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在上 作者:平仄客

内容介绍:
血仇已报,亲孝已还,国朝渐稳。
她这一生没有可悔,也没有多少遗憾
然而…
当她有机会再活一次时
人人在她背后暗骂道:呔!奸臣妻!
于是,郑衡笑了笑:呵呵。——我就是喜欢你们背后骂我,还不得不一脸恭敬地夸奖我…

开篇感言(顺求推荐票!)

新书发了第三天了,实是感慨良多,补上这开篇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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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大家在我开文之前,给了那么多意见和鼓励;感谢大家在我开文之后,给了那么多支持和宣传!
发文三天,有了500推荐票,这都是大家的支持,感谢所有书友和一众基友们!
写完上一本书的时候,我无法做到无缝对接,马上就开新书,但相隔时间很短,对我来说也是前所未有。
这本书,其实是从《嫡长女》完结之后就已经做好大纲和细纲了,因为架构太大,我一直都没怎么敢下笔,怕自己写不好。
但在《权贵娇》完结之后,我写了数个开篇,心中有无比强烈要写出来的,就是这个故事,就是这本书。
我想把这本书写出来,我一定要把这本书写出来,这种感觉太强烈了,于是就有了这本《妻在上》。
我很喜欢这本书,用十二分心思,惟愿大家也喜欢!
《嫡长女》我写了国朝动乱,《权贵娇》写了国朝中兴,这本书,我想试试立国之初,写国初那一个个风云人物。
我的动力,来自大家的鼓励,来自大家过去两年的支持,再一次感谢大家!!

卷一 河东

001章 楔子 定谥

至佑十年,慈宁宫。
雪后初霁,化出来的寒气却比团团大雪时更甚,宫女内侍静立在宫殿廊下,感到凛冽寒意从脚底钻进来,直达心间。
管事姑姑云端匆匆返来,在正殿外拂去一身寒气,才脚步轻缓地走进去。
她有急事,欲禀告郑太后。
“娘娘,孟大人…去了。血溅紫宸殿,面容却安宁。请娘娘宽心。”云端的声音颇为低沉,语气镇定。
她自小跟随郑太后,且在宫中见惯生死,纵紫宸殿血溅情况惨烈令她心头轻颤,却没有表现出来。
“文死谏,武死战,孟瑞图身为御史大夫,名望功绩尽有,唯缺一死而已。照拂好他的身后事,便足了。”郑太后平静地说道,不因孟瑞图之死而悲。
孟瑞图求仁得仁,这一死,是全了他的志向,有何惋惜?
御史台那些年轻的官员们,想必很难忘记他是因何而死、如何而死。紫宸殿那些鲜血,实乃他埋下的生机。
这生机以国朝为土壤,以时日为雨露,总有勃发撑天的时候。
只可惜,她看不到了。
想及此,郑太后眼神暗了暗,脸色看着甚是惨白。
她这两日已经不再咳了,不用再时时备着帕子来掩血,精神比之前好很多了,说话也极为流畅自然,一身轻松,仿佛回到少年时。
她知道,这是回光返照。她大概,就是这一两日的事情了。
云端很想说,若非皇上一意孤行坚决要对北宁出兵,孟大人根本就不用死谏,她还想说若不是娘娘病重,皇上断不敢如此放肆妄为。但是…
她看了看郑太后惨白的面容,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太医已经说过娘娘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了,她何苦再说这些,致令娘娘最后都不得安乐?
然而郑太后却明白她在想什么,想了想,便说道:“对北宁出兵之事,不必担心。哀家死了,出兵便再不能成了。”
太后宾天,国有重丧。有了这个前提,皇上肯定忌讳,怎么还敢出兵?
想到这,郑太后竟笑了起来,对云端道:“皇帝必是心有不忿,怨恨哀家死也死得不是时候。哀家活着的时候,害死了他的母妃,还死死压住他,就连哀家死了,也不能令他如愿,呵呵。”
皇上怨恨,又如何呢?就算皇上再怨恨,碍于母子名分,碍于刀功史笔,也只得生生受着忍着熬着,直到…她咽下最后一口气。
说到底,她又不是皇上的生身之母,昔日那个少年帝王目光孺慕、一口一个“母后”,也只不过因为她手握着一支暗卫而已。
母子情分?素来没有那样的东西。
云端听到她随随便便说出个“死”字,心中有说不出的悲伤,只低低回道:“是的,皇上会怨恨娘娘的。”
的确,皇上怨恨娘娘,却没有办法对付娘娘。皇上所能做的,就是对付已死了的娘娘,就只能拿娘娘的身后名声作贱了。
一想到暗中听到的那件事,云端心中的悲愤便翻滚不止。娘娘还活着呢,皇上就已经急着给娘娘定谥号了!
死后才能定谥,皇上这是巴不得娘娘早点死啊。更何况,皇上还为娘娘定了那样的恶谥!
湣厉太后,云端怎么忍心对郑太后说出这个谥号?

太始楼,乃京兆第一酒楼。这第一,当然是指这酒楼是权贵们最常宴饮的地方,听说皇上白龙鱼服之时,都是在太始楼用膳。
这会儿是巳时一刻,尚未到开门迎客的时候,太始楼内冷冷清清的,一个伙计端着茶水,恭敬地送进三楼某一个房间。
房间内,有两个年轻人,俱是衣饰华贵气度不凡。乍一看,他们还极为相似,只是其中一个年长些,而且看起来颇为病弱。
此时,年纪较轻的人说道:“五叔,刚才侄儿得到消息,道太后的谥号已经定了,是‘湣厉’。”
这话一落,就听得年长那个嗤笑了一声,道:“祸乱方作、使民悲伤曰愍,暴虐无亲、愎狠无礼曰厉。看来,皇上真是恨极了郑太后,这谥号真够绝的!皇上甚是恶心啊。”
年轻那人面无表情,只是默默想着:今上虽只有十九岁,虽自太后病重才亲政,但五叔说其恶心…似乎挺恰当的。
年长的人皱了皱眉头,继续说道:“定谥乃盖棺定论,评价褒贬。自古道谥法无私,意思是不管美谥还是恶谥,都要忠于事实。一国之君如此定谥,实在可笑!”
“五叔说的是。那么…”年轻的那人回道,似在等着什么话。
年长的人剃了他一眼,懒懒道:“你觉得我很闲吗?还那么什么?我既知道了这个谥号,便要管一管了。你去找韩曦常吧,告诉他什么叫谥法无私。”
年轻那人点点头,随即便离开了太始楼。
当日,礼部尚书韩羲常向至佑帝奏道:“皇上,太后娘娘临朝听政十载,若加‘湣厉’这个恶谥,恐引百官非议,故臣奏请:更换其中一字,改为美谥…”
韩曦常一力主张至佑帝尽早亲政,这两年甚得恩重。他的奏言,在至佑帝心中颇有份量。
紫宸殿内一片沉寂,过了许久,才响起帝王清洌的声音:“准!”
又一日,郑太后还是知道了定谥之事。不过,却不是云端所说,而是坤宁宫中的钱皇后送来了消息。消息道:定谥之事,孩儿正在想办法周全,请母后勿忧。
至此,郑太后才知道有定谥之事。她将坤宁宫中的消息摊开在云端面前,淡淡说道:“不要再瞒着哀家了。说吧,定谥是怎么回事?”
云端知道这事再也瞒不住了,便将最新的进展说了出来:“娘娘,皇上令礼部官员上谥,最后为娘娘定了…定了‘厉平’二字。”
郑太后愕然片刻,才似笑非笑地说道:“哀家还没死呢,皇帝太着急了。不过,这两个字,倒是出乎哀家意料。”
云端以为她不喜,便立刻说道:“娘娘,皇后娘娘正在努力,定会为娘娘争个美谥!”
不料,郑太后摇摇头,道:“不必了,这样就可以了。谥法无私,‘厉平’这两个字很好,很好。一恶一美,且美谥在后。皇上到底还念着哀家曾抚养他。”
云端听了这话,便是一阵沉默。先前那个“湣厉”的谥号,她说不出口了。
她不知道为何先前的谥号改了一个字,或许就像娘娘说的,皇上到底还念有一丝旧恩吧。
这样,也好。
郑太后笑了起来,这一回,是真心实意的笑:“杀戮无辜曰厉,愎狠无礼曰厉;克定祸乱曰平,治而清省曰平。云端,这个谥号,真的很好。”
她破家灭族杀夫无子,是为厉;她诛四王平动乱稳朝政,当得平。这两个字,恰当地概括了她的一生。
郑太后想起了她的一生。虽则她的一生才三十年,但其中跌宕起伏之巨大,起承转合之无常,难以述说。
三十年,时间太长了,她往回看过去的时候,就像隔了一层轻纱,许多事情都记不清了。
但入宫之后的事情,她还记得清清楚楚。
历尽生关死劫后,她于十九岁入宫,成为开熙帝的继后。第二年,开熙帝崩,她便自称“哀家”了。
从十九岁到二十岁,短短一年间,她灭了自己所在的郑家,杀了皇贵妃伍氏,最后…杀夫弑君,成为了大宣朝的太后。
其后,她扶持年仅九岁的至佑帝登位,诛杀起兵谋反的四个亲王,临朝听政,直到如今。
倏忽,也十年了。
她这一生,没有太多可悔的,亦没有多少遗憾。血仇已报,亲孝已还,国朝已稳。
若硬要说有什么遗憾的话,那就只有一个了:恩未全报。遗憾,遗憾她临死之前,没能在老师面前叩头谢师恩。
老师周游列国,不知如今是在北宁还是在南景。但肯定不会在大宣,若老师在大宣,怎么都会来看她的…
郑太后从怀中掏出一方白玉小印,交给云端,说道:“哀家去了之后,你将哀家手中那一支暗卫交给老师吧。代哀家跟老师说…算了,不用说什么了。”
说什么呢?只要将这印交给老师,老师便明了。这一支暗卫,在她弑君之时损了三一,诛四王之时用了三一,对付南景又用了三一。到如今,就只剩下几个人和这方小印了。
她到底不孝,让老师伤心了。
说完这些话,郑太后疲惫地闭上了眼睛。然后几不可闻地道:“云端,哀家不愿意入葬皇陵。哀家…死了也不愿意近着他。”
他——盈王,太子,先帝。
听着这些遗言,云端红了眼睛,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拼命地点头。在她的私心里,她也不愿见到娘娘与先帝同葬一穴。
先帝,太狠了啊!
当年若不是娘娘机敏,躲过了夺命之劫,随后还进了宫,夺回了那一支暗卫。那么,宾天的人就不是先帝,而是娘娘了。
这些,即使过去了十年,还历历在目。
郑太后疲惫地合上了眼。迷迷糊糊间,她仿佛见到当年的盈王朝她微笑而来。那时候他真俊啊,但当时她太年轻了只顾着害羞,还想不到,最俊的人会长着一颗最丑的心。
所幸,她后来还是想到了,还能进宫挽回那些错误,不枉这一生。
恍惚间,她似乎见到了他临死之前的挣扎不甘,还听到他边吐血边吼道:“朕已经立你为继后,让你受万人跪拜,你竟还弑君…你…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是啊,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当时她只是瞪大眼静默看着他咽下最后一口气,心中戾气横生;现在,她心平气静,身后还得了“厉平”二字,已经…满足了。
郑太后微微笑了起来,觉得身子突然一轻,最后只听到一阵阵隐隐约约的哭声。
至佑十年末,郑太后宾天,年三十岁。郑太后,讳暄,谥厉平,史称厉平太后。

002章 禹东山

河东道,闻州,禹东山。
往日清幽静寂的山道,今日却十分热闹。一辆辆华贵的马车缓慢在山道上行驶,车夫的吆喝声、马匹“呼哧呼哧”的喘气声,惊起了山鸟无数。
禹东山道不陡不阔,平日里马车上下肯定没有问题。但是今日,上山的人实在太多了,马车一辆接着一辆,远远望不到尽头。
难得的是,尽管马车一辆堵着一辆,山道上却没有多少话语声。偶尔有马车帘子撩开,仆从们探头出来看路况,脸色却没有不耐焦急。
这样拥堵的情况,他们早就有所了解。就连马车里那些主子,都安安静静地坐着,忍受着马车龟速。
此时,有三个人正行走在禹东山道上,从这一辆辆几乎停滞的马车旁边经过。
这三个人,一前两后。走在前面的青年,一身雪青长袍,腰间系着一方墨玉印,脸色略显苍白,似是病弱。
奇怪的是,他脚步稳稳当当,走山道如履平地,气息都没有什么变化。
跟在他后面的,是一个少年和一个少女。少年看起来十五六岁,圆脸细目,脸颊处还有两个小漩涡,长相颇具喜感。
少女的年纪更小一些,十三四岁的模样,柳眉凤眼红唇。虽则还没有完全长开,但已经是一个小美人了。倘若再大一些,不知会引起多少思慕。
但这少女,脸上没有蒙着面纱,身后没有跟着婢女,就这么跟随着另外两人走在山道上,旁若无人。
怎么看,这三个人都有些怪异。
“我听父亲说,禹东学宫就在禹东山顶。禹东学宫每年开宫门一次,每次择生徒三百。每年这个时候,禹东山都会拥堵几天,马车塞得密密麻麻的像蚂蚁。以往我只当父亲话语夸张,今日上了禹东山,才知道形容贴切。”走在后面的少年说道。
他们已经走到了半山腰,顺着山道望下去,那一辆辆马车,可不就是密密麻麻的蚂蚁?
少女也是这样想的,笑眯眯说道:“四哥说的是,幸好五叔带着我们走山道,不然这会还在山下呢。”
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人,脚步稍缓,却没停下,回道:“你们父亲说得没错。禹东学宫乃大宣文地,但如今的盛况已不及过往。昔年最盛时,密密麻麻的都是人,而不是马车。”
少年和少女想象了一下那种情况,山道上密密麻麻都是人、你推我搡迈不得半步,心中不由得有丝庆幸。幸好,现在山道上密密麻麻的不是人。
青年回过头,仿佛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一样,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们一眼,说道:“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你们以后就知道了。”
看到这笑容,少年和少女顿觉头皮发麻,便立刻端正了脸色,心头再也不觉得幸运了。
多年的经验告诉他们:五叔说这不是什么好事,那就一定不是好事!
有了这一则,少年和少女便蔫蔫的,觉得山道都难走了许多。过了一会,他们便喘起粗气,额头起了薄薄的汗珠。
青年停了下来,说道:“在这歇息一下。这里看到牌楼了,很快就到禹东学宫了。”
少年和少女顺着青年所指的方向,看到了不远处的一座牌楼。此牌楼是一座石牌楼,一间二柱,其上匾额,以大篆写着“尊贤”两个字。
青年指了指匾额,说道:“人君之欲平治天下而垂荣名者,必尊贤而下士。所以禹东学宫第一道牌楼写着两个字,能够在第一道牌楼立这两个字,这是禹东学宫的尊荣和底气。”
少年和少女稳住自己的气息,一副受教的样子,静静听着青年的话语。
青年继续说道:“大宣贤才十分,三分归于京兆国子监,三分散于其余九道,再有三分,便聚于禹东学宫。”
禹东学宫乃国初大贤所创,至今已一百八十余年了。这一百八十年来,禹东学宫随着大宣兴衰而有荣弱,有数不清的贤才能者出自这里。
到如今,它能得贤才三分,就足以说明其威名和影响。每年学宫招收生徒,都会使得禹东山有这样的盛况。
河东道,准确地说天下十道,有名望的家族都会送子弟来这里求学。
更重要的是,禹东学宫还设有女学,招收女生徒。换句话说,只要有才学、有本事的人,不论男女,都能接受禹东学宫的考究,考究通过的,就能接受禹东学宫所有先生的教导。
“禹东学宫的女学,可不是那么容易进的。禹东学宫每年有生徒三百,能进入女学的不过二十来人。小珠儿,五叔等着你的好消息。”青年笑吟吟地开口。
青年的笑容甚是可亲,那名唤“小珠儿”的少女已忘记了山道上的蔫蔫,笑着回道:“五叔请放心,我一定能够进去的!”
随即,小珠儿像是想起了什么,笑容滞了滞,半响才问道:“五叔,听说钱皇后就是出自禹东学宫。如果禹东学宫所教授的东西真的那么厉害,为何钱皇后现在会被打入冷宫?”
青年微微一晒:“有才而不能用之,所以身陷险地。小珠儿,钱皇后的情况,待你能够进入禹东学宫之后,便要好好想一想了。五叔等着你告诉我答案。”
小珠儿双脸红扑扑的,用力地点了点头。
一旁的少年见他们没有再开口,终于按捺不住,将一直想说的话语急急问了出来:“五叔,适才您说贤才十分,只说了九分,还有一分没说。这最后一分,在哪里?是在皇宫中吗?”
青年抚了抚腰侧的墨玉印,缓缓开口道:“这最后一分,归于鸿渚韦君相。只可惜,韦君相隐世已十年,至今不知生死。”
少年忍不住吸了一口气,语气急促地问道:“韦君相…就是厉平太后的老师韦君相吗?祖父经常说的那个韦君相?”
青年眯了眯眼,继续为这一对族中小孩儿说道:“正是。三年多前,厉平太后宾天,韦君相并没有出现。是以天下人都猜测,这一分贤才已经归天了。”
传说韦君相手握大宣暗卫,并且将这支暗卫传给了唯一的弟子厉平太后。是以先帝驾崩之后,厉平太后才能诛四王、平南侵。如果韦君相真的如此看重唯一的弟子,那么厉平太后宾天,他不可能不出现。
如今三年多过去了,韦君相都无半点消息。想及韦君相的年纪,应该七十有余了,就连青年自己也开始猜测,那个经天纬地的韦君相,已经不在人世了。
想到这里,青年神色颇为黯然。大贤陨落,山河同悲。
很快,青年便调整了神色,继续往前走去,边说道:“禹东学宫一共有十八道牌楼,这第一道牌楼的背面写着‘大光’,你们谁来说说这‘大光’?”
少女咬唇看着兄长,圆脸少年上前一步,答道:“《易》曰‘自上下下,其道大光’,又曰‘凡益之道,与时偕行’,大光仍是指尊贤明王施德之意…”
青年双手背在身后,嘴角满意地勾了起来,带着这两个后辈,一步一步朝禹东学宫走去。

与此同时,在山道其中一辆马车上,一个老妇人絮叨着:“衡姐儿,你当真不想入禹东学宫?我们已经上山了,祖母以为你所学了得,可以去试一试…”
她问话的少女,十三四岁的样子,脸上不施粉黛。即使是在马车昏暗的光线下,乍见到她的面容,仍让人心头一震。
这少女,太漂亮了!
这种漂亮,如同昏暗中尚燃着的一丝光亮,只要它存在,旁的一切便黯然失色。
只是,这个少女的目光太平静,平静到有些空,不知什么能入她眼。
听了老妇人的话语,少女低声答道:“祖母,我只想陪伴在祖母身侧。我见见适哥儿便下山了。况且我就算去试了,也不见得能够进去。我不想给祖母添麻烦。”
老妇人默然,知道少女说的是实情。各家权贵姑娘都想进入禹东女学,除了才学外也使尽了其他招数。这当中,主要是比拼家世。
老妇人想到自家的情况,眉头皱了皱。即使她贵为永宁侯夫人,但若是要让孙女进入禹东女学,还要费一番心力。
老妇人叹息了一声,黯然道:“三年前将适哥儿送进禹东学宫,祖母的人情已经用尽了,是祖母对不住你。”
少女想了想,伸手握住老妇人枯瘦的手,平静的眼神多了感激:“祖母切勿如此说,在侯府,最护着衡儿和适哥儿的,便是祖母了。”
老妇人想了想,还是说道:“你如今出了孝。不能跟着我再长居佛堂了。你若是能够进入禹东女学,祖母便能放心了。你且试一试,凭着才学进入其中,若是不行,便算了。”
少女知道老妇人的拳拳心意,老妇人执意让她进入禹东女学,无非是想为她争一个安身立命之地,以减少日后婚嫁的阻碍。
只是,她真的不愿意进入禹东学宫,无论老妇人怎么说,她都拒绝去试这些学宫考究。
再一次,她坚决回道:“祖母,衡儿真的不愿意入禹东学宫。衡儿只想陪在祖母身边,有祖母,我便足够了。”
少女说罢,微微低下了头,掩住那倏然一暗的眼神。
禹东学宫,就算聚天下三分贤才,她都没有想过进入其中。更别说只是禹东女学了。
原因无他,在她的心中,能够称呼老师的,只能是一个人。
她此生,不,她的前世今生,老师只有一个,他叫…韦君相。

003章 哀家是郑衡

老妇人见她如此坚决,便没有继续说什么了。这几乎停滞不前的马车,让人心神容易困乏,老妇人便闭眼假寐了。
少女,名唤郑衡,脸上的笑容隐了下来,目光变得有些茫然。
尽管她对禹东学宫极为熟悉,知道禹东学宫有六学七十先生,甚至知道这七十先生的私下性格和背后关系,但禹东山,却是她第一次来。
就连河东道闻州,她也从未踏足。
生于、长于河东道闻州永宁侯府的,是郑衡,不是她。
在她心底,她仍觉得自己就是那个从未来过河东道的郑暄,郑太后。
她还记得慈宁宫的团团大雪,还记得云端说定了“厉平”这个谥号,还记得她不愿入葬皇陵…但她一睁眼,就成了郑衡,永宁侯郑仁的孙女郑衡。
更重要的是,如今已是至佑十四年了,而不是她合眼前的至佑十年。
郑太后,已于三年前宾天,定谥号为“厉平”,正如她所记得的那样。
死生、三年…这匪夷所思的事情,她始终想不明白这是为何,便只能不明白了。
“哀家是郑衡,哀家是郑衡。”她默默念道,提醒现在自己是谁,这是她半个月来经常做的事情。
她知道永宁侯郑仁,知道永宁侯夫人章氏和世子郑旻,甚至知道永宁侯世子夫人宁氏,却不知道永宁侯府有一个郑衡。
更不知道,世子夫人宁氏已经过世,而郑衡,就是宁氏所出的长女。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历久不衰的。大宣立国已有一百八十余年,国初封功称世袭罔替的那一批武功勋贵,早就随着漫长的时日而湮灭了。
如今的永宁侯府,是新封的勋贵,不过历两代而已。郑衡的曾祖郑经,在永隆年间以军功得封永宁侯,封地就在河东道闻州。
郑经年少成名,乃一世奇才,曾立下军功,又治地有方,封爵“永宁”是实至名归。可惜,郑经死得太早了,只留下懵懂的妻子,及唯一的儿子郑仁,就是如今的永宁侯。
郑仁膝下有四子。她曾记得,至佑十年初,郑仁往京兆递了请封长子郑旻为世子的请求。当时她还没病得太厉害,看过这个请封奏疏。
没想到,眼一闭一睁,便已过了三年有余。世子夫人宁氏已经没了,就连其女儿郑衡,也没了。
半个月前,刚刚出孝的郑衡起了一场高热,竟没能熬过去。因缘巧合继续活着的,是三年多前宾天的郑太后。
对郑太后来说,时日还停留在至佑十年寒冬,但现在已经是至佑十四年初春了。
初春时节,是禹东学宫每年一度的开宫日子。郑衡唯一的胞弟郑适,就在禹东学宫求学。所以到了这开宫之日,祖母章氏便带着她来了禹东山。
“姑娘,马车速度开始快了,看来快到学宫了。”一个杏眼丫鬟这样说道,语气微微兴奋。
停滞了那么久,马车终于快了。而在丫鬟出声那一瞬间,郑衡的神智便全数回笼了。
哀家是郑衡,正去禹东学宫,去看望胞弟郑适,无论如何,哀家都不会唤旁人为老师。
没多久,马车便停了下来。禹东学宫,到了。
禹东学宫是一片灰黑色的建筑,正门做成了牌楼样式,三间四柱五楼规模,最上面的明楼用一块巨大的石头雕琢而成,中间的匾额写着“禹东学宫”,两边则是“贵士”“进贤”两个匾额。