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持续严寒、甚至可能会有大雪灾,对司天台乃至国朝其他官衙,只是需要引起重视而已,但这对户部来说,意义是不一样的。
这意味着,户部要比往年划拨更多的钱银和物资,来应对接下来的灾害。
至于工部,也需要搭建临时的处所,来安置鳏寡孤独和流民,给他们提供庇护,帮助他们抵御寒冷。这搭建、这庇护,同样需要伸手向户部拿钱。
一想到要支出那么多钱财,王东贽就像割肉那般痛。可是为了这么多人的性命,这些钱财物资他不得不出。
说到底,都是钱财的问题。
钱啊钱啊,这会儿王东贽心里只希望,银子能够从地里长出来就好。。可是现在这么冷的天气,什么都长不出来吧?
虽然心疼钱财,但回到户部官衙后,王东贽还是下了严令,令户部属下各司划拨筹措钱财,以供寒灾所用。
想到这几个月国朝的情况,王东贽无奈地感叹道:“多事之秋,多事之秋啊!”
他觉得,自从三个多月那一场京兆暴动以来,国朝的局势就开始不对劲了。
京兆暴动之后,江南道、山东道各地也出现了暴动,随后贼寇猖獗,严重影响了国朝的声威。
贼寇一事尚未解决,天气就开始变得无常,在夏秋干旱之后,然后有了几乎时时刻刻能要人命的严寒。
仔细说来,除了京兆与河东道的情况稍微好一点之外,其它各大道的情况,实在一言难尽。
京兆因为是帝都,各方面的措施都做得比较好,因而态势不至败坏;而河东道,则是有裴家为首,联系河东柳家、陈家等世家大族,筹措了许多钱财,因而在流民安置、抵御严寒方面做得比较好。
听说,河东的大族拿出了不少钱财,在闻州、晋州、绛州等地兴建了不少庇护场所,用以安置无依百姓,还发放了许多御寒物品,包括棉被,棉衣等等。
说真的,东贽有些羡慕。若是其他各大道也像河东道这样,那么他这个户部尚书就轻松多了。
可是,大宣朝只有一个河东道啊。远的不说,就说京兆好了,京兆的大族,包括中书令王元凤所在的王家,都没有什么动静。
或许京兆的大族都认为,在天子脚下,有的是各种各样便利,根本无需他们出钱出力吧。恰好,这一点正是户部现在最需要的!
想了想,王东贽还是决定抽时间去建章大街的裴家一趟,向裴光取取经,到底怎样才能把国朝的世家大族联合起来、共度时艰。
王东贽的来访,令裴光颇感意外。待听清楚其意思后,裴光便摇了摇头,无奈的说道:“王大人,此事请恕老夫无能为。你知道,河东道的情况有些特殊,与大宣其他道是不一样的。河东的世家能联合起来,并不代表着其他道也能如此。”
王东贽何常不知道此乃实情?只是他现在也没有什么法子了,只得继续道:“裴老,你就说说看吧,随便说些什么都好。户部如今实在艰难啊。看在这么多百姓性命的份上,请你传授一二吧。”
裴光默了默,仍旧说道:“大人,老夫着实没有什么传授的。只能说,这必须由各大道的大族主动发起,或许能有些许效果。”
这些话说了跟没说,似乎也没有什么差别…王东贽苦巴巴地看着裴光,不肯放弃:“裴老,那么怎样令大族出动出钱出力?”
他对裴光老狐狸的性格略有所闻,因而问得异常直白,心想道:只要能够从这些大族抠出钱来,连脸面他都可以不要,哀求几句算得了什么?
他还想说些什么,却一下子顿住了。因为…因为裴光竟然朝他微微笑了起来,那张漂亮得过分的老脸就这么笑了,凤目中光彩流转,竟然令他闪了神!
王东贽总觉得哪里不对…更说不出话来了。
裴光微笑着说道:“王大人,老夫无法可说啊,请王大人见谅!”
正如王东贽所说,看着这么多百姓性命的份上,倘若他有办法的话,肯定说了出来。并非他藏私,而是他同样无计可施。
河东道的情况虽然稍微好一点,但也好不到哪里好。毕竟,严寒天气并不限于一处一地,而是遍布整个大宣。
在这些天灾面前,人的力量实在太微笑了。裴家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出钱出力而已。为了筹钱,他的二子裴密,正在四处奔走,眼下他有什么办法呢?
看到裴光这个样子,王东贽便知道的确无法了,只得蔫蔫离开了裴家。
在他离开之后,裴光的笑容渐渐淡了,最后叹息一声:“果然,让郑家小姑娘说中了,国朝有灾啊!”
他捻了捻须,想起了几个月前的局势…平仄客说感谢大家的打赏和月票,无比感谢!
296章 后续
裴光记得,郊庙污和皇陵毁这两事,随着太常卿魏延知被夺职而告一段落,新任太常卿则是崔桓石。
崔桓石原来在太府寺担任少卿一职,掌金帛府帛、营造器物,接下太常卿这个烫手山芋,听说崔桓石十余日不能入眠。
而诡异的是,魏延知虽然被夺职,但宫中的顺妃魏羡却没有受到半点牵连,反而恩宠日盛。
可见皇上心中也清楚,郊庙污和皇陵毁两事,实则不能全怪到魏延知头上。尽管魏延知有监管不力之失,但更多的,是受太常卿这官位所累而已。
道理太简单,之所以会出现这两件事,是有人想对付魏延知,更甚者,欲对付的不仅仅是魏延知,而是…皇上。
不管哪种原因,都是帝王无法接受的。倘若是后者,那就更罪该万死!
就算至佑帝一时想不到,近臣们稍加提点,便也能想到了。没有一个帝王能够忍受这种情况的,这与图谋造反有何差别呢?
可是,郊庙既污,皇陵已毁,这两事实在太大了,早已天下皆知。不管真相如何,至佑帝总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因而魏延知被推了出来,他被夺职是必然的。
事实上,魏延知被夺职还是轻的,这等事情应该被问罪才是。
可惜,请求将魏延知问罪的奏疏都被至佑帝留中不发,再想想顺妃越发受宠,朝官便知道该怎么办了。
看来,至佑帝对魏延知颇有些君臣情谊的,虽然无奈处置了魏延知,却补偿在其孙女身上。只要魏家能得到皇上同情怜悯,何愁没有荣显的机会?
与对魏家同情怜悯不同,至佑帝对贺家的态度甚是耐人寻味,引起了朝官不少猜测。
在郊庙皇陵事后,至佑帝突然开始冷落贺德妃。贺德妃在前朝后宫颇有令名,而且多年独得圣宠,在这个微妙的当口收到冷落,因而对付魏延知的人是谁,朝官自然心照不宣了。
贺德妃失势,刚回京畿卫接任大将军一职的贺应棠,还没来得及为自己的妹妹求情,自身就遇到了麻烦。
这麻烦,正是因为光和大街那场暴动。贺应棠平息了这场暴动,没有造成太大的伤亡,这当记一功。
事实上,刚开始的时候,至佑帝也是这么想的。他对贺应棠及时来到很满意,不住赞许道:“贺将军果然是国朝栋梁,朕心甚悦!”
很快,情况就变了。在这场暴动之后不过两三日,京兆的许多百姓、流民都在感激贺大将军,甚至还有人在家中给贺大将军立了长生牌位,正如监察御史所探听到那样“百姓只知有贺大将军,不知有皇上”。
百姓只知有贺大将军,不知有皇上…这样的情势,令至佑帝胆颤心惊,几乎夜不能安眠。
再听近臣说那么一两句“贺大将军提前回来乃市恩百姓”这样的话语,至佑帝便越发觉得是这么回事,对贺应棠的态度也变了。
贺应棠此人极为敏锐,在察觉到至佑帝不喜的态度后,便立刻隐忍低调下来。这几个月只在京畿卫不出,极少在朝堂露面。
因此,贺应棠逐渐淡出京兆官员的视线,基本难得听到有关京畿卫的消息,如此便平静了好几个月。
其他人是不甚听闻京畿卫的情况,可是裴光却知道,这几个月京畿卫一点儿也不平静。
贺应棠缩在京畿卫不出,固然是为了避嫌,,却也没有闲着,忙着收拢京畿卫的势力、忙着拔出陶元庆留下来的暗兵。
京畿卫有士兵十万,贺应棠就算要一一核查,也需要很长一段时间,而且陶元庆安排得隐秘,大部分暗兵都没有发现。
京畿卫的情况,令裴光松了口气,却也令他更加谨慎。毕竟,先前暴动时,裴家已经威胁过赵宏远,底牌已经用掉一个了。
流民退去之后,裴光当机立断,立刻派人暗中通知了卫尉寺和御史台的官员,透露了赵宏远私藏弓弩一事,因此令得赵宏远丢了京畿卫副将军一职。
现在京畿卫副将军一职尚在空缺中,而赵宏远的丢官,也给贺应棠实际拢住京畿卫增加了困难。
毕竟,没有了熟悉京畿卫的人、没有了一个很好的挡箭牌,许多事情就不太方便了。
就算京畿卫的情况尚可,但是现在国朝的情况实在让人忧心。裴光犹记得,某次郑家小姑娘来裴家作客时,曾经半认真半玩笑地说过一句话:“郊庙都污了,看来国朝有大灾啊。”
现在看来,可不正是这样?这场寒灾还不知持续到什么时候,难怪王东贽会如此焦头烂额。
裴定回到家中的时候,便听闻王东贽来访了。在大光院向裴光请安的时候,他便问道:“父亲,王大人此来,是不是为了联合世家一事?”
裴光捻须应道:“正是!王东贽希望各大道世家出钱出力,共同抵御这场寒灾,户部也不容易啊。”
裴定点点头,极为赞同父亲的话语。户部尚书,不是那么好当的,毕竟像前户部尚书钱贯那样的人,实在太少了。
仔细想来,自王东贽就任尚书以来,户部就一直左支右拙。当初他就任本就是各方势力平衡的结果,想必他这个户部尚书做得非常辛苦吧。
裴定都有些同情王东贽了…
“世家联合,谈何容易?我没有什么可以传授给王东贽的,现在只能给王元凤修书一封,看能不能有帮助吧。”裴光如此说道。
裴家与王家是姻亲,尽管两家取道不同,这两年渐渐走远。毕竟,姻亲关系还摆着,偶尔还会互通有无的。
提及王家,裴定便想起了与王家联姻的叶家。随着尚和去江南道任官,叶家这几个月同样十分平静。可谁能知道,叶家曾在背后策划了光和大街的暴动?
叶献如今被皇上倚为股肱,且叶家在朝中经营甚久,势力难以撼动。若说叶家意图谋反,没有什么人会信吧?
因此,哪怕裴家知道叶献的谋算,暂时也不能做些什么。说到底,不管是那些流民头子还是胜雪盐场,当中的内幕都不是裴家应该知道的。
偏偏,裴家就是知道了!
裴定神容微肃,朝父亲说道:“父亲,山东道的贼寇越来越猖獗了,朝廷招讨势在必行。不出半月,必有结果了。”
朝廷招讨,那么阿衡所言的青云之力,便可以到了…
第297章 绣衣使
自南景一行后,裴定心里便清楚,裴家势力有不少薄弱之处,再经由先前的京兆暴动一事,他就更确定了。
当时在太始楼屈于势弱、极欲变强的心绪,他永远都忘不了。
自那之后,阿衡曾经数次表露过这样的意思:裴家势力太弱了。对此,裴定深以为然。
裴家虽然子弟繁茂,遍布大宣各道各行,因河东第一的名头,在朝中有颇大的影响力。然而…在军中的势力实在太弱了。
以往有京畿卫的陶元庆在,这个问题尚不算突出,现在便越加明显了。
可是裴定并不感到慌张,因为他知道,这种势弱会随着时间而改变。既然他已经出仕为官,裴家的势力必然和过去有所不同。
尽管眼下弱小,将来却会强大,这可以用时间来证明。
只不过,因为大宣各处动荡的局势,改变了许多事情。裴家增强势力的机会,现在就来到了。
刚开始的时候,他并不是很明白阿衡所说的意思。如今三个多月过去了,局势发展到这一步,他当然已经明白了。
是的,阿衡说得没错,这次山东道的寇乱,是裴家的一大机遇,是裴家的青云之力。
只要他能够抓住这一次机遇,便可以改变过去势弱的状态。尽管还不能获得军中的势力,却会比之前好很多。
这时,裴光说话了:“山东道的贼寇,朝廷当然会剿灭,却不一定会成立招讨司。毕竟,事情尚未到那么严重的地步,朝中想必对此争议不下吧?”
裴定点点头,说道:“父亲说的没错。山东道的府兵,要调动起来不是件简单的事情。兵部倘下调令,动静未免太大,恐于国朝平稳不利。而且,府兵离开驻扎地,皇上并不放心。因此,皇上迟迟没能没定下主意。”
末了,裴定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父亲,我打算去找中丞大人,向他提起那个建议了。”
裴光沉吟良久,才说道:“可,现在是提那个建议的合适时机了。”
第二天当值的时候,裴定便去找了御史中丞傅日芳。当其时,傅日芳正在想着御史台的情况,少不得叹息一声。
因当初有孟瑞图死谏一事,至佑帝对御史台一向不喜欢,然而御史台掌谏官,地位实在太重要,至佑帝不得不倚重。
用之,却不能信,这便是至佑帝对御史台官员的态度。
御史台的主官当然清楚这一点,是以他们对朝中大事一向不太积极,御史大夫张珩是,御史中丞傅日芳也如是。
幸运的是,这两年来,张珩和傅日芳都有改变御史台局面之心,只不过还没有什么好办法,收效甚微罢了。
此刻听到裴定的话后,傅日芳腾地站了起,脱口而出:“什么?绣衣使…上疏请求设立绣衣使,前去山东道剿匪?”
他实在太震惊了,说罢便愣愣看着裴定,再不有言。绣衣使,怎么突然提起了绣衣使呢?
“是的,大人。下官以为,设立绣衣使一职,可以前去山东道剿匪,稳住朝廷局势;同时,也能改变御史台的局面。况且,设立绣衣使,乃遵太祖之意,宜当可行。”裴定这样说道,将无数次斟酌过的建议说了出来。
太祖曾设立过绣衣使一职,由御史台的官员担任,曾手持虎符,督军平定过动乱,因而深得太祖的看重。当时御史台前去督军的官员,曾衣绣衣,因此才有绣衣使这个名号。
绣衣,以示帝王恩重。
太祖驾崩之后,绣衣使之名便不复存。如今裴定提请设立绣衣使,其实也可以称为恢复绣衣使的名号。
倘若御史台能设立绣衣使,能够前去山东道平乱,那么御史台现在这种尴尬的局面,必定能得到改善。更重要的是,绣衣使能立赫赫威名,成为朝中一股新势力。
如今山东道动乱,设立绣衣使正当其时。
绣衣使亦称“绣衣直指”或“直指使者”,向来有御史台官员就任。顾名思义,绣衣使的职责乃“指事而行,无阿私也。”
所谓指事而行,当然是帝王所指之事。事实上,绣衣使之所以存在,就是因为帝王的需要,也因为帝王的恩宠。
傅日芳身为御史中丞,当然清楚绣衣使的存在。只不过,他从来没有想过可以恢复绣衣使这官职。不,绣衣使并非一个官职,而是一个名号。
绣衣使之所以存在,完全是因为皇上恩宠倚重。以御史台在皇上心目中的地方,怎么可能恢复这样的名号呢?
傅日芳无奈地笑了笑道:“设立绣衣使是好,然而绣衣使的荣光,属于太祖时候。现在几乎不可能出现了,便是本官上疏,皇上也不一定采纳。”
裴定拱手道:“大人,皇上准允是否,在未上疏之前,谁都不能知道。下官只觉得,当前的局势,是设立绣衣使的良机。而且,下官另有补充,是关于绣衣使的,请大人听下官仔细道来…”
裴定凤目半敛,苍白的脸色一如往昔,丝毫瞧不出他心底的火热激荡。设立绣衣使是他所想,然而这最后补充的内容,才是他这个建议的最精到之处。
绣衣使的存在,的确是因为帝王恩宠,但是朝廷局势也不可或缺。然而比这两者更重要的,是权力的博弈。博弈,不过就是你来我往罢了。
他相信,有了最后这个补充,皇上定然不会拒绝傅大人的上疏,绣衣使的设立,并不是那么艰难的事情。
傅日芳听罢裴定的话语,脸色不禁动容,捻须点头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绣衣使一事,本官会上禀张大人,稍后再作决定。”
傅日芳打算这就去找御史大夫张珩了。他很肯定,张大人定会赞同这个建议的。
设立绣衣使啊…没想到御史台最荣耀的时候,还能有再出现的一天。虽则不比太祖之时,然而有绣衣使这个名号,便是好事。
第二天,御史大夫张珩向至佑帝上了一纸奏疏,奏请设立绣衣使、前去山东道剿匪,恳请皇上准许。
接到这个奏疏后,至佑帝不禁有片刻恍惚。绣衣使,朕仿佛…从郑太后那里听说过的。
平仄客说
298章 青云之力
朕应该听过绣衣使这个名号,是在什么时候呢?好像在很久之前,朕还很小的时候。乐-文-
那时候,母…郑太后是如何说的呢?说了绣衣使什么?朕…已经不记得了。
至佑帝合上奏疏,年轻的脸庞布满了疲惫,不复见平时的威严。
朕已经不记得了,不应记得了。朕所记得的,是朕的江山天下…
随后,至佑帝将中枢三省的主官叶献、王元凤和谢惠时召来了紫宸殿,将这个奏疏示下,并问道:“爱卿对此有何看法?”
乍听到御史台奏请设立绣衣使、前去山东道剿匪,叶献等人都觉得颇为震惊。一来御史台很少参与朝局大事,二来绣衣使他们似乎并无所闻,可以前去剿匪的,这是什么官职?
对“绣衣使”这三个字,他们不如傅日芳等御史台官员那般熟悉,好一会儿才想起绣衣使是什么。
严格来说,绣衣使不算朝中官职,而是一个名号。然而这个名号代表着皇上的恩宠,也就是代表着一种新势力。
如果这股势力存在,并且能前去山东道剿匪,那么,朝中的势力格局必定有所冲击。
这对把持着朝政的叶献、王元凤等人来说,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下意识地,他们就对这个奏疏持反对意见,心想着御史台竟然想设立一股新势力,张珩和傅日芳好大的野心!
待他们完整看过这奏疏之后,心里的想法就变了。已经到了嘴边的反对话语,就开始迟疑了…
叶献等人对绣衣使所知不多,但有一点却是清楚的,那就是绣衣使又称绣衣御史,向来由御史台的官员担任。
理所当然地,他们认为张珩上的这个奏疏,就是为了御史台官员而谋划。
哪知道,这奏疏根本就不是如此。
张珩在奏疏中称,鉴于国朝当前的局势,奏请设立绣衣使,以御史台官员、军中勇猛兵将、世家子弟充当绣衣使…这之后的奏言,他们不及细看下去,全部心神都集中在前面一句话了。
以御史台官员、军中勇猛兵将、世家子弟充当绣衣使!这也就是说,绣衣使这股新势力,是由三部分组成的,而不独由御史台把持。
见到这句话,叶献、王元凤等官员便瞬间沉默了。不得不说,这句话是一种巨大的诱惑,毕竟,凌云叶氏和京兆王氏,就是世家大族啊!
而且,绣衣使还有勇猛兵将,这可是个光明正大与军中势力接触的机会,可谓机会难逢。
王元凤与叶献不着痕迹地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心动之意,倏忽便隐了下去。
王元凤心潮最为热切,难以抗拒绣衣使这个极大的诱惑。自他之后,王家子弟没有什么惊艳之人,大多才能庸碌,这正是王元凤的一大心病。
家中人才青黄不接,如果循着出仕为官的途径,那么这些族中子弟能官至四品已经顶天了,家族衰败已经不难预料。
现在,有了个天赐良机,那就是绣衣使!如果筹谋得当的话,这其实是一股极为重要的势力,太祖时候的绣衣使,有哪个官员敢轻慢?
难得御史台想到了绣衣使这个名号,而且山东道形势如此,设立绣衣使实在是最合适的时机,他有什么理由反对张珩的奏疏?
叶献心中同样有思虑。他在想,这个奏疏出现得太突然了,他毫无准备。
张珩和傅日芳这两个人,在朝中表现平平,加之因孟瑞图死谏之故,一直得不到皇上的倚重。
这样的官员,怎么会突然奏请设立绣衣使?而且还是由三部分人充当,很显然将朝中势力都算了进去。
再者,他对族中子弟早有安置。最为看重的长孙叶雍已去江南道为官,其他子孙都各有官职在身,对绣衣使并不是那么热切。
不知为何,他总有些不对劲的感觉。绣衣使是新势力,然而它以后会如何,他实在无法预料。
无法把握的东西,哪怕它再诱惑,叶献都觉得需要无比审慎。
比起叶献和王元凤来,谢惠时这个门下侍郎没有太多想法。事实上,谢惠时能实际掌握门下省,少不得此两人的相助,因此静静等待这两个人的决定而已。
可是这时,王元凤已经开口说话了:“皇上,臣觉得此奏疏甚好!朝中对山东道剿匪一事争议不下,倘若绣衣使设立,正好解决此事。臣以为,就以山东道剿匪一试,请皇上准许设立绣衣使!”
说罢,他便朝叶献看了看,目光略带催促,希望叶献能出言赞同。
王家和叶家已经是姻亲了,两家已经联合在一起,以后只会越来越紧密。不管哪一家势力有所增加,对另外一家来说都是件好事。
叶献知道这个道理,可是眼下,他无法忽略心中那丝不对劲,因而只是说道:“皇上,设立绣衣使关系甚大,臣一时难有看法,请皇上示下。”
此事,不能仓促决定,还是容他在想一想。
至佑帝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吩咐他们仔细考虑,此事容后再说,让他们退出了紫宸殿。
随后,至佑帝还召来了吏部尚书薛以侑,问起了太祖时绣衣使的情况。
薛以侑已知张珩上奏之事,在至佑帝有召之前,便已经将绣衣使的情况查索清楚了,说得自然比张珩的奏疏更为详尽。
吏部尚书掌官僚设置,他的态度同样极为重要。对此,他倾向设立绣衣使,赞同张珩的建议。
无他,绣衣直指,无阿私也。
薛以侑暗暗希望,绣衣使这股新势力,能荡去朝中某些乌烟瘴气。最起码,先将山东道剿匪的争议平息吧。
许是听了薛以侑的话语,至佑帝心中渐渐有了注意。三日后,至佑帝便下令,准张珩所奏,设立绣衣使,以御史台官员、军中勇猛将领、世家子弟充当。
这个命令,在朝中引起多大的动静,郑衡还没有知道。这个时候,她在郑府见到了一个人。
她心中着实惊讶,没有想到,这个人竟然会出现在郑府。
第299章 及笄之前
至佑十六年,郑衡十五岁了,到了办及笄礼的时候。
及笄礼对姑娘家的意义和重要性毋庸多说,郑衡毕竟是永宁伯府的嫡长女,贺氏这个继母并不愿意在此上面落下话柄,面上倒显得热心张罗。
至于实际上,谁在乎呢?
郑衡自己对及笄礼并不重视,然而架不住身边有不少人重视。年前祖母章氏就来过书信了,提醒郑旻及贺氏要用心筹办这个及笄礼。
当然,还有裴家。每次她去裴家时,裴家的女眷,从裴老夫人卢氏到裴定的几个嫂嫂,都会围着她问个不停,还在不断说着及笄礼要如何如何。
裴家女眷莫名其妙的兴奋,总让郑衡心中有些发憷,也让她减少了去裴家的次数。
她自认为面对风云动荡朝局都能应付自如,但是裴家那群女眷,心思太跳动,她实在难以招架,只能退而避之了。
及笄之后,就可以成亲出嫁了。许是因为司天监周易的卜算关系,又或许是祖母章氏发话的关系,即使她在澹苑午宴上攒了不少名声,郑旻与贺氏也一直没有打她亲事的主意。
没想到周易的话语有这么大的影响力,竟让郑旻贺氏顾忌至今,幸好当初走了这一步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