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不乐意吐实话,我也懒得与他纠缠,侧过身子背对他。
轰不走,打不退,我不招惹行不?
“是实话。”背后他幽幽道。
“…”我闭眼当耳边风。
“夕,我知道你怨我。”
哦,原来你还知道。
“我其实一直想告诉你真相。但那时候,我不是我,何况我正在执行的任务风险极大,将你扯进去万般危险,所以才会选择在你身边守护你。直到女儿…”
“…”我身子一颤,好在我知道宛宛没死,很快平静下来,不语。心里寻思着要不要把宛宛的事告诉他。
“我很抱歉。是我没能保护好你们。”
好笑,梅弄死的时候,你还没归来,谈何保护?
“那天之后,我找过你,你却不知道去哪里了。”他叹息,“后来听说你去了寿州,我追去的时候,你不在那里了。回到杭州才知道,你跟着一名公子上京了,于是我又快马加鞭地追上了京。”
那时候,我的确是跟着赵祯上京了,却是为了去找你。
而你呢?给了我什么?是那一身重伤,还是那一颗残破遍布伤口的心?
他继续道:“结果因为赶得急,竟然比你们早到京城。后来姝儿约我去黄家,才终于见到了你。”
记得碧玉奶奶曾对我和荷姿说过一句话:“一个女人会心软到听一个伤害过她的男人的任何解释,并天真说服自己去相信这些解释,却绝不容下这个男人频繁或者亲昵说起另外一个女人名字。这个名字会像一颗刺一样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刺痛和折磨这个女人,直到心死。”
当年年幼,听听就过了,如今才知道,真的是痛!
痛得容不下他唤另外一个女人“姝儿”。哪怕我已经知道,他不是我所倾心的梅铭,那只是一个不存在的幻影而已。
“添香园那晚上,别的大人调侃我要娶姝儿。我想你或许听进去了,所以才不等我解释就走了。”
又是一记刺痛。更痛的是,他只字不提兰姝伤我之事,就仿佛那一天,他不曾在场。
就仿佛,他默认了兰姝的所为。
一念及此,心猛地一抽。我赶紧闭上酸胀的眼睛,不让自己情绪外泄。为何还会伤心?不是不爱了么?还是说,我仅仅是因为白白受了两掌而委屈?
不过,他这又算什么解释…
不,或许,这不是解释…而是,一种宣告。指不准,他下一句话就是:“夕,我…对不起你,但是我得娶姝儿。”
如果是这样,我可当真是受宠若惊,感谢他万里迢迢从京城赶到宣州碧萝山,特地来告诉我这个“喜讯”。
“夕,我…”他顿了我一下,我心也跟着紧了一下,生怕我预料的会实现。“…很想念你。”
我身子一僵,这句话与我预料的天差地别,着实让人有种从地狱到天上的晕眩感。
晕着眩着,眼泪也给晕眩出来了。
柳染夕,你也太没出息了点!
但接下来一句话,又让我从天上掉了下来!
——“所以,你不要进宫。我娶你!”语气很恳求,音调很婉转,效果很显著——我纠结了!
敢情你万里迢迢赶过来,就是为了宣示你的主权的?我柳染夕像是随随便便跟一个男人走的女子么!?
会是一个见着权贵就扑上去的女子么?!
别人说说也就算了,你唐介,竟也如此错看我!
“呵,”我忍不住出声讽笑,“张大人被弹劾,你可参与了?”
“弹劾他的是杨偕。”他连忙解释。
我半信半疑,也懒得去追究。
“试问,若不是传闻我会进宫,你会这样急着赶来么?”我冷笑,不死心地问道。
“…会。”
如果会,又怎么会是这样犹豫的语气?
于是,我不再控制自己,将心头的疑惑与不快一股脑吐出——
“试问,如果我没有偷听到你与兰姝的谈话,你是不是还会装下去?”
“试问,你有多少话是真话,又有多少是在骗我?”
“试问,如果当晚在柴房是别人,你是不是也会帮?”
“试问,如果我没有去杭州,没有碰见身为梅铭的你,你可还会来找我?”
“试问,你那一碗一碗的鱼汤,究竟是为了这个孩子,还是为了我?”
“试问,如果你不是以梅铭的身份,而是唐介,你当真还会说娶我的话?”
“会!”他终于斩钉截铁地插话进来了。
“是吗?”我不带温度一笑,“试问,我会信么?”
“不管你信不信。”他坚定道,“我都会娶。”
难得他如此坚定。我没有忘记他说过,娶一个人就得对他负责,也不会忘记他说过,他只会对爱的人负责。
然而…他此时的负责,会不会仅仅是因为女儿呢?
“女儿已经…”我顿了一下,决定暂时不将宛宛卷入我与他的恩怨,才道:“你我之间的联系已经消失于世间,你不必为了她对我负责。你的仕途我不会去打扰,这点你不用担心。”
腰间的手一紧,将我往后一拖,我的后背紧紧贴着他的胸膛,甚至可以感受到他“咚咚”的心跳声。
“夕,你怎么就不愿去相信…”他的语气愤愤不平而迫切:“去相信,我是因为爱你才娶你的呢?!”
爱?
我苦笑,这个字,伤人,伤情,伤心。
我又何曾愿意相信,你是因为这个字,所以纵容兰姝伤我的呢?
唐介,梅铭,你特意赶过来解释也好,告诉我因为爱我才想娶我也罢,又岂能把你的所为完美诠释,将你所做的伤害掩盖?
但,我不得不承认,当我紧靠在你温暖的怀里,听你说你是爱我才娶我的这一瞬间,我心动了。
无能为力地又一次心动了。
就如同心动于在王府中看见那个笑得纯粹的白衣身姿一般。
就如同心动于那个挡在我身前面对三公子的身影一般。
就如同心动于那个对我轻语“夕,不要看”的笑容一般。
就如同心动于那个担心我将自己闷死在浴桶里面的焦急眼神一般。
哪怕我的理智告诉我,这个人,曾利用我的信任伤过我,信了他,只会伤痕累累。但我似乎就是对此人没有抗力,无论他是唐介也好,梅铭也罢。
“还有就是…夕,今天是你的生辰。”他的声音低沉得像在呢喃,让人昏昏沉沉像是在梦里。“生辰快乐。”
是么…我的生辰?呵,我自己都忘记了。
但他记得,记得我的生辰,连我自己都忽略了的二十岁生辰。
记得上一个生辰,是哥哥端着碗糊了的寿面,温柔祝福我。
而今日,是他唐介,拥我在怀里,对我低声呢喃。
去年今日,刚满十九岁的我听到哥哥的祝福泫然泪下,困惑着与宝宝相依为命的人生,而此时二十岁的我,听到唐介的祝福后,多日来辗转难安的心思却倏地平静了,仿若那风平浪静的湖水,风雨已过,映射出破云而照的阳光。
只余一片暖熙宁静。
他继续道:“上山时被搜了身,什么也没能带来。夕,我能送的,只有一个承诺而已。”
“我…”他刚刚吐出第一个字,我忽然翻转过身,将额头贴在他的锁骨上。
——唐子方,我不要你的承诺。因为我怕,怕这些话会变成以后将我千刀万剐的谎言。
他身子一僵,锁在我腰间的手滑到后背,掌心贴着背,异常温暖。
我慵懒呢喃:“明早天亮的时候,不要让我看见你。”所以,在天亮之前,请你离开。
碧萝山门规森严,他一旦被发现,恐怕难以善终。
他身子又是一僵,半晌后才闷闷从喉头冒出一个字:“好。”
贴着温暖的怀抱,我的意识渐进朦胧。过了许久又听他沉声道:“夕,很多事情,我暂时不方便告诉你。但是请你相信我。”
“你睡眠不好,易惊醒,易失眠。今晚上,你好好睡吧。我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的。”
会一直陪着我…
好。
我安心闭上了眼睛。
(六十一)碧蜓归来
次日清晨。
一觉醒来,身边果然空了。
不禁怅然。
昨晚上,恍如一场梦。梦醒了,人走了,什么也不曾留下。
这不正是我期望的?
但我不得不承认,昨晚是我最近一段时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次。
梳洗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昨晚并不是什么都不曾留下。
脖颈上那团暧昧的红印映入眼帘的时候,我差点折断了手中的木梳。
幸好入了冬,高襟的衣服一拢,再将青丝垂下,大概…也许…可能就看不见了吧?
确认了半天,我才拍拍衣裙,动身去找碧幻。
碧幻本名玉环,与前朝贵妃同名,可惜,碧幻除了与贵妃娘娘体格相似,其余的就…
我会去找她是因为好奇,唐介他是怎么出入自如的?难不成碧幻最近在修改阵法,所以有漏洞?
当然,这种话我不敢直接跟碧幻说,仅仅是问了句:“玉环,你那阵法有没有可能…那啥,有机可趁?”
于是就被回了句:“碧染!枉费你我同窗多年!竟然怀疑我的能力!”
不要误会,这里的“同窗”,就是“同一个窗户”的意思。当年碧幻与我都在荷姿管辖的荷阁,还被分到了同一间房,共享同一个窗户。
“不敢不敢。”我连忙改口。碧幻那样一个追求完美的人,你要是有丝毫的吹毛求疵,她会一直缠着你让你指出错误,直到你烦了终于点头说好为止。
那看来不是阵法的问题了。
告别了碧幻,我决定去一次碧辛医女的药堂,把序生接回来住一晚,避免唐介没走又来跟我争床位。
刚走到药堂门口,下腹忽的一痛,潮水涌动。我哭笑不得暗叫不好。
怎么…提前了两天?
“辛夷,”我快步走到正堂,暂且抛开序生的事,低声道:“我找你要点东西。”
正在提笔写药方的碧辛抬头望了我两眼,搁笔起身,“那个?”
我尴尬一笑。
“我知道了。”她转身进屋,没过多久就递给我一大张干净白布和一包药,“药早中晚三次,口服。”
“谢了。”不愧是碧门神医,就望了那么两眼,就知道我月事来了。
整理完一切,我唤来序生,抱起他。刚刚睡饱的序生软软趴在我肩头,小脑袋在我颈侧蹭了蹭,忽然疑惑地“咦”了一声。
“序生,怎么了?”我用额头蹭了蹭他的额头,亲昵问道。
“这个…”序生用手戳了戳我脖上微微发疼的某处。
我面色微抽,序生戳到的,正好是唐介留下的某个痕迹…
只见碧辛也抬头望了我眼,半晌后一副了然的模样低头,提笔道:“你该不会是吃了什么事后药导致月事提前来了吧?”
听她这么一说,我尴尬咳了咳,无视她的话,转过头微笑对序生答道:“虫子叮的,咱们走吧。”
“哦。”序生不疑有他点点头。
看着我家序生如此纯良地相信了我,我觉得我真是罪过。
路上,序生捧起我手中的药包,凑在鼻子前闻了闻,然后大声向背书般念道:“手脚寒狼(凉),下腹坠痛,经血不顺。故用香附理气止痛,乌药散寒止痛,当归活血…”
“停!”序生背书一般的医理被我打断。其实也难得我儿子如此聪慧,能记得所有东西,但是…“序生,你刚刚说的,都知道什么意思么?”一个男孩子,成天背这些…咳咳…的东西,有点伤风雅啊。
序生茫然:“娘亲不开心?”然后鼻子一皱委屈道:“辛姨说,序生记得了,娘亲会开心!”
碧辛,你真是…用心良苦!
我低咳故作严肃,“序生,这些东西,记在脑子里就好,别念出来让别人听到。要不然就成别人的了。序生你想,你那么辛苦记下这些东西,别人轻易就拿走了…”
序生歪着头,呆呆申辩:“序生不辛苦…”
完了,重点又被扭曲了!
我默默拍了拍他的背,无话可说继续往前走。
翻过一个山头,就进了碧萝山的地界儿,一来一回四个时辰,着实锻炼脚力,何况我还抱了个小家伙。一路上,下腹痛得七荤八素,停下不少次。倒是教序生识了不少花草虫鸟,也算值得。
我花了平时两倍的精力走回碧萝山的住处,已是下午时分。出了一身汗,该活血的活了,该顺气的顺了,不该痛的,也好了。
我抱着序生坐在椅子上,正端起一杯茶润喉,就见高茜迎上来,“苒阁主,你早上吩咐的水烧好了。”
说好今天不为难她,于是我摆摆手,宽容道:“你去休息吧。那个谁…你!”我随手指了指在院子角落劈柴的女子,示意她过来。
被指到的女子长相一般,倒是高出我半个头,她低着头走过来,诺诺道:“苒…阁主有何吩咐?”
“啥?听不见。”我故意为难。
女子抬头不情愿看了我眼,微微提高了音量:“苒阁主,有何吩咐?”
“叫啥名来着?”当日初见五人,各自都报了名字,只是这会儿我怎么也想不起面前这个过目即忘的女子叫什么。
“吴…吴馨。”女子吴馨小心翼翼道。
“接着!”我将手中的药扔过去,“用高茜烧的水,慢慢熬,一个时辰后端药过来。”
吴馨木讷接过药包,抬头急急问道:“阁主病了?”
有那么一刻,我忽然觉得眼前这名凝着担忧神情相貌平凡的女子容光一亮。
却又瞬间黯淡下去。
“管那么多做什么?”我不冷不热道,“一个时辰,你已经浪费了一点时间了。”
吴馨听此,连忙奔去厨房熬药。
“你们几个,”我使唤着其他三人:“接着她劈柴,劈完烧饭去!”
序生又趴在我肩头睡着了,嘴里还念念有词:“松果,梅花…熊…”总之,都是我刚刚教他的词。
可惜此时不是春天,我能教他的,极其有限。
“姐姐!”远远的,一个粉色的身影飞过来,像只粉蝶翩翩起舞,在空中几个飞纵奔至我跟前扑在我怀里。
呀!上次见她的时候还只在我的眉间,如今已与我齐高了,只可惜心性还是个孩子——“姐姐,我好想你…姿姐姐不让我去找你。”小丫头将头使劲往我怀里蹭,严重占据到了原本腻在我怀里的序生的空间。
序生被吵醒了,嫩唇一嘟,挥舞着莲藕小手臂,将碧蜓的头往后一推,然后死死抱着我,不肯挪开位置。
碧蜓被这小手推开一点,错愕地望着我:“姐姐,这是…?”
我拼命对碧蜓使眼色,表面平静道:“我女儿啊。”
碧蜓疑惑道:“可是姐姐的女儿不是…”
“是啊,当时还是个小不点,现在长大了嘛。”为了防止露馅,我急忙打断她的话,拉着她往屋子里面走,“来来,跟姐姐说说你这次任务的收获。”
我将序生哄睡了,坐在床沿,看见眼前碧蜓对了对手指,筛了一会儿才道:“就是…将爷爷打死,要抢我去做小媳妇的那户人家三天前满门问斩,姿姐姐叫我去看…”
原来是这样,手不沾血,眼睁睁看着仇人死去。
担心小丫头看见了血腥的场面心头不舒服,我不禁轻声询问:“还好吧?”
碧蜓若有若无“嗯”了声,小声道:“这么多年了,对他们印象早就淡漠了…当年要不是他们,我也不会认识姐姐不会跟着姐姐这么幸福地活着。我…早就不恨他们了。只是那些女孩子…哎。”
很好,我家小丫头并没有被仇恨蒙蔽双眼,反而感谢这一切,这种心态不错。
“碧门天心玉归还了么?”我摸着她的头问道。
碧蜓点点头,“姐姐,我以后就跟着你好不好?”
我挑眉打趣:“跟着我,不嫁人了?”
没成想小丫头果断点头:“不嫁人了,就跟着姐姐。”
这孩子…跟着我,怎么长的大?
想我年级轻轻,一个人带俩孩子,我这是遭的哪门子罪啊!
两声叩门的声音打断了我与碧蜓的感情交流。门外那个声音唯唯诺诺:“染阁主,药来了。”
碧蜓小丫头听了,皱着眉头看向我:“姐姐病了?”
“没…”我连忙辩解,然后大声对门外道:“端进来吧。”
不得不说,最近我使唤这些女孩子真是越来越顺手,越来越没有负罪感了。
难道我正一步步笔直向荷姿靠近?
一念及此,我一个寒颤,正好被端药的吴馨撞见,“染阁主很冷?”
“你放着出去吧。”我摆摆手,不答她的话。
自从受了重伤之后,时不时就容易冷,到底不比从前了啊…
咳咳,我这语气,怎如此沧桑…
吴馨缓缓走过来,将药碗端到我跟前,顿时药味扑鼻,我颦眉将身子往后一避,厌恶道:“拿这么近做什么?放下就好。”
想不到吴馨死心眼道:“请染阁主趁热喝了。”
语气很强烈,气势很逼人,我坐在床沿不禁抬头望了望眼前这姑娘。只见她贴我极近,居高临下端着碗药看着我,当初的胆小已不复存在,如今的她,就像是剥削青楼女子的老鸨,逼着人就范。
这场景…
我扯唇苦涩一笑,忆起十个月前,梅铭也曾这般,端着鱼汤,威逼我喝下去。
“我喝。”做了与当时同样的回应,我接过那碗汤,不经意碰到吴馨的手,她微微一颤。
“阁主,你的手好冷…”她担心道。
“是么?”我抬手看了看。荷姿说,兰姝打我那掌是带寒毒的,一开始不会发作,只会慢慢的慢慢的侵蚀身体,让人越来越衰弱。这些寒毒,按她的说法,已经传到了宛宛身上。难道我的身上还残存了一些?”
“是的…”一边的碧蜓也小声道,“姐姐的手好冷哦…”
我一怔,心里仿佛沉下了什么东西,压得我难受。
“阁主,你还是去找医女看看吧。”吴馨小声建议。
想了会儿,我沉吟道:“明日再说吧,我刚从医女那里回来。”
我可不想一天里跑两次,一来一回四个时辰,折腾人啊。
可惜,很多事情由不得你想不想,愿不愿意。
(六十二)相依相偎
夜里,窗外寒风呼啦啦的吹。我刚入睡不久,就开始发冷,整个人仿佛坠入冰窖那般,冻得全身发抖,咽喉发干,脑中一片浆糊,挣扎着想醒,却又好像一直在梦境中徘徊。
迷糊中,感觉有人在摇我,又听见序生着急的大叫:“娘亲、娘亲!”叫喊声中带了呜咽。
哦,对了,序生睡在我身边。这孩子,别因为我染上寒病才好。
门随即被打开了——
“染阁主?”声音有些陌生,我想了很久才记起是今下午曾问候过我病情的吴馨。
随后,碧蜓丫头轻快的步子传来,“姐姐,出什么事了?”
再后来…人声越来越多,越来越嘈杂,我也越来越心烦,越来越难受。
只听碧蜓慌张道:“我去找辛夷姐姐来!”
“不必了!”吴馨少有的斩钉截铁,气势威严,“山上下雪了,你一来一回再快也要四个时辰,届时阁主不知道烧成什么样了。我背她去!”
“可是…”碧蜓还在迟疑。
高茜的声音传来:“蜓姑娘,吴馨姐姐也是为了阁主好。而且,你看她那么高,力气比我们都大,她带阁主去,比我们谁都快!”
另外几个女孩子也随声附和。
“我要去!”碧蜓和序生异口同声道。
“这么多人去,反而拖拖拉拉地慢了步子。”吴馨一口回绝,吩咐道:“高茜妹妹,劳烦你找件厚袍子来。蜓姑娘,序生是你姐姐的…宝贝,这段时间,劳你看一下他了。”
她们七嘴八舌吵了半天,最后被平日里一贯唯唯诺诺的吴馨震住了场子,这倒着实令我意外。
身子一轻,身前贴上一具温暖的身体。随后,背后一重,袍子一样质地的东西将我裹得严严实实的。
“路上小心。”高茜叮嘱道。
“嗯。”
“咯吱——咯吱”一声一声踏雪的脚步声有节奏的传到耳里。我的身子也随着这个脚步声起伏。
风声,哈气声,听着都让人觉得冷。碧蜓她们将我裹得很好,密不透风的,只有在抬头的时候,那扑面的雪风才让人觉得刀割般的寒。
“阁主?”前面的吴馨似乎察觉到我醒了,试探般唤道。
我迷糊“嗯”了声,继续睡。
□不停有潮水涌出,不得不说,我选了个不太好的日子病倒。
小小挪动了一下屁股,因这一挪动,腿间便有风灌入,这才觉得双腿间冰凉凉湿漉漉的。
我踌躇了片刻,才启唇轻哑吐了一个字:“血…”
这么下去,不消多时,吴馨那身衣服也得遭殃。
“阁主你说‘雪’?”吴馨听我说话了,语气中带了些许惊喜,“是啊,山上下雪了。白茫茫地把整个碧萝山都盖住了。”
“…”我还真不好意思点明此血非彼雪来着…
难得人家姑娘那么善良送我,这么煞风景的事情还是…
想到此,我不禁感激地将圈在她胸前的手紧了紧,额头贴在她的颈侧。也不知道是我额头太热,还是她在出汗,总觉得一股热气顺着额头流动到整个脸。
热气中带了一股梅花的香洌…
我浑身一个激灵。
“阁主,你冷吗?”吴馨察觉到我的颤动,不禁询问,还特意腾出一只手抚上我的额头,惊诧道:“比刚刚更烫了!”
我闭着眼,静静听着她的一举一动。
身子被旋转了一下,放进一个温暖的怀抱。我微微睁开眼,只见吴馨坐在雪地里,将我放在她腿上,一手扶着我,一手将衣角一撕,然后用那碎布裹上一包雪。做完这一切,才重新将我背在背上,一手固定我,一手将那冰袋敷在我额头上。
我又是一个激灵。好冷…
但是趴在这个背上,我却觉得异常的安心。仿佛这个宽阔的背,能给我最大的庇护。
意识又模糊了,伴着那令人心神宁静的梅香,我安然靠在她的肩上,下意识唤出了那个久未唤出的字:“尘…”
这次轮到我趴着的这个身子颤抖了。
我没有过多的精力去追问什么,歪着头思绪越来越朦胧。
“阁主,你撑着点。马上就到了。”吴馨微怔之后,意识到我的状况,出声为我打气。
我没有吭声,顺带屏住了呼吸。
“阁主?”她的声音里带了几分急切与担忧。
我憋气沉默。
“夕?”那个女声不复存在,唐介好听而焦急嗓音传入耳帘。
我嘴角浮起一丝欣慰的笑。
果然是他。
原来他是这么混在我身边的。
但此时,不管他隐在我身边,是因为我,还是别的什么目的,我都不想追究了。
我只需要清清楚楚知道,这一刻,我最难受最需要人庇护的这一刻,他在我身边,替我着急,替我担心,替我分担痛苦。
这就够了。
“夕,你醒醒!”唤了几声得不到我的回音和气息,他急了,“夕,你别吓我。”踏雪的脚步声越来越快。
我轻轻笑了声,长长舒了口气。即刻便感觉到贴着的那个紧绷的身子稍稍松弛了下来,但步子却依旧极快。
“夕,别担心,马上就要到了。”他的声音轻缓温柔,令人安心。
但,唐介,其实我此时真正想要的,并不是尽快到医女那里,而是…永远这么趴在你背上,这么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