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姿跟她对视一眼,眼睛里流溢着赞同的光,然后回头问碧蜓:“你给说说,怎么个好法?”
“就是…很好很好。”碧蜓小丫头望天,半天形容不出,举例道:“他看姐姐很瘦吃不了多少东西,特意买鱼给姐姐熬鱼汤,还让我每天记得端给姐姐喝!十分细心体贴哦!”
荷姿讽刺瞟了我眼,咂嘴:“啧啧,想不到让石头变成璞玉,一碗鱼汤就搞定了。神奇的鱼汤!这鱼死得其所!”
我冷汗直冒,很明显碧蜓丫头光捡好的说。要是她知道梅铭是当日那个撞我的小偷,不知作何感想?
碧真却来了兴趣,“我倒想见见这块璞玉了。染,他叫什么名字?我什么时候试着去勾勾魂,没被勾走就算他过了。”
“…”碧真,你想帮我的心我领了,但是你…真的不用对你的同行使美人计啊…“梅…梅铭。”
“梅铭?”碧真身子一震,半晌才僵硬一笑:“当大侠的都喜欢叫无名,他却来个‘没名’。”
荷姿打量了一眼我的肚子,问:“他决定做你孩子的爹了么?”
“呃…似乎…大概是吧…”听梅铭的语气,应该就是那个意思吧。
“瞧瞧,”碧真极不满意地摇头,“这男人就是这样,关键的地方就给你模棱两可,你听了他的好话,哪里还想得到这么多?”
“…”梅铭公子,你确定你在遇见我之前,没有吃京城“荷花池”的霸王餐被老鸨轰出来,没有顺走姿美人的钱袋被她当场抓住么?
荷姿轻哼,不以为然下结论道:“所以说,才相处一个半月,能了解个什么,对方什么人什么企图都没弄清楚,他对你好点,你就把自己给卖了。愚昧!”
“…”知道她们是为了我好,才三言两语摧残我小小的幸福,但是,我的心灵也饱受摧残了。
大概是收到了我哀怨的目光,碧真搭上荷姿的手,示意她别说了,然后对我道:“算日子,孩子快足月了吧?”
我点点头,温柔地摸摸小腹,“八个半月了。”再过大半个月,就要经历女子人生中最难熬的那一关了,想想就觉得痛,但转念又想到这个大半年与我朝夕相处的小生命将钻出来见我,就忍不住激动。
“既然来了,就留在碧门等孩子出世之后再走吧。”碧真建议道,“毕竟碧门安全,而且有辛夷在这里。”
妙手回春的碧辛医女辛夷若是听见自己在碧真口中跟稳婆一样的地位,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不,”我摇头婉拒,“我要回去。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我怕他找不到我。”答应了梅铭,在他回来的时候,要抱着宝宝健康地回答他。
“这么喜欢了?”碧真无奈道,“才一个半月而已啊。”
“我以为,”我注视着碧真,淡淡辩解:“爱不爱一个人,就一瞬间的事。”就暖心一瞬间,便可倾心,其余的时间,都只是在认清自己心里的感觉罢了。
本以为荷姿会插嘴风凉我那么短时间就说“爱”字很蠢,没想到她却彻底哑火,张了张嘴,一双清眸虽对着我,眼神却涣散飘零。清风乍起,她整个人在月光下如月光般清冷难以琢磨。
我们三人都惊异于她的呆愣,只见她垂下眸子,平静起身,拍拍衣衫摆摆手:“睡觉去了。”留我们三人在原地半天没回过味来。
喝了三天碧辛特别配置的安胎药,才动身回去。与上次初到杭州时的心情截然不同,此时的杭州,虽还未在春风中完全醒过来,却蕴含着一股温暖,好像家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我也有了牵挂了吧。
踏进铺子后院,一切似乎如离开时一样,却又有了细微的不同。
哪里不一样…
我皱眉,身边的碧蜓接了我手上的包裹,道:“姐姐你先坐会儿,我去把东西放下。”
“顺便去给萱姐报个平安。”我吩咐道。
碧蜓一走,很安静…
整个院子里,少了碧蜓,少了存在了一个半月的那个人,瞬时安静到寂寞,就连枝上鸦雀之声也没有了…
嗯?!
我立马察觉到不对,右手往腰间一摸,握紧了匕首,向后一挥,“哗”地挡住身后刺过来的剑势,剑锋偏走,从我鼻尖前三寸插过。
我急急后避,院子四周瞬间飞出两个身影,与之前这个一起,蒙面的三人将我团团围住!
慌乱的心在最短时间内强制镇定下来,我紧握手中的匕首,与这三人周旋,尽量不背对任何一个。
没有问他们目的是什么,何人派来,因为我知道问了也是白问,唯一能做的就是握紧手中匕首,自卫!
上一次动手,是在黄家的柴房,那时候我可以在一瞬间解决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乞丐。如今的对方显然是训练有致的杀手,若是我全盛时候,勉力一搏,可能有三成胜算,但现在…
不带这么欺负孕妇的!!
我后悔了,不该让小丫头离开我的。荷姿说得对,冰莲被杀,对方瞄准的,或许是碧门的我们。
若无五成把握,我绝不会战!拖得一时,待到碧蜓归来…不,小丫头轻功虽然好,打斗也不顶事,反而拖累了她跟我一起受罪。
想我怀上这个孩子开始,几次遇上绝路,都是梅铭挺身而出,此时的他,却在山高水远千里之外…
真的,是绝路了么…
我还没有感慨完,先前持剑那人低喝一声,先朝我刺来,慢他一刻,紧接而来的另二人手上的剑也接踵而来,一左一右封住了我的退路。
我双臂一展,身子往后一仰,整个后背与地面平行,如果在平日,我一定能躲过那剑锋,但此刻,那高隆的小腹却明显高出了身子许多,一下子就成了目标!
宝宝!
我死死一睡,左手撑地,尽可能将身子放低。
“哗——”小腹的布料划碎,皮肉无损,我暗舒了口气,左手一着力,身子向左一侧,右脚向左面那人一扫,力图攻其下盘!
娘的!这动作让一个孕妇来做简直就是要命!
那人向后一跳,露出一个空洞,我连忙向前一步,躲过身后两人的来势,彻底退出包围圈。
小腹微微抽痛,宝宝也在抗议他娘亲我折腾他,紧急之下暗暗调息,希冀他平安。
这三人中,明显其中一人武艺高过另外两人,是否可以利用这能力参差不齐的缺点来破解?
然而,就在我一边堤防面前三人,一边调息运气之时,身后的危险逼来!
后心被人一掌拍下,我只觉得五脏六腑一震,身子抱着小腹向前跌去!
喉头一甜,血…鼻子与口中鲜血涌出,眼前视线顿时模糊不清,但最最让我恐惧的,却是小腹剧烈的疼痛。
我死咬着嘴唇爬起转身,险险避过身后那人紧接而来的一脚,半跪在地上,死盯着面前四个人。
原来是三明一暗,真正的杀手啊…
那暗杀之人蒙着面,身形娇小,身段柔美,步履无声无息,眉眼之间看我的神情,却是刮骨剃肉的痛恨!
全身酸痛无力,□有热流流出。我霎时暗叫不好,眼角的视野紧紧注视着后门。
蜻蜓…蜻蜓…
就在我千盼万等之时,碧蜓走后没有锁的后门…忽然打开。
“冉妹子,你给看看我这裙子该配什么…啊!!”张秀水闯门之后一声尖叫将众杀手的视线吸引过去。
秀水姐,快逃!
喉头被血块堵住,我已经没有力气吼出来了,唯一的希望便是她快快跑到街上去报信。
张秀水没有辜负我的期望,拔腿调头就跑,还边跑边吼:“来人啊!杀人了!杀人了!”
一名杀手在暗杀人的眼神指使下快步朝张秀水追去。
已经来不及了…我嘴角勾起一抹笑容,知道事情有了转机。
张秀水的大嗓门,隔着三条街都能听见,他追不回来的!
心里燃起的希望支撑着我直起身子,握着匕首护在胸前,暗里拼命地调息。
群众的脚步声靠过来,隐有“冉夫人再等等,我们来了!”之类的说话声。
我该庆幸,我在杭州混得总还算可亲可爱么…
我面上死命地淡定,小腹却越来越痛,那种痛到仿佛要有东西分离身体的痛,痛到意识越渐模糊,只听暗杀人低沉道:“走!”
是个女人的声音。
杀手们立刻闪人,瞬时消失得无影踪。
同时,后门被踢开,只见七八个人拿铲的,拿铁锹的,拿菜刀的邻居冲进来,张秀水抢先冲到我跟前,扶住我焦急问道:“冉妹子,你怎么样…啊!”她又尖叫了一声,“好多血!”
先前一直警备着不敢分神,我这才低头一瞧,只见原本碧色的裙摆上此时被鲜血浸染。
“秀水姐,”我咬牙痛苦低喝:“快找稳婆!”
(四十二)旧事徘徊
痛…
漫无边际的痛…
无法摆脱的痛…
偏偏这种痛里还夹杂着嘈杂而令人烦躁的人声——
“夫人,使力啊!看见孩子的头了!”苍老而陌生的妇女声,应该是稳婆。
“呜呜…姐姐对不起,蜻蜓应该快快飞回来的!”碧蜓小丫头的抽泣声。此时我更想说,蜻蜓啊,你飞得再快也赶不回来的,即使赶回来也没有用…姐姐真的没怪你,可是,能请你停止你的梨花带雨了么…
“当时啊,冉妹子就躺在那地上,满身都是血哟,还有四个蒙面黑衣人围着,那场面啧啧…”这是第一目击人张秀水正在聒噪地不知向什么人炫耀她的丰功伟绩。
“夫人,用力!”稳婆还是万年不变地那句话。
谁说我没用力,我很用力了好不好…好痛…呜…这辈子没这么痛过…却不能昏过去,死撑着这口气,痛过就好了!
拳头握紧,用力…用力!
“啊!”我大呼一声,“尘…啊!”
“出来了出来了!”稳婆一拉,一团东西就从我身体里面流了出来,身子一轻,疼痛随着那声婴儿的啼叫减弱。
“恭喜夫人,孩子哭声很响亮,一定很健康!”稳婆万年不变的台词,我知道,这是索要红包的意味。但是,我更想知道的是…
“姐姐,是个女孩子哦!”小丫头碧蜓惊喜的声音终于回答了我心中的疑问,让我心头一块石头落地。
女儿啊…太好了。
梅铭,你说得对,我的孩子,自然得听我的。
哥哥,你有侄女了…
姿姐,不用劳烦你塞进去让我重生了…
最后…我睁着重重的眼皮瞟了一眼那张红通通皱巴巴的小脸,欣慰一笑,疲倦地睡了过去。
再次睁开眼,却是一片青山绿水,一只小手拉着我在山林中走着,头越来越昏沉,浑身难受痛苦,面前的路却越来越模糊。
“染夕,不要睡!”就在我倒下那一刻,身前的身影扶住我。我抬头,看见十三岁模样的哥哥眉清目秀,神情疲倦而担忧。
这一幕,似曾相识,我顿时迷失了。
我,究竟是在哪里?
“来,哥哥背你。”哥哥将我扛上他瘦弱的肩膀,一步一步颤微地向前走。
“饿…哥哥,我好饿好冷。”我趴在哥哥背上难受呜咽,“我想娘亲的银耳汤,我想娘亲做的小棉袄,还有爹爹…”
“还有,染夕再也不怕喝药了,染夕一定会好起来的…”我昏昏沉沉地呢喃。
“染夕…”哥哥轻叹,半晌无法回答我。
其实我知道,哪怕我只有九岁,我也知道,爹和娘再也回不来了。如果不是与爹娘交好的张大人提前遣人将我们送走,我们也会被抓回去一起死。
可是,官兵追来了,张大人的手下应付官兵,与我们走散了。我们,也无法回去了。
“染夕,再忍忍,前面就快到了。”哥哥轻柔地声音越来越遥远。
有冰凉的东西敷上了额头,耳边响起了碧蜓小丫头与荷姿模糊的声音,我一睁眼,却看见十三岁的哥哥一脸担忧地抱我坐在泉水旁。
“哥哥脏了。”我虚弱的指着他染尘的脸,微笑。
哥哥用袖子擦了擦,回过头来对我笑,灿若冬日的暖阳。我这才发现他的衣袖被撕破,不由得皱眉,额头的东西滑下,恰好是与哥哥的外衫一样的布料。
哥哥好洁,永远都穿着干净整洁的衣服,但现在…
鼻子一酸,泪水就跟着流下。哥哥手忙脚乱地擦着我的眼泪,安慰:“不要哭染夕,没事的,你的病会好的。”
不会好的…之前因为这场病,即便是身为御医的爹,也诊了三个月,才慢慢好转,可现在,我只想吃饱…
“染夕,给。”哥哥递过来一个果子,“我吃过了,很好吃的。”
我点了点头,挂着泪痕,张嘴就是一大口。
很酸,却又很甜。
还有很多路要走…
“染,喝药了。”隐约听见碧辛医女的声音,竟让我分不清到底是幼时的坎坷回忆,还是现实。我依言张嘴,苦药入口,让我呛了几口,鼻子眼睛扭作一团。
睁眼,却还是十三岁的哥哥的脸,但,场景已变,我睡在一张床上,入鼻是一股药味。
一个三十多岁胭脂抹得极厚的女人叉着腰看了我一眼,然后转眼看着哥哥,风情一笑:“你妹妹醒了。那你答应我的事,可得兑现了。”
哥哥转过身,身姿瘦弱,却将我挡得严严实实的。“我有一个要求。”
“还有要求?”那女人挑眉,最终妥协,“你是不是想让我好好安置你妹妹?”
哥哥点头。
“我应你。”女人的嘴角扬起一丝胜利的笑容。
我茫然不知所错地看着他俩,哥哥转身,依旧笑若春风,“染夕,乖乖就在这里哦,好好养病,哥哥不在,要好好照顾自己。”
不在?!我连忙抓住他的衣袖,急切问:“哥哥要去哪里?不要染夕了?”
哥哥摇头,张开双臂拥住我,“哥哥会保护你的。染夕。”然后回头对那花枝招展的女人道:“我们走吧。”
不要去…我想下床,却乏力动弹不得,我想大喊挽留他,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哥哥的背影越来越远,直至不见。
“不要去…”我忽然睁开眼睛,头顶的床帐简单素雅,俨然就是我铺子里面的床。
“去哪里?”荷姿叉腰挑眉,“我们听说你出事,马不停蹄赶过来,在这里忙得不可开交,看来你只是做了几场噩梦而已…”
小丫头欢喜地扑上来,抓着我的手道:“姐姐,你终于醒了!你都睡了半个月了!辛夷姐姐说你若是再继续睡下去…”
我眼光一斜,果然见过了默默在捣药的辛夷,她眼波柔和地看着我,递过来一个安心的眼神,我亦投过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碧辛医女辛夷与我的交情建立在同甘共苦之上——当年同为荷阁成员,少不了受荷姿这个阁主的摧残。辛夷极少出诊,大多时候都留在碧门研制她的药。她也是我认识的唯一一个放弃报仇提前归还了碧门碎玉之后,还能被碧门留下的,可见其医术卓绝,连碧门都不免破例挽留她。
扫完屋子里的人,心里觉得莫名的空落,马上意识到什么,我开口紧张道:“宝宝呢?”声音极其沙哑,几近气息。
“在这里。”碧真抱着一个棉被包从屋外走进来,“刚刚就抱她出去晒晒太阳。这孩子也命苦得紧,出生了半个月还没跟娘亲亲近过。”
我愧疚低头,撑起身子,张开手,“我抱抱。”
宝宝入怀,我安心了。怀中的小女孩被包裹在棉被里,只露出个头,紧闭着双眼,小鼻子小嘴巴,长得不太像我,估计像爹…
“怎么长得不像?”我脱口而出,抱怨道。
荷姿一愣,失笑道:“哪里不像?”
“哪里都不像…”我摇头叹息,“她从我肚子里面出来那会儿,整张脸皱巴巴红通通的,跟这会儿不像了。”
“婴儿出生都这样,”辛夷淡淡道,“过段时间就会长开。你会觉得不像只是因为你这娘亲太不尽责,没有眼见她一天天的变化而已。”
我心虚地望天,“五官也不像我,人家明明生得那么辛苦…”委屈,为什么长得不像我。要是长得像她父亲,万一她父亲长得很丑,那不是很吃亏?
荷姿、碧真与辛夷同时投过来一个眼神:“她是你女儿,你还嫌弃…”
“姐姐,宝宝脖子上有颗红痣,好漂亮哦!”碧蜓拨开小棉被指给我看。
果然有颗很大的红痣。
“顺便说一句。”荷姿靠着窗台,逆着光话家常一样的语气道:“名字给你取好了。”
没想到我这个娘亲不仅没抱我女儿一下,没喂一口奶,连女儿的名字都是别人给取的,这什么世道!
我幽怨地抬头望着她,极不情愿问道:“叫什么?”
“梅弄,犬梅花三弄’之意。”碧真答道。“小名弄儿。”
我一听腾出一只手大拍床板,激动道:“我的女儿为什么要姓梅?!”
荷姿斜了我眼,鄙夷道:“你不是已经决定嫁给姓梅的,还不决定让他当孩子的爹了?难不成以后你拉着你女儿跟你家相公站一起,然后给人家说,这是我女儿,叫柳某某?”
话虽这么说…
关键是我还没答应梅铭,就把名字给女儿先定了,有点喧宾夺主的感觉啊…
“好了。”辛夷放下药罐,起身将手放在荷姿肩头,“染醒了就好了。她断了三根肋骨,又内伤在身,不宜多动。现在让她静养,尽快把身子养回来。”
碧真闻言,过来抱起我女儿,安抚道:“你女儿我们暂时帮你照看着,你安心养着。”
一行人出去后,房内顿时安静。
我闭眼,却再也见不到了十三岁的哥哥。
也是,自那之后,再见他,哥哥已经是二十岁的“云天”头牌“宵露”了。
而那一次,哥哥不会不知道这一去日后将面对什么,可是,却因为我的病,他不得不将自己陷进去,以换取我的诊疗费。
因为我们都清楚,我的病,拖不得了。
而那个浓妆女人,没有兑现她的诺言,我的病还未好,就被卖去了杭州的一家不温不火的青楼。
我真应该感谢那场病,使得我瘦如柴骨,面色蜡黄皮肤苍白,仿佛随时都会变成尸体,于是被低价买进的我被分进了最底层干活,成天灰头土脸,足足让老/鸨有大半年不想将目光在我身上多停留一刻,因祸得福,我也没有像其他被卖进来的年轻女子那样被训练成风尘女子。
直到大半年后,我因多管闲事,善良地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想将一个窝头递给一个被处罚三天不给食物的妓/女,结果遭人发现,被吊在柴房鞭挞,惨叫声引来了路过的碧萱,才得以遇见人生的转机。
而今,那段一直不愿再次回忆的往事自动浮现在脑海,我却感觉,不那么痛了。
(四十三)梅弄出事
最近京师不平,碧真没有逗留两日就赶快快马回程,“荷花池”还有诸多事务等着她。
碧辛留下一堆药继续回去研究她的灵药,而荷姿也在我伤好得七上八下之后,拍拍屁股走人,顺便拉走了我的小丫头碧蜓。
“姐姐…”碧蜓泪巴巴地舍不得离开我,眼睛忽闪忽闪地想让我开口将她留下。
我未能满足她的心愿。“你姿姐姐这么做必然有道理。你也不好了,来碧阁也没有学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姐姐我伤已经好了,能够自己保护自己了。”
碧蜓拗不过我,只得乖乖随荷姿走。
原本热热闹闹一屋子女人一走,顿时冷清了不少,只余我与我女儿大眼瞪小眼看着彼此。
还好,还有她在。
无论如何,她也是我的血亲,哪怕自我醒来这一个多月以来,我并未与她建立过于深厚的感情,因为父不详的缘故,始终无法将她疼到心里,但好歹也是我身上掉下的一块肉,我不疼谁疼?
抱了梅弄出门,呼吸了口外面的新鲜空气,看街上人来人往,熟识的人无不上来关心一句,或者道一声喜,再或者夸一声梅弄。
幸运的是,八王虽然不在,管初雪和三公子都没有来找我的麻烦。
而我,这一上街,也知道了不少近来的大事。
最为紧要的,便是从前垂帘听政,只手遮天的刘太后归天了,死在三月的最后一天。据说京城那几天阴天沉沉,刘太后忽然穿起皇帝冕袍来,弥留之际指着自己身上的衣服,结果大臣说娘娘这是在说自己身上衣服不合礼数,硬是给人家换了太后的宫服。
可以想象,这个女人,临死,也没有死安心。
太后一归天,这大大小小的人脉,靠山,权利流动混杂在一起,京师估计得乱一阵子了。
而梅铭,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了。
我坐在后院里藤椅上,戳戳怀里梅弄嫩嘟嘟的脸颊,哄道:“弄儿,日后有个男子会跟娘住在一起,你看见他,记得对他笑哦!”讨了梅铭的欢心,对她也是好的。
梅弄依旧一脸茫然,张舞着小手想来抓我的手指,我又戳了她一记,小梅弄眉头一皱,表示不满。
这孩子,真的很少哭。
都说好哭的孩子健康,也是喜爱父母想对父母撒娇的征兆,可是这孩子,出生的时候哭得那么洪亮,我醒来之后却鲜少听到她哭。起先我以为是荷姿她们怕打扰到我,大多时候不让我听到孩子的哭声,但这几天我自己接受过来羊,发现这孩子除了饿了,尿布脏了会“哇哇”叫几声,可不会掉眼泪。
这孩子,该不会是不喜欢我这个娘亲吧?
我心有余悸地看了她眼,望天,总觉得我是在自己吓自己。
一开始为这个孩子手忙脚乱,邻居陈夫人与许大娘都来帮忙,教了我不少婴儿的事,慢慢的,我也上手了。
因为她不吵闹,大部分时间都很安静,我便将她放在卧房摇篮里,隔段时间再去瞧她眼,然后自己忙自己的。
可是,当我下午再去瞧她之时,我愣了,顿时恍如五雷轰顶,慌了神。
摇篮,空空如也。
她会去哪里?她还只是个两个月多的孩子,连翻身都困难,都去哪里?
谁?谁抱走了她?
我恐慌地摔开门,在后院里面四处张望。
去哪里了?梅弄…
“弄儿…”我不禁出声呼唤。
无果,回应我的,只有地上飘飞的纸条。
捡起,白纸上秀美的字迹:你女儿在我手里,想见她就来山上草堂。
山上只有一座草堂,那是八王去年赐给梅铭的,后来梅铭搬至我这里,那草堂也被空置了下来。
我将纸条一抛,脚步却不自觉地加快朝草堂奔去。
是我的错,我太大意了!明知道有人要杀我,我却放任我女儿处在危险之中!
关心则乱,明知道这是个陷阱,我还是一脚踏了进去。
是谁?到底是谁抱走了她?!
当我慌乱地出现在草堂时,面前出现的人让我大吃一惊!
是她?!
为什么是她?
流放的日子想必让她吃尽了苦头,她的脸清瘦了许多,面容憔悴,神情颓废绝望,再无法与昔日黄家那富贵如牡丹花,母以子贵的女子相提并论。
是的,孟青竹站在不远处,抱着用小棉被裹着的梅弄,神情空洞地望着我。
我铺子的大门锁得好好的,她几时有了飞檐走壁的功夫?我只听荷姿说她用烧红的木棍敲晕了看守的侍卫,逃了出来,这半年,她又过了怎样的生活,会令她生出这等神情?
镇定下来!她既然抱走我女儿,必然是有条件可讲。我从容问道:“这位夫人,你为何抱走小女?”她认识的只是杨青玉,不因与我结仇。
“装什么装,”孟青竹冷冷地一笑,“你杨青玉能够改头换面,嫁人生子,就不觉得羞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