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铺子了?”外公错愕,然后“哈哈”一笑:“不愧是我陈镇宜的外孙女!果然是有几分经商才华!叫什么名字,改日外公去给当地的朋友提一提,叫他们关照关照!”
“不用了,只是小铺子…叫‘碧染夕尘’。”
“‘碧染夕尘’?”外公一怔,顿了一下才道:“这名儿我似乎听嘉南的几个小妾说起过。”嘉南是我的舅舅,娘的哥哥陈嘉南。
“几个舅娘知道这样的小铺子,那是染夕的福气。”我谦虚道。
“染夕啊,你就莫要谦虚了。”外公笑道:“我陈镇宜的外孙女,就是该有这般出息的。不像偏房出的那个陈梅儿,嫁进了王府给人当小妾就耀武扬威以为自己了不得了,充其量也不过是仰人鼻息。哼!”
陈梅儿?嫁进王府?
我忽然就想起了当日去王府时,见到的与娘亲有几分相似的陈夫人。果真是陈家的人?
呵,八王爷,你这番又何苦?
我又将铺子的诸多事宜对外公一说,不免又得他一番赞美,直说陈家之后果然不同凡响,夸了我,也把他自个儿夸了进去,全然一副骄傲满足的老人模样。
见他如此,我很欣慰。
外公拍了拍我的肩膀,语气一缓,变得慈祥,“你爹娘的事…哎。你这么些年也没人为你打理些什么。我陈镇宜的外孙女生得如此好看,又恁地才华,该是说一门好亲事的。改日外公找些青年俊生来给你瞧瞧…莫要耽误了。”
听到这里,我心头一颤,垂眸挤出一丝笑容:“外公,我已经嫁过人了…”
外公一听,连忙抓着我的手询问:“是哪家俊才?怎没将姑爷一起带来?”
这叫我怎么说?说我嫁的人已经被我坑死了?还是说我嫁的人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我没有抬头,低头轻语:“他…命薄。已经…”在我心中,我也只当梅铭随着我的爱恋一起死了。
但,真正死去的,却是我的孩子。这一点,我无法向外公述说,平白地惹老人痛心。
外公叹了口气,惋惜道:“可怜的孩子…跟你娘亲一样命苦。无妨,改日外公找来几位我自认为出色的公子,若看得上眼,就嫁了吧…”
若看得上眼…到底是我看得上对方,还是对方看得上我这个“克夫克子”的寡妇呢?
他又问我是否知晓哥哥的下落,思及哥哥目前所在有点难以启齿,我只好回答说不知,又换来老人一声惋叹。
晚饭时,外公将一大家子人都招了来,特意为我接风洗尘。几桌子的人里面,认识我娘亲的无不是以一副惊愣的眼神呆呆望着我。
舅舅所出的二女一子与我坐的一桌。表姐养尊处优不屑与我说话,表哥嫉妒外公将对我娘的好全部倾注在我身上,言辞间极其不友好,表妹则问我会不会这会不会那…笑话,我又不是书香门第的大小姐,干嘛一定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外公的确是用培养娘亲的标准在培养她们,看外公的神色,想必是不满意的。但我柳染夕在江湖中滚爬了十年,我会的那些生存所需的东西,她们会么?
一顿饭下来,只有外公一个人热情对我好,其余人要么白眼我,要么刁难我,要么不冷不热对我。
为了外公,我却不得不挂着一张笑脸应付所有人。
外公说到他发信将舅舅召回来见我时,几房姨娘小姐少爷眼睛一亮,看我的眼神这才有所好转。
呵,我这…又到底算个什么?
累了,好累啊…我放下碗筷,敷衍了几句,就回到了外公为我安排的房间里。
据说这曾经是娘亲出嫁前的闺房,里面的摆设自从娘亲走了后一直没有变过。从桌椅家具一尘不染的情况看,外公一直有叫人打扫。
娘亲,外公真的很疼你呢…连带着,也那么疼我。
(四十六)重别受益
凉风乍起,窗户外飘来一股草木的清新。我推门走进安静的院子里,坐在石凳上,倚着石桌,静静望着星空。
一股脑地离开杭州,拼命地逃,越逃越远,直到现在,才安静下来。
当时走得急,并未知会哥哥他们,也不知荷姿和碧蜓会不会担心?明日,去碧门寿州阁发封信报个平安吧?
不过…寿州阁在哪里呢?是城里的哪个铺子哪个饭馆呢?
嗯…我不知道,不知者无罪。届时荷姿抓起狂来喊杀人,我也是无辜的…
院子里很静,只有清风扶叶,虫鸣吟唱。不由得,心也跟着静了。刚刚拼命想用别的事情让自己脑子注意力分散,此时静了下来,一直沉淀在心底被我死死压住的悲伤,渐渐地浮起来…
弄儿…
一滴泪落下,我抹了抹,不愿去想,闭眼,却看见了端着鱼汤对我笑得温和的梅铭。
一时间,诸多与他有关的回忆全部涌了上来,我这才得以细细琢磨与这个人相遇的全部过程。
他,真的是个很会骗人的人,且说谎的时候可以面不改色,这,我一直知道。
一开始,他为了逃走,骗我说“不受嗟来之食”。
第二次见他,他是原本的面貌,受了荷姿一耳光,与我照面,装作不识我,脸不红心不跳对我友好一笑,然后擦肩而过。
第三次见他,他吃霸王餐,骗吃骗喝被打出来,我替他结了账。
第四次,是在王府,他骗八王说王妃找我,救了我一次。
第五次,他骗了杭州的民众,说我是他妻子,孩子是他的。
种种回忆,无不是他对我,或者对其他人说谎的情景。一些我原本就知道,还有一些我当时没有意识到,现在回味过来。
这么多次,我都知道他在骗人。但是我一直以为,他骗的是别人,即便骗我,我也是心知肚明的。却不想,我却连人带心,也一并给骗了去。
他可以欺骗我,如果我与他,仅仅只是路人。
如今,已经不是了,再想回到路人的身份,我也无法释怀。
记得最清晰的一次他的真话,是他说他想用我挡去与管初雪的亲事。这句话,不管是当初还是现在,都是真真的,经得起琢磨。
所以才越是琢磨,越是心痛。
因为我知道,这句真话,其实代表了他对我的态度。我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个用来挡事不用负责的女子,这种觉悟,一开始便有。可渐渐的,却被他假意的用来迷惑众人的温柔给一并迷了双眼,居然以为,我在他心中,其实是特别的。
可惜,只是以为。
到头来,我于他,也不过是一个可抛可放的人,所以,老天为了嘲笑我的天真,让我一耳光揭开他的真面目。
但,我已经痛了,为何还要用梅弄的死,让我痛得如此剔骨…
痛得…如此难以忘怀。
舅舅陈嘉南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几天后的事情了。
几乎整个家的人都跑出去迎接他,我这个他回来的主要目的,成了那个最没事的人。
外公在饭桌子上说起舅舅在京城捐了官,建议让我过继给舅舅的时候,一桌子人全部喷了,却个个敢怒不敢言。
我知道,外公是真的很想让我与这个家再亲一点。柳家是个大家族,没人会愿意管我这个孤儿,但是陈家不同,娘亲是陈家的直系千金,外公捧在心上的宝贝。我入了陈家,他亦可以有理由代替为我张罗一切事务。望见老人那张希冀的脸,我不忍拒绝,只好点头。其实,是舅舅还是干爹,都是一样的。
舅舅向来疼我娘亲,这一见面,勾起了他对娘亲的思念,于是也很欣喜地答应了。
祠堂里,我与舅舅举行过继仪式,一家子人,没有几个是乐意的。
姨娘们觉得我这个外来人抢了她们的风头,表兄表姐们认为我抢了她们在外公心里的地位,其他亲戚们视我为隐患,随时可能会招来朝廷捉拿我的人。
舅舅与外公看我的眼神悠远,仿佛想从我身上看到别的什么人。
我知道,我与娘亲有七八分相似,他们这么疼爱我,或许不仅仅因为我是娘亲的女儿,更多的是我可以作为娘亲的替身存在着?
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好像哪里都不是我的容身之所。
于是没停留几日,我便辞行了。外公百般挽留,希望我能一直住下来,我推脱说铺子里还有客人在等着我,我应了人的。
我知道,从商之人,最看重的是诚信,我不能失信于人。
果然,听我此言,外公也不再挽留,只叮嘱我好好照顾自己,一有事情就知会他。
回到杭州时,天色阴沉,飘着江南特有的蒙蒙细雨,婉约细致,平白中添了一笔说不清的凄凉韵致。
或许,仅仅是因为我的心中凄凉?
撑着伞先去给碧萱分别报了个平安,回铺子时,远远的,两个身影从铺子的门口转身,走上大街朝我而来。
想来找我做生意的人?
带着这种好奇,与他们擦肩而过时,我特意地留意了一眼这两个人。原本是没有心情开铺子的,所以我也只是想看一眼,并没有多事去询问的意思。但这一眼过去,我心头忽然一震,跟着脚步一窒,踌躇了半天,才转身看向已渐渐远去的他们。
为首的衣着光鲜,锦帛暗绣,身姿笔直挺拔。后面的男子弓着身子为前面的男子撑着伞,神色恭敬,不时左右打望,吐息间俨然是一个高手。
于是,这一主一仆的关系可以确定了。
“这位公子?”我试探出声,为首的男子止步转过头来,棱角有致的脸颊上先是一怔,然后泛起极其儒雅一笑,笑容透着掩不住的气宇轩昂。
就因为他这一笑,原本带着凄清的细雨,忽然变得温柔多情起来。
我不禁柔声询问:“公子是想找这‘碧染夕尘’的掌柜么?”
为首的男子点点头。
“妾身便是。前些时候出了远门,实在抱歉得紧,公子可是在这里等候多时?”我撑着伞上前,立即见到那身后撑伞的男子拳头一握,整个身子蓄势待发,让我好奇面前这个男子的身份究竟是有多尊贵。
为首的公子摇摇头,温和道:“姑娘不必自责,在下也是刚到。”他叫我姑娘?现在整个杭州城都知道我早已经嫁人生女,他是外地人不知道,还是他像哥哥与梅铭那样,根本知道我没有嫁人?
雨,还在细致地飘着。
我推门,回首客气道:“外面下着雨,公子不嫌弃便进来吧,我们里面谈。”
原本以为他是来找我相物事的,却不想他的来意竟然是…
“在下只想问一句,姑娘可否出让这间房子?无论什么价钱,在下都可以接受。”
“这…”我一时语塞。房子是碧门给的,我无法自作主张。但我若说房子不是我的,他必会问起是谁的,我又该怎样回答?
“公子…为何想要这间屋子?”我反问,“这条街上,还有更好的空出来的房子。妾身还需这间铺子过活。”
“街对面还有更大的地界,我可以买下来送给姑娘你,姑娘的生意也不会因此受影响。但请姑娘将此地让出来。”他的语气很诚恳认真,不像是来找茬的。
我不由得认真打量着面前这个男子。他眉目清淡,透着悲悯。目光深邃,仿佛能视万物于眼下。气质虽然不凡,但他的身子微微前倾,姿态诚意之至。
他这个样子,令我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一个好友…再看他的眉眼,隐隐透着那个人的影子。
呃…应该不可能吧?除非我是受了打击,产生了幻觉…
“公子…”我踌躇着终于开口,“姓名可否告知?”其实我知道我是白问,若他真是那个人,便不可能透露真名。
他身后的男子抢先怒斥:“我家主子的名讳怎可随意告知你…”
话被为首的男子伸手截断,只听他道:“我的侍卫失礼还请姑娘恕罪。在下…姓李,名受益。”
“小受哥哥!”我一时激动不由得唤了声。受益受益…天底下除了他,还有谁敢称自己为受益?
半晌之后,见对方呆住,意识到自己失礼,假意咳了两声。
“冉夕尘…”那公子低喃,抬头望着我试探道:“果然是染夕?”
“小受哥哥日理万机,竟然还记得我。”我吃惊。他出生到现在,见过的形形□的女子该有多少啊,竟然还记得十年前的我!
“小受哥哥…”他追忆般一笑,“好怀念啊…染夕之后,再没有敢这么唤我了。”
“可别说,有次我唤你‘小受哥哥’被爹听到,还被他严厉斥责了一顿呢!”
“好脾气的柳大人…么?”他儒雅一笑。“他怎么斥责你的?
“爹说,不可这样无礼!随意唤殿下的小字!”想起那时的岁月,不禁觉得甜蜜美好。
认识他的时候,他仅仅是受益,宫里面一个说重要不重要地孩子。后来,他被封为太子,赐名“赵祯”,就舍了以前的名字“受益”,但天下人须得避嫌,不可与其重名。
他自己显然不知道这点,所以才敢堂而皇之报上自己的名字,好在多了个心,把姓改了。
否则“赵受益”三个字一出,恐怕遍地跪着百姓要对他“万岁万岁万万岁”了。
眼光一斜,站在赵祯身后的侍卫脸色极其难看,像是在隐忍什么不想发作出来。
【历史小知识】
宋仁宗赵祯,原名赵受益,宋真宗第六个孩子。历史上第六子当皇帝的不多,赵祯能当太子全仰仗于他前五个哥哥全部挂了。
至于为什么死亡率如此之高,排除开各种宫斗的可能,史学家推测与宋真宗嗜酒有关。不少文献记载了宋真宗的酒量与其常常与人牛饮的事迹,或许就是因此,无论儿女,大多都在很小夭折了。即便是赵祯这个幸存的孩子,之后的子女也大多夭折,最终没能为大宋朝留下一子半孙。
但此时就因为他的出生,大宋人民都松了口气——大宋朝有后了!
然而,就是这么备受瞩目的一个孩子,却并没有收到被捧在手里的待遇,缘由…想必大家前面也知道了,他的“母亲”刘娥并不是他的生母。
(四十七)竹马受益
“真好,染夕还活着。”赵祯喟叹道,“太后告诉我你已经死去的时候,我不相信。他们都告诉我你与逐影已经死了…幸好没有信。这些年时常还能梦见你,不过还是小时候的你…现在的你,已非池中之物了。”
“被小受哥哥这种望遍天下美人的人夸奖,深感荣幸!”
“这证明我当年的眼光是顶好的。”他的笑容温润如玉,声音亲切温暖人心。按理中,多年不见的好友相见应当是很激动的,他的模样却淡淡的,仿佛仅仅只是欣喜。
如果…忽略他紧握的微微颤抖的拳头的话…
小受哥哥…皇宫究竟约束你多少呢?喜怒不露声色,这样的岁月…
我一直记得,他幼时发烧,吵着要吃海鲜,刘太后严厉,不允。最后是三天之后,杨太妃实在看不下去了,才给他悄悄弄了些。
还有一次,是外邦进贡的一顶孔雀帽,他爱不释手,被刘太后看见,当着他的面烧毁,并严斥他不许花太多时间在这种玩意儿上。
作为太子,他原本该是要风得风之人。但作为皇室唯一继承人,他的童年过得一直压抑,几乎在刘太后的一手操控中,许多孩童的天性都早早失去了。
早年爹常常进宫为先皇诊病,与他谈论养身之道,我亦被他带着一起进宫,成了赵祯童年少有的玩伴。他经历的一切,我都只能站在他身边静静看着,不能为他说一句话。
或许是因为少有的能说话的玩伴,每次见面他便会抛开他平日一直的伪装,露出孩子心性,为我讲他近日所遇所闻,有时候还拿出好玩的物事送我。
直到有天,他对我爹说,日后要娶我做太子妃。
当时我不太懂,只知道爹笑了,没有多说什么,而先皇苍白地对我一笑,特别慈祥。
如果没有当年的那件谋反案,指不准,我真的会成为他的妻子。
他的妻子啊…他十三岁的时候娶了郭氏,也不知与郭皇后相处如何。
沉默了半晌,我回忆着我的,他忽然开口,声音有些不稳:“染夕,我真的…很开心能再见到你。”
“我也是。”我回以笑容。对他,是一种青梅竹马的友情,淡淡的,带着回忆,让人回味。
“那姑娘是打算让了么?”身后的侍卫冰冷的声音打断了我们叙旧。
“对了,”想起正事,我问道:“小受哥哥为何会到这里来?”他这样的身份,外出原本就危险,还只带了一个侍卫?
是他嫌这个天下治安太好?还是有野心的人太少?还是这个侍卫的功夫着实的高?
他顿了一下,才道:“我…染夕知道我母亲的事情了么?”
“母亲?”哪个?刘太后?还是他的养母杨太后…亦或者是…“李宸妃娘娘?”前段时间被八王爆出来的,他那一直不为人知的生母。
“嗯。”他点点头,“这是我母亲进宫前,曾经住过的宅子…所以我才想…”
原来是这样!
也可怜他了。一直不知道自己生母的存在,等知道的时候,生母已经去世一年了。
听闻他在朝堂上为了生母名分跟朝臣们一个个过招,才勉强稳住了生母“太后”的身份,但也仅此而已了…
子欲养而亲不待…上天对他总是那么残忍。
而此刻,他不远万里赶到杭州来,也不过是想保护生母曾经拥有之物。
我抬眼望着他。这个男子,气宇轩昂,目光流溢着淡淡的哀伤,仿佛在追怀,又仿佛在思念,令人心疼。
“我应你。”我下了决心,不管碧门那边怎样的为难,我都要将这间房子让给他。
“真的?”他眼里闪过一丝光亮,宛如黑夜中的白虹,照亮了这黑暗无光的世界。
“只是…”我语气一转,“我需要时间。”需要时间去跟碧萱等人交涉。
“没关系,我会停留几天,我等你。”
这样被一个人信任着,好像又回到了十年前,那个小小的少年在阳光下露出少有的灿烂笑容,对我小声说:“染夕,这是我们的秘密哦!不要告诉母后他们!”
美好的时光总是令人怀念。
出乎意料的是,萱姐那里异常的顺利,她只说这房子是荷姿转让给我的,已经成为我的所有物了,我要怎样处置它是我的自由。
我急着向赵祯报告这个好消息,正要转身离开,被她唤住。
“小染,我听说…八王回来了。向外公布说,棋师梅铭在路上…病逝了。”碧萱的声音带着试探与怯意,仿佛生怕我产生情绪一样。
“哦…是吗?”我只说了这么一句,便离去了。
也是,那张人皮面具既然已经毁于我的指甲下,他便再没有理由混下去。八王这么向外公布,想必没有对他做什么,仅仅只是息事宁人。
但,在那之后那么久,我却再没有见过他一次。或许是命运不让我们再见,亦或者,仅仅是他不愿再见。
怎样都好,我只知道,这么拖下去不是解决办法,我必须要面对一次。
所以,在将房契交给赵祯的时候,我提了一个要求——让他带我一程。
“上京?”他愣了下,“有什么特别的事么?”
“嗯,”我点点头,“有个朋友,想当面问她点事情。”我必须要当面找碧真问清楚,那张面皮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果…如果有缘能够遇见那位姓唐的御史,有些心结,或者也能打开了。
赵祯没有再问什么,直接应了我。
对于我的离去,街坊们也不好说什么,想必大家都已经听说梅铭“病逝”的噩耗,又从我这里知道了我女儿同样“病逝”的消息。一时间,大家都为我叹一声命苦。合作的几个老板听了也只是说了句惋惜,说我是个很好的合作伙伴。
没有一个人挽留我。也是,这个地方,对我来说伤心得不能再伤心了,所以大家才这么心照不宣地让我走。
我将铺子的招牌取了下来,开始收拾行李。
收拾着,一块碧绿的东西从衣服里面掉了出来。
我身子一震。
梅铭当初在王府硬塞给我作抵押的玉佩,我竟一直留着?
我躬身将它捡起来,转身对着窗户举手,挣扎着半天都抛不出去。
心里说服着自己,这玉是人家给我作抵押的,万一真的很珍贵,我这一扔了去哪里赔给他一块一模一样的?到时候岂不是欠了他跟他这一辈子都要不眠不休了?
还是…找时间还回去吧。
但是,带着它,指不准什么时候又让自己看见,徒然伤情。
于是我就在院子里那棵我平日用来乘凉的树下刨了个坑,埋了。
就好像…将过去的,与梅铭的种种,都埋起来了。
做完这一切,我走出院子,回望了一眼。
这个地方,留下了欢笑和忧伤,还有爱恋。房子已经送出去,所有的一切,也都放下了吧。
在这里住了这么大半年,最后带走的,竟然只有赚回的一些小利润。
这个世界,还是银子可靠啊…
走到半路还未出城,一辆马车拦住了我们马车的去路。
掀开帘子,八王威严的脸就在不远处。
他见着我原本想开口,眼光扫到坐在我身旁的赵祯后,神色巨变,连忙一拂袍衩作下跪状。
“八叔何必多礼?”赵祯一句话,制止了他的举动,暗示他不要暴露他的身份。
八王半弯的膝盖一停,直起来,叹惋:“本想挽留的,既然染夕你是跟着他走的,本王亦不好说什么了。只是…”他凑近了,低声对我道:“无论做什么,莫让自己后悔。梅铭的事…本王很抱歉,那个混蛋若真的让你曾动心过,本王此次上京绑也会将他绑来见你的。”
“不用了。”我笑着摇摇头。
“那本王也不多说什么了,只想提醒一句‘记住嘉如的话’。”末了他直起身子,对着我与赵祯暧昧一笑,“日后宫里见。”
马车开始缓缓动了,我呆愣着没有回神。
记住嘉如的话…
娘亲说了很多话,我要记住什么?
八王说,无论做什么,莫让自己后悔。
等等…
难道他在暗示娘亲说过的“此生绝不入帝王家!”这句?
呃…我不是跟着赵祯进宫好不好。
“染夕,”身旁的赵祯淡淡的声音将我拉回神,“我听他们说…你已经嫁人生子了?”语气带着不可察觉的…惋惜与怅然?
“…”我是该顺着民意告诉他梅铭的事,还是告诉他真话?
对着这个交心的朋友,我终究无法撒谎,“成亲…是假的。”见他眸子里跃起一抹光亮,我继续道:“但生过孩子却是真的。”
他一时错愕,“没嫁人却生孩子…这怎…原来…怪不得…”他一人在那里自言自语了半天,才问我:“孩子的父亲是谁?”
这才是我最头痛的问题好不好?!
我惨淡一笑:“我女儿刚死不久,伤口还未复原。请小受哥哥不要问了…”
他立即不问,小心翼翼看了我眼,眼神愧疚。
经历了朝廷那么多黑暗,他依旧善良,难能可贵。
气氛不对,我将话题一转:“小受哥哥,我向你打听个人。”
“你说。”
“一位…姓唐的御史。”
【历史小知识】
刘娥对宋仁宗特别严格,历史上有记载的。也因此,传言宋仁宗小时候不言苟笑,不像一般孩子那般活蹦乱跳,做什么事都会看自己“母亲”一眼才敢做。从而导致了日后优柔寡断的性格。
关于杨太妃,曾经的杨婕妤,后来的杨太后,比刘娥小十六岁。宋仁宗出世那会儿,刘娥已经比较老了,没有那个心力去养他,就交给了姐妹杨婕妤去养。某种意义上来说,杨婕妤更像是宋仁宗的娘。先帝死后,刘娥成了太后,杨婕妤便成了太妃直至刘娥死后,成为了杨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