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弟,就是顾重安唯一的儿子,迩言院中的顾道征。
一听顾琰这么说,傅氏就有些急,她嗔了一眼顾琰说道:“阿璧。你在说什么呢?三少爷的事情,自有你父亲作主。”
傅氏对苏氏、金氏两个妾室,并没有太多想法,不待见是一定的,却不会故意加害,大家相安无事就最好了。可是阿璧要将三少爷送进书院,惹这些事做什么?
傅氏不懂何为潜德更化,不太懂书院情况。她想着书院都没有筹建好,又是民间的,肯定比不上官学。以金姨娘那个泼辣的性子。若真将顾道征送去书院,她少不得要来叠章院闹一番。
她也担心,顾重安会认为阿璧心量窄小,容不下庶弟庶妹。
为何不将三弟送进书院就读呢?顾重安默念着这句话,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换上了一副沉思。
他没有震怒。没有质问顾琰,没有说“将他送进书什么叵测居心”“是不是容不下庶弟”这样的混帐话。在他看来。顾琰太懂事了,懂事得与她这个年龄不符。在对待庶弟庶妹们的态度,也和京兆贵女行事不符。
嫡庶之争?嫡即是嫡,庶就是庶,有什么好争的?不管是嫡还是庶,各人自有命途。——这是顾重安一向的看法,他认为以顾琰的心性,不会容不下庶弟庶妹,那么她这么说是为了什么呢?
既亲自筹建书院…这是个前提,顾重安顿时想明白了什么,无比惊愕地看着顾琰。不会吧,阿璧竟想到了这一层?
不想,顾琰却真是点了点头,表示她就是那么想的,她说道:“父亲,三弟到了出府求学的年龄,他的情况并不适合官学。再说,云山书院有孟老先生为山长,又有父亲,那肯定是好的。”
当顾琰得知书院山长是孟圭堂,并且长隐公子也在其中用力时,她就有了这个想法。这两个人都是的大定贤才,他们创立的书院,怎么会差?顾道征有哑疾,就算去了官学,就算他机灵聪敏,又怎么与官学那些权贵子弟往来?
而且,她还有一点没有说。云山书院现正筹建,彷如暗室幽光,世人并不知道,就谈不上认可。顾道征若进了云山书院,就表明了顾家对云山书院的推崇,因为推崇,所以将子弟送入其中。这个做法,是对书院的最大肯定和传扬。——要知道,顾家子嗣单薄,就算顾道征有哑疾,也是顾重安唯一的儿子!
不管怎么说,云山书院是最适合顾道征的,就算书院现在声名不显,它将来必会大兴,顾道征去云山书院,是最好的选择。
“阿璧,这个想法甚好!甚好!为父一时没有想到这一点,这事早就当说的了!哈哈,我顾重安有女不凡,甚喜,甚喜!”顾重安“哈哈”大笑着说道。
显然,顾琰所说的那些,他都是认同的,这是顾道征最好的选择,也是顾重安对书院的一大贡献。
顾琰脸上也带笑,打算为此事再加一点点火,撒娇地说道:“父亲,既如此,您休沐的时候,就带着三弟去云山书院看看吧。三弟极少出门,这样也挺好的。”
顾道征亲眼见到了云山书院的筹建,才会深刻知道,有那么一群人,为了明教化、传斯文而那么努力,筚路蓝缕、以启山林,这样的艰苦与奋斗,又怎么会不使人心中有感呢?
顾道征只是哑疾而已,又不是眼盲心傻,他定会看得到这些。——这是顾琰对顾道征的最大善意。
当时,她借迩言院将连氏送进了礼佛堂,顾道征的大丫鬟素缘被毒杀,如今书院这些,就当是她对迩言院的回报。
顾重安和傅氏都不知道迩言院事件,便都没有想到这些。顾重安对顾琰又赞肯了一番,才出了叠章院,然后去了迩言院。
很快,就有仆人来叠章院报,道大老爷将三少爷带出门去了,去哪,自是京兆东郊云山。
傅氏听到仆人的汇报后,怔怔看着出落得越发好看的顾琰,长叹了一声道:“阿璧,你做得太多了…”
做得太多了,别人也不会感激,何苦来着?
顾重安带着顾道征外出,并且为他配了一名小厮,专司陪他外出之事,这开始是令顾珺惊喜万分的,后来便不是如此了。
当顾珺花了大钱打听到这是顾琰的建议,又知道顾道征去的是云山之后,她的脸色就立刻沉了下来。
她越是深想,脸色就越是难看,最后终于忍不住冲到了尺璧院,她的丫鬟碧云根本就阻止不了她。
“顾琰,我们一向安分,从未与你作对,你竟然将三弟送进云山书院,要害他前程,你好毒的心!”顾珺冲到顾琰跟前,眼里的怒火似乎就要喷出来。
她死死咬住嘴唇,双手握成了拳,一副要找顾琰算账的样子。
“顾珺,什么你们我们,不都是大房?是谁告诉你我要害他前程?”顾琰淡淡地说道,眼神幽深地盯着顾珺看,却没有恼怒。
顾珺就是这样一副脾气,尤其是事关顾道征的时候,她的脾气就来得更快。
顾道征有口疾,多少会惹人口舌,尤其是连氏没有礼佛堂之前,顾家下人那些难听的话就会传到顾珺的耳中。每次听到这些,顾珺就像一只被刺了的猫一样,全身的毛爪都会竖起来,会将那些下人狠狠惩治一番。
她的火爆脾气就是这么养成的。以前顾琰不明白,顾珺为什么总是像点燃的鞭炮一样,见到人就撩火。后来便明白了,所以顾琰并不计较顾珺的怒火,反而平静地解释说道。
“难道不是?谁都知道书院现在连建都没有建好!你是不想让他去官学,怕他会妨碍你,是不是?!”顾琰仍是怒气冲冲,脸颊和双眼像烧着一样。
这令得她脸色嫣红,双眼灼灼,看起来和平时很不一样,像一团火那样热烈,让人移不开目光。
真漂亮!顾琰在心里这样赞叹道。但是这团火是朝她烧过来,她的赞叹就不能持续太久了。
顾琰沉下了脸,不悦地说道:“顾珺,你来尺璧院撒野之前,最好先去问问父亲,书院到底是什么!最好想一想,以三弟的情况,官学能不能待下去!”
顾珺对三弟的确爱护,但是这智商这脾气…让顾琰有些受不了。
顾琰这些话,像清水一样淋熄了顾珺的怒火。她看着顾琰平淡的神色,再听听这些话,明白自己似乎错漏了些什么。
更主要的是,她记得了这是在尺璧院,就算要做些什么,也不可能。
想及此,顾珺狠狠地剜了顾琰一眼:“我一定会找父亲问清楚的,但我告诉你,就算你是嫡姐,我也绝对不会让你伤害三弟!”
顾琰看着火一样的顾珺,忽而有些羡慕顾道征,被这样的姐姐护着,是很幸福的吧。
随即,她就笑了起来,她想起了傅氏肚子里的孩子。不管是弟弟还是妹妹,她都会像顾珺一样,守护着一母同胞的手足至亲。L
☆、第090 有胖子
顾珺后来去找了顾重安,应是顾重庭为了她解释了一番,此后她见到顾琰,总是讪讪却又异常恭敬地上前唤道:“长姐。”
看来,她是知道云山书院是最合适顾道征的了。
顾重安将顾道征送进云山书院一事,得到了顾霑的首肯。当这一事在京兆官员传开的时候,还是起了一点点涟漪。
原本,京兆官员对创立书院并不看好,但是书院定名了,山长为第一儒孟圭堂,学田乃沈家和安国公府所捐,匾额为崇德帝御赐,藏书多为各地贤才捐赠,隐逸贤才似乎正从四面八方赶来云山。
这样的变化,让京兆官员们不得不看好,并且迅速作出了反应。在顾重安表示将顾道征送去之后,侍御史房莘也将自己的小孙子房彝送到了孟圭堂跟前。
不少官员将家族子弟送到云山书院,这些子弟,自然不是家族的中流砥柱,真正被寄予厚望和落力培养的,是家族那些在京兆学、国子学就读那些人。
这些子弟进入云山书院,怎么说呢,也算是一个投资,谁知道云山书院最后造化如何。因为京兆官员有这样的考虑,在云山书院尚未建好之前,就定了第一批生徒,连顾道征在内共计十人。
云山书院既为民间书院,所收生徒,当然是以普通百姓孩子为主的,待书院建成之后。很多百姓都慕云山书院而去,此乃后话。
此刻在宫中,同样有一个人对云山书院念念不忘,以致茶饭都不怎么思。
“知儿,你真的那么想去云山书院看看?这是为什么呢?”安婕妤眼中闪过忧虑。却是笑意晏晏地问着。
她询问的人,正是她所出的九皇子朱宣知,他只得八岁,胖乎乎的脸结成了一团,让人看着不忍。
“母妃,孩儿很久没有出过宫了。正巧大家都在说云山书院,我很想去看一看。”朱宣知一脸正经地回道,因脸上肥肉颇多,双眼像眯起来一样。
其实他没有告诉安婕妤,他偷听到了师傅的咒骂。平素持重端方的师傅们,竟然在狠狠咒骂云山书院,还将大儒孟圭堂骂得狗血淋头。
因此,在九皇子的心中,云山书院和孟圭堂就像最佳盟友一样,热烈地召唤着九皇子,让九皇子念念不忘茶饭不思——谁叫九皇子平时被这些师傅弄得狗血淋头呢。
这些师傅都是早年教过二皇子、三皇子和五皇子的人,资历足够了。才学也足够了,德行却要另看。他们心中早就认定三皇子是储君,又看不起九皇子母族卑微。对九皇子就不太看得起。
人人都道皇子乃天潢贵胄,但崇德帝宫中最不缺的就是皇子,且不说几个成年的皇子,在九皇子之后,还有十一皇子、十二皇子等九个皇子,且崇德帝春秋鼎盛。后宫又充盈,皇子肯定会陆续添加。
况且。这些师傅们地位甚高,所以。在师傅们的眼里,九皇子真的不算什么。
“既是这样,若你父皇来了兴宁宫,母妃便为你求求此事。”安婕妤微笑着说道,打算让朱宣知出宫门一趟,省得长于妇人之手,外面事一概不知。
安婕妤是剑南府属下都州人,父母已亡,娘家兄长只在都州做个小官,连京兆都没有来过,安婕妤与娘家往来甚少。在几乎完全没有娘家帮助的后宫里,平安诞下九皇子,还将他安全抚养长到八岁,安婕妤这个人,算得是能力卓绝了。
仔细说来,崇德帝的后宫就没有多少蠢钝的人。淑妃娘娘自不用说,二皇子生母林婕妤、五皇子生母窦美人,都不是省油的灯。
唔,还漏了一个新后谢姿,她被封后已经两年了,到现在,安婕妤都觉得自己未看透这个人。
“知儿,好好跟师傅们学习,这些师傅都是懂大道理的,你跟着他们学绝对没有错。”末了,安婕妤这样殷勤叮嘱道。
“好的,母妃,孩儿一定会好好跟师傅学习的。”朱宣知笑嘻嘻地说道,眼眯得更细了。他知道安婕妤是花了多大气力,才能让他跟随那些师傅学习。
那些师傅待他如何,他不欲说,也不忍说。
安婕妤并不受宠,但也不算备受冷落,崇德帝每个月里总会来一两次兴宁宫。
这一次,在侍奉了崇德帝之后,安婕妤就微喘着气,提了朱宣知的期待。她问话的时机很不错,崇德帝刚得到餍足,又对云山书院、孟圭堂颇有好感,便准了安婕妤和朱宣知的请求。
“朕记得,沈度最近经常往云山那边跑,就让他带着小九去吧。”崇德帝这样说道。
他的皇子太多,名字起得拗口,崇德帝有时也记不得他们叫什么名字,便一律按排行来叫,也不会弄错,多好。
于是,两日后,沈度便在紫宸殿见到一个小胖子。
见到小胖子那一刻,沈度有些疑惑。这是九皇子朱宣知,他当然知道。问题是,九皇子来紫宸殿做什么?特别是,皇上还为此召了自己来。
沈度顿时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不会是让我为九皇子做什么吧?果然那,就听得崇德帝这样说道:“沈度,你带九皇子去云山书院看看,他心里记挂着。”
沈度听了这话,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这样的小事。随即他便有些讶异:九皇子去云山书院做什么呢?
回应了崇德帝之后,沈度便带着九皇子出了宫门,在侍卫的伴随下,直往云山而去。
九皇子只有八岁,年纪太小,为安全计,只能坐马车。沈度自然是和他同坐一辆马车。
并不宽敞的马车厢内,沈度打量着九皇子,眼神几度变换,最后他目光落在了九皇子脸上的肥肉上,不是微胖,是真肥,好像突然就堆了很多肉一样,看着…不太舒服。
三皇子及五皇子都长相俊美,二皇子也是朗朗,却不想九皇子竟是个胖子,沈度一时感觉有些复杂,就像一排瘦肉当中出现了一块肥腩一样。
沈度,是不吃肥腩的。
“沈…沈大人,你可以不可以不要那样看我?”朱宣知尽量将身体往车厢侧边靠,想离沈度远一点。
沈度的名字,朱宣知是知道的,更亲眼见到过。那时候,他偷溜到宫墙北角,正好见到沈度怎样徒手杀人。似乎只是欺身上去,再用手一捏,那个人就死了,死得不能再死。
后来,朱宣知才知道那个人是大盛的细作。但是沈度杀人的样子,朱宣知道怎么都忘不了。一脸儒雅,瞬间杀人——这令朱宣知无比佩服,又令他害怕不已。
“怎么样看你?”被朱宣知这么一问,沈度便饶有兴致地问道。小胖子正一脸惧怕地看着自己,眼神里的敬慕而又藏不住,看起来十分纠结。
“就是…就是在看食物那样。”还是不好吃的食物,朱宣知小声地回道,对上沈度,他无法不如实回答。
沈度听了,先是一愣,突然就不能自抑地大笑起来。哈哈,食物,瘦肉和肥腩,可不正是吗?小胖子的形容很精准!
朱宣知看着沈度大笑,呆了一下,随即又往车厢便靠了一下,想躲开一些。
“九殿下,你怕我?”沈度笑罢之后,看着朱宣知的动作,这样问道。他此前都和九皇子没有什么接触,九皇子怎么会这样怕他?
“呃!没有…没有…”朱宣知立刻止住了往边靠的动作,结结巴巴地回道。
沈度双眼眯了起来,见到朱宣知这副表现,不知道怎么的,觉得他脸上的肥肉看着舒服点了。
尤其见到朱宣知在云山的表现后,沈度觉得九皇子肥肥的脸,竟有几分可怜憨厚,就跟小圈给他的感觉一样。
云山书院尚在筹建当中,学堂、院舍、教习场这些连雏形都没有,只在云山半腰立了第一道院门,上面挂着崇德帝御赐的“云山书院”匾额,还有孟圭堂手书的那一副对联。
“不偏不党,不识不知…这是什么意思?”朱宣知疑惑地看着沈度,求教道。他仍是怕沈度,却不像马车那样胆小了。
“这些都是为人为政的基本准则,要求学习,然后中正。《书》曰:无偏无党,《诗》云:不识不知。皇宫中的师傅们,早应教导过的了。殿下竟不知道?”沈度这样问道,比朱宣知还要疑惑。
朱宣知闻言,脸上的肥肉抖了抖,随即想起了什么,一脸颓然道:“师傅们没教。我是听到他们在咒骂云山书院才来的,不然连这最简单的,我都不知道!”
他的声音,最后愤愤然,却有一种无可奈何。是,就算知道师傅们不教,他也不知能怎么办。再换一批师傅?那怎么可能!朱宣知看着这一副对联,低下了头,掩住眼里的涩意。
沈度看着朱宣知的表现,忽然觉得这情景有些熟悉。朱宣知是天潢贵胄,可是此刻如此寥落,其实他只是一个空有皇子名分的可怜人,还是一个可怜的小胖子。
这样可怜的朱宣知,让沈度起了一阵强烈的同情恻隐,他觉得看到朱宣知,就像当初沈肃看到自己一样。
“不如,以后我教你吧。”沈度听见自己这样说道。L
☆、第091 连氏出来
云山书院仍在筹建当中,顾重安仍是那么忙,仍是时不时带着顾道征去云山。时间日过,中秋节就来到了。
中秋节是大定四大节日之一,庆阖家团圆之意,因此十分隆重。不仅各家有团圆盛宴,京兆各街各坊也会有很多庆祝活动,最出名的莫过于在太平道举办的中秋灯会。
中秋灯会和赏花宴一样,是京兆权贵少男少女云集的场合。这一天晚上,赏灯同游,猜谜赋诗,这是何等赏心乐事!
京兆权贵少女之一的顾琰,此刻却没想着中秋等会,而是在意另外一件事,那就是连氏从礼佛堂里面出来了。
中秋阖家团圆之际,顾重庭在松龄院跪求顾霑,请求放连氏出来,不然二房没有太太,就像缺了一只脚那样,每一步都难行;又说连氏在礼佛堂那么长时间,已经反省过了,恳请父亲开恩云云。
顾霑是个心软的人,顾重庭哭跪求他,而且连氏在礼佛堂里待了那么久,顾霑当初的怒气,已经消得七七八八了。总不能将连氏关一辈子的,便想着中秋是团圆节日,将连氏放了出来。
“连氏当时已犯错,这一次从礼佛堂出来,已经网开一面。这一次,定要恭顺和乐,不许再有那些阴险事!”顾霑这样提醒道。他希望连氏真能知错,若是再做了什么事情,断不会是关进礼佛堂那么简单。
顾重庭自然喏喏称是,保证道她绝对不敢再犯等等。就这样。连氏从礼佛堂里出了来,回到了甘棠院。
“姑娘,三姑娘的病好了,二太太见着甘棠院的人都换了,神色仍是如常。”水绿向顾琰这样说道。话语里有些忧虑。
先前,三姑娘一直托辞生病,连玉堂院也没有迈出一步。如今二太太从礼佛堂出来了,她的病马上就好了,这让水绿深刻体会到二房的变化。
这种变化,是二房有了主心骨的变化。这令水绿心情不太妙。她怕二房那些人出什么幺蛾子。可是奇怪的是,姑娘竟然一点都不阻止,任由二太太轻松出了来。
“她在礼佛堂那里待了那么久,修炼总要有点进步才是。出来便出来吧。”顾琰倒一点都不担心。连氏出来,固然是自由了。但她怎会知道,在甘棠院就一定比礼佛堂好?
在礼佛堂那里清清静静,潜心修德,多好。她迟早都会后悔从里面出来的,这一点,顾琰敢保证。
“金乌巷那里怎么样了?”顾琰问起了孙绮罗的情况。这些时日来,顾重庭对她的迷恋一点都没有减少,可见她本事不小。
“如今正安心养胎。陈大娘去看过。说起身子孱弱,其实不适合有孕。强行怀上,多少会有些问题。如今就只能精心养着。”水绿回答道。
经顾琰这么一说,水绿就响起了顾重庭在金乌巷还有一个人,连氏自顾不暇,应该没有心思对付大房了。这样想着,水绿就心宽了一些。
“给她送去上好药材精养着吧,最好这个孩子能保下来。就算不能保住,也要保住孙绮罗身体不坏根。”顾琰想了想。吩咐道。
那个,也算是她的弟弟或妹妹。她到底没有不忍做得太绝。她并没有让孙绮罗行这一步,孙绮罗太心急了。这样的性子,进了顾家之后,不一定会是连氏的对手。
顾琰知道连氏为什么能出来。顾重庭突然去松龄院求顾霑,请求放连氏出来,不是因为他对连氏感情有多亲厚,二房有多需要连氏,这只是顾重庭为了让孙绮罗进门,与连氏达成的条件罢了。
不知道连氏在礼佛堂内,听到顾重庭提出的条件后,是什么心情?顾琰有些恶意地想道。
不管是对连氏还是对顾重庭,顾琰都无半点好感。他们作死,自是让他们作死去!
甘棠院内,连氏轻轻拍着顾玮的肩膀,不住地说道:“娘亲出来了,娘亲出来了…”
是啊,她出来了,如今她所见到的,不是礼佛堂的冷清静寂,而是甘棠院的欢庆热闹。两个儿子来请安了,女儿亲亲热热地抱着她喜极而泣,这都让连氏清晰地知道:她从礼佛堂里面出来了。
可是,为什么没有多少喜悦呢?
是了,此刻连氏脸上带着笑,开心地与儿女们说着话,但是她的内心并没有多少开心兴奋,有的,只是破破碎碎难以合全的心。
她犹记得,相公顾重庭前些天去礼佛堂找她的情景。那时候,顾重庭说会去松龄院求情,会让她早点出来。她听了之后,开心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可是顾重庭接下来的话语,让她让像赤身浸在寒冰里一样,冷得浑身发抖。
“我在外面有了一个人,你出来之后,我就将她接进来。她已经有身孕了,我希望你和她能好好相处。”顾重庭这样说道,相貌依然翩翩俊朗,似和当年赏花宴没有什么分别。
可是,他在说什么?什么叫他在外面有了一个人?
“如果我不答应呢?”连氏死死盯着顾重庭,话音颤抖,但是顾重庭没发现她连身体都抖了。
“不答应…那你就在礼佛堂里多待一段时间吧,反正你在礼佛堂都这么久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顾重庭皱了眉头,神色不耐地说道。
连氏久居礼佛堂,身上穿的都是黯淡的衣裳,头上自是没有戴插朱钗,加之她面容清冷,看着和别家敲经念佛的老太太没有两样,顾重庭觉得她只有老气和暮气,像朽掉一样。
明明连氏和绮罗年纪差不多,为什么绮罗看起来和十几年前一样年轻,连氏老得这么快?顾重庭心里想道,看着连氏的目光就不自觉带着嫌恶。
连氏太熟悉顾重庭了,甚至比他自己还要熟悉,顾重庭眼中的嫌恶,还有这话语中的无情,让连氏颤抖得更厉害了,她觉得自己的心“嘶嘶”响,裂开了。
“如果我一直不答应,你就一直不去松龄院求情?”连氏止住了颤抖,一动不动盯着顾重庭,想看清楚顾重庭细微的表情,想将他的心挖出来看一看,有没有情!
“你总会答应的,就算你不答应,我也会将绮罗接进来,我只是知会你一声罢了。”顾重庭这样说着,不由得想起了孙绮罗。
她婉媚地伏在自己身上,她笑着说怀孕了,自己激动不已的心情。这样的绮罗,他怎么可能不接进顾家?
顾重庭想起孙绮罗的时候,眉眼都带着笑。他是有情的,但此刻他的情全给了孙绮罗,连一丝一毫都没留给连氏,对连氏来说,就无情至极。
“我答应你,我出去之后,你就将她接进来吧,我会和她好好相处。”良久,久到顾重庭就要离开礼佛堂的时候,连氏这样说道。
她神情木木的,声音空空的,看着真是一个佛堂老太太了。
“那便好,正好是中秋节日,父亲一定会让你出来的,你收拾收拾就可以回甘棠院了。”顾重庭放柔了声音说道。连氏一向端庄识大体,这样的事肯定会答应的。
听到连氏答应后,顾重庭随后略略说了几句,就要离开了。他心急要和孙绮罗说这个好消息,便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开礼佛堂。
他走得太快太急,没有见到木木的连氏露出了阴狠的眼神。绮罗?一件漂亮点的衣服而已,接回家来再剪掉也不迟。
二房的妾室,也不差这一个人。
不断地这样想着,连氏才能神色如常,才能笑着劝慰女儿。她既然出来了,那么就一定会比在礼佛堂里好!
在送走顾玮之后,连氏端坐在妆台前,开始将已久不用的脂粉细细匀在脸上。妆罢之后,镜子里的人露出了一抹浅笑,仍是像以往那样端庄温婉,什么都没变。
但对顾家来说,连氏从礼佛堂出来之后,二房就变了,不像以前那样死气沉沉,三姑娘的病也好了,还能参加中秋灯会,二房一切都渐渐好了。
连氏出了礼佛堂之后,就去了叠章院向傅氏道歉,请傅氏原谅她过往的错事,说得声泪俱下,让傅氏心生不忍。
“过去了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顾家媳妇,就只得我们两个而已,以后大家和睦相处便是。”傅氏扶起了连氏,这样说道。
她身子日重,心也日宽,连氏当时犯下的错,她已不太放在心中了。
此时,顾琰也在叠章院里,她脸上带着笑,上前唤道:“阿璧见过二婶。”
脸色、动作都恭敬有礼,无懈可击。只有眼神,盯着连氏的眼神冷到入骨,里面有警告和威胁。这个眼神,连氏和顾琰都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