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的是,当时至佑帝已下了罪己诏,严禁再议这场暴动,而且其对叶献无比倚重信任,因而这个事情,当时裴家并没有张扬。
直到现在,裴家善谋的裴先用了这个事情,借由户部上疏王东贽的口,将胜雪盐场干股的事情捅到了至佑帝面前。
胜雪盐场本来就是朝廷所有,它的所有钱财都应该归于朝廷,可是管理着胜雪盐场的楼宝常竟然将盐场设了干股,那么也就是说,将本应属于朝廷的钱财、将本应归于户部的赋税,流向了私人的钱袋。
谋取国朝之财,这便是贪污!
手握胜雪盐场最大干股的叶献,这些年从胜雪盐场拢了多少钱财?那么,这个贪污的罪名到底有多大?
在布局了这一切之后,裴先摇了摇手中那把用来装帅的鹅毛扇,作结道:“哪怕皇上对叶献倚重信任,只要他不是傻的,都不会漠视这些证据。在加上光和大街那场暴动,叶家…难以翻身了。”
裴光瑟缩了一下,躲开了鹅毛扇扇过来的冷风,现在是正月天寒,摇扇的人简直有病。
不过这是他的二弟,他忍!
随即他叹息一声,想到今上的性子,忍不住说道:“或许真是傻的呢…只要紫宸殿一日没有确切指令传出来,事情便不好说。”
今上的行事太难以捉摸了,特别是在厉平太后宾天之后所做出来的事情,都不知道该如何说。
饶是裴光这种人,也不知道该说今上是一个怎样的人。
不过,不管皇上是怎样的人,裴家要做的事情,仍旧要去做,不会因此而停下脚步。
“小五媳妇已经为我们打开局面了,借由永庆宫的事情,揭开了叶献的真面目。我们就断不能让叶献再遮掩起来,更不能叶家逃脱过去了。”裴光这样说道,那张漂亮得过分的老脸带着深深的寒意。
河东裴与松江叶俱为世家,彼此联系当然不少,两家还曾有子弟师承同一人,昔日自然算得上交情颇深。
可是现在,裴家却要不遗余力对付叶家,断不能让叶家再有翻身的机会。
这个时刻,裴光不会觉得有什么可惜无奈、造化弄人这样的矫情的想法,只是冷静地谋划着接下来应该要做的事情。
仔细说来,裴家与叶家之间并无发生过交恶死仇的事情,两家之所以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只是道不同而已。
裴家和叶家虽则都对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有不可言说之心,但是两者所选择的道不同。
道不同,不相为谋,再进一步,便成为如今这敌对的局面了。
光和大街那一场暴动,至今仍是裴定裴光等人心中的痛,那些在暴动中无辜死去的百姓,那些活生生的生命和血淋淋的场面,他们永不可忘。
为此,裴光还因此调整了族策,从此后令子弟谋划军中势力。
因为他赞同小儿子裴定所说的话语,一人之力有限,一家之力有限,现在的裴家实在太弱太弱了。
权力本身没有对错好坏之分,关键要看掌握在谁的手中,裴家人有涤荡天下污秽之志,也必须有与之匹配的权力。
这便是裴家所选择的道。
叶家所选择的道,则是踩着光和大街那些流民的尸体前行,这一点,裴家绝对不能忍,也是裴光此刻调动力量前去对付叶献的原因。
叶献,脚踩着太多无辜的鲜血和人命。
那些流民乃是国朝最底层的存在,死了便是死了,再也不能发出声音,再也不能呐喊公道,但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的裴定和裴光,却断不能眼盲耳聋。
现在,是时候出手对付叶家了。
光和大街的暴动、胜雪盐场的干股,这一下叶献怎么翻身?
第327章 绝处求生
叶献觉得自己被巨石重山压住了,任凭他如何挣扎,似乎都难以翻身。
这样的重压,几乎让他难以喘过气来,似乎下一刻就会被压垮。
可是,他是松江叶氏的族长,他肩负着叶家子弟的性命前途,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他都要死死撑住,绝对不能倒下来。
他以异乎寻常的果决冷静,审视着叶家现在不利的局面:有人与德妃与张侍卫作为烟幕,伪造了叶家的密信,使得叶家与贺家的往来被揭出来叶家在宫中布下的许多棋子都被拔除了,几乎可以算是刺目伤耳光和大街的暴动被再次揭出来,有人想借此来钉死叶家…
是谁呢?
是谁对叶家的一切如此熟悉?是谁有这样的本事设计叶家?是谁在和叶家过不去?
托左翊卫大将军孙仪的帮忙,加之叶家那在朝中铺设得极深的关系网,他知道了赵大均在查探光和大街暴动的时候,究竟与哪个官员接触过、有哪个官员给其提供了线索,这些官员在光和大街暴动一事上,又是怎样的态度。
在族中子弟查探整合之下,他发现对叶家不利的官员还不少,想借着这场暴动来给叶家下眼药的官员也不少。
他的目光,在挑选出来的那一个个人名和家族中来回寻索,试图找出他们的关联来。
监察御史吴皆云,曾经指点赵大均前去流云巷找那些流民御史大夫张珩,曾经在赵大均面前说那一场暴动不同寻常,还发生了诸多疑点,认为有人刻意隐瞒了暴动的前兆,认为有人只手遮天户部尚书王东贽,也说过这场波动太突然,朝中当是有人为这场暴动护航…
还有更多的官员,他们虽然没有给赵大均提供直接的线索,举止言谈之间却是有倾向,那就是明里暗里在针对叶家。
这么多的官员,平时还看不出有什么,但是现在风起云涌了,便能看得真切了。
这些官员会提供那么多线索,显然早就有所准备,只是积而不发而已。
是什么让这些官员突然都将手中的线索抛了出来,是什么让这些官员都表示了倾向?
背后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背后一定有什么人…
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其中一个家族上,一会儿之后,他伸出食指,死死压住了这几个字,脸上一片森寒,眼神仿佛噬人般。
河东裴。
裴家三代不仕,直到去年才终于有个嫡枝子弟出仕为官,这个人,就是裴光第五子裴定。
裴定就是在御史台任职,与吴皆云一样,同为监察御史。
听说,御史大夫张珩对裴定赞赏有加,与裴家的交情也很好。
而户部尚书王东贽,他隐约记得,去年冬天的时候,王东贽曾经多次去拜访裴家,对裴光这个不出仕的老头也恭敬有加。
裴家,河东裴家!
在背后出手对付叶家的,会是河东裴家吗?
河东裴家人才济济,虽然子弟并不出仕,但叶献从来不敢小瞧过这个家族。
不,非但不敢小瞧,但忌惮至深。
可是,叶家与裴家并无交恶,甚至他最疼爱的嫡长孙叶雍与裴定是师兄弟。裴家怎么会对付叶家,还这样将叶家置诸死地?
叶献想不明白,可是能将吴皆云、张珩和王东贽这些人联系起来的,裴家最有可能。
若这一切真是裴家所做的,那么裴家就是叶家的敌人,不死不休的敌人!叶家将会倾全族之力,去击杀这个敌人!
是裴家吗?会是裴家吗?
他得去求证这一点,他得去作实…
在他苦苦思虑着背后的人的时候,他身边的管事匆匆走了进来,急急禀道:“大人,不好了,刚刚宫中传来消息,户部尚书王东贽去了紫宸殿,说出了胜雪盐场干股的事情,还说最大的干股就在大人手中…”
听闻了这句话,叶献腾地站了起来,不可置信地说道:“你说什么?胜雪盐场的干股?”
他觉得眉头在一突一突地跳动,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胜雪盐场,怎么突然出现了胜雪盐场的事情?
楼宝常不是已经藏起来了吗?胜雪盐场的事情还怎么暴露?偏偏是这个时候暴露?
王东贽胆敢在御前禀告,当然是有了证据和把握,那么胜雪盐场这个事情,对叶家目前的局面来说就是雪上加霜!
已经站在悬崖边上的叶家,再次被人往前推了一把,眼见着就要站不住了。
这一个站不稳,就是粉身碎骨了!
叶家,已经到了倾覆的时候!到了生死存亡之际!
叶献喘着粗气,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但他强制稳住身形,试图让自己的神智平静下来,好容易才找回自的声音,说道:“传我族长之令,现在,倾尽全力,往江南道那边送去消息!必须要在三天之内送到,同时,将叶家嫡枝、旁支子弟都召回将江南道松江老宅!这是族令,不得延误!”
在说完这个族令之后,叶献双手颤抖着,拖着疲惫的双腿,走到了叶府东面最尽头的一个小院子,然后“笃笃笃”地敲响了三下。
很快,小院子的竹门便被打开了,叶献随即迈步进去,走进了这个他已十余年没有进来过的地方。
甫进入这个小院子,他便觉得浑身力气都被抽走了,再也站不住,一下子跪倒在地上。
这时,一个须发皆的老者出现在他身侧,伸手将他扶了起来,边说道:“起来吧,我都知道了。”
老者相貌慈悲温祥,通身有种飘然物外的气度,但是他的嗓音却冷冰冰的,如同裹着霜雪一般,让人听了会不由自主战栗发抖。
叶献任由老者扶起来,涣散的眼神渐渐聚焦,最后落在了老者那一双平静的眼眸上。
叶献低下了头,苦涩而无奈地说道:“三叔,现在叶家已经站到悬崖边上。那件事…那件事我打算去做了。”
那件事,尚未准备充足,其实现在还不是做那件事的最佳时候,但是现在叶家已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已经不能再等了。
那件事,不得不去做了。
“既然如此,那么便去做吧,可以让雍儿去做那件事了,最佳时机,是要靠人去创造的,置之死地而后生,说不定这是叶家的运数呢。”老者淡淡说道,面容慈祥而声音冰寒。
第328章 可以去做了
听到老者的话语,叶献猛地抬起头,黯淡的眸子骤然迸发出一丝光亮:“三叔,你也觉得这件事可以救叶家?”
老者垂目看着叶献,好一会儿才点点头,说道:“当时我定下这个计策,是想着起码要二十年才能去做的,但是,世事无常,郑太后早早宾天,皇上又有这样的表现时间提前几年,倒也无妨。”
听了这些话语,叶献眼中那一丝光亮更盛了,心中也不再那么惶恐惊惧了。
他感觉被抽调的力气一点点回到自己身上,原本佝偻的腰身也慢慢直了起来。
三叔是整个大宣朝最睿智、目光最长远的人,他既然说无妨,那么此事就必定是无妨,现在就已是做那件事的时机!
叶家危局,必定能解!
他恭敬地朝老者弯下了腰,继续说道:“三叔,我已以族长的命令,将族中子弟都召回松江祖宅了。现在雍儿就在江南道,我打算将那一件事就交由雍儿全权处理了。”
听到叶献这些话后,老者的神容舒缓了些许,声音似乎也没那么冰冷了:“正是因为雍儿在江南道,这件事才能做得,家族能否大兴,就要看雍儿了。”
想来,叶雍的存在触及了老者心底柔软的部分,才使得老者神容舒缓了。
见到了老者的反应,叶献那颗逐渐回落的心变得更加安然稳定了,他再次朝老者躬了躬身,说道:“有了三叔这话,我就放心了…”
说完了这句话之后,叶献像是想起了什么,神容变得冷肃,继续说道:“三叔,我仔细思量过了,那些对叶家落井下石的官员,都与河东裴家似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依三叔所见,这次暗地里出手的,会不会是河东裴家呢?”
说罢,他看向了老者,目光希冀。
可是,老者并没有回答他的疑问,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是不是河东裴家所为,你自己不是心中有数吗?既然有疑,就去求证吧。”
叶献愣了愣,没有想到老者一下子会变得冷淡,但想到这位长辈的为人行事,便什么也不说了。
或许,在三叔看来,背后出手的人是否为河东裴家这样的小事,根本就不值得费心吧。
想一想,其实三叔说得没有错,既有疑,那么就去求证好了。
至于怎么去求证这件事,他还得好好想一想…不对,现在也不是求证的时候,现在最重要的还是那件事,还是如今叶家的危局!
不管他在想些什么,下一刻老者便开口说道:“我乏了,那件事有什么进展,再来告诉我吧。”
言下之意,便是赶人了。
叶献十分知机,立刻便离开了这个小院子,心想着要好好周全那件事才是。
距离永庆宫出事到现在,已经隔了五天。
这五天里,京兆朝局却相当平静,说不出诡异的平静。
朝官们大多已经知道德妃娘娘出事了,似乎还与一名左翊卫士兵有关,这等宫闱之事,本是后宫中惊涛骇浪的事情。
但是后宫中的妃嫔,竟然没有什么人议论此事。对此,坤宁宫的钱皇后只有一个说道:“德妃娘娘身子有恙,宜当静养,任何人不得前去永庆宫打扰。”
言下之意,就是德妃被隔绝起来了,或许就是封宫了。钱皇后这番说辞,朝官都觉得是为了皇家颜面着想,才做了这番掩饰。
可是,紫宸殿也毫无动静。
如果真的在永庆宫捉住了左翊卫士兵的话,那么皇上不会如此淡然平静。更重要的是,京畿卫大将军还是贺应棠!
若是贺德妃出了事,贺应棠身为贺德妃的兄长,必定会受到牵连,怎么可能还稳当在大将军位置上?
如此一来,朝官倒看不明白现在朝中是怎样的局面了。
就连知晓内情的孙仪、赵大均等人也觉得如坠云里雾里:永庆宫明明出事了,那些线索证据明明已呈到御前了,怎么现在会如此平静呢?
孙仪和赵大均原本还以为,朝中必定会有一番剧烈动荡的,不想…什么都没有发生。
就连王元凤都特意去见了叶献,疑惑地说道:“叶大人,先前贺应棠不是往宫中递了求情信吗?莫非这也是以讹传讹?”
叶献只抚着胡子,摇摇头道:“王大人,事情如何,本官也不知道了。皇上圣明,既然朝中平静,这不是好事吗?”
“可是…这也太诡异了,本官心里总有些不安。”王元凤这样说道,眉目并不舒展。
偌大的朝堂,寻常情况下都会有许多波浪起伏,可是在传出了德妃的事情之后,反而如此平静,是之前好几个月都没有的平静。
王元凤当然不希望朝中有什么动荡,但那是真的平静才好…他可不希望是自己看醋了。
叶献没有说什么话,脸上露出了王元凤差不多的困惑神色。
可是他内心里却十分清楚:朝局现在的平静,就是狂烈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越是平静,风暴越是猛烈。
叶献清楚,皇上已经知道叶家许多事情了,包括与德妃的往来,包括光和大街的暴动,包括胜雪盐场的干股。
原本他也和孙仪一样,以为皇上很快就会问罪于他,也暗地里作好了准备。
谁知…皇上什么举动都没有。
叶献不知道皇上为何没有举动,但是这样的平静他求之不得,因为这为他和叶家争取来了极为宝贵的时间。
为此,他几乎双手合十虔诚感谢上苍:上天有德,在这个时候都站在叶家这一边,为叶家多出了五天的时间。
莫非,这就是三叔所说的运道大兴?
不管皇上有什么样的打算,现在叶家得到了五日的缓冲时间,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叶献暗暗计算着时间,时间越久,他的内心便越安稳了,气度行事便越发从容了。
至佑帝和叶献的举动,让密切关注他们的裴家众人也感到十分诧异。
赵大均、王东贽早已经去御前禀告过了,该揭露出来的东西都已经揭露了,皇上怎么会毫无反应呢?
“皇上究竟在想什么呢?按捺不动是为了一击即中?”裴宰疑惑地说道,再次细心整理朝局动态,还是觉得:看不透!
在他们的设想里,至佑帝看到这些证据线索之后,一定会问罪叶献和叶家。毕竟,帝王向来多疑,而且这些证据如此确凿…可是现在事情的进展,和他们所想象的不太一样了。
裴光和裴先兄弟两人对视了一眼,心中都想到了之前那句戏言。
若是皇上还是继续信任叶献,该不会是傻的吧?
沉吟片刻,裴光这样说道:“尚书令一职关系朝纲,就算皇上要问罪,也须无比审慎,或许这才是皇上按捺不动的原因。”
裴先点点头,摇着鹅毛扇说道:“大哥说得没错,事情应该就是这样。皇上一定会问罪叶献,只是迟早的问题。”
朝局会如此平静,想必这个就是原因,当无别的可能。
“迟早的问题,我恐迟则生变,五天的时间已经足够让皇上想清楚了,看来得想办法让皇上作出决断才是了…”裴光这样说道,漂亮的老脸有深思之色。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裴家暗卫匆匆走了进来,禀道:“老太爷,刚才宫中传来消息了,皇上急召叶献进宫!”
第329章 朕很失望
与此同时,在叶家,叶献身边的管事这样禀道:“大人,宫中有内侍来了,皇上有急召!”
听到了管事的禀告,叶献神色一凝:皇上有急召?!
皇上那里终于有动静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也要彰显了。
叶献整了整衣衫,眉目间全是一派从容,淡声吩咐道:“备好马车官服,本官这就进宫。”
幸好,他对此早有预料,也作了充足的准备,现在进宫面圣,已不用惊慌了。
紫宸殿内,至佑帝面无表情地看着殿中的叶献,开口说道:“爱卿,永庆宫中发生的事情,想必爱卿知道了吧?”
叶献微弯了弯腰,脸容也如平常一般稳然,恭敬回道:“回皇上,现在此事在朝中纷纷扬扬,臣略有耳闻。”
“哦?你听说什么了?说来与朕听听?”至佑帝这样道,脸上喜怒不显。
“这等宫闱之事,臣没有听得仔细,只知有侍卫夜半出现在永庆宫,还当场被抓住了…臣实在没有想到竟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请皇上息怒,当以身子为重。”叶献回道,言辞恳切关怀。
至佑帝目光微闪,深深地看了叶献一眼:“爱卿所知道的,就只是这些?爱卿难道不知道,出现在永庆宫的人,是左翊卫的士兵?这个侍卫正是替爱卿送密信前去永庆宫的,爱卿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叶献抬头看向了至佑帝,神色惊愕,眼神不可置信:“皇上,臣愚昧,不懂皇上所指。左翊卫乃孙将军所辖,臣怎么能使动左翊卫士兵?至于密信…臣就更不知道这是什么了。”
叶献的否认,在至佑帝的预料之中。
此刻见到其惊愕无辜的模样,至佑帝不禁感到一阵怒火,神色也沉了下来。
与叶献相比,他还是太年轻了,压根就沉不住气。
应该说,从他决定将叶献召进紫宸殿开始,就是太过稚嫩的做法。
永庆宫的密信、光和大街的暴动和胜雪盐场的干股,这三事接连而来,每一件事情都无比重大,而且还如此证据确凿,换做别的帝王早就以雷霆之势,将叶献和相关人等拿下了。
但是至佑帝仍旧不相信,他要将宫中所发生的事情都放在日光底下,他要听听叶献怎么说,要听听自己的尚书令对这一切,有何解释!
叶献能有何解释?
矢口否认这一切,陈言自己绝对没有做过这些事情,这些事情都是旁人捏造的,就是为了中伤他这个尚书令!
至佑帝胸口剧烈起伏着,将一叠厚厚的卷宗摔在了叶献脚下,冷声道:“冤枉?这么多的线索,这么详细的证据,有你的私印,有你的棋子,你竟然说这是伪造的?你给朕说说看,谁有这么大的本事伪造这些证据?谁会这样处心积虑对付你这个尚书令?”
尚书令乃权臣第一人,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叶献在这个位置上,朝中那个官员敢出手对付他?
物必先腐而虫生焉,若非叶献真的有问题,赵大均怎么可能会在短短时间内查到这么多线索?!
叶献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最终苦涩地说道:“皇上,臣无话可说。如同皇上所说,臣乃当朝尚书令,已拥有了这样的官位和权势,臣为何还要做而这些事情呢?这些年,臣对皇上对国朝的忠心,不说苍天明月可鉴,但是臣斗胆问一句,皇上难道心中无感吗?”
说罢,他合了合眼,满是皱纹的眼角渗出一点水光,艰涩沙哑地说道:“皇上,臣位高权重,这便是构陷的所有理由啊!”
看到他的哀戚苦涩,至佑帝半垂着眉眼,嗓音冰冷冰冷的:“叶献,朕对你真的很失望…”
有这么多的人证,有这么多的物证,至佑帝根本无法说服自己,说这一切与叶献无关。
叶献的苦涩无奈,叶献的苍老眼泪,在他看来就是演戏而已。
叶家忠心、叶家忠烈?若是永庆宫的一切没有发生,他会相信这个说法,但是现在,他怎么相信呢?
然而当下,至佑帝却不知道该拿叶献怎么办,不知道该如何处置他才好。
这两日,在赵大均到处查探的时候,至佑帝曾无数次想过这个问题。
将叶献夺官下狱,将叶家抄家流放?还是别的什么?
到了这个时候,至佑帝才发现,不管他如何处置叶献,似乎都不恰当。
无他,因为叶献是大宣朝的尚书令,是中枢第一人。
叶献的一举一动都备受朝官瞩目,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叶献出了什么事情,那么必定会引发尚书省的大动荡,国朝中枢也定将不不稳。
中枢不稳,那就是国朝灾殃。
也就是到了这个时候,至佑帝才真正明白,为何尚书令之位会如此重要。
因为尚书令统领朝纲,一旦居其位的人有半点差池,所影响的便是整个国朝。
现在国朝…怎么样呢?
至佑帝想起了王东贽时常禀告的流民情况,也想到了对大宣朝虎视眈眈的南景和北宁,国朝的局势已是如此艰难,若是朝纲不稳,那么会怎么样?
摇摇欲坠,这四个字出现在至佑帝脑海里。
国朝摇摇欲坠,他的皇位怎么可能坐得稳?
是以,在永庆宫出事之后,他没有第一时间问罪于叶献,而是令赵大均再三查探;即便在赵大均查到这么多线索之后,他也没有令左翊卫围困叶家,而是将叶献召进了宫中…
此时此刻的至佑帝,内心其实无比矛盾,。
一方面,不相信叶献,对其感到失望不已,但另一方面,他内心暗暗希冀叶献不是这样的人,这一切都与叶献无关。
那么,叶献还是他所倚仗的肱骨重臣,那么中枢还是平静安稳,他的皇位稳稳当当,一切都和之前没什么两样。
可是,这些事情怎么可能当做没有发生过?
就算至佑帝再自欺欺人,再不想面对现实,也不得不仔细思量应该如何处置叶献。
可是,该如何处置呢?
至佑帝眉头拢在了一起,就在这个时候,一封千里加急的奏报,送到了兵部尚书郭邕的手中,随后以最快的速度呈到了御前。
这令至佑帝神色惊变,不得不将问罪叶献的事情搁置下来。
第330章 江南危急
这千里加急的奏报,从江南道送来,所奏报的内容让大宣朝堂为之震荡不已。
江南道出现了暴动,反贼石皋率领江南道大批流民,自号九野军,现已揭竿而反!
九野军杀朝官、占州府,现在占据富春江一带,与江南卫石士兵激烈对抗,江南道内乱已起,局势正面临着失控!
在看到这个急报之后,至佑帝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双手不由自主地颤抖了。
江南乱,反贼起,局势危急!
他的天下、他的江山,开始动乱了,没有一点点征兆,他完全没有准备,更不知该如何应对!
这个时刻,他忽然想起了十多年前的四王动乱,那时候他年纪很小,并不知道动乱是怎样的,但他深刻地记得,宫里宫外每一个人都神色阴沉,那些大臣脚步一刻不停地奔往坤宁宫,向母…向郑太后禀告一个又一个战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