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定双眼微微一缩,再次感到无比愕然。他感受着肩膀温热的碰触,呼吸霎时乱了。阿衡在碰触他的肩膀…这…这…
她目光关切,显然心中记挂着他的伤势痛楚,并没有想更多,只是顺心做了这动作。原来,阿衡这么关心他啊!
他心底突然涌出了无数的喜悦,这喜悦交织着身体的痛楚,似要胀满了他的心。
虽然受伤很痛,但此刻阿衡在身边照顾他,他竟然模模糊糊觉得受了伤也挺好的…
在冒险行事之前,他不是没有想过阿衡知道他受伤后会怎样,却也没有想那么多,只是给既醉发起急令的同时,也让他们照顾好阿衡。
莫非,这就是老人们常说的“因祸得福”?如果早知道是这样的话,那么他就…
随即他唇角微弯了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就算早知道是这样,他也不会故意拿自己的身体冒险。现在他不得不这么做,却有了这种意外之喜。
他已经很知足了,很知足了!
明明裴定羸弱地躺着,目光却灼灼锐利,仿佛能到达人心底一样。——郑衡不由得心跳加速,连动作都快了不少。
不知为何,被他这么看着,她竟然感到羞涩,双颊竟渐渐感到热意。若不是有层层脂粉遮盖住,她肯定脸红了。
脸红,这是什么鬼?!
待她为裴定擦拭完后,她的心绪仍是这么纷乱,她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却还是没有说出来。
裴定见她欲言又止,忽然福至心灵,努力开口道:“事…事急从权,你…莫要担心…”
他断断续续说了这么一句,似用尽了全身力气,声音低沉粗嘎得让人心疼,目光似有种楚楚可怜。
郑衡不禁心一颤,顿时什么都没法想了,只得低低叹息了一声:“学兄,你将自己看得太轻了。”
这句话,是裴定当时和她说过的,她现在照搬来用。实则,裴定现在的情况比她当时严重得多。事急从权,但是裴定若真的出了什么差错,让关心他的人怎么办呢?
裴光和卢氏自然不用多说了,裴定的兄嫂们,对其也是发自内心爱护关心,还有裴前裴隋珠这样的后辈。便是连哀家也…
她眼眸里闪过种种情绪,最终直视着裴定,说道:“我很担心你,先前我连站都站不稳了。”
裴定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就想坐了起来,却牵动了身上的伤口,让他忍不住痛哼出声:“嘶…”
郑衡正想扶住他,却冷不防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臂,也不知道他突然从哪里来的力气,能够做出这样的动作。
只见他面容苍白得更厉害了,似在极力压抑着痛楚,深呼了一口气,目光依然灼灼看着她,这么问道:“你说…你再说一次!”
见到他这副样子,郑衡愣了愣,重复道:“我很担心你,先前我连站都站不稳了。”
这话她说得很快,因为她知道裴定这么抓住她肯定耗尽了力气,他这是在苦苦强撑,她怕慢一点的话,他就会昏迷过去了。
她的话一落,就见到裴定凤目仿佛有了万丈光芒,晶亮光彩得吓人。只是这万丈光芒只出现了一下子,倏地就不见了。
裴定紧闭着眼,抓住郑衡手臂的手也垂了下来,正如郑衡所料的一样,他承受不住再次昏迷了过去。
他的嘴角微微翘起,有一抹就算昏迷也抹不去的笑意。
“…”郑衡叹息了一声。她就说,再慢一点,裴定肯定会昏迷过去了。

256章 真心


裴定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应该是为了让他睡得安稳,房内的烛火并不明亮,却让他感到舒适。
他缓缓移动着目光,在看向一处时便瞬间停了下来,同时身子一动不动,生怕自己弄出一点声音。
阿衡双手枕在桌子上睡着了,侧脸正巧对着床边,就着黯淡的烛火,他近乎贪婪地将这一幕纳入眼底。
这是他从来没见过的一幕,阿衡睡着的时候,一身沉稳冷静的气息都收敛了,看起来无比的乖顺柔和,让人不敢相信这纤细的人儿能有那么大的本事。
许是因为他与她接触了这么长的时间,哪怕她现在换了一个样貌,他能看见的,还是她本来的样子。他不曾想到在禹东山上看见的小姑娘,会守着他沉沉睡去。
这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就这样真实地在他眼前出现。这个瞬间,他的心情复杂不已,怎么都形容不出来。
从最初的心潮汹涌澎湃,到渐渐趋于细小起伏,最后都归于平和安然。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郑衡,内心只希望他能这样看着她久一点,再久一点。
可是片刻之后,郑衡就动了动,仿佛对他的目光有所觉,她倏地睁开眼睛,目光冷静而锐利,顺着裴定的目光回望过去。
四目相对,彼此都是一怔,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在见到裴定的那一刹那,郑衡眼中的锐利便隐去了,变得温和关切:“学兄,你醒来了?觉得还好吗?”
裴定微微一笑,凤目从她身上移开去,努力装作平静地回道:“好…好多了。”
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嘶哑,却能说出完整的话语了。随后他动了动,发现手脚自如多了。虽则他的身体仍感觉到沉重伤痛,但这一觉醒来,身体显然好了些。
他想起了昏迷之前的事情,心头感到极为狼狈,同时也懊恼不已,深深感到有一种从山峰摔下来的挫败。
怎么会在如此关键的时候昏迷过去呢?阿衡说担心他,说担心得站都站不住了。这是他听过的最动人话语,可是…可是却没有了后续。
阿衡为什么会这么担心他呢?答案会是他所希望的那个吗?
如果在当时的情况下,他都敢伸手去抓住她的手臂,肯定敢问出这句话。但是,时机已经过去了,他现在不敢问出这句话了。
郑衡不知道他心里的纠结,而是走近来,动作自然地探了探他额头,说道:“幸好没有发热,大夫说没有发热的话就不用担心了…”
裴定的呼吸漏了一拍,额头上传来的温热让他顿了顿,他心底忽然升起了无限勇气。
只见他微微扬起凤目,目光依旧粘在郑衡身上,鼓起勇气直直开口问道:“阿衡,你为何如此担心我呢?”
他的声音比先前更哑更低了,语气中含着若有若无的期待,也含着似是而非的惶恐,他沉重的身子似乎都变得僵硬了,就这么等待着郑衡的答案。
此刻他知道自己的心,也很想知道阿衡的心,就算她的心对他有一点点靠近…他都觉得心满意足了!
若是她的心在别处,那也…那也不会改变他的心,但这样他会很难过…
他思绪万千,郑衡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她没有想到裴定这么直接地问出这句话,而且他的目光还如此炽热而期待,竟让她也不觉屏息严肃起来。
她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因为在进来使馆之前她也自问了无数次,虽然还没有一个答案,却隐隐有了答案。
她回望裴定,目光没有退避羞涩,不问反答:“那时我在提点所,学兄为何会如此担心我呢?”
听了这些话,裴定眼神亮了亮,想也不想就回道:“我心悦阿衡,所以才会如此担心。那么…你呢?”
他目光灼灼,似比黯淡的烛火还命令,令得房间内的温度都升了不少,让郑衡感到有些口干舌燥,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下一刻,她整个人都僵住了。裴定在说什么?我心悦阿衡,我心悦阿衡…
这种担心心疼,与对长辈、对后辈的都不一样。原来,这竟然是心悦吗?这就是心悦吗?那么她对裴定,也如他这样吗?
她略有些茫然地看着裴定,欲言又止,并没有立刻回答。
裴定的眼神黯了下来,觉得身上的伤更痛了一些。然而许是舒适的烛火,许是他先前感受的柔和,都让他鼓足了勇气,他没有移开目光,仍是期待地、执拗地等待郑衡的回答。
他现在满身伤痕,只能羸弱地躺着,却拿出了自己满腔的真心诚意,不管前路是什么,也不曾有半点退缩。
就像…她过去曾见过的勇猛将领一样。
只不过,那些将领图谋的是攻陷一座座城池,而眼前裴定想得到的,是她的心意。
当初她率军亲征,手中握着帅印,只要帅印一落,她的将领就勇猛直前。现在,她觉得她的回答也如同帅印一样重,也能影响着裴定…
尽管她尚未完全确切自己的心,但在见到裴定眼中的光彩和黯然后,她心中已经有了选择。
她双目微垂,点了点头,细微却清晰地答道:“学兄,我并不确切,但想必…应该也是的。”
原本裴定的心已慢慢沉了下去,在见到她点头之后,便高高提了起来,待听完她的话语后,才安稳地落了下来,而后便感到一阵狂喜。
她的回答,已经比他所想的要好太多了!原来,阿衡的心真的朝他靠近了!原来,他内心最希冀的事真的会发生!
喜悦过甚,他竟觉得手脚都无处安放,话语就更说不出来了。
但他是河东第一世家的裴定,他是半帝师王谟最得意的弟子,哪怕他被喜悦震得无法反应,他还是下意识抓住了最好的时机。
他用尽力气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握住郑衡的手,凤目中有难以言喻的光彩,他低低叹息了一声,语气竟然有些涩意:“阿衡,我…太幸运了。”
千言万语,不曾说出口的情意,全部在这一句话中。
郑衡默然,并没有挣开他的手。她完全懂了裴定的意思,这何尝不是她的幸运呢?
昨晚她已经想明白了,如果没有前一世的不幸,她又怎么会懂得这种幸运呢?如果不是亲自见过假意是怎样的,她也不会如此珍惜裴定的真心。

番外 太后之心

郑暄第一次见到盈王殿下的时候,才十岁。
那个时候,郑氏还是京兆首屈一指的大族。她的祖父郑祟乃尚书左仆射,一众伯父叔父皆在朝中任要职,且族中还有许多族人务庶从商,族财何止万贯?
时人都称“得郑氏,小半朝”,可见郑氏一族的强盛。
虽则她的父亲郑珲只是一房不受宠的庶子,但因为经商本事了得,且母亲又是个彪悍护短的,她和弟弟倒也不曾受过什么欺侮,反而过得比族中其他姑娘还要舒心自在。
当然,她的父亲是庶子,母亲又是商家女,族中其他姑娘打心底里看不起她,也不愿意带着她一起玩,却又不得不总是带着她一起玩。
因为,她有钱呀!她有一对能生钱的父母,手头比其他姐妹松动多了。钱财可以通神,当然也能通姐妹情谊。
她们是想占她钱财的便宜,她也想通过她们拓展眼界,这是一家着数两家便宜的事,何乐不为呢?母亲都说了,从手中漏一点钱财,就能在姐妹间有个好名声,实在太划算了。
再者,她们都是郑家姑娘,平时可以窝里小斗一下,倒也没有必要真的计较。
她就是这样跟在其他姐妹后面,见到了来郑家拜访的盈王殿下。
盈王此时是十七八岁的年纪,正是最俊美倜傥的时候,一双漂亮的眼睛仿佛盛着盈盈秋水,据说他被封为盈王,便是在于此。
但她只有十岁,又哪里知道什么盈盈秋水呢?她看到几个年长的族姐羞红了脸,还觉得心头诧异不已。
但她没有想到,盈王殿下独独对她青眼。他笑得那么俊美,令她好像看见了淙淙清泉,感到心中十分舒畅,也开心地对他笑了笑。
其他族姐本来就不喜欢她,见到这一幕多少多少嫉妒,便故意说道:“殿下,我们暄妹妹可厉害了。她的父母呀,可都是经营庶务商事的…”
大宣重仕轻商,此时还没有皇商一说,商人的地位和匠人戏子差不多,极为卑贱。即使商人们为国朝带来巨大的利益,地位也没有丝毫改变。
这些郑家姑娘这么说,主要是为了诋毁郑暄而已。哪怕她们手中拿着郑珲等人赚来的钱财,还是觉得他们卑贱。
不想,听了这些话,盈王殿下非但没有露出轻蔑神色,反而笑得更深了,他对她说道:“能赚钱,这也是一种本事。暄妹妹不用介怀。”
郑暄本来就没有介怀,还以此为荣。但看到盈王殿下不像其他人一样嫌弃银子臭,她便更开心了,也记得了这个有一双漂亮眼睛的盈王殿下。
自这一次见面后,不知为何,她与盈王殿下见面的次数就多了起来,而且大多是在她遇到一些意外的时候。
比如其他姑娘拿身份来嗤笑她的时候,盈王殿下会出言维护她;比如她的马车被人弄坏的时候,盈王殿下刚好路过;又比如她最爱的小雀儿病死,盈王殿下会马上送来一只更可爱的…
她觉得盈王殿下真是好,他那么贵重的身份,却对她这么好,便时不时在父母面前提到盈王殿下,父母只是笑了笑,却没有多说什么。
那时候她年纪太小了,并不知道父母笑容里的担心忧虑。一个身居高位的殿下,何以会对一个庶子之女如此好呢?这个问题她没有想到,不代表父母没有想到。
如此过了大半年,她还是无忧无虑的时候,便迎来了一个晴天霹雳。盈王殿下的寡姐明仪公主,竟然看中了父亲,欲嫁给父亲为妻,逼迫母亲休了母亲!
父亲已经有了母亲这个妻子,而且他们恩爱不已,父亲连妾室也不纳,怎么可能答应这种荒唐的要求?
她急急去找了盈王殿下,却见到盈王殿下为难不已,手上还有了许多抓痕。他苦涩地说道:“我昨晚已经去劝过姐姐了,却被她这样了…”
她默然,什么请求的话都说不出来了。素闻明仪公主嚣张跋扈,是硬生生将前驸马鞭死的,难道其对自己的同胞兄弟也如此么?
盈王殿下眸中含着秋水,不住地安慰她:“暄妹妹,一定会有办法的,你别急,别急。”
她年纪太小,只讷讷地点了点头。可惜,盈王殿下也没有什么办法,随后发生的事,是她一生的噩梦,也是她永远都弥补不了的遗憾。
因着明仪公主执意下嫁,父亲却怎么都不肯休妻,就连祖父找出种种理由,父亲也拒而不受。直到…母亲自缢身亡。
母亲那么彪悍的人,怎么会自缢身亡呢?尚未等她想个明白,她的眼泪还挂在脸上,就听到了父亲出事的消息。
原来在母亲自缢的时候,父亲乘坐的马车也跌落了深潭,待父亲被打捞起来的时候,已经气息全无。
她守着幼弟和父母留下来的巨大资财,惶惶不知如何是好。这个时候,盈王出现了,朝她笑了笑道:“暄妹妹,别担心,一切有我。”
她仿若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对盈王殿下感激不已,也信任不已。她跪拜在父母灵前的时候,内心感激上天还有厚德,有盈王殿下这个人来维护她们姐弟。
她根本不知道,明仪公主执意下嫁父亲,是盈王殿下的主意;她父母所有的资财,都一点点落入了盈王殿下的手中;更重要的是,母亲当年掌管的那些店铺人员,还是皇室的一支暗卫!
为了得到这些钱财和这支暗卫,盈王殿下才刻意亲近她,然后制造了这种种事情。如此还不算,当得到一切后,已是太子的盈王殿下还派人去追杀她们姐弟…
后来弟弟挡在她面前,为她挣得了一点生机。漫天风雪和血迹中,她想到了那双盈盈秋水的眼眸,却哭也哭不出来。
一个人,究竟有一颗怎样的心,才能做出这种种假意?

257章 心之系


郑衡看到裴定伸手握住她,仿佛觉得当时漫天风雪和血迹都消失了。
她活了两世,足以深刻地知道什么是假意,也能准确地分辨什么是真心。前一世有盈王的假意,这一世有裴定的真心。此刻她无法想更多,唯觉“幸运”而字而已。
她是大宣的厉平太后郑暄,她也是河东郑氏的嫡女郑衡。她不曾忘记过自己的来路,但更珍惜自己这一生,这是新的一生。
她朝裴定笑了笑,不知不觉间,眼中已满是泪水。
她并不悲伤,也不如何激荡,更不觉得有多少委屈,因为那些予她假意的人,都被她碾到了黄泉下。可是为何会有止不住的眼泪呢?
大概,是因为欣喜吧。一世过后,有人为她奉上一片赤诚真心,如同涓涓细流,润泽着她久经霜雪的心。
她曾茫然懵懂,也曾踟蹰畏惧,但她看到裴定这片真心时,还是毫不犹豫伸手抓住了它。
感受到郑衡起伏的心绪,裴定握住她的手紧了紧,苍白的脸容竟有了丝红晕,略略羞涩地道:“别想太多。我、我年纪大了些,但是…”
他小声而坚定地说出了他的保证,然后凤目亮晶晶地看着她,有说不出的满足欢喜。
郑衡窒了窒,眼泪就这么挂在睫上,随后竟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年纪大了些…难道这句话不是哀家要说的吗?咳咳,应该是我了。
见到她笑了,裴定心里一松,随即便觉得手都有些无力了,身上的伤痛也蜂拥而至。幸好这次他还挺得住,并没有昏迷过去,只是额头渗出了豆大的汗珠。
得了,现在也不是诉衷情、说旖旎的时候了,郑衡为他擦拭汗珠,见他有所轻缓后,便正色说道:“学兄,你在急令中说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裴定凤目半眯,开口道:“阿衡,你叫我千秋吧,我…我喜欢听你这么叫。”
“…”郑衡颇有些无语。千秋这个词,她认为真的不适合作为表字,太大了。只是念及裴光拳拳爱子之心,她也不好说什么。
想到裴定现在受了重伤,她便遂其心意,说道:“那好吧,千秋,究竟你遇到了什么,要这么冒险行事?”
裴定笑了笑,默默在内心称赞了自己一句,才回道:“此事极为曲折离奇。我是被穆胄的皇弟掳走的。你道这个人是谁?他才是真正的周慕古…”
他强忍着疼痛,将被掳走之后的事情说了出来。包括穆胥为何要掳走他、包括穆胥实为周慕古、包括当年的真相,所有他知道的事情,都一一说了出来。
郑衡听罢这些话语,忍不住喟叹道:“这些事情,便是志怪传奇都写不出来!”
裴定点点头,表示十二万分赞同,当时他也是这么想的。再次证明,他与阿衡心有灵犀,乃天造地设的一对…呃,想远了。
郑衡沉吟片刻,便问了心中最在意的问题:“周慕古当真认为将他送进南景皇宫的,是老师?”
那个时候,她与老师的确在南关府。老师也不会时时刻刻在她身边,他有时候会离开三五天,具体去做了些什么,她是不会问的。
难道老师不在她身边的时候,就做了这件事?这并非不可能。
可是老师为何将南关周家子弟送进南景皇宫呢?难道当时老师就知道了穆醒的阴谋?不,不会。如果老师知道了穆醒的阴谋,肯定已经说了出来。
具体是什么缘由,只有等到老师出现才能知道了。
裴定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说道:“周家与南景皇族有血海深仇,他想与我合作,以报这仇。我答应了,就当在南景多铺条线了。”
郑衡点点头,道:“合作势在必行。南景皇族以后会如何,还很难说,对了,穆胄快被送回大宣了。我总觉得此人有些问题,便特意留住他。”
裴定这才想起“先知”穆胄来,他勾勾唇角,笑道:“阿衡,周慕古说此人能够预测未来之事,所以能知道我与韦先生有往来…”
对这种难以解释的事情,裴定不愿意过多理会。就像他对周慕古所说的一样,将来随时会变的,他所能做的,就是把握现在。
郑衡对此倒有些起伏。她便是从一个人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是以知道许多原来郑衡所不能知道的事情,莫非穆胄和她有相似的经历?
不管怎么说,穆胄现在在他们手中,他们若真想知道什么,还是能够问出来的。
这会儿,穆胄应该快送出南景地域了。如果穆醒真的这么重视这个皇儿的话,那么南景局势必定风云翻涌了,大宣使团倒不适合再留在这里了。
可是啊,现在老师没有出现,裴定还受了重伤,假的周慕古已失踪,大宣使团有这么多事情压着,一时半会走不了了。
“对了,赵从戎才是至佑帝的心腹,寻找韦君相是他的主要任务,顾奉大概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郑衡这样说道,将千涧谷的布置说了出来。
在裴定被掳走不知所踪时,她已令既醉找上了陶殊,让他引着赵从戎和南景的暗卫去了千涧谷。她对既醉断言千涧谷那里最多能拖两天,不知道现在情况如何了?
裴定再次握紧了她的手,不舍得再放开,肯定道:“异之在军中历练甚久,是个机变的人。有他在千涧谷压阵,可放心。”
这次来南景的将领可不是简单的,有不少都能以一敌五,就算有南景士兵尾缀,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差池。
“那么…”
“现在…”
两人同时开口道,然后彼此对视一笑,目光都落在了交握的手上。
最终,还是郑衡开了口:“现在,我们最重要的事,就是应对穆醒的询问了。”
裴定点点头:是的,他想说的就是这件事。得知他不曾重伤死去,作为帝王的疑心,穆醒一定会来探听他虚实的。
他们要打起精神,作好诸番应对才是。不然,就白受了这一场重伤了。
可是,这会儿他们的猜测竟然错了。因为穆醒在派人来使馆之前,已经有人去求见了他。

258章 窥视重宝


白天的时候,穆醒会大德殿内处理政事。现在他派出的人还在千涧谷搜索,一直都没有找到韦君相,令得他心中颇不安宁,连重臣也不接见,妃嫔们当然就更不用说了。
但有一些人求见,他就算心再烦躁,也会准的。譬如太子穆远,便是其中之一。
穆远是穆醒的长子,现年二十有三,但他做太子,已经有十余年了。帝王少壮而太子立,这是一件憾事,是以穆远一直小心谨慎,即使面对穆醒也是尊敬畏惧多于关切亲近。
君臣父子,穆远分得清清楚楚。
穆醒做太子的时间太短太短,不能切身体会到穆远的心境,便总觉得这个儿子守成有余,才能略显平庸了。
现在各方局势不明,南景需要的不是守成之主,而是开拓之君,故穆醒对穆远这个太子一直不满意,却又没不满到废太子的地步。
他属意的储君是锐意进取的九皇子穆胄。他原打算利用南关周家这个手笔,为其立下大功劳,然后再将其安插到军中,待时机成熟就撤换太子。
可是现在穆胄不见踪影,他所有安排都化作幻影,心头正是千般不顺心,在见到穆远的时候,也没有过多掩饰,只是淡淡问道:“皇儿有何要事?”
穆远对穆醒的心烦仿佛无所觉似的,恭敬禀道:“儿臣听说大宣使团有官员受了重伤,现在大宣对国朝颇有微词,儿臣愿为父皇分忧解难。”
听到他这么说,穆醒微微挑眉,随意地问道:“皇儿有何想法,便直接说吧。”
穆远心中的沟沟壑壑,他很清楚。大宣使团事宜是交由卢绍存、穆安道负责的,卢绍存是他的心腹,而穆安道与太子素来交好,想必使馆的事太子便知道一二。
穆醒不忌惮皇儿们参政,他怕的是他们糊涂懵懂,就像大宣的幼帝那样,呵。
只是,太子为了避嫌,一向显得不关心政事,这会儿为何会突然在意大宣使团了?
穆远弯了弯腰,醇声道:“父皇,大宣使臣一失踪一重伤,这是在国朝境内发生的,当是国朝大事。大宣使臣肯定要求国朝给个说法,儿臣认为此事可以推到北宁身上。”
穆醒目光冷了冷,笑了起来:“如此…皇儿倒是说说看,怎么将此事推到北宁身上?”
他心中感到愤怒:那个失踪的大宣官员,是朕的皇儿!太子怎么能说得这么轻巧?推掉责任…难道朕要放弃自己的皇儿、放弃属意的储君?!
可是这事却不能说出来,眼前的穆远也不知道此事,他这明显就是迁怒了。
幸好穆远对这些也不在意,他早就知道父皇喜怒不定,当下便继续说道:“父皇,我们面上继续寻找那个失踪官员、给使馆送去伤药,却留下北宁的痕迹,引着大宣人自己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