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话音出现的,是一个飞速掠过来的身影。就像一片绿色似的,这身影眨眼就来到郑衡跟前,带来了一股疾风。
下一刻,盈知瞪大了眼睛,她身形立刻动了起来,却在看清了来人后顿时刹住了脚步。
青色官袍、脸容苍白,这不是裴五少还能是谁?!可是,裴五少为何会握住姑娘的手?光天白日、大街之上,裴五少这等举动实在太不合适。
更让她诧异的是,姑娘就这么任由裴五少握住手,连挣扎都没有。这…这还是素不与人亲近的姑娘吗?怎么可能?
盈知突然觉得脑子有些不够用了,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裴定就像没有看到盈知一样,压根就没理会盈知的举动。他一瞬不瞬地看着郑衡,完全忘记了这是在大街上,仿佛天地间只有眼前这一个人。
他眼中只有郑衡,用手覆眼、无比悲伤的郑衡。
他握着她的手,为她抚去指间的凉意,极尽可能地放柔了声音:“阿衡,怎么了?”
他知阿衡今日会来府中,在快速处理好御史台的公务后就往家里赶,母亲却说阿衡刚离开不久,是往光和大街方向离开的,于是他急急往这里奔。
在看到阿衡的瞬间,他心都颤了。阿衡就这么冷硬地站在大街上,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悲伤,就像遭遇了什么重创一样。
他什么都来不及想,什么都来不及应对,只知道自己要立刻去到她身边,便飞一般掠了过来…
指间传来的触觉和温暖,令郑衡回过神来。她抬头看向裴定,双眼通红却没有泪水,她嘴唇翕动,想说些什么,终究是什么都没有说。
这时,裴定也冷静下来了,他终于记得这是在大街上,于是放开郑衡的手,却依然站得很近,周身温暖的气息都笼住她,再次问道:“阿衡,怎么了?”
这样的阿衡,让他想起了过去的一幕。那时,阿衡站在孟瑞图府外,也是差不多的状态。但此刻的冷冽僵硬,比当时更甚。
似乎,连天地都悲凉了…阿衡小小年纪,究竟经历过什么,会有这么深沉的悲伤呢?
在孟府门外,他与阿衡仿佛隔着重重屏幕。现在,他终于穿过这重重屏幕,碰到了阿衡的心,可以问出这句话了。
郑衡的眼神一直在裴定身上。她看到了裴定苍白焦急的面容,看到了他凤目中只映着她一个人。
这样的裴定,令她心底渐渐生起了一丝温暖,令她周身的冷硬都少了些。
她闭了闭眼,想到了刚才经过的队伍,带着她熟悉气势的队伍,终于开口道:“我看到了…看到了关外卫。贺应棠的亲卫送家眷回来京兆。”
她的话一落,裴定便想到了北州宁家。阿衡的母亲,来自宁家;阿衡的外祖父,正是前关外卫大将军宁琚!
阿衡是因为想起了母亲、想起了外祖父,才会这么悲伤的吗?触景伤情,是了是了。北州宁家之所以凋零,与贺应棠是分不开的!
难怪阿衡见到了关外卫士兵,思绪会这么激荡。阿衡想必对母亲、对宁家的感情很深吧?
郑衡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声音压得不能再低,开口问道:“宁家凋零的真相,到底如何?”
裴定摇摇头,苍白的脸容同样疑惑:“阿衡,真相如何,裴家也不甚清楚。宁琚死于风寒,宁昭…或是死于贺应棠之手。”
郑衡半眯着眼,周身寒意冷冽早已经收敛,却让人心头一惊,感觉更恐怖了。
贺应棠,是吗?
280章 番外 她不知道我爱她
至佑十年冬,一场大雪将大宣边境北州城染成了白色,触目俱是一片茫茫,真正是万籁俱寂。
临近过年,关外卫士兵因此有了难得的几天空闲,各士兵、各都尉、各将领都停下了训练,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来驱散严寒。
风雪之中,副将宁昭带着几名亲卫,认真察视着每一个营帐。所过之处,士兵们都会立刻站起来,腰背挺得笔直,齐声喊道:“副将好!”
直到他走远了,都尉们、士兵们才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却总觉得副将冷冽的气势不曾散去,他们的话音渐渐低了下来。
在关外卫这里,士兵们最敬的是大将军宁琚,最怕的却是副将宁昭。
宁琚长相和善,随和年纪越大,脸上的笑容就越多。军中士兵更新淘汰很快,久而久之,士兵们就忘记了宁琚当年征战的事迹,越发觉得大将军平易近人了。
但他们不会忘记副将宁昭狠辣的手段,也时刻能感受到宁昭身上的血腥杀意。无论是老兵还是新军,都对宁昭深深畏惧,每遇上宁昭都会立刻噤声。
比起脸上总是带着笑容的宁琚来说,常年冷着脸、永远看不出心绪的宁昭,更能震慑士兵。
慈不掌兵,但宁昭这个副将的严厉狠辣,却比其余九大卫的大将军还要厉害,令士兵们不寒而栗。
同时,他们牢牢地记得:副将也曾跟随太后娘娘四处征战,身上有实打实的军功。在惧怕的时候,他们对宁昭也有一种发自心底的信服。
这些年,宁琚逐渐放权,基本将手中的军务移到宁昭手中。在士兵们看来,掌着关外卫实权的副将,实在是无比严肃可怖的人。
此刻,士兵眼中严肃可怖的人,正小心翼翼地摊开一张谍报,缓慢而轻柔地抚摸着谍报上的自己,素来阴冷的眼神变得甚是柔和,嘴角也慢慢扬了起来。
这谍报是从京兆千里快马急送而来,上面盖着太后的印鉴,原是给大将军宁琚的,却被副将宁昭要了过来。
印鉴之下,只有寥寥数语,字里行间却带着难以形容的气势,上面写着“望尔等勿忘南战之心,镇守北关,毋负哀家所托…”
他一字一字地按着这几行字,眼神越发柔和,近乎呢喃般道:“吾…自不负娘娘心志…”
这大宣江山,这天下万民,是太后娘娘心志所牵,是太后娘娘挂念所在。他能为太后娘娘做的,便是替太后娘娘守住这北边重镇,不让北宁踏进大宣半步!
良久,他才将谍报珍而重之地收起来,放进最贴近心口的袋子里,而后收敛了脸上所有柔和,静静站在营帐门口,看着漫天风雪,眼神依旧冷冽…
风雪越来越大了,此时有几骑快马越过重重风雪,越来越接近关外卫驻扎地。过了不知多久,在两匹马吐着白沫扑哧倒地后,有一骑终于见到了风雪中的营帐。
这骑用尽了全身力气,高声嘶吼着:“报——!太后娘娘崩——!”
“报——!太后娘娘崩——!”
“报——!太后娘娘崩——!”
一声接着一声的奏报,穿过了层层的风雪,由远而近传到了副将营帐中,传到了宁昭的耳中。
宁昭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眼前也阵阵发黑,耳际似乎只有“轰轰”声响,似有什么令他心神俱裂。
太后娘娘…崩!
宁昭骇然地瞪大了眼,腾地就站了起来,却双腿发软,“砰”的跌倒在地上。
他想挣扎着起来,可是没有一点力气,连爬都爬不起来。
随伺的亲卫见到宁昭这副失态的样子,就像被点了穴一般,全部都僵住了。
好一会儿,他们才反应过来,立刻冲上前去,用力搀扶着宁昭,着急地唤道:“将军、将军!”
突然间,有个亲卫感到手背上传到了几滴温热,他下意识地看向手背,发现有什么东西滴在自己手背上,一滴一滴,似不会停止。
他愣愣地顺着水滴看过去,却发现他们惧怕信服的副将军,正瞪大了眼睛,眼眶里聚满了泪水,泪水漫出了眼眶,一滴一滴落在他的手背上…
副将军,哭了?
所有亲卫都渐渐松了手,他们难以置信地看着宁昭,看着往日冷着脸的副将军不断落泪,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营帐外,宁琚由三孙宁冲搀扶着,静静地看着自己引以为傲的长子,看着他那簌簌而落的泪滴。
宁琚眼中有说不出的沉痛悲悯,虽则双眼通红却没有泪水。他侧身看向漫天的风雪,良久才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太后娘娘,崩了。那个传奇的女人,度过了她短短的一生。
也带走了…属于他引以为傲长子所剩余的人生。
三个月后,北州城的风雪已经止息了,但城里城外满是白色,尤其是关外卫士兵的营帐,全部挂满了缟素,偶尔还听见有士兵在哭。
宁昭不知道士兵在哭什么,但他觉得能哭也是好的。——现在他已经哭不出来了。
接到哀报的那一天,他已流尽了余生的眼泪。到现在,双眼似乎都看不真切了,他最厉害的便是一手箭术,能够百步穿杨,还曾有人盛赞过他,说:“哀家今日真是长见识了,厉害,厉害!”
以后再也不会有人见识到了,他的弓箭,已经收了起来,再也拉不动了。
“厉平,厉平…这个谥号想必你是喜欢的吧?这就是你的一生…”宁昭看着驻扎地开始冒出来的绿草,喃喃地说道。
他的眼神,再也没有过柔和,有的,只是无比的冷硬,还有越来越深的坚定。
她的一生已经结束了,他的一生也结束了。
但是,大宣还在,北宁还在,北边重镇还驻扎着近十万士兵,他要替她镇守这北边重地,绝不能负她的心志,绝不能负!
未几,关外卫大将军宁琚感染了风寒,断断数日便撒手人寰。宁琚过世前将关外卫大将军印鉴传与长子宁昭,弥留之际切切嘱咐:“勿忘南战之心,毋负太后之志…”
可惜,当晚关外卫中郎将贺应棠以厉平太后书信为诱饵,联合京兆秘密前来的左翊卫,将宁昭射杀于北州山下,对外讹称宁昭病故。
随后,关外卫士兵哗变,北州营帐血流成河…
没有人知道,宁昭临死之前,满是鲜血的手魏魏颤颤地伸进了左襟,想从最贴近心口处拿出什么,可是动作却永远停在了那里。
没有人知道,宁昭左胸被鲜血泅透的口袋里,藏着一张谍报,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字形带着滔天气势,上面写着“勿忘…毋负…”
然而,宁昭终于是负了,他没能替她掌住关外卫,没能替她镇守北边重镇,他是负了她所托。
宁昭死不瞑目,而此时北州山上嫩绿新长,日更月替,渐渐湮灭了一切。
三年后,万里之遥的河东永宁侯府,有一个姑娘从昏迷中缓缓睁开了眼。
太后娘娘死而又生,她前世今生,永远都不会知道,她曾被一个人那么刻骨铭心地爱过。
281章 宫中秘
(第三更!)
贺应棠派亲卫将家眷送回京兆这事,就像在平静水面投下了一颗石子,引起了京兆层层涟漪。
涟漪的中心,自然就在宫里。
这件事,至佑帝早就知道了。事实上,如果没有他允许,贺应棠肯定不敢大刺刺派亲卫将家眷送回来。
不管至佑帝的用意是什么,随着贺家家眷的返回,朝中官员都清楚知道:这意味着朝中势力更替了,虽然还不算揭过一页,但到底是不同了。
秋后换防,陶元庆去了关外卫之后,能否稳住北边重镇?而贺应棠返回京兆之后,会给朝局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这些答案,暂时还没有人知道。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贺应棠接任京畿卫大将军,代表着皇上对贺应棠的信任看重,贺家自然水涨船高。
这些时日,朝中官员夫人们不断往永庆宫递请求,欲拜见德妃娘娘,各种贵重物品也通过隐秘途径送进了永庆宫;
更有些本事通天的人,见到了刚刚回京的贺夫人冯氏,还奉上了不少孝敬。
朝中种种暗涌,至佑帝当然清楚,宫中其余的贵人当然也清楚。
顺妃魏羡听闻贺家这些威势后,几乎咬碎了一嘴银牙,心中的不忿怎么都压不下来。
贺家,不过是小门小户,竟然有今日的威风,凭什么?凭什么?!
自从贤妃因朝香暮籽事一尸两命后,顺妃魏羡的日子便渐渐好过起来了。
不知是皇上为了平衡宫中的势力,还是因为别的原因,顺妃再度获得了皇上的宠幸,还特令允许掌管后宫权力,与钱皇后、德妃成为鼎立之势。
不过,贤妃殷鉴不远,顺妃如履薄冰,并不过多插手后宫事务,反而遇事常问钱皇后,对德妃则没什么好脸色。
明眼人都看出,顺妃打算联合钱皇后来排挤德妃。德妃就像一无所知似的,对顺妃多多避让,看起来,宫中最得势的人反而是顺妃了。
只是,这种局面随着贺家家眷的返来而改变。德妃一改往日的退让,不时与顺妃针锋相对,让宫女内侍们生生看了几场好戏。
对此,莲姑姑疑惑地问道:“娘娘,为何要与顺妃作对?顺妃能蹦跶到几时?”
在莲姑姑看来,顺妃的得宠只是昙花一现而已。皇上能毫不留情地弃了其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而自己娘娘恩宠永固,娘娘与顺妃不和,不是自降身份吗?
顺妃只是摇摇头,没有回答莲姑姑的疑问。
莲姑姑不懂,对德妃来说,与顺妃不和并不是自降身份,而是立威之举。
德妃虽然在深宫之中,但对朝中的动态风向也知道得清清楚楚。贺家家眷回到京兆了,意味着贺家即将回到京兆朝局,贺应棠是京畿卫大将军,护卫着京畿安全,位高而权重。
贺家总要做些什么,令朝中官员深深意识到:贺家回来了!
贺应棠还远在北州,贺家女眷刚刚回京,这个出头的人非德妃莫属。朝中有几个官员不会看风气呢?看着德妃这些举动,他们已知是什么意思了。
顺妃,不过是德妃用来做筏子的人罢了。
不再想愚蠢的顺妃,德妃吩咐莲姑姑道:“嫂嫂已经回到京兆了,你给贺家送去进宫对牌,请嫂嫂进宫一趟吧。”
想到长嫂冯氏,德妃的心安定了不少,眉头也舒缓了许多。
没几日,冯氏稍稍安顿后,便持着对牌进宫了。只是,她在到达永庆宫之前,先见到了顺妃娘娘魏羡。
“见过顺妃娘娘,娘娘金安!”冯氏弯下了腰,恭敬地请安道。
魏羡遇着冯氏是凑巧,但听到冯氏的请安后,她便上上下下打量着冯氏,就像看着脚下蝼蚁般,根本就不将冯氏放在眼内。
半饷,她才点点头,状似好奇地道:“原来是将军夫人啊。恕本宫眼拙,倒不大瞧得出来呢。”
她趾高气扬地看着冯氏的装扮,眼中闪过了鄙夷。——她故意这么做,当然是在刻意刁难冯氏。
冯氏仿佛不明白她所指,略略羞赧地回道:“北州苦寒,不比京兆繁华。妆扮言行若有不当处,请娘娘见谅。”
事实上,冯氏这身装扮是没有问题的,完全符合三品将军夫人的身份。只是北州苦寒,她饱受风霜磨砺,脸容自然不像京兆妇人那般光滑精致。
女人嘛,比的可不就是这些?
听了冯氏的话语,顺妃冷冷地哼了一声,才带着宫女内侍们离去。
知道她走远后,冯氏才慢慢直起身子,深深地往顺妃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
与贺家姑娘貌美中带着一丝英气不同,冯氏长相清秀,眼中似总带着笑意,总能让人心生亲近。
可是她这么看了顺妃一眼,却让领路的小内侍打了个冷颤,似乎有些凉意,连脚步都加快了许多。
在冯氏来到永庆宫之前,德妃已知道了顺妃刁难的事。一见到冯氏进来,她便迎了上去,惭愧地说道:“是本宫考虑不周,让嫂嫂委屈了。”
冯氏拍了拍她的手,笑吟吟道:“哪来的委屈?我只当狗吠了几声,娘娘不必在意。”
说罢,冯氏便按照宫中的礼仪给德妃请了安,然后才坐在绣墩上,开始与德妃闲话家常。
待见到殿中没有什么宫女内侍后,冯氏才笑了笑,开口道:“姑奶奶,像顺妃那么蠢钝的人,也能掌管后宫权?我听闻你与她作对,莫非这样蠢人你都压不住?”
是,冯氏对顺妃的评价就只有一个字,那就是“蠢”。若非顺妃蠢,怎么会对她说这些话?
她是堂堂三品将军夫人,相公还掌管着京畿卫,宫中的人恨不得巴上她,顺妃竟然会刁难她?
就算顺妃想找碴,也要看看她身后站着谁好吗?这样的妃嫔,小姑竟然还容许其在宫中安稳活着?
贺氏叹了口气,道:“嫂嫂,说来一言难尽。现在皇上有心捧着顺妃,本宫也不好拂了皇上的心意…”
德妃将宫中动态、朝中局势一一道来,还说了自己为了立威,与顺妃多番作对的事情,末了还说道:“有些人呀,就像苍蝇在眼前嗡嗡飞,却又打不得,还能怎么办呢?”
冯氏笑了笑,眼中满是笑意,道:“姑奶奶说的是,苍蝇的确很烦人。我得想一想怎么打才是…”
282章 姑嫂
(第四更!也算是勤奋了…)
朝中暗流涌动,但毕竟是掩在水面下的,对很多人来说,日子还是平平静静的。
被贺氏刻意遗忘的郑衡,每日在长见院里,度过这些平静时刻。
在光和大街的冷冽已经褪去了,现在的她,看着就是个普通的闺阁姑娘,也像个普通姑娘那样写写画画。
不过,她写画的内容,就不是闺阁姑娘所知的东西了。
就连贴身跟随的盈知、盈足两个丫鬟,有时也不明白郑衡在写些什么。她们只知道,每隔一两天,萃华阁的娘子就会来见姑娘。
此外,还有些红嘴灰翅的小鸟会飞进长见院中,它们会乖巧地站在姑娘肩膀上,就像通人性似的。
这样的小鸟,盈足在南景的时候见过不少,自是知道这是裴家所养的,却也只是闭口低目,什么都没有说。
盈知看着郑衡的眼神偶尔会闪过疑惑。她总会记得光和大街那些情景,总会想起裴五少握住姑娘的手,而姑娘没有挣脱…
她不知道姑娘与裴五少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却可以感受到他们那种浓浓的情意,便也什么都不问了。
每当夜里有琴声响起的时候,盈知便推开窗户,以便让姑娘听得清楚些。
长见院这里的日子安稳平静,承上院中的贺氏却有些急躁,时常烦闷地踱来踱去,眉头难以舒展。
贺妈妈见状,开口道:“夫人,舅夫人已经接下礼品了,还道安顿后之后便请夫人过府相聚。夫人不必烦心。”
贺氏顿了顿,却不知如何开口,心中总觉得有些慌。
世上并非没有相处和睦的姑嫂,却是不多。冯氏与宫中的德妃相处融洽,对贺氏这个姑奶奶,却是有些冷淡。
她的嫂嫂…怎么说呢?她有些怕长嫂冯氏,也素来与其不亲近。对着冯氏的时候,她总有一种心虚,便下意识远离冯氏。
以前冯氏在北州还好,她只须按照礼仪往北州送去礼品书信就行了。现在冯氏回到京兆了,她就觉得慌了手脚一样。
娘家嫂嫂她自然要亲近的,但是…越是接近冯氏,她便越是怯懦。
她之前一直住在贺家的别庄里,一住便是十余年,直到几年前她嫁给郑旻,这也是贺氏与冯氏不亲近的原因之一。
贺妈妈叹了一口气,劝慰道:“夫人,您别想那么多了。侄姑娘已经回了贺家,夫人就是不愿意去见舅夫人,也总要去见侄姑娘吧?”
贺妈妈是贺家的老人了,自然清楚贺氏在烦忧什么。只是,这些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夫人大可不必再想了。
贺氏疲惫地揉揉眉头,心渐渐安稳下来。是的,说得没有错,这些都是已经过去了的事,不用再想了。
现在她已经嫁到郑家,还为郑旻生下了一对七星子,现在一切都好了,一切都好了…
过了几天,估摸着冯氏闲下来了,贺氏便备下厚礼,与贺妈妈一道去贺家见了长嫂冯氏。
贺应棠是京畿卫大将军,朝中自然赏赐了华第,但大将军府近着京畿卫驻扎地,并不在京兆城中。因此,冯氏所在的地方,并不是大将军府,只是贺家的老宅。
这也是贺氏长大的地方,一踏入这里,贺氏脸上不禁有一抹笑意。
顺妃讥贺家乃小门小户,其实很恰当。贺家老宅地处不大,也不是在建章大街这样世家勋贵居住的地方。
但这又如何呢?如今贺家的身份地位与往日大不相同,就算是这小小一隅,每天上门拜访的官员夫人络绎不绝,门房接帖子都接到手软。
朝中官员看重的不是贺家的宅子,而是贺应棠大将军的身份。
见着了长嫂冯氏,贺氏恭谨地给她请了安,还奉上了诸多厚礼,才惴惴不安地坐下来。
冯氏淡淡地看了贺氏一眼,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
贺氏硬着头皮,开了话题;“嫂嫂,兄长可好?换防什么时候能结束?兄长什么时候能回到京兆呢?”
想到自己的兄长贺应棠,贺氏的不安就散了些。
尽管她与冯氏这个长嫂不亲近,但与长兄贺应棠感情却极为亲厚。
因为,贺应棠实在太宠爱贺氏这个妹妹了,过去贺氏无论遇到了什么难题,贺应棠都会想方设法为她解决。就算贺氏执意嫁到郑家,贺应棠也有办法铲除宁家,让自己的妹妹顺利嫁出去…
便是贺家的老仆从都感叹道:“将军与大姑娘感情真是深厚!老爷夫人们在天有灵也能感到安慰了。”
这些话语,冯氏自嫁进来就听说过了。但这些年来,贺家老仆走的走、死的死,已没有人说过这些话语了。
听到贺氏问及贺应棠,冯氏点了点头,道:“挺好的,劳姑奶奶挂心了。换防事宜,我也不太清楚,到时候就回来了。”
“嫂嫂说的是。”贺氏干巴巴回了这么一句,便再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直到贺德笑嘻嘻地来了,才打破了这一对姑嫂的尴尬僵硬。
见到自己女儿来了,冯氏眸中染上了点点笑意,怜爱地道:“快来,德儿快来母亲这里。”
贺德欢快地奔了过去,靠在了冯氏身侧,而后朝贺氏狡黠地眨眨眼。
见到贺德这样子,贺氏不觉放松了心神,渐渐觉得气氛也不那么尴尬了。幸好,还有一个德儿…
贺氏姑嫂相处的情形,没有多少人会在意,郑衡当然也如此。——她始终关注的,还是京兆的局势。
除了换防一事外,京兆似乎风平浪静,勉强算是水花的,便是叶雍去江南道任职一事。
叶雍与王昑成亲后便着手调职事宜,经过一番周转,最后官擢一等,去了江南道徐州任司马,官阶乃正六品下。
徐州乃江南道属下的中州,司马一职虽然品阶不高,却是握有兵马之权,叶雍实在算是高升了。
在郑衡看来,如果没有叶、王两家亲事,凭着叶雍的家世,再凭“半帝师”王谟的弟子身份,若是出京任官,绝不会只是一个中州司马而已。
叶雍,颇为可惜了…
郑衡也就这么随意叹息一句,仍旧注视着京兆的局势。可惜,京兆平静没有两个月,十月初的时候,就出了大事。
283章 郊庙污
十月初,太常卿魏延知领着太常寺官员准备秋祭事宜,却赫然发现,立于京兆东侧的郊庙出了大问题!
就在几天前,郊庙守卫巡守的时候,突然发现郊庙里外都是腥臭,再细细一看,郊庙刻着的白麟、神雀等图案,全部被画花了。
一夕之间,原本肃穆神圣的郊庙就变成了这副破败的模样,而巡守的士兵竟然一无所知!
须知郊庙乃皇上祭祀天地、祖先的宗庙,地位何等尊崇,历来都有士兵在把守,寻常人等难以靠近郊庙。可是,如今郊庙污秽成这副模样!
腥臭不断从墙中渗透出来,那些像被拧断了头颅的神兽再也恢复不了原状,这怎么可能?
负责郊庙巡守的士兵跪在了魏延知面前,瑟缩着说道:“大人,属下也不知因为何故。正在…正在全力查探中,请大人恕罪…”
士兵头都快磕破了,可是魏延知阴沉着脸,只胸口剧烈起伏着,一句话都没有说。
他怕自己一开口,会忍不住下令将这些守卫全部杖死!
现在出了这么大的纰漏,郊庙一时半会恢复不了原状,那么秋祭怎么办?
秋祭的日期已经近在眼前了,他根本就没有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情,脑中一片空白,什么对策也想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