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叫我保重,便离去了。
我说过,他那时没说,以后,就没机会了。他承认也没机会了。
何况,他不见得会承认。
我听不下去了,恍恍惚惚撑起身,只听里面唐介一声低吼:“姝儿你…!”
兰姝声音急切道:“为什么她可以我就不可以?”
“胡闹!”唐介话语中隐隐带了怒气。
没来得及去顾及里面发生了什么,我只感觉背后杀气扑来,全身一个激灵,徒然清醒,身体下意识向后一躲,堪堪躲过斜斜划过来的一刀。
面前的男子,长相平凡到转眼便忘,煞气布满周身,见我躲开,没有多言,下一刀接踵而来!
快!狠!目的清晰——我死!
可惜,这个尘世再是令我丧气失望,我也不想死!
匕首一挥,接下下一招,“哗啦”一声兵器交错的声音。借着这份力,我起身飞纵后退,跳到几丈开外。
柴房中的二人被惊动,双双走出来。兰姝见到我是一愣,眼神复杂,向唐介身侧一贴,作惊慌状。唐介面色微红,见到我是惊骇与尴尬无措的表情。
两人脸上露出神态与杀我的男人脸上无表情一比,很好,很精彩。
“影三住手。”兰姝向那男人吩咐道。
那被唤作“影三”的男人一听,果然收刀,往后一退,倚在墙上看着我。
此时是什么情况?女的怒目对我,像是我撞破了她的好事。旁边的男的尴尬万分,像被我捉奸在床。而另外一个男的无所事事像看好戏一样,眼神仿佛在询问我怎么接招。
一时间,我错乱了。
握紧了手中的匕首,我忽然想起一事,不禁质问唐介:“我的匕首是不是你拿走的?”
唐介眸子一闪,点头道:“是。”
“那…”很不想问,但为了冰莲,我必须问:“‘碧山冰莲’的掌柜是不是你下的手?”
唐介一怔,身形微微一晃,挡住了身后兰姝的大半个身子。这个动作,在我看来,十分刺眼。
他迟疑了片刻,终于点点头:“是,是我。”
“为什么?”我多此一问。
唐介别过眸子注视着不远处的荷塘,“她…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东西。”
“所以…你就…”呵,我到底在期待什么呢?
他终于抬头,正视着我问道:“你要杀我偿命么?”
这个问题,与几个月前荷姿问的“若是他做的,你会如何?”何其相似。当时我哂笑说冰莲是我姐妹,他却不是我什么人,其下场不言而喻。
如今,的确是他做的,而他依旧不是我什么人。
但为何,我迟疑了?
情这一字,真是令人方寸大乱。
“会。”为了对得起我死去的好姐妹,我坚持了我当初的回答。
他听了,抿唇看着我,眼眸深邃流光溢彩,然后缓缓闭眼。“你动手吧。”
“不要,介哥哥不要!”兰姝抢步挡在他面前,对我大声道:“你不许伤他!我会跟你拼命!”
“姝儿不要胡闹。”唐介温柔将她拨开,挡在身后。
好一个伉俪情深的场面,我看着的人都感动了,感动得…想落泪。
握匕,我纵身飞起,直逼唐介。
兰姝无谓地冲到他面前张开双臂挡住他的身形。
刀光一闪,影三出手干预!
我旋身在空中一转,避开那一刀,脚尖在那一刀上一点,借力纵身飞向荷塘边的后门。
不是手软,而是目前形势严峻,我以一对三,毫无胜算。哪怕是为冰莲报仇,我也不会挑今天,为今之计是趁早脱身。
“姝儿!”身后传来唐介一声怒吼,我身子一窒,内息调节只是慢了一步,后心忽然被人一震,五脏六腑像是扭曲了一般翻搅,血气上涌。我一口血喷出,身子翩然从空中落下。
幸好,下面,是那一片我曾经喜爱过的荷塘。
入水前一刻,我瞥见了唐介错愕的脸,还有兰姝得逞地收掌的胜利姿态。
直直栽入水中!
身体四肢像断了线一样痛楚无力,胸口梗着一口血不上不下,身子越来越沉,直到沉入池底淤泥。
一荷塘的人,永终于荷塘淤泥里,来世,是否就能像那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一般,傲然挺立于世间,任尘世肮脏也可独善其身?
黑暗,寂静…我随着淤泥一起沉淀,水变得清晰如旧,而一些事情,也渐渐清晰。
那个拿刀男人的招式,还有兰姝那一掌…那一掌与当初刺杀我时背后拍我的一掌如出一辙。
原来,刺杀我的,是他们。
为什么?
一股力将我从淤泥里撼动,缓缓移动,忽然头撞上了什么东西。我勉强运气,憋住一口气,睁开双眼,借着一丝丝从水面荷花莲叶间透下的光线,我看见了一个悬浮在水间淤泥的罐子,密封极好装在一个网里,网子一头套着一块大石头,使这个罐子不至于浮上水面。
既然浮得起来,那必是空的!
里面会是什么东西?
胸口越来越难受,我没有过多精力去管这个罐子,只想着逃离出去。游上去么?然后再受兰姝一掌?我是没有力气再跟她过招了,更没有命再受她一掌了。
水流缓缓移动,身子被推着前行。我不动,水中却有暗流将我推进一个洞口。原来黄府的荷塘竟然两头接了活水,长年流水不腐,只是水面平静常人根本不知有这样一个玄机。
我强硬运气将所有真气用来维持龟息,跟着水流不知漂了多久,头顶一亮,我的身子也跟着慢慢浮了上去。
清新的风扑面而来,瞬间感觉活过来了。
再没有任何力气去挣扎,我静静躺在水面上,只觉得身体随着波浪摇晃,一波…又一波。
不知过了多久,像是触到了实地一样,身子停止了摇摆,只余波浪与风声滑过,催人入睡。
在意识渐渐消散的前一刻,有我以为是幻听的碧门小乌鸦欢快的声音传来:“咦?碧染你被乌鸦唾弃了?怎么睡在这里?”
(五十一)添香叙情
蔡齐:这位大人可是个状元郎,曾任御史中丞,刘太后死后他就升官为龙图阁学士,权三司使事。为御史台选拔了不少人才。
网上资料显示,蔡齐大人只有一个从子。
再次醒来,入鼻的檀香中充斥着一股难闻的中药味,我皱眉,很是不满这种倒香不香倒臭不臭的味道。
“啊啊!”碧娟大叫,“鱼真!人家看见碧染皱眉了!”
不愧是连天上飞的乌鸦都能准确射下来的人,眼神真尖!
我缓缓睁开眼睛,周遭是华丽锦缎,精致装潢,碧娟瞪着双看稀世珍宝的浑圆眼睛盯着我。
碧真紧接着推门进来,见我清醒过来,舒了口气。
于是,一切很清楚了,小乌鸦把我送到了碧真的“荷花池”这里。
“醒了就好。”碧真宽慰一笑。
“好了,”碧娟耸肩,将碧门特制给她的弓往肩上一搭,“我继续追我的乌鸦去了。”说完踏着轻快的步子离开。
真羡慕她,不论什么时候,都能乐观向上追她的乌鸦,不为一切而烦恼。
“你真该谢谢她,若不是小乌鸦上京来给我做报告,恰巧被一只乌鸦引了去,追到河滩发现了你,你这会还不知在哪里飘着呢。”碧真颦眉关切道,“到底怎么搞的?”
我别过头,发现这一个小小的动作仿佛牵动了全身神经,四肢都跟着痛,五脏六腑闷闷的,提不上一口真气。
“不愿说就别勉强自己。”碧真替我掖好被子,“你身上外伤加内伤,伤得七零八落的,可吓坏了被碧娟一同拖来的大夫。你生孩子那会儿受的伤还没好完,这会儿更是雪上加霜了。”
我垂眸。武功…也没有了么?
什么都没有了么?
痛,身子痛,心,更像是被割成一片一片的痛,痛得我一别过头,眼泪就从眼角滑落了。
“哎呀!”碧真手忙脚乱帮我擦眼泪,“好好的怎么哭了?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你哭过,到底怎么了?”
到底怎么了?我也说不清。
只知道,当我将后背交给那个人时,他没有阻止别人给我一掌;当我将心慢慢挪向那人时,却被其狠狠践踏。
所以才落得身心俱损的下场。
“真,”我开口,嗓子若刀划过石头,沙哑难听。
“在,我在。你说。”
“你是不是,替别人做了人皮面具?”我不愿怀疑她,但当时梅铭的那张人皮面具,的确是碧真的手艺。
碧真身子一晃,美眸一垂,瞬时如风中落叶,笑容惨淡无力。
然后,我便明白她的回答了。
“愿不愿意听故事?”碧真垂着头,嗓音悠远轻飘。
“你愿说,我便听。”我宁愿相信,她替外人出力是有理由的,是可以被原谅的。
只听她娓娓道:“有个小女孩,从出生就只有母亲。母亲姓鱼,姿色卓绝,当地的势力看上了母亲,母亲不依,得罪了那个人。母亲成日靠替人家洗衣服养活自己,因为这个女儿,倍加辛苦,终于病倒了,当时这个小女孩只有七岁。小女孩接过母亲的活儿,没有几天也染上了风寒。母亲得罪的那个人上门,蛊惑当地的百姓,说这对母女染了会传染人的病。大夫受了那个人的威胁,上门诊治后肯定了这个说法,并说这对母女住的屋子也不干净。于是一村子人准备将这对母女烧死在这间唯一的屋子里。小女孩人小,从狗洞爬了出去,母亲却被活活烧死了。小女孩染病之后,身体越差,没跑几里路便倒下了,后来被一个乞丐所救,行乞了几年,又当了几年的偷儿,直到有一天她下手时被人当街捉住,差点被乱棍打死。一个女子路过救了她,带她到了一个叫‘碧门’的地方,小女孩这才得救。”
我知道她在说自己的事情,但她眼神悠远,丝毫没有悲伤。我不禁想起冰莲下葬那晚,她自怨自艾地说了句“碧门女子多凄凉”。那绝对是有感而发。
“后来,这个小女孩长大了一点,为母亲报了仇。然后被分到了京城的一个小店做事。一天,一个大人经过,见到了女孩脖子上的玉佩,大惊,开始亲近这个女孩。女孩一开始不明所以,后来听说这个大人姓蔡,是个大官,更加好奇。直到这个大人有天告诉她,她是他女儿…女孩想起母亲说过自己的父亲在京城做事,半信半疑。这位大人告诉了她很多她母亲的事,包括一些细节,最后女孩与他滴血认亲。她才信。”
蔡大人?蔡齐大人?!
一荷塘的人都了不得啊!冰莲是寇大人之后,眼前碧真又是前御史中丞现龙图阁学士蔡齐大人的女儿。
等等,御史中丞?
于是…唐介与碧真之间的联系,我大概明了了。
碧真哽咽了一口,继续道:“只是,这位大人只肯认她,却不肯在世人面前承认他。女孩想起母亲终日等待这个男人的眼神,于是为了自己的母亲被承认,拼命地想要讨这位大人的欢心。这位大人让她努力地在碧门爬,她办到了…这位大人让她偶尔为他做点物事,她也欢欣鼓舞地做了。但,女孩变成女子,也一直一直没有得到这位大人的承认。她越来越失望。”
“直到去年,他让她参照着一张画像和一些描述让她做一张人皮面具,她依言做了,并告诉自己,这位大人来拿的时候,就告诉他这将是最后一次为他做事了。既无养恩,他给她的仅仅是血肉,如今,也该还清了。”
“那位大人最终没有来,后来一位长相好看的姓唐的御史大人替他来拿了这张人皮面具。她叫人暗中查了查这个人皮面具模样的男子的底,得知其人只是宣州一名普通的书生,叫梅铭。她查过之后就抛在脑后了,直到大半年后,这个名字在她姐妹嘴里被重提。女子心头一沉,便知,这男子身份被揭晓的一天,或许就是她与姐妹情断的一天。
“真…”
“故事讲完了。你累了,早点休息吧。”她至始至终没有抬头,匆匆离去,留下的背影单薄悲伤。
碧真,我不怪你。
我在心里轻轻说道。
足足养了一个半月我才能正常活动身子,期间碧真偶尔来看我,但两人相处气氛都很怪异,她几次欲言又止,还不等我开口便又快步离去。
直到我伤好得七上八下之后,自己去找到了她。
没等我开口,碧真抢先开口道:“添香园设宴,请了‘荷花池’几个红牌舞娘去助兴。他会在,你要去么?”
我心头某种东西一裂,这些时日佯装的平静被打破,我装作不明白问道:“你指的谁?”
碧真也不点破,看了我眼道:“那位姓唐的御史大人。蔡齐大人设宴,他定会受邀。”
原来,很多事情,碧真都已经猜到了。
“我去…又有什么用呢?”我叹息。
碧真眼眸潋滟,抓着我的双肩道:“去把自己该了结的事情了结了!碧门碧染该是行事作风干净利落,对什么事都事不关己的模样,不该是现在这样失魂落魄又牵肠挂肚的逃避样!”
短短一席话,直击我的内心。像被火焰一灼,暖暖的,因为有人了解我,又疼痛得让我落泪。
“别叹了!”碧真拿出了她老鸨的气势,看着我眼睛道:“去还是不去?!”
“去!”好姐妹如此成全,我亦明白我该好好了结了。
“那立刻去梳洗上妆,我会吩咐人照看你的。”
“你不去?”我惊愕,马上反应过来今晚的设宴人是她口中那位大人,她不去很正常。
“不去了。”碧真明媚一笑,眼角上翘,带着悲楚与决绝,衬得整个人悲怆欲绝,容光焕发。
我当时没有看懂,后来我才知道,这个笑是告别的笑。
我一走,碧真也上路了,回碧门请罪。碧门门人不许对外人泄露碧门内部的事,她犯规了。
彼时碧真驾着马奔向宣州,我却头戴琳琅钗饰,手挽玉镯,腰佩香囊,脸蒙细纱,着鲜艳透薄的纱衣,随着“荷花池”的头牌舞娘霓裳迈上添香园。
快到了的时候,添香园内的房间里几个男人带官腔的寒暄客套已可入耳。
守在门外的下人见我们远远走来,机灵地转身叩门,“大人,‘荷花池’的姑娘们已经来了。”
“进来。”里面一个洪亮的声音吩咐道。
我低着头随霓裳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一桌子可口的酒菜。
“咳咳!”一阵仿佛被呛到的咳嗽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我抬眼,圆桌子坐着七个或端酒杯或夹菜的着常服的男子,大多年逾中年亦或者白发苍苍。唐介在里面最年轻,模样也是最为耐看的,此时却狼狈地拍着自己的胸膛一边咳,一边斜眼惊愕地瞪我。
(五十二)再遇唐介
出现了几个御史台的人,这里稍微介绍一下。
段希逸:段少连,字希逸,是由蔡齐大人提拔上来的,现在的官职是殿中侍御史。
锦衣老者:杨偕,殿中侍御史,也是蔡齐大人提拔的。于是这一桌人吃饭其实很合理…嗯,此人的名字后面会出现,请留意。
杨偕和段少连都因为劝谏废后一事被踢走过一段时间,与他们一起的,不仅有孔子的后人,当时的御史中丞孔道辅,还有“先天下之忧而忧”的范仲淹大人…很好,很光荣。
因为不是主角,于是不详细介绍了,大家百度去…
旁边着绿衣的看起来还算比较年轻的男子递过一张方巾,打趣道:“子方,怎么着?见到人家漂亮姑娘就自顾不暇了,连吞都忘记了?”
另外一个锦衣老者眼眸一眯接口道:“子方眼里哪里会有漂亮姑娘,他自个儿往那一摆,姑娘们准自惭形愧。”
为首的老者咳了声,大家都安静下来看着他。我猜,他便该是碧真嘴里的那位大人,蔡齐。
“子方,是熟识的人?”蔡齐询问。
唐介停止了咳嗽,平缓着呼吸,瞥了我眼,然后微笑道:“怎么会?只是觉得眼熟像故人。此时看清,是子方认错了。”
心头被狠狠一击。
是啊,我现在的身份是一介风尘女子,他身为御史又怎能认识我呢?为了他的前途,他怎么着也要否认与我相识。
但,如果我仅仅只是一个普通女子呢?他还会否认么?
“既然像故人,不如就找这位姑娘陪子方喝酒好了。”那位当初打趣的绿衣男子招招手示意我过去。既然作为青楼姑娘出场,我自然不会忘记自己该有的姿态,听了那位大人的话,我莲步轻移,淡定地在唐介旁边入座。
“哟,这位姑娘隔着面纱瞧便知道是位美人,子方是有福之人,有这样一位貌若天仙的故人。”绿衣男子感慨道。
唐介敛眸,只是一笑,不置可否。
几个姑娘纷纷落座,霓裳舞起,如梦如幻。
我抿唇一笑,为自己斟了杯酒,端起杯子对那位绿衣男子道:“多谢大人谬赞,小女子先干为敬!”
将面纱挽上一点,我头一仰,一杯酒下肚,火辣辣的酒气冲鼻,不愧是大官家里的藏品,酒劲十足!
“好豪爽的女子!”绿衣男子大赞,又将酒杯斟满,递至我跟前,“姑娘可是‘荷花池’新来的?”
酒杯在空中被人一推,又推了回去,那双骨节分明如白玉般的手收回,搭在了我的腰间,我身子微微一颤,只听手的主人幽幽道:“希逸,灌醉一个女子传出去可不好听。霓裳姑娘的舞,你可是一眼没看,太不给人家姑娘面子了。”
那被唤作希逸的绿衣男子沉眸一笑:“子方,何时见你如此维护一个人了?莫不是看上人家姑娘了?”
“你二人吵什么吵。”锦衣老者玩笑般呵斥,“我们几个老头子在场,你二人非要为一名女子争执给我们好看?”
那边,霓裳已经舞完一曲,拢了回来,赔笑道:“这位姑娘是新人,鱼妈妈特吩咐了奴家带出来见世面的。若有任何失礼之处,奴家代她向大人赔罪。”说完仰头就是一杯酒,一滴不剩饮完。
唐介放我腰间的手一紧,别过眸子看着我,眸子深邃沉敛,又像是在向我询问什么。
“子方,据说吕大人亲自上门提亲,可有此事?”锦衣老者忽然问。
吕大人?丞相吕夷简?
心头一沉,我垂眸,不再与他对视,任由鬓发与刘海盖住自己的视线,生怕他看出什么端倪。
“这可不是传闻!”希逸接口,炫耀似的道:“子方自从上京之后,这京城有钱有势才貌双全有背景的大家小姐们就让媒婆把门槛踏破了一样上门说亲。也没见你吭声,什么时候又把吕家小姐勾搭上了?”
“什么叫‘勾搭’?段希逸公子,身为言官请注意措辞。”唐介抿了口酒,似笑非笑道。
“让吕夷简亲自上门提亲本就不简单了。”锦衣老者感叹。“吕夷简意在拉拢。”
蔡齐忽然道:“说起吕夷简这个女儿,似乎是刚认的吧?”顿了下,冷笑道:“也不知道是跟哪个女人生的,忽然才冒出来。不过,不碍事,子方若是看上了就娶过来,据说那姑娘生得也好看,又与吕夷简没相处几天,没什么感情。吕夷简既然拉下脸亲自上门提亲,必然那姑娘求的,可见那姑娘十分倾心于你。”
“敢情子方是早有意中人,所以之前那些姑娘再美再是有背景也入不了眼啊。”段希逸唏嘘。
唐介不置可否一笑,像是想起了什么,眼角含笑,隐隐带了几分怡然自得。
我知道他们在说谁——兰姝。
想起他们早就熟识,现在又…
真好,人家是明媒正娶,我杵在这里,没名没分的,又是想要争个什么?想要从他嘴里听到什么?
一瞬间,那些想问的,都变得没有意义了。
之前的所有觉悟与勇气,也瞬时没有了,徒余伤怨的泪水凝在眼底。
鼻子微酸,低头,一滴泪泫然而下,滴进酒杯里。我强忍情绪,吞下眼泪,端起这杯泪酒,强颜欢笑:“那…奴家可就恭喜大人了。”怕被察觉,我仰头饮下,赔笑道:“奴家有些不胜酒力,去外面吹吹风可好?”
一经许可,我快步冲到了外面,靠着墙,大口大口地吸着冷气,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外面下人已经不在这里了,只余我一人站在面对着偌大的庭院,与里面歌舞升平的喧闹一比,院子里寂静到几可听见虫鸣声。
旁边的大门再次被开启,走出的那个身姿挺拔,左右张望之后,望见我先是欣然一笑,一如当初,纯粹地只是因为找到了我而笑,让我仿佛又回到了在王府的时候。
然而,人不是同一个人了。梅铭可没有这么俊美的容貌来配他这个笑。
我面无波澜地望着他几步走近了,然后将我一拉,将我拉进一个温暖的怀抱。我贴着他健硕的胸膛,能听到他一声一声急促的心跳,他双臂紧紧环着我,仿佛是失而复得的珍贵,用的力像是要将我永远地嵌入身体里。
我一直没有开口说话,也没有回抱,只是木讷地站着,任他拥抱,过了许久,我才启唇,淡淡道:“大人…抱够了么?”
他意识到不对,放开我,抓着我的肩膀双目关切望着我,道:“你有没有事?伤得重不重?”
我抬眸,冷冷看着他,“大人何时从御史转为御医了?望问关切这样的事,大人来做不合适。”
“夕,我是真的很担心你!”他拧眉注视着我,一眼望进那汪眼波里,墨黑幽深,深情得仿佛只能容下我一人,“你若怨我,我向你赔不是,姝儿那天鲁莽了,她只是想救我,我过后训过她了。”
“赔不是?你是她什么人,能够代替她赔不是?”我连“大人”都懒得跟他客气了。
呵,训过?我被她一掌拍得躺了一个半月,痛得七零八落,武功都快捞不回来了,你一句赔不是,一句训过,便可了事?
我流过的血是不是太廉价了?!
更何况当日,我明显是撤退了,她凭什么会因为想“救”他而拍我一掌?洞察力高强的唐御史大人,竟然连这点也看不到么?
还是说…他是故意纵容之?
“我…夕,你听我说…”他想解释。
听过他许多解释,又有几句是真话呢?
我信了,然后我伤了。
于是,我再不敢相信了…
我冷冷打断:“大人,孤男寡女,拉拉扯扯的有损您的清明,请你放手。”
他手微颤,仔细看了我眼,才慢慢地放开。
他这一放手,曾经的羁绊,牵挂…仿佛如一条线般,一起被放开了。
但转念一想,我与他,会有什么羁绊呢?
与我纠缠过的,只是梅铭而已。然而,梅铭已经死了,从唐介露出真面目的那一刻,他就死了。
再或者,他从来不曾存在过。
而眼前这个男人,也不是曾经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了。
不是那个…我曾倾心的书生了。
心头倏然通透,我冷静下来,别过头望着亭台夜色渐浓,自嘲地呢喃:“原来我爱的,从来不是你。”
从一开始,答案就很明显了不是么?只是我一时迷惑,没能分清楚他们而已。
唐介没料到我这态度急转的一语,愣了一下,才神色恍惚问我:“…什么意思?”
“不好意思,我误把你当梅铭了。”我低头讽刺一笑,“你毕竟不是他。”
“…”他张口欲言,最终没能吐出任何声音,只是呼吸已然不稳。
“梅铭虽然没有功夫,但是他有担当,他知道在关键时候保护我,而你没有;梅铭虽然身负杂事,但一旦听我有事,他会急急忙忙回来,而你不会;梅铭有纯粹的笑容,会脸红会因为我而愤怒,而你…目前还没有;梅铭会为了自己的理想拒绝八王义女管初雪的求婚,而你…”自愿也好利用也罢,与宰相之女兰姝纠缠不清。
我扯出一丝冷嘲的笑:“你从来就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