围跪着一地人,这才抬袖:“平身。七夕赏花赏月赏才子佳人,接下来各位随意。”
众人悉悉索索起身,四下散开来,三两成对,畅谈花鸟,吟诗作对。“七夕赏花赏月赏才子佳人”,这一句话,很快被当成了今天的上联,据说对出下联者,可获得向心仪之人表露心意的机会。
不时有人上来搭理我,甚至问起我的背景,我都从善如流作答:已有一儿一女,丧夫寡居中。
听者要么唏嘘我命苦,要么嘴皮子上不留情嘲笑我不甘寂寞勾搭上了皇帝。
我一一微笑回去,不怒不驳。
对于这群人,许久不用的忍功又一次发挥了作用。
只是,当我第…不知道多少次说出我丈夫已故这个事实的时候,忽听身后“哼”一笑,回头一瞧,唐御史大人负手站在日光下,天青色的锦衫与身前那一池碧色荷叶,娇粉荷花相映衬,仿佛他屹立于荷花之中,高洁不染一尘。
我站在荷塘这头,他站在那侧,中间隔着一池碧波。
身边众女的目光一下子被吸引了过去,半晌挪不开。
我心虚挪开目光。咳咳,丧夫丧的是黄大富…又没有说他的事。
只不过,正好可以趁此时将玉佩的事解释一下。
我正要朝他走过去,身前艳红丽影一闪,紧接着一股微微有些刺鼻的桂花香粉的味道扑鼻而来。
抬头,一身着红色宫装的丽人站在我跟前。再仔细打量:发挽贵妃髻,带金步摇,眉描翠色,颊扑红霞,朱唇点艳。
目光微微朝下,嗯…脖子上带的玉石应该相当值钱。
“放肆,见着娘娘不赶紧行礼!竟敢如此打量娘娘!”丽人身边仆从尖声尖气道。
娘娘?
低头细想,的确,在场的女子多半是带着丫鬟,又有哪个是身后跟着几个穿着太监衣服的…再看那一身宫装,红如火,丽人仰着脸,轻蔑地看着我。
总之,是位娘娘就是了。所谓七夕宴会,其实是赵祯一手捣鼓出来的,他的妃子也出来凑热闹,七夕节恩爱恩爱也未尝不可以。
能有这么大排场的,品阶绝对比我这个“郡君”高。小女子我得罪不起!
我屈膝行礼:“见过…这位娘娘?”到底是哪位,不知道。
另外一名太监细声道:“莫要以为封个‘郡君’就不晓得女主人是谁了!你面前这位,正是尚美人娘娘!”
目前中宫位缺,怎么说,面前这位也还轮不到称自己是“女主人”吧,这位小兄,出口太大气会被拉出去砍头的…
尚娘娘…
上次郭后被废,引子貌似就是一个姓“尚”的美人吧?据说郭后娘娘看不惯这尚美人,当着赵祯的面扇她耳光,结果被赵祯挡下,演变成了郭后误伤帝君,坐实了“妒妇”一称。
说郭后被废是此女一手导致也不为过啊…
目前后宫,姓尚的美人该就只有我眼前这位吧?
不得不说,一个品阶不咋样的美人居然能扳倒皇后,她在历代后宫史里,绝对是杰出的女人之一。
也难怪她能如此底气十足,耀武扬威了。
我等拜服。
还未等我倾述一番膜拜之意,正主先开口了:“本宫听闻夫人救驾有功,夺了个‘淮南郡君’之名,本宫在这里恭喜夫人了。“
话是好话,只是这个“夺”字用在这里着实让我觉得这句话梗得慌。
又不是我乐意当这郡君的!
见我不怎么说话,只一个劲谦虚地笑,她又与我寒暄了几句,话语中带着深浅不一地试探。
我一个劲往最无关紧要地答。
“咦?”她像是发现了什么,看向我头发,“夫人这头饰好别致。”
别致?不就两条碧丝?宫中珠宝银饰琳琅满目,尚美人莫不是忽然返璞归看上了我这普通的碧丝带了吧?
等等…她的手,怎么伸过来像是要…
我往后退的念头才刚生出就被压了下去。后退就是违逆她,目前我还不想惹麻烦。
只见她抬手,抽出我一直带在头上用来装饰和防身的冰莲的遗物——那双小刀中的一柄…
“啊!”她忽然尖叫了一声,退后,手一颤,小刀“噗通”掉入水中。
我的心仿佛也随着那声“噗通”一起沉入水里…
那是冰莲的遗物!
我隐有怒意地瞪向罪魁祸首,只见她捂着唇站在几步之远的距离,颤颤看着我,断断续续大声道:“你竟敢带利器来?难道想刺杀皇上?”
她一句“刺杀皇上”仿佛点醒了所有人,侍卫来了,在场女客尖叫声此起彼伏,四下逃窜,一时间,我四周围了一圈剑弓弩张对着我的侍卫。
然而,我所有的意念都凝在那一池碧水里。
冰莲的小刀…不能任它永沉水底。
我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弓羽刀剑俱齐的紧张场面,毫不犹豫一头栽进水里。
还好池水不深,加上今天天色放晴,水底一览无余,很容易便在荷叶底下找到了那柄小刀。
心头的大石头顿时落地。
正要探出水面,身后忽然出现一个人影,我回头一望,顿时吓得呛了口水。
被人一带,与他一起上浮,终于呼吸到了清新的空气后,我猛烈地咳嗽,然后难以置信地看着身后带我出水之人。
“咳、咳咳…唐介,你你…”半天咳不出话来。
他将我一抬,放在岸上,自个儿才跳上岸,“上一次,你落水我没能来得及救你。这一次,我又岂会眼睁睁放任你扎入池塘里?”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水滴顺着发际滴到睫毛上,然后顺着脸颊流下,显得他的表情异常认真。
我空出一双眼睛打量周围情景,侍卫不见了,赵祯正一脸担心朝我走来。
视线被天青色布料一挡,我回神转眼,唐介正将他干外衫裹在我身上,然后将我横抱而起,向前走去。
“这样不太好吧?”我低头埋在他裹在我身上的外衫里,嘀咕。他有婚约在身的人,今日的行为,实在很拂吕相大人的面子。
“你不好,别人也别想好!”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倏地一寒。
于是,我迎着被众女杀死的眼神腻在唐介怀里被他抱着走向赵祯。
赵祯担忧而自责问道:“染夕没事吧?”
还未等我答话,唐介抢先道:“夫人没事。”他咬重了“夫人”二字。“恐怕需要换身干净衣服静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